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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Online》
　　作者：居尼尔斯
　　简介：
　　唐凌云是历史系第一名，叶展是干术公会负责人/经济系学生，两人都是大一新生。
　　《大宋Online》是一款虚拟实境类历史解谜游戏，不删档开测在即，据说需要玩家具备充分的宋史功底。因为就近原则，叶展先后招揽了本校历史系大一第一第二名入队，和他寝室共三名男生一起组成干术小队，开始了组队冒险之旅。
　　五人一开始都没把这个游戏当回事，有人为了挣公会钱，有人为了交差，有人只是无聊，直到他们进入游戏……
　　一个接一个的历史谜团、建筑场景和人物建模都极其逼真的游戏生态、具备独立意志高度智能化的北宋名人NPC……
　　五个人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冲突、磨合、共同解决问题，最终解开了游戏最大的谜团，迎来各自的转变。
　　标签：幻想小说 架空 副本 青春 游戏 校园 幻想小说 脑洞


第1章 组队开始（1-4）
　　组队开始
　　1、
　　下午六点。
　　上完最后一节课，唐凌云第一个走出教室门，同学们蜂拥着赶去食堂吃饭，她独自逆行，往车棚走去。
　　解锁完电动车，唐凌云正要收起手机，邮箱里突然跳出一封邮件，来信是一个英文名：leave。
　　这是唐凌云的学生邮箱，担心是落了课堂作业，她连忙打开邮件，看到两行简单的字样：
　　“接不接作业代写？
　　报酬丰富。”
　　唐凌云像往常一样回复：
　　“哪一科？多少钱？”
　　发完邮件，不等对方回答，唐凌云骑车离开了学校。
　　她得赶去市区炸鸡店打工，六点半到十一点半的班次，五个小时，她能赚一百五。学校附近也有类似工作，时薪最高二十，市区虽然远一些，少不得往返的劳顿，唐凌云觉得值。
　　炸鸡店到处是智能设备，饭点时间，客流量虽大，唐凌云工作并不忙碌。她负责前台打包，将后厨备好的餐放到指定位置，供顾客和外卖员取餐。
　　一份很机械的工作。
　　到达炸鸡店没多久，唐凌云收到 leave 发来的新邮件：
　　“宋史，六节课。单节一百五。”
　　唐凌云一边啃店里的汉堡，一边单手回复：
　　“账号发我，我晚上回去做。”
　　2、
　　唐凌云是 707 宿舍唯一一个课余需要打工的学生。
　　她的三个室友上学第一天就见识到了这点。
　　开学那天，刘璞第一个进宿舍，刚进来没多久，就有一个女生上门推销健身课，刘璞没买。紧接着霍如兰拎着行李进来，当场豪气干云地买了五十节课。最后进宿舍的是方天琪，也被忽悠着买了五节体验课。
　　课卖完，卖课的人却没离开 707，警惕性极高的刘璞当场要赶人走，对方一交代，三人才知道上门卖课的这个女生是她们最后一位室友：唐凌云。
　　刘璞问她为什么要卖课给自己室友。
　　唐凌云说：“家里困难，学费生活费要靠自己赚。”
　　人家话说得坦荡，任刘璞再警惕，也是没办法继续问下去了。
　　后来，趁唐凌云不在，另三人交换过对唐凌云的看法，几个女孩得出一致结论：“不清楚人家的生活状况，不要贸然揣测和评断他人。”
　　这么一来，唐凌云为什么打工、家境如何的话题自然而然成为了 707 宿舍心照不宣的禁忌，与此同时，她还得到更多不被室友追究的自由。
　　比如晚归。
　　唐凌云从市区回到宿舍，已经过了十二点。
　　学生宿舍虽有门禁，唐凌云提前申请过晚归许可，能够刷脸通行。虽然室友这个点都没睡，她仍会尽最大努力让自己发出最小的声音。这也是开学两个月以来，她能一直得到室友们包容的主要原因。
　　唐凌云洗完澡出来，刘璞和霍如兰的床铺已经黑了，只有方天琪那边还亮着一点盈盈的手机光。唐凌云坐到电脑前，按 leave 发来的学生账号登陆教务系统。
　　这是一位大一新生，名叫张干，专业是企业管理，经济学院。他的账号上一大堆未完成作业，宋史只是其中一科。
　　唐凌云戴上耳机，点击教务系统上的“开始答题”，发现怎么都点不动，正疑惑之际，她乍然看见科目名称下四个硕大的字：
　　小组作业。
　　大字下还有一个折叠按钮，唐凌云点开折叠按钮，在下面看到一行小字。
　　组员：叶展，林辉耀，练九龙。
　　唐凌云大翻白眼，重新拿出手机，给 leave 发邮件：
　　“你没说是小组作业？”
　　发信时间已过凌晨一点，唐凌云摘下耳机，没想过 leave 会回消息，不料他竟秒回了邮件：
　　“教务系统上写了是小组作业。”
　　“我不接小组作业。”唐凌云回。
　　“能不能知道为什么。”
　　“我的时间不固定，没办法等小组一起。”
　　这之后，leave 的邮件隔了几分钟发过来：
　　“你是不是晚上才有空？”
　　唐凌云此时已经躺上床，回复他：“至少十二点半以后。”
　　“我们可以等你。”
　　唐凌云犹豫了片刻，问他：“我想知道，为什么选我？”
　　“你很出名。”
　　3、
　　隔天凌晨，唐凌云登进张干的教务系统，另外三个组员已经等在起始点。
　　唐凌云刚上线，收到系统上叶展发来的信息：能语音吗？
　　唐凌云回复：需要语音？
　　练九龙：小组作业当然需要语音！
　　林辉耀：别乱用感叹号，唐同学要误会的。
　　叶展：宋史是我们专业通识课，一般都是小组完成。
　　趁他们打字的功夫，唐凌云已经抱着电脑，轻手轻脚离开了宿舍。走廊尽头有一间自习室，这个点室内没人。
　　唐凌云在书桌坐下，一边打开语音一边发系统消息：抓紧时间，争取半小时搞定。
　　她这边刚开语音，耳机里就传出一个略显急躁的男高音：“她在开玩笑吗？半小时能搞定六节作业？”
　　紧接着有个男中音清了清嗓子，说：“唐同学进来了。”
　　唐凌云没接话，在系统上点击“开始答题”，而后问：“为什么你们经济学院要考宋史？”
　　唐凌云问完话，耳机里一阵窸窣声，却没人回答她。过了几分钟，唐凌云已经率先按系统提示打开汴京地图，那边才传来一道男低音：“北宋是中国最早出现资本主义萌芽的时期。”
　　“哦。”
　　宋史在丽大是一个大类学科，虽然科目都叫宋史，实际只有历史系把它当主科，学得更深更广，其他专业都是通识课。
　　唐凌云是历史专业学生，宋史只是中国历史的其中一个大章节。历史专业学生做宋史作业都是单独完成，不需要小组作业。以唐凌云过去完成作业的速度，她满心以为这趟 6 节×150 元的活儿会很轻松。
　　她高估了组员的实力。
　　第一题：请在地图中找到具备资本主义特性的场景。
　　经济学院和文学院课堂作业共用一套宋史系统，但由于专业不同，作业题型截然不同。
　　拿到题，唐凌云先问道：“什么叫资本主义特性？”
　　四人小组此时已站在国子监门口，由于时间太晚，登陆教务系统的学生很少，地图上走动的都是 NPC。
　　喧闹的古都背景声传入唐凌云耳中，她听见男中音林辉耀说：“资本主义特性可以从几个方面来理解，首先是私营——”
　　“你可以简单理解成，具备雇佣关系的场景。”男低音打断道，“找这个就好。”
　　“OK。”
　　确定好自己的任务，唐凌云立刻朝人群飞驰而去。
　　很快，她在保康门桥附近找到一处脚店，在系统上完成了题目。
　　然而，当她想点击“下一题”继续答题时，按钮却怎么也按不动。
　　“为什么不能开始下一题？”唐凌云急问。
　　“因为我们还没答完。”练九龙说。
　　“准确地说，是只有你还没答完。”林辉耀道。
　　唐凌云不说话，点开小地图看组员的位置。不看不知道，一看她真是两眼一黑。
　　“练九龙。”
　　“啊？”
　　“你去内城干什么？”
　　“不知道，王安石叫我跟他走的。”练九龙道。
　　“他卡 bug 了。”林辉耀说，“卡在宣德门上。”
　　“你碰见王安石了？”唐凌云问。
　　“对啊，骑着一头驴，问我要不要上驴，我上了，一路飞啊我是一路跑，结果他进内城了，把我卡门上了。”练九龙语气无辜，“动都动不了。”
　　“骑驴还能一路飞一路跑？”林辉耀吐槽。
　　“王安石是随机 NPC。”叶展说。
　　三人中只有叶展真正解答了唐凌云的疑问，令唐凌云不由对他印象好了几分。好归好，练九龙卡了 bug，小组作业就无法继续，四人不得不强行退出系统重新登陆。
　　唐凌云弄明白小组作业的规则，第二次开始答题前，她让练九龙跟着自己，先替张干答完题目，再带练九龙完成。
　　相较于练九龙，林辉耀和叶展答题速度和效率快许多。
　　即便如此，结束一节课堂作业，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一刻。
　　耳机里林辉耀问：“继续下一节？”
　　唐凌云说：“明天吧，我有早课，不能再熬夜了。”
　　登出教务系统，唐凌云回到宿舍。
　　睡觉前，她给 leave 发了一封邮件：
　　“酬劳我要加倍。”
　　4、
　　第二天上午，leave 回了邮件：
　　“问过张干本人，没问题。三百一节。”
　　读完邮件，唐凌云回复：
　　“可以申请单次结算吗？你不是张干？”
　　leave 秒回：
　　“可以单次结算，收款账号请发我。
　　我是叶展。”
　　唐凌云给他发了账号，很快，账号提示有入账款项，300 元。
　　这笔钱是唐凌云打工生涯赚得最轻松的一笔，轻松到让她怀疑这有没有可能是一个骗局。
　　带着这种怀疑，唐凌云开始了和他们的第二次课堂作业。
　　相较于第一节课入门性质的跑地图任务，第二节作业和经济学的关联性强了许多。
　　“有食则京师可立，汴河废则大众不可聚，汴河之于京城，乃是建国之本。”请找到提出这种说法的北宋经济学家。
　　面对这种题目，唐凌云首先想到的是利用搜索工具现查。
　　但由于教务系统的内文字无法复制粘贴，她只能切出系统，去搜索引擎里挨个打字，而就在这时，耳机里传出叶展的声音：“找到张方平了。”
　　“他在哪？”林辉耀问。
　　“看地图。”
　　唐凌云重回系统，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单打独斗，她的组员们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没用。
　　地图上，叶展所处位置是汴河出口。
　　唐凌云带着练九龙到达坐标点时，林辉耀已经站在叶展身边。汴口之下是辽阔的汴河，两岸船行不绝，场面蔚为壮观。
　　桥头一位儒士迎风而立，四人小组聚齐后，任务自动触发。
　　只见儒士张方平捋了捋长须，高声道：“今日之势，国依兵而立，兵以食为命，食以漕运为本，漕运以河渠为主。我问几位学生，可知眼下这汴河承载了我大宋多少经济命脉？”
　　张方平给出的是多项选择题。
　　唐凌云虽然宋史扎实，但涉及经济学领域，她不敢贸然作答。
　　组员们似乎比她好不了多少。
　　“为皇宫提供饮用水不算大宋经济命脉吧？”林辉耀问。
　　“怎么不算？水是生命源泉，为皇宫提供饮用水，就是给皇上，还有皇亲国戚续命，皇上还不算经济命脉？”练九龙道。
　　“这顶多算是社会保障。”林辉耀说，“唐同学，你看呢？”
　　“我？”唐凌云纳闷，“我没学这个，这不是你们课上讲的吗？”
　　“我们课上讲这个了？”练九龙疑问道。
　　“我不记得。”林辉耀说，“喂，阿展！你就先别一心三用了，让女孩子陪咱们熬夜不厚道。”
　　“一心三用？”唐凌云诧道。
　　“我先选上吧。”叶展第一个到达任务点，因此操作键在他手上。
　　唐凌云不知道他分别勾选了哪几个选项，她只看见自己的答题系统界面出现两行大字：
　　回答错误。
　　重新开始。
　　“靠。”唐凌云情不自禁地吐露出一个悦耳的字音。
　　与此同时，耳机那边一片死寂，系统界面显示，三位组员通通闭了麦。
　　过了片刻，林辉耀头上的麦克风标识重新亮起，他说：“不好意思啊唐同学，今天先到这里，咱们明天继续。”
　　唐凌云正要说话，叶展的独特低音紧接着传来：“酬劳照付。”
　　“好的，大家晚安。”唐凌云热情地说。


第2章 组队开始（5-7）
　　5、
　　凌晨一点半。
　　2514 男生宿舍。
　　练九龙取下耳机，稚嫩的脸上装满问号：“这位唐同学，真的靠谱吗？”
　　练九龙目光所向是他的对床，一位正在书桌前忙碌的男生。
　　他的桌上总共放了三台电子设备，按大中小的屏幕尺寸前后放置。最大那台是宽达 21 寸的曲面显示器，显示器前方分别用两个支架安放了两台平板电脑，一台 10 寸，一台 8 寸。
　　三台电子设备正在显示不同的界面，最小那台是教务系统。
　　此外，他刚把手机放回桌面，提示音是转账成功。
　　面对练九龙的疑问，他神情淡漠，一边戴上操作曲面显示器的游戏手环一边说：“不靠谱就换。”
　　他身后的男生转过椅子，脸上是与练九龙不同层次的好奇：“张干究竟给了你多少预算？”
　　“很多。”
　　“有没有超过一万？”练九龙插话道。
　　“有。”
　　“他这是在哄抬物价，破坏市场！”练九龙不满道，“可是换掉唐同学，再找谁呢？”
　　叶展停下游戏操作，扶了扶眼镜，道：“唐凌云是历史专业年级第一，第二是谁？”
　　练九龙愣住，“这我还没查过。”
　　“要不要试试找大二大三的，研究生院的也可以吧？”林辉耀说。
　　“不行，时间不一致。”
　　“关键这个唐同学只有凌晨有空，和我们时间也不太一致呀。”练九龙说。
　　“所以，我们也不一定选她。”叶展道。
　　“行，你是老大，你说了算。”练九龙伸了个懒腰，“我就不陪你打工了，睡觉去咯。”
　　话音才落，练九龙人已经咚咚咚爬上了床。
　　宿舍剩叶展和林辉耀还亮着灯。
　　林辉耀看叶展仍在忙碌，忍不住问：“你和张干是高中同学？”
　　“初中到现在。”
　　“你给他……”由于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林辉耀一时语塞。
　　“从初三开始，”叶展理解他未尽的表达，“我给他打工。”
　　“居然是——初三啊。”林辉耀克制着音量说。
　　6、
　　第三次小组作业开始前，练九龙向两位室友公布了一则消息：
　　“历史专业第二名叫刘璞。”
　　“男的女的？”林辉耀问。
　　“女的。”练九龙说，“和唐同学一个班。”
　　“历史专业总共几个班？”林辉耀又问。
　　“两个，一个班不超过 30 人。这年头，人都扎堆来经济学院了，谁学历史啊。”
　　对练九龙的见解，林辉耀不作评价，转面向叶展，见他一双手像往常一样在几个屏幕间翻飞流转，心道，这世界上的钱，就该给他赚。
　　“阿展，这位刘璞，还是你去联系？”
　　“换个人去吧。”叶展说。
　　“换我换我！”练九龙举手道，“进学校这么久，我还没认识过其他学院的女生呢。”
　　练九龙这边正说着，叶展桌上登着教务系统的平板显示，“张干”上线了。
　　他暂停了主显示器上的游戏界面，对练九龙道：“做完今天的作业再说。”
　　有了昨天的试错经验，张方平的答题任务完成很顺畅，就在 2514 男生决定像往常一样结束答题时，耳机里唐凌云道：“继续下一节吧。”
　　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什么情感。
　　2514 宿舍三个男生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叶展率先道：“可以。”
　　三人先后进入教务系统，依旧是集合在国子监。
　　比起市面上流行的游戏大作，教务系统里的宋朝场景设计实在有些过时。练九龙一进系统就开始没完没了地跳跃，边跳边说：“他们为什么不更新系统，我这么跳一会儿的功夫，起码看见三四个没渲染完的场景。”
　　“凰图没给校方授权。”叶展说。
　　“凰图不是停止开发这套系统了吗？就算授权，也不会继续更新了吧？”林辉耀说。
　　“凰图的技术十年前就研发了自动迭代机制，接入凰图的共享服务器，场景可以自动刷新。”叶展道。
　　他们三人闭麦在交流，另一端唐凌云听不见。
　　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我去教务系统拷了你们的课件，第三节课讲的是城市空间扩展对经济发展的影响。”
　　2514 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唐同学的意思。
　　“没理解错的话，这次作业开始还是找地方。”像是隔空领会了他们的疑问，唐凌云接着说，“我们这么分，三条御街，我和练九龙跑南御街，叶展东御街，林辉耀西御街。御街是官道，附近都有商业街区，应该很多任务点。跑完地图，我们到三条御街的交汇处，大家看地图，就在州桥，到这里集合，之后可以一起做答题任务，题目应该都是围绕宋都特有的街市制度展开，不管谁负责答题，选项大家一起讨论过再选。”
　　三人依旧没开麦，系统界面上，练九龙停止了跳跃，牢牢跟在“张干”身后。
　　这堂作业，小组完成得极其顺利，十五分钟搞定。
　　期间内，唐凌云不止一路带着练九龙过关斩将，还实时在线帮林辉耀导航。她清楚地知道每一个问题所涉及的知识点，也知道奔赴答题点的最短距离，可谓是北宋东京活地图。
　　作业结束，练九龙问叶展：“咱们还换人吗？”
　　叶展低头在看手机，林辉耀代答了问题：“还换什么，她连商业广告的属性都自学了，这么神的人上哪儿找第二个？”
　　“对对对！我都惊呆了，一直跟她后面，完全是被带飞！”练九龙显然也对唐凌云很佩服，“不过我们说没用，阿展来决定。”
　　叶展那边传出“叮”的一声，是转账成功的提示音。
　　随后，他将手机放回桌面，道：“我同意。”
　　7、
　　唐凌云上床前收到新的入账信息，600 元。
　　她在爬梯的途中停下，给叶展发邮件：
　　“为什么转了 600？”
　　叶展回复：
　　“你做了两堂作业。”
　　“前面那堂不算，是补昨天。”
　　“昨天是我们失误，不算你的责任。”
　　“哦。”唐凌云回道。
　　入睡前，唐凌云又收到叶展的邮件：
　　“如果你觉得收两次钱有负担，可以退款，或者折算进下一次。”
　　“没，我没这个意思。”唐凌云秒回邮件，生怕他误会了什么。
　　有了第三堂作业的经验，后续三节课的进度也很顺畅。
　　唐凌云花一个晚上的时间带组员们做完了三节课。
　　这天作业结束，唐凌云并没有如常收到叶展的转账，使她不由主动问：
　　“剩余的费用呢？”
　　“面结。”叶展回复道。
　　“怎么突然要面结？”
　　“顺便想找你谈一些别的事。”
　　“我能知道是什么事吗？”唐凌云疑道。
　　“赚大钱的事。”
　　介于已经收到他先后转来的 1200 块钱，唐凌云对他的说法不疑有他。本来一开始接到这个代写作业的活儿，她心里就存着疑，既然对方要求当面谈，想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思及至此，唐凌云临睡前给他回复了邮件：
　　“时间地点发我。”
　　6、
　　虽然唐凌云白天时间有限，受“赚大钱”的诱惑，她愣是挤出了半个小时，按叶展发的地点前去赴约。
　　下午一点半，教学楼对面的健康食堂。
　　唐凌云给叶展发了一封“我到了”的邮件，收起手机，一抬头，就见一个高个子挥着瘦瘦的手臂朝她示意。
　　在食堂靠窗的西北角，并排坐着三个人。
　　唐凌云径直向他们走过去，在最短的时间内辨认出他们三个分别是谁。
　　站起来挥手的高个子笑得天真烂漫，是练九龙。
　　练九龙右侧眉毛很浓、皮肤颜色略深的男生看上去温和稳重，是林辉耀。
　　练九龙左侧，坐最里面正拿着一台小平板忙碌，戴一副半黑框眼镜、皮肤看上去最白最细的男生，是叶展。
　　唐凌云离他们三个只剩几步距离时，叶展终于放下手上平板，抬眼看向她。
　　因为一直是叶展和唐凌云在私下联系，使她自然而然就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叶展身上，见他看自己，唐凌云不禁也打量起他来。比起另外两个男生溢于言表的热情，叶展面色冷淡许多，即使隔着眼镜片，依然看得出他有一双眼尾斜挑、不太常见的漂亮眼睛，但他眼神里透着一股锐气，使人感到疏离。
　　“请坐。”叶展伸手示意唐凌云。
　　唐凌云在三人对面落座。
　　“唐同学你好，我是叶展。”他用独特低音率先自我介绍。
　　“叫我大名就好。”唐凌云说。
　　“我是练九龙。”
　　“林辉耀。”
　　另两个男生依次介绍道。
　　唐凌云对他们身份的猜测完全正确。
　　她环视了几人一圈，道：“张干不是你们室友？”
　　“是，但他不怎么来学校。”练九龙笑着说，“要不怎么会找你代写作业呢！”
　　唐凌云点点头，当着他们的面抬起手表，道：“我两点钟有课，时间不多，说吧，什么事？”
　　她下意识将目光转向叶展，后者刚用平板打开了一个界面，他把支架转了个方向，对着唐凌云。
　　唐凌云看到一行大字和一个鲜艳的红色 logo。
　　《大宋 Online》不删档测试即将开启。
　　“你知道凰图游戏公司？”叶展问。
　　“知道。”唐凌云滑动页面，渐渐猜到对面三个人的目的。
　　“这是凰图今年力推的大作，之前内测了几轮，现在要开放不删档测试，有家游戏公会想招募玩家，酬金优渥。”叶展徐徐道，“如果开放测试之前，队伍能上积分排行榜前三，还有额外奖励。”
　　唐凌云抬头看他。
　　叶展面色依旧很淡，表情很少，他是单眼皮，眼尾微微上挑，眼神流转几乎承载了他所有的情绪表达。
　　“队伍人数要求是五个，我们寝室四个，还缺一个。”叶展说。
　　“你这几天帮张干写作业，我们可都看在眼里，你是宋史达人！”练九龙语气夸张地说，“加入我们吧！”
　　唐凌云略作思忖，直接问：“我想知道酬劳怎么算。”
　　“《大宋 Online》不删档测试会在十二月一号正式开启，到三十一号结束，这段时间，游戏每天开放，每次开放两小时。”叶展道，“开放时间是晚上八点到十点，酬劳我们按小时计算，时薪一百。”
　　获知这一信息，唐凌云飞快在脑中算了笔账。时薪一百的工作对于现在的大学生来说，无异于天降横财，何况这个工作还只是打游戏。
　　“除了这一个月的酬劳，还有不删档结束后的奖金。”林辉耀补充道，“只要进入积分排行榜前三，一支队伍最少能有十万块。”
　　“官方奖励？”唐凌云问。
　　“不是，是公会发放。”林辉耀温声道。
　　“拿第一呢？”
　　“五十万。”叶展答道。
　　唐凌云默默咽下吃惊，耳边仿佛响起悦耳的金币翻滚声。
　　“你不用急着答复我们，稍后我把公会聘用合同发你。”叶展道，“如果你决定加入，签完电子合同，邮件发回给我就好。”
　　“我能不能知道……”唐凌云斟酌着问，“为什么你们会认识这家公会，他们合法吗？”
　　叶展神情未变，道：“张干，你代写作业的那位，是公会老板。”
　　结束这次碰面之前，唐凌云收到叶展的好意提醒：“发给你的合同上会有公会和所属公司名称，不放心的话，可以查一查。”


第3章 组队开始（8-9）
　　7、
　　当唐凌云彻底消失在食堂门口，练九龙终于放心地表达出自己的观感：“没想到唐同学是这种型。”
　　林辉耀哼笑了一声，“哪种型？”
　　“我以为她是书呆子，结果，”练九龙一边随另两人起身从侧门离开一边撞着林辉耀的胳膊说，“你不觉得她很像女侠吗？”
　　“什么女侠？”
　　“就那种，可以站在竹子上挥剑的，会轻功，唰唰唰——”
　　“英气。”林辉耀说。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练九龙兴奋地说，“唐同学好英气！”
　　叶展没有加入室友对唐凌云外形的探讨，《大宋 Online》不删档测试在即，他有更紧迫的事情需要处理。
　　下午的课上完，叶展给张干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手机界面实时显示了张干的地址，他在国外。叶展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海浪声和外国女孩的说话声，接着张干问：“咋了，我的展？”
　　“你什么时候回来？”
　　“回哪？回国吗？”
　　“回校。”
　　张干没有立刻回话，叶展听见他用英语让身边人先等等，而后，他那边的环境音渐少，只剩海浪声。
　　“暂时没这么快。”他说，“在这边还有些事没弄完。”
　　“不删档你不参加？”
　　“赶不上。”张干道，“你找个人替我。”
　　叶展没作声。
　　“还有什么事？”张干问。
　　“设备。”叶展说出这通电话的目的，“你上次说等你回来弄。”
　　“哦哦哦，这个啊，我忘了。”顿了顿，张干又说：“没事，就算我人不在，也一定给你办妥了。”
　　“好，没事了。”
　　张干突然笑起来，“几个月没见，想兄弟了没？”
　　“挂了。”叶展结束了通话。
　　8、
　　三天后，叶展、练九龙和林辉耀在丽大后街最高档的网咖里见到了设备——张干为他们专门准备的礼物。
　　《大宋 Online》是凰图公司秘密研发多年的诚心之作，为了让玩家更沉浸地体验游戏，凰图公司还额外发售与之配套的游戏设备：半包裹式游戏椅、虚拟实境式头盔、游戏专用感应手环。
　　“我的妈，这些玩意儿一套下来得多少钱啊？”练九龙率先躺向其中一张游戏椅，兴味十足。
　　“所有配件都是在官网统一购买，一套下来均价十八万。”接待三人的网咖管理员说。
　　“一套十八万？”练九龙震惊，“那五套就是——”
　　“九十万。”管理员微笑作答，“干总说这个包厢接下来就给你们专用，有什么需要随时提。”
　　“张干包了这里一个月？”林辉耀问。
　　“不是的，同学。”管理员道，“干总买下了这家网咖。”
　　练九龙整个人僵在椅子上。
　　包间面积不大，顶多三十平，有一整面落地窗。由于地处学校后街，网咖总共也就三层，包间在三楼，落地窗外景观不算太好，好在视野通透，可以一径看到丽大校园。
　　包间统配了五台超薄曲面显示器，按曲面弧度排了一个圈，座椅也随之铺开。练九龙对游戏椅恋恋不舍，叶展和林辉耀则在测试头盔和手环的感应功能。
　　“我一直想知道，张干到底多有钱。”林辉耀问。
　　“我也想知道！”练九龙急道。
　　叶展正对着面前的超长显示器测手环，面无表情地说：“很多。”
　　“这个很多到底是多少？”
　　“说不出具体单位。”
　　“……”
　　“对了，”挨个检查完设备流畅度之后，叶展想起问练九龙，“那位刘璞同学，现在什么进度？”
　　练九龙面色一滞，“还没搞定。”
　　“为什么？”
　　“首先，她觉得我是骗子，其次呢，她不喜欢玩游戏，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位刘同学很热爱学习。”
　　“要不干脆再换个人？”林辉耀建议道，“还是找个男生吧。”
　　“历史专业总共 58 个学生，41 个女生，男生就 17 个。”练九龙说，“而且，成绩都垫底。”
　　“专业成绩垫底，也许他们打游戏厉害？”林辉耀说，“我们已经有一个宋史达人，是不是可以不用局限在这个专业找，在全校范围内找打游戏厉害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
　　练九龙拿不定主意，目光转回向叶展。
　　“最好还是找历史专业。”叶展沉静道，“《大宋 Online》不是常规的竞技类或主机类游戏，张干那边得到内部消息，这个游戏非常需要宋学功底，本来我就觉得只招唐凌云一个不够，现在张干的位置空出来，刚好再找一个。”
　　“那我再去磨磨刘同学，不行我就找第三、第四名。”练九龙说。
　　一段沉默。
　　“你说唐凌云和刘璞是一个班？”叶展突然问。
　　“对。”
　　“唐凌云第一，刘璞第二？”
　　“对啊，”练九龙疑惑，“怎么了？”
　　“你告诉刘璞，唐凌云已经加入了我们。还有，”叶展说，“《大宋 Online》前期研发请了很多宋史、建筑史、民俗学家当顾问。”
　　8、
　　和游戏公会签订短期劳务合同后，唐凌云辞掉了市区炸鸡店的工作，她把时间算得很紧，一天空都没留。
　　这一天中午，她按叶展发的定位去了“橡皮网咖”。
　　叶展在邮件里交代简略：
　　“这款游戏需要穿戴设备，最好提前试一试。”
　　唐凌云并不是第一次来网咖。
　　高考结束，她正好满十八岁，第一份工作就是在网咖。同炸鸡店一样，网咖的大部分工作都由智能设备完成，她负责一些智能设备不能做的体力劳动。
　　例如帮客人泡泡面、包间 VIP 服务等等。
　　她很习惯网咖嘈杂的环境和浑浊的食物气息。
　　唐凌云走到三楼顶头，一间门框设计很突出的包间，门框和门的颜色一样，都是橙色。
　　门上挂了一个字牌：酸橙。
　　这将是唐凌云未来一个月打工的地方。
　　包间隔音很好，唐凌云在门口静待了几秒，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声音传出，敲门前，她注意到门框上附着有一层轻薄的隔音棉。
　　很快有人来开门，高高的个子、穿黑色卫衣、笑容阳光，是练九龙。他热情地冲唐凌云打招呼：“来啦！”
　　唐凌云随他进门。
　　包间比唐凌云想象的更大，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包间里坐着一个在她意料之外的人。
　　“刘璞？”
　　刘璞背对落地窗而坐，此时正是午后，她的脸逆光，神情看不详细，唐凌云只看见她招了招手，似乎在对她笑。
　　“是我。”她说。
　　唐凌云下意识将疑惑转向叶展，他坐左侧，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他朝她转过头来。
　　“我们原来的那个队友，张干，有事不能参加。”叶展说。
　　唐凌云还想再问几句，身旁练九龙朗声招呼：“唐同学你先坐，阿展正在找游戏。”
　　听他这样说，唐凌云再去看叶展，后者的注意力已经重新回到那台超长显示器上。
　　练九龙高兴地拉过他邻座的椅子，示意唐凌云坐他右侧。唐凌云再度环视了一圈包间，只剩练九龙和林辉耀中间的位置空着，她坐了下来。
　　“这套设备是凰图专门为《大宋 Online》定制，市面上目前应该没有其他完全跟设备适配的游戏。”叶展说，“大家先试试头盔，里面内置有隐形耳机，眼罩是全息传感，调节松紧度的按钮在外面，有个箭头 icon。”
　　包间众人纷纷戴上头盔，照他说的做。
　　“先给大家找的是一款节奏运动类游戏，试试头盔的立体声和眼罩的视觉效果。”叶展道，“手环也要戴上，启动游戏。”
　　唐凌云第一次接触这样高配的电子穿戴设备，虽然早就知道时代发展带来技术的不断升级，但对于寻常百姓来说，那些东西永远只属于有钱人。
　　节奏运动类游戏就是让玩家进入流行音乐 MV，跟随顶级歌手和偶像团体一起进入 MV 中的世界。这类游戏在粉丝群体中大受欢迎，它让偶像触手可得。
　　一首歌结束，唐凌云还没能及时抽身出来，就听耳机里叶展的声音响起：“体验过程中有没有什么问题，大家？”
　　“咦，怎么开组队语音了？”练九龙问。
　　“这头盔隔音效果太好，怕听不见。”林辉耀说，“我们几个都试过设备了，主要看两个女生，有没有哪里不适应。”
　　“我没有。”唐凌云说。
　　“我也没有。”刘璞紧接着说。
　　“好，接下来试试座椅。”叶展道，“《大宋 Online》做了天气系统，气温和气象都会通过座椅传导，我找了一款野外求生类游戏做测试。提醒一下，游戏难度很高，不用真玩，体验下座椅和人体的贴合度以及天气系统的流畅度就好。”
　　叶展条理清楚，语调平缓，加上低音悦耳，唐凌云积极配合。当她摘下头盔上的眼罩时，耳机里叶展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是个恐怖游戏，建议别戴头盔。”
　　刘璞闻言摘下了头盔。
　　唐凌云没反应。
　　“唐凌云。”叶展喊她。
　　“哦，”唐凌云这边已经同时听到游戏背景声，“没事，我不怕。”
　　唐凌云话音刚落，旁边练九龙就一脸得意地朝另一边的叶展挤眉弄眼了一番。
　　叶展顾不上搭理他。
　　9、
　　戴上头盔，唐凌云只觉全息屏幕环绕在自己周围，身临其境的感觉更强，座椅不断输出贴肤的冷气，把游戏里的惊悚感完全传递到了真实世界。
　　初始游戏场景是一处欧美风古宅，唐凌云的角色是一位金发女郎。古宅光线昏暗，到处结着蜘蛛网，室内器具倾倒了一地——
　　“报下位置，唐凌云。”
　　叶展的声音突然在耳机里响起，把唐凌云吓了一跳，心脏急剧收缩，她定了定神观察四周，道：“好像是个客厅。”
　　“你戴头盔，听不见其他人说话，有情况语音说。”
　　“好。”
　　“游戏核心玩法是野外求生，刚开始需要完成密室逃脱，找道具、解谜，道具主要在抽屉、衣柜、壁橱……”
　　按照叶展的提示，唐凌云一路翻找，客厅除了沙发座椅，没有什么藏东西的地方。沙发正前方有一个壁炉，唐凌云控制角色走过去，探头往下，想看有没有道具——
　　里面有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啊！”唐凌云对眼前所见毫无防备，失声惊叫的同时，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虽然已经晚了，叶展还是把话说了完整：“小心鬼怪。”
　　“我看到的不是鬼怪。”唐凌云惊魂甫定地说。
　　“尸体？”叶展问，“如果是死尸，可以翻一下，也许有道具。”
　　“……翻尸体？”
　　“怕可以不翻，我们是体验设备，不用打通关。”
　　唐凌云从他冷淡的语气里听出了轻视，未来一个月还要合作，她不喜欢被人看轻，于是果断操作角色爬进壁橱，又挥动手环，找到移动尸体的着力点，将它翻转过来。
　　却没料到那尸体被翻过去的头突然自己翻了回来，壁炉里不知哪来一束光，打在那颗腐烂的头上，紧接着，眼睛位置两颗空洞的洞眼直勾勾地朝唐凌云看过来。
　　唐凌云忍住惊叫，屏住一口呼吸，直接摘开了眼罩。
　　由于她动作太大，引得酸橙包间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练九龙笑得一脸促狭，“这游戏很恐怖吧，唐同学？”
　　“阿展找的是简单模式。”林辉耀也说，“要换成困难模式，一般都不建议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玩家体验。”
　　“设备放大了恐怖属性。”叶展道，“新手最好不要戴头盔。”后面这句显然是对唐凌云说的。
　　到这时，唐凌云想到一句俗话，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后半程的游戏体验，她关了全息传感。即便这样，她还是好几次被吓出冷汗，和鬼怪对打过程中，座椅会定时附送点触震动，把虚拟世界能带给人的感官体验发挥到极致。
　　游戏结束摘开头盔眼罩时，唐凌云一度没能适应现实，而这种刺激的游戏体验反倒令她对《大宋 Online》满怀期待起来。
　　9、
　　设备体验结束，刘璞和唐凌云一同返回学校，下午两点还有课。
　　丽城四季如春，气温常年都在二十度以上，全球气候变暖，即使是凛冬时节，太阳依旧热辣似火。
　　幸好丽城树木覆盖率高，到处有树荫可供遮阳。
　　唐凌云静静走在刘璞身侧，一边听她均匀的呼吸节奏，一边等她主动开口。
　　“我是听他们说你在队伍……才来的。”刘璞说。
　　刘璞父亲是警察，两个月接触下来，唐凌云确实不断从她身上发现出生于警察家庭的特质。
　　“嗯。”唐凌云语气平淡，不想让刘璞觉得自己介意什么。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会认识他们吗？”
　　“他们找过我代写作业。”唐凌云诚实地说，“给的价钱不错。”
　　刘璞一时没作声。
　　两人走进校内，继续往教学楼走。
　　“代写作业如果被抓到会记过处分，你知道吧？”刘璞说。
　　“知道。”唐凌云说，“我会尽量不让自己被抓到。”
　　刘璞语塞。
　　“轮到我问你，你为什么加入这个游戏？”
　　“一开始是听说你在，算我多管闲事吧，我知道你家里情况不好，有点担心你会误入歧途。”刘璞在这里顿了顿，“经济学院的人背景很复杂，毕竟是学校王牌专业，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今天他们三个，每个都不简单。”
　　“怎么呢？”想到他们三个将是自己未来一个月的同事，一向懒于关心他人的唐凌云难得来了兴致。
　　“那个林辉耀，穿衣打扮看上去没什么特别，跟我们专业的男生一样，但他的手机壳、表带，都是南方商会的周边。”刘璞说，“南方商会已经快十年不向社会吸纳成员，除了严格限制户籍地，还要求家族资产，他来头不小。”
　　听刘璞分析之前，唐凌云对林辉耀印象最浅，差点想不起这个人长什么样子的程度，这会儿多了些标签，唐凌云立刻想起林辉耀的两个明显特点，三人之中，他皮肤最黑、肌肉最好。
　　“还有那个穿卫衣的练九龙，他在穿衣打扮上比较显眼，用的都是潮牌、奢侈品，比较典型的富人家小孩，没什么好说的。关键是叶展，他的穿戴比林辉耀还简单，没有任何 logo 的白 T 恤，可是他的眼镜——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在测试设备的时候，他没用头盔和眼罩。”
　　“我那个位置看不到他。”
　　“他坐我右边，我看得清楚，他自己戴的那副眼镜，看上去像是近视眼镜，其实不是。”
　　“你说那副半黑框眼镜？”
　　“嗯，那是技爵公司最新款的科技眼镜。”刘璞道，“市场价我不清楚，因为国际通用技术检测还没过，这种眼镜只在全球限量发售过一次，一般人买不到。”
　　刘璞分享的这些观察，唐凌云惊讶之余，对她本人的疑问反而更深：“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教学楼前有一小段裸路，两人不得不走出林荫道，唐凌云看到刘璞脸上被阳光铺满的嘲弄，她说：“我第一志愿是经济学院。”


第4章 王楼血案（1-2）
　　王楼血案
　　1、
　　十二月一日，晚上七点半。
　　唐凌云和刘璞一同出现在橡皮网咖时，男生们已经到了。练九龙第一个热情地跟两个女生打招呼，接着是林辉耀，他不像练九龙那么自然，笑容中有几分拘谨。
　　最后是叶展，他在自己电脑前忙碌，没抬头，只招待了句：“坐。”
　　八点整，包间内五台显示器同时弹出凰图官方提示：
　　欢迎各位参加《大宋 Online》不删档测试
　　请输入游戏邀请码
　　唐凌云戴上头盔，在全息屏幕上输入叶展发给她的邀请码，随后进入一段人脸数据采集和表情捕捉，流程结束之后，唐凌云听到耳机里传出乐声，简单但古老的报时鼓声。
　　接着，以前方曲面显示器为源，全息屏幕像画卷一般在唐凌云眼前展开，几行文字陆续显现，漂浮在半空中：
　　游戏正式开始前，请各位先按顺序回答以下二十道题
　　请务必独自作答
　　这将决定你在本次不删档测试中的游戏体验
　　开始答题
　　唐凌云点触答题键，眼前出现第一道题目：中国历史上，你最喜欢的朝代。
　　唐凌云选择“唐朝”。
　　第二道题目：唐朝历史中，你最喜欢的时期。
　　唐凌云选择“唐玄宗，开元之治”。
　　往下连续十几道题目都和历史相关，唐凌云答得飞快。
　　直到第十八题：你的身份。
　　唐凌云看到选项里有“学生”，但她选了另一个，“非人类”。
　　第十九题：请在下列词语中选出你认为人生最重要的一项？
　　唐凌云在答题时间截止前选了“亲情”。
　　最后一题：请在下列选项中选出你认为最符合宋朝的图形。
　　随题目出现在唐凌云眼前的图形至少有一百个。
　　她一眼锁定右下方一个红色火焰状的图形，这个图她有点眼熟，直觉性联想到什么。
　　唐凌云完成选择，眼前画面展开铺平，耳机里传出一句苍老的男性声音：“欢迎来到大宋。”
　　紧随其后是街市的嘈杂和喧闹声，不同于丽大教务系统上的北宋都城，眼前这个开封城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的设计都很逼真，唐凌云甚至闻到街市上食物混杂的气味。
　　不过很快，唐凌云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激灵。
　　迎接她的大宋正在冬季，大雪漫天。唐凌云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出生起就没体验过日均气温低于摄氏二十度的冬季，全球气候越来越暖，除了两极，大陆板块很少见到雪，唐凌云只在特效电影里看过连绵不绝的雪况。
　　古都雪景登时使唐凌云看入了迷，直到一阵干燥又清冽的冬风吹遍全身，她才回过神，挥动手环下台阶，却忽然眼前一空。
　　原来是练九龙摘开了她的眼罩，正用手示意她摘头盔。
　　“头盔隔音太好，正常讲话听不见。”他说，“等大家能在线语音，唐同学再戴头盔玩呗。”
　　“什么时候能在线语音？”刘璞问。
　　“不知道。”练九龙回答道，“这游戏操作很怪。”
　　“哪里怪？”刘璞不解道。
　　“不像市面上其他的游戏，没有新手指导，也很少操作提示。”
　　“试了下，不能后拉看全景，没有小地图，游戏应该是全固定第一视角，完全模拟真人的操作模式，场景只会随视角变。”林辉耀补充说。
　　退出沉浸式体验，唐凌云渐渐冷静下来，她玩过的游戏不多，不太懂全固定第一视角是个什么概念，只觉得自己的视线非常低，堪堪跟两级台阶齐平。游戏的操作模式和昨天体验过的那些也不同，唐凌云一时弄不清楚该怎么玩。
　　“我这边窗外好像是保康门桥。”刘璞说，“大家可以找地标。”
　　“我在国子监。”林辉耀说。
　　“都出了教务系统，你怎么还在国子监？”练九龙道。
　　听到练九龙说话，唐凌云禁不住探身去看他的屏幕，这一看，她更纳闷：“是不是我的设备没调好？”
　　“哪里？”练九龙和林辉耀双双往她的屏幕看过来。
　　两个男生看完，也都怔住了。
　　“为什么你视角这么低？”练九龙道，“卡 bug 了？”
　　“唐同学你动一动，再看看。”林辉耀说。
　　唐凌云闻言挥动手环转圈，虽然场景跟随视角有 360 度转变，但她的视线仍然低到只有两级台阶的高度。
　　“手往下。”叶展道。
　　唐凌云照做。
　　“不是这样往下。”叶展的右手随他的声音一起从唐凌云座椅后方伸过来，他按住唐凌云腕上的游戏手环，对着感应区做了一个九十度的垂直弯曲。
　　这时，一双毛茸茸的动物前蹄出现在唐凌云的视线里。
　　“我的妈呀，这什么东西？”练九龙惊呼。
　　叶展继续按着唐凌云的手环推近视角，众人都看见白雪映衬下，唐凌云游戏角色的两支前爪毛色鲜艳，爪有五趾，覆盖其上的主体毛发是黑色，外缘有一圈稀薄的红色。
　　“刚刚答题，倒数第三，你选了什么？”叶展问。
　　“倒数第三题是什么来着？”练九龙道。
　　“好像是问身份。”林辉耀说，“我选的是学生。”
　　练九龙发出爆笑，“怪不得你出生还在国子监。”
　　“我选了非人类。”唐凌云随后答道。
　　“还有‘非人类’这种选项？”练九龙道。
　　“那就可以解释了，你不是人。”这话乍听很像骂人，但叶展说得好像临床医生下诊断报告，唐凌云禁不住扭头去看他，恰好见他从自己肩侧离开，站直身体，面无表情地说：“不用在意，我选的也是‘非人类’。”
　　练九龙闻声立刻跑去叶展的座位，“我看看阿展是什么东西——咦，你的画面怎么是黑白的？”
　　“我的角色应该是鬼。”叶展此时注意力仍在唐凌云的游戏画面上，又对她说：“有人在跟你互动，你先退出下耳机模式。”
　　唐凌云断开耳机连接，显示器上，她的游戏角色被人一把抱了起来，紧接着，整个包间的人都清楚地听见一道陌生男音：“哎哟，居然是只小狐狸！”
　　座椅传导出陌生人若有似无的肢体接触，使唐凌云一阵耳热。
　　陌生男音还在继续：“小狐狸，你是活人玩家还是 NPC？”
　　唐凌云猛地挥动手环跳出陌生男人的怀抱，飞快跑出了人群。
　　“唐同学居然是一只狐狸！”练九龙声调陡高。
　　“看来登陆前那二十道选择题的目的就是这个，随机角色。”林辉耀说。
　　“不就跟开盲盒一样！”练九龙道，“我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想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可以照镜子。”刘璞接话道。
　　“哪里有镜子？”练九龙问。
　　“我房间有。”
　　“真搞笑，我又不在你房间。”随口吐槽完，练九龙转对唐凌云说：“不行，我要先看看小狐狸长什么样！唐同学该不是选到宠物角色吧哈哈哈。”
　　2、
　　趁几个队友交谈的时机，唐凌云一路沿人烟稀少的地方跑，她在蔡河河道，离国子监近，正要去找林辉耀。
　　小狐狸身姿矫健、毛色鲜艳、外形异常亮眼，它一出现，顿时吸引了国子监附近人群的目光，在它经过自己的时候，林辉耀急忙喊住她：“唐同学？”
　　两个还没正式在游戏里见面的队友就这样相认了。
　　唐凌云的狐狸视角里，林辉耀是个面色略显苍白的白衣书生，气质有些文弱，和他本人形象大相径庭。
　　而从林辉耀的视角推近看小狐狸，林辉耀只发出一句感慨：“这游戏的角色建模和毛发做得太逼真了！”
　　两人停下打量彼此的功夫，小狐狸身边围观者又多了一些，唐凌云怕麻烦，赶忙说：“国子监往北是保康门桥，我们去找刘璞。”
　　“我呢我呢？我也想跟小狐狸一起！”练九龙急道。
　　唐凌云闻言探身到练九龙的显示器前，学着刚刚叶展的动作，也一把拽住练九龙的手环移动视角，边看边说：“宝津楼……仙桥……水心殿，这是金明池。你先下楼，沿着顺天门大街一直往东走，从新郑门进城。”
　　“什么街什么楼什么桥？”练九龙听得一头雾水，“东在哪？”
　　唐凌云无语，想起前不久和练九龙一起做宋史作业的经历，说：“你先别动，小狐狸去找你。”
　　“叶展……”唐凌云奔跑途中不忘最后一名队友。
　　“我在上清宫。”叶展说。
　　“上清宫在城东。”唐凌云说，“你往西走，保康门方向，刘璞接一下，我们还是到国子监集合。”
　　“没问题。”刘璞立刻响应。
　　虽然《大宋 Online》游戏场景极其还原，毕竟是游戏，城市面积等比例缩小了许多倍，加之唐凌云的游戏角色是只狐狸，速度飞快，没用多久，她便找到等在金明池的练九龙。
　　两人会面时，通过唐凌云的视角，练九龙欣喜地发现自己是个身材高大、体型健硕的武人，脸上有三道疤，看上去十分凶悍。
　　游戏能识别玩家本人表情，同步在角色脸上，练九龙不断对着设备上的相机呲牙咧嘴，扮出各种凶狠模样，完全陶醉于自我欣赏。显然，他对自己这个随机角色非常满意。
　　碰完面，唐凌云领练九龙往城内走，一人一狐沿途吸引了不少路人目光，不停有人问练九龙狐狸是不是宠物、哪里抓的。
　　与此同时，刘璞和叶展也在城东汇合。
　　两拨人一同往国子监走，酸橙包间内一片静谧。
　　直到林辉耀高声打破这静谧：“你们先缓缓，听听我这边！”
　　他打开音响外放，调大音量，里面传出 NPC 的声音：“……开封府已令左右军巡使、厢界所由密切差人缉捉。诸位街坊若见到以下几人，速来开封府衙报案，有告者优与恩赏。”
　　除叶展外，酸橙包间其余三人均已走去林辉耀座椅后方，跟随林辉耀的游戏视角，三人都看见布告上的四张脸。
　　绘图虽是简笔，看上去很好辨认，练九龙头一个反应过来：“下面这个刀疤脸，是我？”
　　“就是你。”刘璞说。
　　“我是通缉犯？”练九龙尖声道，“我以为我是武林豪杰！”
　　林辉耀毫不客气地笑出声，“看来大家拿的是隐藏身份。”
　　“什么叫隐藏身份？”刘璞问。
　　“隐藏身份是……刘同学玩过卧底游戏吗？剧本杀狼人杀之类？”林辉耀问。
　　“没玩过。”
　　林辉耀面色为难，道：“呃，这个一两句还真说不清楚。”
　　“糟了！”练九龙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现在城里贴了布告通缉我，我是不是得赶紧躲起来？”
　　尽管练九龙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他还是晚了。
　　当他坐回自己座位，刀疤脸大汉已经被两个官差扣住。练九龙沮丧地打开语音外放，听见抓他的官差甲说：“可算逮到你了。”
　　“你们要抓我去哪？”练九龙说。
　　“你会说人话？”官差甲惊呼，“你不是 NPC？”
　　“你是 NPC？”
　　“我是玩家！”官差甲说。
　　“我是 NPC。”官差乙说，“开封府右军巡使，奉命捉拿犯人。”
　　练九龙怔了半晌，道：“为什么 NPC 的外形看起来跟普通玩家没什么区别？”
　　“此乃《大宋 Online》的游戏特色。”NPC 说，“真实的北宋都城，盛年时人口超过一百万。我们开封地图做了一比一百等比例缩小，人口也按这个比例减少，一个服务器所能容纳的最高玩家数不会超过一万人，其中，NPC 总数超过一千人。”
　　“这一千个 NPC 都长得跟玩家差不多？”
　　“是的。”NPC 答道。
　　“那我们怎么区分啊？”
　　“很简单，你可以问。”
　　“问什么答什么？”叶展问。
　　NPC 巡使静默了几秒钟，从练九龙的视角看，他脸上居然闪过怀疑和思考的复杂神情，使这个人物真实得近乎恐怖。
　　“对不起，我们不接受一号同时多用。”NPC 巡使道，“抓捕任务有时间限，如果不能在时效内把犯人抓捕归案，此任务将会被移交给其他玩家。”
　　NPC 巡使这话瞬间叫旁边的玩家醒了神，他连忙在巡使的帮助下扣住练九龙，道：“对不起了兄弟，我们队还等我赚积分呢。”
　　练九龙挥动手环，试图挣脱控制逃跑，不料任他如何动作，作为 NPC 的巡使总能精准制住他。


第5章 王楼血案（3-4）
　　3、
　　练九龙叫苦不迭的时候，唐凌云已经找到刘璞和叶展。
　　刘璞的游戏角色浓妆艳抹、穿着艳丽，同样和她本人形象相去甚远。再看叶展更奇怪，是个道士形象不说，整个人还呈黑白色，分外诡异。
　　“先救九龙还是去和辉耀碰面？”唐凌云问。
　　“国子监集合。”叶展道。
　　“那我怎么办，我不想坐牢啊！”练九龙道。
　　“等着。”
　　一人一鬼一狐正要出发前往国子监，唐凌云隔空喊了声刘璞，道：“你帮我藏一下，免得老被人围观。”
　　刘璞还未反应，唐凌云先听见林辉耀一声朗笑，“唐同学，你现在在城里确实很红。”
　　唐凌云一边往刘璞怀里钻一边问：“我？红？”
　　“对，很多人都说看见一只可爱的红狐狸。”林辉耀说，“可能因为现在城里下雪，你的颜色非常显眼。”
　　“还有什么别的议论？”叶展问。
　　“国子监这里人来人往，消息很多，准不准我就不知道了。”林辉耀道，“总结起来大概是这么几个，这款游戏组队需要五个人聚在一起，手牵手才能触发组队操作，组队成功会有一笔初始积分，排行榜上那些人估计就是拿了这个积分。还有，每个人都有出生自带的身世任务，完成身世任务可以赢积分。”
　　“身世任务和进游戏之前答题有关？”叶展问。
　　“目前没人聊到这个，我猜估计是。”林辉耀说。
　　“我有个问题。”男生之间聊的游戏内容唐凌云不懂，她想知道的是：“我是动物，也有身世任务？”
　　“这我倒没听说。主要，城里好像就你一只狐狸。”林辉耀道。
　　“叶展选的也是非人类，为什么他没变成动物？”刘璞问。
　　“题目有二十道，身份选项不是唯一判定出生的方式。”叶展道，“而且，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非人类’那个选项。”
　　“什么意思？”刘璞又问。
　　“你做过心理测试？”
　　“你是想说……”刘璞道，“不同的选择会导向不同的题目？”
　　“每个玩家回答的总题量是二十，题型千变万化，最终生成的角色也千变万化。”叶展道。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玩法倒是别出心裁。”林辉耀说。“话说回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救九龙。”
　　众人很快围站到练九龙座椅旁。
　　游戏中的疤脸大汉此时正在府司西狱门口等待收押。
　　押送他入监的两个巡使将他交给监狱官，交接时，巡使被要求填写案状。随后，练九龙知道自己被捕的原因：“……杀猪巷王楼连杀数十人，于光化坊附近捕之。”
　　正式入狱前，监狱官从他身上依次收缴了佩剑、钱袋，还有底衣里深藏的一块玉佩。
　　巡使和监狱官手续交接完毕，练九龙被狱卒带走。
　　看着练九龙的游戏画面，唐凌云道：“这路线，我可以溜进来。”
　　“溜进去干什么？劫狱？”叶展问。
　　唐凌云不喜欢他的语气，显得她好像提了个愚蠢的建议，她看着他问：“我们现在首要的任务是不是组队？”
　　叶展没作声，回给她一道疑问眼神。
　　“完成组队，可以在线交流，大家能分头行动寻找自己的身世任务。现在九龙被捕，要解开他的身世之谜，我们不能干等吧？”
　　“这个游戏连入狱程序都做得这么细致考究，恐怕案件审理过程也会严格遵照流程，那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刘璞补充道。
　　“可是，就算小狐狸能进监狱，其他人也没法进来凑一起啊。”练九龙说，“还能达成组队任务？”
　　“不能。”唐凌云说。
　　叶展再度朝她投来目光，极不信任的目光。
　　唐凌云不再看他，对练九龙说：“但我可以帮你越狱。”
　　“越狱？”练九龙瞠大了眼睛。
　　“你们看，”唐凌云倾身按着练九龙的手环移动视角，“这一路只有九龙一个犯人，是宋朝常见的狱空现象。”
　　“狱空现象是什么？”练九龙道。
　　“简单来说，就是监狱里没有犯人，四海升平。”刘璞再次补充。
　　“刚才我已经确认过，我的奔跑速度是你们普通人的三倍以上，我可以进去帮你开锁，吸引狱卒注意，你再跑出来，快速完成下组队任务就好。”边说着，唐凌云边坐回自己的座椅。
　　“是个办法，”刘璞说，“要抓紧时间，如果监狱现在是狱空，那说明需要审理的案件不多，可能很快会有人来提审。”
　　唐凌云原本没把这个游戏当回事。丽大教务系统上，中国古代史和世界通史都做得像劣质游戏，她进去一点感觉也没有。
　　可是今天晚上，当她用上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游戏设备，再进入世界顶尖级制作水准的游戏里，感受非常惊艳。
　　她想尽快完成任务，以便沉浸体验这个游戏里的细节。
　　此外，她对叶展那副傲慢的神态很不待见，她要打他脸。
　　唐凌云很快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从决定帮练九龙实施越狱计划到完成，她前后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府司西狱在开封府西南角，小狐狸在院墙和房檐上攀爬给练九龙指路，一路避开守卫，直溜到西大街角门。
　　另一边，小队其他人也随同到达了附近。
　　尽管包间众人只需要挥动手环来控制角色行动，当三人一鬼一狐终于聚在一起，竟都不约而同地喘出一口大气，——叶展除外。
　　4、
　　集合后，练九龙当先问：“组队需要什么仪式来着？”
　　“说是要牵手。”林辉耀说。
　　“怎么牵？”练九龙道，“狐狸要怎么牵手？”
　　“我抱它。”刘璞道。
　　“会不会太傻了，这个操作！”练九龙说。
　　“抓紧时间，一会儿该有人出来抓你了。”刘璞催促道。
　　虽然众人心中多少都对这个组队操作存疑，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刘璞一催，几人很快在游戏里围成了一个小圈。这期间，唐凌云下意识地探身扫了眼叶展的方向，想到他毕竟是这个队伍里的指挥者，在这些具体的游戏操作上有没有什么建议，却见他又分了一部分精力在另一台电脑上，仍然忙得很。
　　唐凌云内心暗道此人不敬业。
　　游戏里，小狐狸的两只前肢分别被刘璞和练九龙牵着。
　　练九龙牵的是左前肢，“牵手”时，他趁机摸了摸小狐狸的头，众人没戴头盔，都听见他的嘿笑，“这狐狸毛发做得真好！咦，爪子上怎么还绑了个东西。”
　　“快点干正事吧，别浪费时间了！”刘璞说。
　　刘璞的呵斥很有效，连大忙人叶展都立即配合起来，不过，牵手这个动作，对他的角色来说似乎也是件难事。
　　鬼道士没有实体，别人牵不住他，他也牵不了别人，只能象征性地虚握。可即便这样，当游戏内五人形式上牵手成功时，上空还是飘出一根细细发光的红飘带和一行浮层提示：
　　触发组队任务，请问是否开启伙伴身份绑定？
　　不巧的是，周围这时传来“抓逃犯”的喊声。
　　众人来不及犹豫，纷纷选了“是”。
　　红飘带随即在浮空中分割成五段，往五个角色身上飘落。
　　随着飘带下坠，游戏里同时响起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与同利为朋。”
　　唐凌云听出这是登陆游戏时说“欢迎来到大宋”的系统男音。
　　接着，红飘带自行在五个角色的手腕处环绕打结，动画十分优美，且缓慢。
　　抓逃犯的喊声越来越近，组队仪式尚未结束，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俱都焦急地干等着，直到一群衙差出现。
　　“你们在组队？”为首的衙差问。
　　“嗯呢。”练九龙说。
　　“那不急，等你们组完吧。”衙差语气友好得出人意料。
　　“谢了兄弟，你是 NPC 还是——”
　　“玩家。”来人接过练九龙的提问，“负责杀猪巷杀人案的判官。”
　　“判官？”
　　“小小公务员，一会儿审你案子的人。”判官说，“大家都是第一天来的玩家，我给你行个方便，但你别想着逃跑，跑不了的啊。”
　　说话间，五名身材高大的衙差一起围住了练九龙。
　　五段红飘带隐进三人一鬼一狐的手腕，最终消失不见，文字浮层提示：
　　完成伙伴绑定任务，队伍积分+10
　　浮层消失，众人游戏界面右侧都多了一个牵手图标，图标点开是操作面板，有五个人的角色头像，队伍名称空白，队伍积分显示 10。小队刚拿到十分，还没来得及讨论，判官玩家就招呼 NPC 们一起上来抓住了练九龙。
　　“喂，不用这么粗暴吧，我还想多打听几句呢。”练九龙道。
　　“想打听什么？”判官问。
　　“这个积分怎么——”
　　“问赚分就算了。”判官说，“我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都分享一下呗。”
　　“我知道你罪证确凿，马上要死了。”
　　听到这里，唐凌云滑动椅子去到练九龙旁边，对准头盔上麦克风的方向说：“你是判官，任职在开封府衙？”
　　听见另一个女声，判官讶道：“哟呵，你们公会也聚在一起玩？”
　　“没错。”唐凌云道，“你想赚分吗？”
　　“我这不是正在赚嘛！”判官道，“把这人逮住，判了刑，写完文书，我任务就结束了。”
　　“按宋律，开封府无权判这么大的案子。”
　　语音那头的判官不说话了。
　　良久，那头换了个声音，也是个女声：“你想说什么？”
　　“杀人案，还是影响这么恶劣的杀人案，按流程，开封府需要上报朝廷，如果案件涉及人员复杂，最终审判权是当朝皇帝。所以，不存在你说的，抓完这个人，你就完成任务，可以赚分。你想赚分，只有一个选择，”唐凌云悠悠道，“就是跟我们合作。”
　　那人听完唐凌云说话，立马道：“怎么我们队没有这么一个历史通！”——这话显然不是对唐凌云说的。
　　很快，她又对唐凌云说：“行，你说怎么合作。”
　　“一起破案，找出真凶，我的队友不能被判刑不能死。”
　　“你队友会不会死不归我们说了算，”那人道，“就算开封府没有判决权，他杀了八个人，上面也会判他死啊。”
　　“他有没有杀八个人也不是你说了算。”唐凌云说。
　　“那行呗，就别耽误时间了，赶紧找证据救你队友去吧。”
　　唐凌云回到自己座位。
　　林辉耀适时提醒众人：“队伍可以线上语音了。”
　　“什么意思？”刘璞问。
　　“大家可以戴头盔，在线上交流了。”林辉耀解释道，“接下来要玩剧本杀，刘璞同学正好了解下。”
　　听林辉耀这么说，刘璞想接话，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拿起头盔重新戴上。
　　线上队伍聊天里，叶展的声音最先传出：“九龙被收监的时候，狱卒从他身上搜出了几件东西。分别是佩剑、钱袋，还有一块贴身放的玉佩。”
　　“阿展的意思，先查道具来源？”林辉耀问。
　　“他出现的地方也很重要。”唐凌云说，“金明池，有蹊跷。”
　　“比起金明池，案发现场杀猪巷更关键。”刘璞说。“既然都连杀了八个人，应该有不少目击证人和线索。”
　　“刘璞说的有道理。”叶展道。
　　唐凌云沉默，队伍里一时居然也没有其他人说话。
　　氛围莫名怪异起来。
　　林辉耀率先开口打破这怪异：“不然，兵分两路？”
　　“就这么办。”叶展说。
　　“好主意。”唐凌云说。
　　两人异口同声。
　　“我脚程快，先去金明池。”话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唐凌云已飞奔出队伍集合点，并且暂时关闭了麦克风，但她仍开着队伍聊天，听得见他们说话。
　　“我和刘璞一起。”叶展说，“还有，大家最好搜搜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物品，或许是寻找身世任务的线索。”
　　“我还是继续留在国子监？”林辉耀问。
　　“那边现在聚集的人还多吗？”
　　“不多。”林辉耀道，“我跟不上唐同学，还是跟你们一起吧。”
　　五人队伍变成三组，刘璞带着叶展、林辉耀前往杀猪巷。
　　唐凌云独自前往金明池。
　　练九龙再次被押送进了府司西狱。


第6章 王楼血案（5-6）
　　5、
　　戴上头盔，唐凌云终于可以独自静静感受这座古代城市，游戏椅不断往她皮肤上输送冷气，完全取代了包间空调的作用。
　　按叶展的提醒，唐凌云中途简单查看了一遍自己身上物件，除了左前肢上练九龙已经发现的小铃铛，铃铛上绘了云纹之外，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地方。
　　其余几人也相继完成了自我搜查。
　　叶展的游戏角色不是实体，搜不出任何物件。
　　刘璞身上有钱袋和一柄小木梳，袋中银两颇丰，还有纸币。
　　林辉耀也有一只钱袋，很空，此外，他身上还有一方墨、一小袋金粉、一块绣花手帕，坐实文人身份。
　　“从这些物品来看，我们身上应该没有凶杀案。”刘璞说。
　　“不一定吧。”林辉耀说。
　　“但凡我们三个中任何一个跟凶杀案有关联，开封府早就下抓捕令了。”刘璞说，“其实我已经大概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怎么说？”林辉耀问。
　　“我出生的地方是一家正店，宋朝的正店都是官方授权可以卖酒的酒店，店外挂了栀子灯，代表店里有娼妓。我住二楼，看店内陈设，是独立房间，再加上我这身打扮、发饰，基本可以说明，我就是这个住店的娼妓。”
　　刘璞话说得直白，队伍里好半天没人接话。
　　这时，唐凌云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就来自身边。
　　“小红狐，你且等等我。”
　　唐凌云扭头去看，看到一位老者，身上背着行囊，手中拿着一台小铜镜。
　　“你这是要往城外去？”老者问。
　　唐凌云不打算理会，步伐加快想甩掉他，却不料这老者虽然身背重物、一把年纪，居然跟上了她的步子，与她同行。
　　唐凌云心下惊奇，不由反问道：“你是 NPC？”
　　老者捋须道：“我是，也不是。”
　　“我触发了什么任务吗？”
　　“非也。”
　　“那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从哪来。”老者悠悠道。
　　“不如先说你是谁。”
　　“你猜猜呢？”
　　“我可没时间猜！”
　　“猜对了，我可以和你讲一些……”老者循循善诱，“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队伍语音里，刘璞他们已经到达杀猪巷案发现场，介于现场被封，他们决定去寻找案发当天的目击者。
　　唐凌云估摸着进度，暂时关闭队伍语音以免被干扰，道：“我可以提问？”
　　“可以。”老者笑着说。
　　“您是官员？”
　　“曾经是。”
　　“官居何处？”
　　“司天监。”
　　“职位？”
　　“这是最后一次提问机会了。”老者道。
　　“你没说我有提问次数限制。”
　　“你也没问。”
　　“……”
　　意外得知的限定条件使唐凌云不得不放慢步子，绕老者转了一圈观察。
　　老者姿态大方地任她观察。他穿着最朴素的布衣，行囊也被竹篾包裹着，看不到里面具体有什么。
　　“我可以查看你的行囊吗？”唐凌云问。
　　“还不到时候。”老者道。
　　“你手上这个铜镜呢？”
　　“可。”随着老者话音落下，他整个人也顺势蹲下来。
　　老者并没把铜镜交给唐凌云，而是自己拿在手上，隔着距离向她展示，当唐凌云想再凑近点看，老者就会刻意拿远，始终维持着一段固定距离。
　　不过，唐凌云已经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透光镜。”她说。
　　“聪明。”老者称赞道。
　　唐凌云抬起头，在老者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到一种久违的慈爱，莫名令她感到心口一酸，道：“我还有一个提问的机会？”
　　老者点点头。
　　“您认不认识王安石？”
　　“看来你对我的身份已有猜测了。”
　　“沈括。”
　　老者未对答案作回应，哈哈大笑。
　　唐凌云茫然看他起身，又听他说：“你的身世非同寻常，有两处地方很重要，一处是上清宫，另一处在大内。”
　　“还有吗？”
　　“当然还有，我受故人之托关照你，”沈括道，“不过，还不到时候同你说太多。”
　　“我还能问——”
　　“走了，小红狐。”沈括道，“你我以后还会再见。”
　　话说完，不等唐凌云反应，老者已经离开她的视线，消失和出现一样突兀。
　　“你触发了随机 NPC。”
　　唐凌云正愣怔，耳机里突然响起叶展的声音，使她大感纳闷，明明关了队伍语音。
　　“给你发的私聊。”叶展像是读出她的心声，及时解答道。
　　“你怎么知道我触发了什么？”唐凌云问。
　　“回头看。”
　　唐凌云闻言飞快挥动手环，游戏里的小狐狸连转了几个圈，视野里除了雪景，别无其他。
　　“我说的是你本人，回头看。”
　　唐凌云转身回头。
　　叶展直挺挺站在她身后，唐凌云见了，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沈括和你说了什么？”叶展面无表情地问。
　　“你在我后面站多久了？”唐凌云反问。
　　叶展想了想，说：“你问他‘触发了什么任务’的时候。”
　　唐凌云也短暂想了想，回忆起他说的时间点，忍不住吐槽：“你是背后灵啊，干嘛不说话？”
　　叶展不作声，还是用那副没表情的脸看她。
　　唐凌云不再自讨没趣，道：“他让我注意两个地方，上清宫和大内。”
　　“上清宫？”
　　“对，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出生就是在那？”
　　“是。”
　　一段短暂静默。
　　“队伍语音最好别关，”叶展淡淡道，“可以设置主辅两道音轨。”
　　“怎么设？”
　　“打开耳机设置，主界面上有。”
　　“OK。”唐凌云道，“谢了。”
　　6、
　　唐凌云按叶展教的方式设置了耳机自动主辅音轨，听见刘璞正在队伍频道说话：“……鞫谳分司是宋朝特有的刑事司法制度。”
　　“什么鞫什么谳？”练九龙问。
　　“你不需要知道得太详细。”刘璞说，“简单来讲，你的案子审完才能判，审和判是两拨人。这么一来，就给我们争取救你赢得了时间，这个案子疑点重重，虽然有人证，人证都是死者的人，不能作准。”
　　“我们有办法接触到尸体吗？”林辉耀问。
　　“尸体现在估计都在府衙检所，就是类似于停尸房这样的地方，方便衙门里的仵作验尸。”刘璞说。
　　队伍频道里沉寂了一会儿，林辉耀又问：“假设九龙真是杀人凶手，那按宋朝法律，他是不是必死无疑？”
　　“你们讲话讲清楚，九龙不是杀人凶手啊。”练九龙抗辩道。
　　“死了的八个人里有六个是皇室宗亲，如果人是他杀的，死刑已经是最低标准了。”刘璞说。
　　“这不对，”林辉耀说，“这有个悖论。”
　　“什么悖论？”刘璞问。
　　“从游戏策划的角度来看，他们没必要设计一个注定要死的人啊。”林辉耀徐徐道，“除非这个游戏有复活功能，——等等，阿展，这个游戏有人物死亡设定吗？”
　　“不清楚。”
　　叶展不咸不淡的一句回应像一团冷气，瞬间把队伍里热火朝天的谈话氛围降至冰点，好半天没人再说话。
　　与此同时，唐凌云刚爬上宝津楼。
　　金明池在宋朝是皇家园林，只在节日期间才向百姓开放。这大雪漫天的时候，练九龙的角色会出现在宝津楼，本来就是一件令人不解的事，也是唐凌云坚持要来金明池一探究竟的原因。
　　果然，当唐凌云爬上宝津楼观景台时，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
　　是一名衣袂飘飘的女子。
　　“他派你来的？”那女子看也不看唐凌云，自顾地说。
　　“呃……”唐凌云噎了半晌，“你是 NPC 还是玩家？”
　　“他同我约好日落前在此处相见。”女子说。
　　“不是，你到底是 NPC——”
　　“他失约了。”女子惆怅地低下头，这才将脸转向唐凌云，然而当她看见唐凌云的角色形象时，清冷的脸上居然露出些许惊讶。
　　她朝唐凌云走过来，“竟是只小狐狸。”
　　“你认识我？”唐凌云诧道，“你是玩家？”
　　女子没有回答她，一张惊艳绝伦的脸上溢满对小狐狸的喜爱之情，“你是来替段大哥报信的吗？”
　　“段大哥？”
　　女子继续忽略她的提问，却忽然向小狐狸伸过手来，“从前只在传说里听过灵狐，没想到世上真有。”
　　“不重要。”唐凌云急道，“我想问你，你在等的人、段大哥，是脸上有三道疤那个？”
　　女子点头。
　　“你知不知道他被抓了？昨晚杀了八个人！”
　　女子收起笑容，眼色瞬间冷下去，“既如此，小狐狸便替我给段大哥带句话吧。”
　　“什么话？”
　　“我在江南等他。”
　　“不是，你还没告诉我——”
　　“我要走了，小狐狸。”女子蓦地起身，“船在等我。”
　　“喂，你话还没说清楚啊！”唐凌云大喊着追过去。
　　从女子的行走速度来看，唐凌云终于确定她和沈括一样，是个 NPC，似乎只有 NPC 的行动速度不受限制。
　　追逐之间，唐凌云想到打开麦克风，在队伍频道说：“你们来下金明池，有个重要人物要跑路了。”
　　“什么人物？”叶展问。
　　“不知道，应该是九龙的相好。”
　　“真的吗？我看看长什么样。”练九龙兴奋地凑过来。
　　可惜唐凌云视线太低，又一路在追赶，只能看到前方一点裙摆。
　　小队其他人没练九龙这么心急，都在挥动手环跟着刘璞赶路。
　　金明池西北角有一条河道，神秘女子转眼就来到了河道。那里果然有一艘小船在等待，女子在岸边停步，回头看向唐凌云。
　　“哇噻，怪不得他们让我选理想型，”看清女子长相的练九龙兴奋道，“这长相果然是我的菜！”
　　“你还选了理想型？”林辉耀问。
　　“对啊！你没选？”
　　唐凌云顾不上参与他们的讨论，步伐飞快地跑去岸边，就在她几乎都碰到神秘女子衣摆的时刻，一阵疾风吹来，小狐狸个头小，不堪风力，一下被吹得老远。
　　等小狐狸在风中站定，女子已经上了船，一边挥手向唐凌云告别一边撩开船帘，彻底消失在唐凌云的视野里。
　　“这就走了？”一旁观看游戏画面的练九龙愕然道。
　　听到这话，林辉耀赶路途中也探身过来看唐凌云的游戏画面，“有办法追吗？”
　　“河道通往汴河，是金明池的水源通道。等船入汴河，再想追，就是大海捞针了。”唐凌云道，“何况，这附近一艘船都没有。”
　　林辉耀叹了口气，“早知道，至少该多派个人跟你一起的，你一只小狐狸，不可能搞得定她啊。”
　　“失策了！”练九龙道，“谁叫你们不把唐同学的想法当回事！”
　　“不要制造矛盾。”叶展突然说。
　　这是句重话，队伍霎时又静默下来。
　　唐凌云清了清嗓子，道：“这个神秘女子托我带话给九龙，说她在江南等你。”
　　练九龙闻言发出一声憨笑，“答题的时候我选了爱情，看来系统给我配的是情缘任务，这姑娘没准真是我的相好。”
　　“假如她是你的相好，你都坐牢了，她还忙着逃跑，只能说明一件事。”刘璞说。
　　“说明她不爱我？”练九龙语带苦涩。
　　“不是这个——”
　　“说明九龙大概率帮她顶了罪。”林辉耀接话道。
　　“这怎么能联系到顶罪上？”练九龙疑道。
　　“我们回到游戏策划思路，策划没必要设计一个注定要死的角色，说明九龙不是真凶。”林辉耀道，“然后再说你这个相好，她知道你被抓，还托人给你带话，说在江南等你，应该也是知道你不是真凶，既然她也知道你不是真凶，为什么要逃跑？”
　　“嗯，有这点线索，案子或许能光明一些。”刘璞道。
　　队伍频道里一时又只有刘璞和林辉耀的案情分析。
　　唐凌云走了神，她此时此刻在想的是，练九龙选了爱情，所以他的身世任务是爱情相关。她选了亲情，身世任务难道是亲情？
　　“唐凌云，你怎么看？”叶展的声音插进林、刘两人之间，暂时把唐凌云从自己的想象中拉出来。
　　“我先去城内跟你们汇合。”唐凌云道，“你们在杀猪巷寻访有什么重要发现吗？”
　　“问了一些 NPC，都不是直接目击证人。”刘璞道。
　　“案发现场呢？”
　　“是个酒楼，锁了，不让进。”
　　“死者身份？”
　　“六名赵氏宗亲，两名员外，都是男性。”
　　“在酒楼杀的人，按理说应该会有很多目击证人啊，店小二跑堂什么的。”
　　“这也是案件奇怪的地方。”刘璞说，“通缉令上的画像是根据店小二的描述画出来的，但店小二本人并没有见到练九龙杀人。”
　　“你们见到店小二了？”唐凌云问。
　　“嗯，他是 NPC。”刘璞道。
　　“我现在去杀猪巷。”
　　遗憾的是，《大宋 Online》系统并没有给唐凌云去杀猪巷的机会。不删档测试有时间限制，唐凌云在奔跑途中遇到游戏浮层：
　　亲爱的玩家，今日测试时间已满。
　　请明天再来。
　　这之后，浮层完全覆盖了游戏画面，浮层上的文字也渐渐隐去，只剩《大宋 Online》和凰图的红色 Logo。
　　唐凌云摘下头盔，感到一股强烈的意犹未尽。
　　“唐同学是有什么头绪了吗？”林辉耀问。
　　“你们去杀猪巷的时候，还不知道有神秘女子，当然也没法多问出什么。”唐凌云从已经恢复常温的游戏椅上起身，打算久坐之后活动活动，这一活动，她发现叶展桌上还摆着一台平板，——他又在一心两用。
　　“对啊！”林辉耀反应过来，“如果九龙是替那个神秘女子顶罪，那小二一定见过她。”
　　“会是这么简单的答案吗？”刘璞问。
　　“叶展同学怎么看？”唐凌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叶展闻言抬起头，正对上唐凌云的目光。不过很快，他移开了视线，往包间落地窗外，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练九龙惊呼，“我还在牢里啊！”
　　“阿展说得对，现在时间有点晚，大家还是先回吧。”林辉耀道，“我们几个人干坐在这，上不去游戏，也没办法救你出来呀。”
　　唐凌云虽然不忿叶展无视自己的问题，碍于刘璞已经收拾好东西走到她身边，她只好忽略掉这点微不足道的情绪，没什么表情地说：“我们先走了。”
　　“注意安全。”林辉耀笑着说。
　　刘璞朝众人挥挥手告别，拉着唐凌云离开了包间。
　　包间门关上，练九龙立刻将炮火转向叶展：“你是不是故意针对唐同学？”
　　“我有吗？”叶展头也不抬地说。
　　“你有。”练九龙道，“你还说我制造矛盾，你从一开始就在制造矛盾，引导刘璞和唐同学竞争。”
　　叶展停下平板上工作，神情冷凝了一些。
　　林辉耀见状不妙，连忙出来打圆场：“谈事就谈事，火药味别这么重。”
　　练九龙晃着椅子耸耸肩，“我反正没别的想法，我就想赢。”
　　叶展定定看了他半晌，道：“你心里偏向唐凌云，所以觉得我在针对她。”
　　“我是偏向她，但决定都是你在做，话都是你在说，我偏向她有什么用？”练九龙道，“今天如果不是你先站刘璞，唐同学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去任务点，搞得最后关键 NPC 都没留住。”
　　“我说我支持刘璞，没让你们跟我一起。”叶展道，“至于为什么我选择支持刘璞，我事先并不知道唐凌云那里会有情况。”
　　“其实阿展中途还去关照了唐同学。”林辉耀道，“也不是完全没管她。”
　　练九龙别过脸去，不看二人，咕哝着说：“他根本没把这游戏当回事，不上心。”
　　这话一出，林辉耀面露为难，显然，他认同练九龙的说法。
　　叶展静待了一段时间，忽然合上平板电脑，随后起身一一关闭几台游戏主机，设备也自己动手摆放整齐。
　　诸事完毕，他抱起平板独自走出了包间。


第7章 王楼血案（7-9）
　　7、
　　十点对丽大的学生来说不算太晚，后街回丽大的一路，人很多。
　　不同于男生们的讨论，女生的话题仍聚焦在《大宋 Online》上。
　　“我第一次玩这种游戏，没想到现在游戏已经做得这么厉害了。”刘璞说。
　　“我也是第一次体验。”唐凌云道。
　　“我一开始下楼的时候，走那个台阶，那个质感、木台阶上的声音，像真的一样，还有门口那个栀子灯，做得太好了。”刘璞说，“彩楼欢门也是，如果我们学校教务系统用的是这个，我肯定天天上去自学。”
　　唐凌云笑笑不说话，还在想练九龙的案子。
　　“就感觉好像只有我们俩没见过世面，经济学院那几个男生都挺习惯这些设备啊、系统什么的。”刘璞道，“最傲慢的是那个叶展，他全程在做别的事，头盔都没戴过。”
　　“全程没戴？”
　　“嗯，大忙人吧，反正他眼镜也可以看全息，耳机好像也是高配。”刘璞说，“我们觉得少见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就是稀松平常，所以，刚刚玩游戏，我哪怕再激动，再觉得大宋就在眼前，我都忍住了，不能被他们看轻。”
　　唐凌云像是才认识刘璞。
　　刘璞读懂她的眼神，温和地笑了，“没想到我是这么较劲的人？”
　　唐凌云摇头，“你很坦率。”
　　“我就是气不过，明明我考试分数到了，因为家庭资产评估不合格，就被调剂到历史专业。”
　　“经济学院需要家庭资产评估？”
　　“潜规则。”刘璞道，“没有明文规定。”
　　“我不太知道这些。”
　　“所以你很幸运。”刘璞抬头看天，“我从小被我妈逼着上进，被她普及这些社会规则，听她抱怨自己生活不幸福是因为嫁给我爸，嫁给一个拿普通工资的穷警察，她希望我自强自立，靠努力学习，考进名校实现跃迁，不要再受她受过的苦。”
　　唐凌云没有接话。
　　后来直到回寝室，她都没有主动说什么，她怕，刘璞一直这么坦诚下去，她也会忍不住分享自己的人生，她不想被朝夕相处的人同情。
　　8、
　　第二天的测试如期进行。
　　《大宋 Online》里的时间没有跟着现实时间走，五人上线时还是接着昨天的部分。
　　有了昨晚的思考，至少在唐凌云这边，破案思路明晰了许多。
　　她和几人一起去杀猪巷找到店小二，问他案发当晚除了刀疤脸是否还有一名女子，店小二给出了肯定答复。
　　“不过，那名女子亥时三刻便离开了，不曾再返回。”店小二道。
　　唐凌云随后问了女子长相，从店小二描述来看，和宝津楼神秘女子确实是一个人。
　　“还真是顶罪？”林辉耀疑道。
　　“未必。”唐凌云说，“目前我们只知道死者的大致身份，九龙的信息还不清楚。”
　　“但是，凶器和口供已经足够给九龙定罪了。”刘璞道。
　　“你说他身上的剑？”唐凌云问。
　　“嗯。”
　　“看一下案发现场吧。”叶展突然说。
　　“不是不让进吗？”刘璞道。
　　“人和鬼不让进，动物或许可以。”叶展说。
　　他的提议正是唐凌云昨晚想过的，她不仅想去案发现场，还想去府衙检所看尸体。有了这层共识，唐凌云没再多耽搁，独自绕到酒楼东侧，顺着彩楼的爬架一路往上，从窗户进入了内部。
　　看到唐凌云行云流水般的入室动作，练九龙不无惊讶地说：“你的存在就是个 bug 啊！”
　　“是哪一间包房来着？”唐凌云问。
　　“二楼东边，沿河第一间。”刘璞道。
　　唐凌云火速前往。
　　包房门没关，唐凌云得以顺利进入。
　　此时她戴着头盔，耳机也在收声，所以，她先听见一道陌生的男音：“哪里来的狐狸，擅闯禁地？”
　　凑在她身边看屏幕的练九龙没听到声音，是随着游戏内小狐狸视角上移，他才看见人，因此反应滞后唐凌云，发出一声惊呼：“天呐，这里面怎么有个人？”
　　他一喊，包间其他人都围站过来。
　　唐凌云与包间内中年男子隔着一段距离对峙，她问：“你是 NPC？”
　　“我乃提点刑狱官宋慈。”
　　“宋慈？”唐凌云大惊，“宋慈不是南宋的吗？”
　　“南宋北宋都是后世说法，是南宋又如何？”宋慈道。
　　“不如何。”唐凌云道。学校教务系统上的游戏地图虽然不如《大宋 Online》这样流畅精致，因为是教育用，其中的时代设置严格遵照历史，所以她想当然地以为游戏也是。可是转念一想，她的游戏角色都能是只狐狸，历史人物时空混杂又有什么不可以。
　　“速速离开，不可破坏现场。”宋慈又道。
　　“您不是 NPC？”唐凌云问。
　　“我是，也不是。”宋慈道，“与你这小狐狸无关。”
　　“你是法医，按理说，现在应该在验尸。”
　　“尸体已经检验完毕，有几处疑点——为何要同你讲？”宋慈道。
　　“我知道疑点在哪。”
　　“哦？说说看。”
　　唐凌云乘势走进包间，包间面积不大，装饰古朴，东侧有沿河出挑的部分，是酒楼的“平坐”区域。
　　“包间被打扫过？”唐凌云问。
　　“未曾。”宋慈道，“你看地上，还有那扇屏风，都能看到血迹。”
　　“凶手杀了八个人，可是整个包间只有地板和屏风有血迹，不合理。”唐凌云说，“正常情况下，凶手在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其他人就会逃跑反抗，尤其沿河这边，不可能这么干净。”
　　“可还有其他？”
　　唐凌云还在包间里走动，因此看不见宋慈的表情，她听出他语气略有松动，于是慢慢冷静下来，道：“看沿河这块区域，凶手如果杀了人，完全可以从这里跳河逃走，没必要大摇大摆走楼梯下楼，还被店小二看清长相。”
　　宋慈发出轻笑，“世人都说狐狸最擅媚术，还是知之太少。”
　　“我当宋大人在夸我了。”唐凌云就坡下驴地说，“我分享了我的猜测，宋大人是不是也应该给我透一点点线索？”
　　“我何时说过要同你交换线索？”宋慈道，“开封城已有不少人稀罕你，我不是开封府人，不缺我一个。”
　　“……”
　　“现场你已看过，该走了。”宋慈再次赶客。
　　唐凌云心知拿他没办法，只好离开，走之前，她回头看了眼宋慈，见他站在屏风前发呆，好像那扇屏风藏了什么秘密。
　　随着唐凌云的离开，众人渐次坐回自己座位，队伍频道重新热闹起来。
　　“宋慈说了什么？”刘璞急问道。
　　“什么都没说。”唐凌云说，“拽得很。”
　　“你说他不是 NPC？”叶展问。
　　“说不上来，他不像 NPC，但也不像玩家。”昨天见到沈括，唐凌云也有这样的感受。
　　“他会出现在案发现场，起码说明了一点。”林辉耀说，“就像唐同学说的，案子没那么简单，九龙不是凶手。”
　　“废话，九龙当然不是凶手！”练九龙急道。
　　“我想去检所看尸体。”唐凌云道。
　　“验尸已经超出史学范畴了。”叶展道。
　　“所以我昨晚恶补了《洗冤集录》里相关的描述，”唐凌云立刻说，“刚好就是宋慈写的。”
　　“宋朝人写的书你一个晚上就补完了？”练九龙大声道。
　　“没补完，只看了锐器致死和毒杀的检验方法。”
　　“那可都是文言文，能读那么快吗？”练九龙问。
　　“你们经济学院每天跟数字打交道，文学院跟文字打交道，各有所长而已。凌云是我们专业第一，古文功底当然不在话下。”刘璞道，“不打岔，说重点，凌云怀疑是毒杀？”
　　“嗯，假如凶手是那个女子，以她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不太可能是用剑杀的人，最符合她能力范围的，就是毒杀。”
　　听完唐凌云的说法，林辉耀率先表达肯定：“对唐同学，我除了佩服，没什么好说的。”
　　“目前案子还没破，我说的都只是推论，佩服还是不要了。”唐凌云道，“以后别叫唐同学，直接喊名字吧。”
　　唐凌云话说得随意，也没顾上看队友，没发现林辉耀一张偏黑的脸此时正通红。
　　“林同学一开始信誓旦旦跟我们说这是剧本杀，我还以为你会在最快时间内破案呢。”刘璞道。
　　刘璞这样说，林辉耀更觉赧然，道：“这游戏确实跟剧本杀不一样。剧本杀的玩法是上来就交代所有角色信息，我们可以先从角色简介上推理出个大概来，比如人物关系、杀人动机什么的，一般是有了这些，再往下找杀人手法、凶器，推导出犯罪嫌疑人。”
　　“就是的，”练九龙帮腔道，“这游戏不讲道理，上来就是空白身份，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干什么的。”
　　“其实这个游戏里的流程才是正常司法部门会遇上的，死者身份需要核查，凶手也需要。”刘璞道。
　　“天黑了。”始终没加入队伍聊天的叶展突然说。
　　9、
　　经叶展提醒，众人都注意到开封城内处处亮起灯来。
　　这是雪夜的大宋都城，气温明显凉了许多。唐凌云一路挑无人的巷道穿行，在飞驰中由一只小狐狸的视角全面感受到了这座古都的胜景。她有些恍惚，猛然想到爸爸念过的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虽然词人写的不是汴京，也不是寻常冬日，唐凌云莫名就觉得和周遭景物很贴切。
　　她是在那时候知道宋朝的街市制度，爸爸告诉她：“宋朝一改唐朝的坊市制度，老百姓不用局限在坊里居住，也没有更鼓和宵禁，晚上可以尽情地出门逛街、散步。”
　　彼时唐凌云太小，不理解爸爸对宋朝的痴迷和喜爱。从她能粗懂历史起，她最喜欢的朝代一直是唐朝，爸爸问她为什么。
　　懵懂时期，她说：“因为我姓唐呀。”
　　后来长大些，她说：“因为唐朝，我们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
　　再懂事些，她说：“我不喜欢宋朝，好弱，一直被辽金欺负，还有靖难之役，太惨了，史无前例。”
　　妈妈去世前，爸爸对唐凌云总是很包容，因为家中大量亲子教育的工作都由妈妈承担，妈妈去世后，爸爸的脾气日渐坏起来，他不再那么耐心地听唐凌云关于历史的稚嫩见解，也并不尊重她的想法，总想掰正她，于是疯狂向她灌输自己的喜恶——
　　愣神间，开封府衙已经到了。
　　晚上的府衙只有零星几个值班的衙差，唐凌云白天都能畅通无阻，夜里行走当然更容易。尤其这款游戏的场景美术非常复古，夜色之下，照明物除了油灯和烛火外加清冷月光，别无其他，因此暗场很多，方便探查。
　　府衙面积虽大，得益于白天跟着押送练九龙进监狱的巡使走了一圈，唐凌云想象中对此地应该是轻车熟路。
　　但她始终没找到检所在哪，连处像检所的地方都没有，唐凌云正怀疑检所这个地方是否存在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没找到停尸房？”
　　唐凌云本人直接被吓出一声低呼，连忙摘了头盔转身。
　　背后没人。
　　唐凌云视线重回显示器，发现右侧叶展的头像在跳动，他又在跟她私聊。唐凌云戴回头盔，听见叶展说：“跟我来。”
　　游戏里小狐狸左右四顾，“你在哪？”
　　“你右边。”
　　“看不见你？”
　　“天黑之后，我多了个 buff，可以隐形。”叶展语气平稳无波，“府衙有个议事厅，你知道？”
　　“嗯。”
　　“去那，有线索。”
　　尽管对叶展夜里隐形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听他说议事厅有情况，唐凌云还是马不停蹄赶去了现场。
　　府衙现在是下班时间，到处都很暗，只有议事厅灯光大亮，里面隐约有人声。唐凌云小心贴着墙边走，直到人声越来越近。
　　“……嫌犯现在拒不认罪，我们该怎么办？”第一个声音问。唐凌云耳朵尖，听出这是白天来抓练九龙的判官，是个玩家。
　　“是不是可以用刑啊？”第二个人说。
　　“宋大人，你怎么看？”第三个人说。这个声音唐凌云更耳熟，正是他们白天完成组队任务时的系统男音，说“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与同利为朋”的声音。
　　“还是府尹大人说了算。”第四个声音响起，是宋慈。
　　受宋慈对之称呼的提醒，加上一点思考，唐凌云脑中灵光乍现，想起第三个说话的人是谁。
　　欧阳修。
　　“不是，你俩都是 NPC，有话不能直接说吗？”判官道。
　　“宋大人经过几番勘验，确认嫌犯身上凶器正是致命杀器，物证无误。但并没有任何人见到嫌犯杀人，缺乏人证。”欧阳修道。
　　“那在场能看见他杀人的都死了，还上哪找人证去？”判官又说，“这么僵着，我们几个任务都完不成啊。”
　　“此等大案须得上达天听，若证据不全，留下口实，恐有后患。”欧阳修说。
　　判官不屑地笑了，“你们都是 NPC，能有啥后患。”
　　“放肆！”宋慈道，“你一个小小判官，敢对府尹大人这样说话，小心革职查办。”
　　“呵，还有革职查办这种操作？”
　　“天下万物，莫不遵阴阳之道。”欧阳修声音稳健，吐字有独特的古韵，“譬如队伍积分，既有正分，便会有负分，你若因办事不力被革职，自然是要扣分的。”
　　“啊，这……”判官闭嘴了。
　　唐凌云躲藏的角落，叶展的声音再次响起：“按他们的说法，毒杀可以排除了？”
　　“暂时是这样。”
　　“你去验过尸了？”
　　“没，我没找到检所。”唐凌云道。
　　他们说悄悄话的空当，议事厅的人员渐次离开，唐凌云目光所向，看到三个人走出了大厅，还有两个人留在厅内。
　　两人都身穿紫色公服，是欧阳修和宋慈。
　　“走吧，去找检所。”叶展说。
　　唐凌云没有动，对尸检结果的确认，她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叶展的视角里，小狐狸跃过门槛，步伐坚定地往前走去。
　　厅内烛火大亮，两位宋朝名人都看见地上的狐狸。
　　“你是最近开封城里都在议论的小狐狸？”欧阳修语气温和，对她的乍然出现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这狐狸虽然看着小，胆子却很大。”宋慈说，“我白天在王楼勘验，就是它，独自溜了进去。”
　　“我是为了救我的朋友。”唐凌云说，“我记得昨天我们组队任务结束，系统说‘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与同利为朋’，是您的声音、您的话。”
　　“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欧阳修道。
　　“久仰大名！”唐凌云顺势拍了个马屁。
　　“你同你那位朋友一直在外偷听，应当听见我说这个游戏有正分，也有负分。你们方才听完，若悄悄地走，我也就不追究，但现在，我不能当不知道。”欧阳修道。
　　“深夜擅闯官府，是重罪。”宋慈补充道。
　　“请问两位大人，依的哪条律哪条法治我们罪？”
　　“自然是宋律。”
　　“据我所知，宋律参考自唐律，两朝律法约束的是人，没听说律下有狐狸和鬼。”唐凌云道。
　　“年轻人挺能说。”欧阳修朗声笑道，“怪不得投生到狐狸。”
　　“委实伶牙俐齿得很。”宋慈也说，“说吧，留下不走是为什么？”
　　“我想知道我朋友的状况。”
　　“你们既是朋友，问他本人不是更好？”欧阳修说。
　　“我想知道他的案件进展。”
　　“我不追究你们偷听的罪责，你们应该见好就收，泄露案件进展会影响其他玩家的任务进度。”欧阳修说，“至少在任务系统上，大宋是款讲究公平的游戏。”
　　“狐狸可以任意进出各种禁地，鬼到晚上可以隐形，这些设定公平吗？”叶展接话道。
　　“我说了，至少是在任务系统上，须得讲究公平。”欧阳修说，“至于游戏人设，是另一套机制。”
　　“你不是 NPC？”叶展直言道。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AI？”
　　“你们尽可以想象。”欧阳修道，“好了，再多的事情我也无可奉告，这个世界的诡秘，需要你们自己去解开。”
　　“我再问最后一题！”唐凌云道。
　　“想问就问，问了我们不一定会答。”宋慈道。
　　“你们府衙的检所晚上不开？”
　　“你问我们——”
　　“何为检所？”
　　两个声音同时说了四个字。
　　“她在套话。”宋慈提醒道。
　　“我知道。”欧阳修大方地说，“套了也无妨。”
　　“赶紧散了吧，再不散，真要给你们扣分了。”宋慈威胁道。
　　唐凌云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话不多说，掉头就走。
　　走了半晌，想到还有叶展，连忙私聊问他：“你出来没？”
　　“在你后面。”
　　“所以你的 buff 只是隐形，不能加速？”
　　“隐形足够了。”叶展说，“里面那两个人是谁？”
　　“聊了半天你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不知道很奇怪？”
　　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平淡，这让唐凌云意识到他并不介意自己历史知识方面有缺，只好答道：“他们一个是欧阳修，一个是宋慈。”
　　叶展没接话。
　　直到走出府衙，叶展都没有再度开口，唐凌云在门口等了半晌，忍不住问：“你到底出来没？”
　　“在处理别的事情，稍等。”
　　唐凌云刚想怀疑他是不是在一心二用，却听叶展的声音紧接着在队伍频道响起：“我和唐凌云离开了府衙，这里没有检所，其他人周知下进度。”
　　“没有检所？”刘璞问。
　　“应该是我记错了。”唐凌云立刻道。府衙有检所的说法最早是刘璞提出，唐凌云自己古代司法了解不多，刘璞说有，她就信了。如果不是今晚欧阳修和宋慈的口径都证实这个地方不存在，唐凌云仍会不疑有他。只是结果出来，唐凌云不想当众说刘璞错了。
　　“尸检结果，宋慈说不存在毒杀，剑伤就是致命伤。”唐凌云紧接着补充道。
　　“剑伤是致命伤的话，我那个相好……是无辜的？”练九龙道。
　　“也不是这个意思。”唐凌云说，“只是暂时来说，你的嫌疑比较大，对了，你在牢里套话套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过，我总算知道自己是谁了。”
　　被关进监狱后，练九龙先被提去问了话，也就在这个阶段，练九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他叫段大，军籍，隶属右军管辖，身份是教坊司伎艺人，与同班的艺人混居在外城城关鱼市附近。由于身手好，常在重大节日、御宴等皇家活动上表演杂技。
　　“皇家活动上表演杂技？”林辉耀提出疑点，“你脸上刀疤这么凶狠，不怕惊扰圣驾？这不合理。”
　　“古代杂技表演可以戴面具和化妆。”刘璞接话道，“我也顺便说一下我和林辉耀的进展。”
　　“你和林辉耀的进展？”练九龙立刻怪声怪气地说，“你俩什么进展啦？”
　　“不要打岔。”刘璞认真道，“凌云去开封府衙的时候，我看到街上有书肆，就带林辉耀挨家挨户打听了一下，想看他那方墨和金粉是哪来的，问了一圈，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主要金粉买卖不是普通商户可以做的，问不出来源。”
　　“除了金粉。”林辉耀接过话头，“有个店家——大概是 NPC——说我身上这个墨是油烟还是什么油……”
　　“油烟墨？”唐凌云问。
　　“对，是叫油烟墨。”林辉耀说。
　　“油烟墨是徽宗朝之后出现的墨种，在那之前，墨的种类只有松烟墨。”唐凌云道。
　　“所以现在的皇帝是宋徽宗？”练九龙提高了音调。
　　“不一定，宋慈和欧阳修分属两个不同朝代不同地区，但他们都出现在这个城市，说明现在的开封没有固定的朝代，也没有固定的皇帝。”
　　“……听上去有点带感。”练九龙说。
　　一段不短的沉默过后，唐凌云又想到一点佐证：“那袋金粉如果是用来作画，也符合宋徽宗的喜好。宋朝文人普遍都不喜欢往画上敷粉，只有宋徽宗很喜欢。”
　　“这么说，我的身世和宋徽宗有关？”林辉耀问。
　　“还说不准，需要时间查。”
　　“别发散，先集中查九龙的案子。”叶展道，“既然有了身份信息，可以顺着往下查人际关系。”
　　“行，我们现在动身。”林辉耀说，“唐、呃、凌云同学，这个鱼市是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新郑门和万胜门那一带，地方大，我们还是分头行动吧。”唐凌云说，“我先过去，辉耀跟刘璞一起，至于叶展——”
　　“我一会儿过去。”叶展说。


第8章 王楼血案（10-12）
　　10、
　　分队完成，唐凌云立刻行动起来。
　　古代都市和现代不一样，道路笔直宽敞，加之华灯初上，给街道更添氤氲气氛。虽然重新坐回座椅，游戏中寒冷的感觉再度袭来，唐凌云看着四周景象，却一点不觉得冷，脑中被爸爸逼着背下来的古文功底、漂亮诗句全都有了参照，端的是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衢，宝马争驰于御路……
　　“有个细节忘了说。”队伍频道突然有人说话，是叶展，“晚上在开封府衙，欧阳修说他不算是 NPC，说法和昨天唐凌云偶遇的沈括一样。”
　　他毫无温度的一句话立刻将唐凌云拉到思考题中，她想了想，补充道：“宋慈也是。”
　　“不算是 NPC？”林辉耀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记不记得昨天九龙被抓，我们见到的第一个 NPC，他当时回答很确定，他说他是 NPC。”叶展道，“包括后来在杀猪巷，那些 NPC 要么不回答，要么直接承认，没有模棱两可的答案。”
　　“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林辉耀道，“可这说明了什么呢？”
　　“你说我们在玩剧本杀，我们以剧本杀为例，一局完整的剧本杀游戏，除了玩家，”叶展语调平稳，“还有什么角色负责随时提醒玩家游戏进度、引导玩家猜测？”
　　“DMDM 就是 Dungeonmaster 的缩写,在剧本杀里一般被称为主持人。他们会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也是在游戏中的关键人物。。”林辉耀道，“你是说，这些模棱两可的 NPC 是 DM？”
　　“只是一个猜测。”叶展说，“这款游戏定位虽然是 MMORPG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英文名称 Massive（或 Massively）Multiplayer Online Role-Playing Game，简称 MMORPG，网络游戏的一种，属于角色扮演游戏中，玩家需要扮演一个虚构角色，并控制该角色的许多活动。，目前剧情推理的玩法更重，又有大量缺失信息，难度不低。一个人玩很难找到游戏乐趣，所以他们才要求组队。”
　　“有道理。”林辉耀赞同道。
　　“后续不管是谁，再遇到疑似 DM，及时周知。”叶展说。
　　“好。”
　　队伍频道静默下来，唐凌云耳边再度响起街市嘈杂，由于近娱乐中心，还有不少酒肆里传出管弦之声，这些声音有纵深远近，是现实生活中绝不可能感受到的古乐层次，使唐凌云当下就觉得，比起白天的东京城，她更喜欢夜城。
　　她又不可避免地想到爸爸，想到他向她解释《东京梦华录》里对东京街市的描述，他说得起劲，唐凌云听得却很枯燥。在年少的孩子眼里，古都和古籍全不如一台手机和平板来得有趣。如果不是慑于爸爸为人师的威严，加上妈妈离世后父女之间相依为命的不得已，唐凌云根本不想知道那些，也根本不想学。
　　太入神想少年时期被迫学史的悲惨经历，唐凌云没有注意到身边在发生的事故，直到身体切肤地感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力量把自己从地上拎起，她才从一股绵长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我就说是它！”一道清脆的女声说。
　　唐凌云大力挥动手环试图挣脱，不料对方抓的是小狐狸的脖子，越挣扎，狐狸反而被钳制越紧，与此同时，唐凌云第一次发现眼前闪着妖冶的红光，红光铺满全息屏幕，她每挣扎一下，红光就闪震一下，像是死亡预警。
　　“再挣，你恐怕要丢小命了。”女声道。
　　唐凌云停止挣扎，意识到自己被女子抱上了一辆马车，有人从里面撩开车帘，街面上灯光晦暗交织，马车内更暗。
　　“你是谁？”唐凌云问，“为什么抓我？”
　　“我与大哥要出城，想邀小狐狸同行。”女子说。
　　唐凌云在她怀里挣了挣，“你这是邀吗？”
　　“是有些唐突。”女子笑着说。
　　“你是 NPC？”
　　“我是苏轸，传说中的，苏小妹。”
　　唐凌云呆住。
　　“这是我大哥。”苏小妹将唐凌云的脑袋拨转了个方向，对准马车另一头，车内光线昏暗，只大概看得见个士人轮廓。
　　“在下眉州苏子瞻。”
　　“NPC？”
　　“扫兴。”苏轼道，“在我大宋国界，不要说英文。”
　　“不是，你，你们——”
　　“我们要去道者院夜游。”苏轼说，“你背过我的诗词？”
　　“念奴娇赤壁——”
　　“大热的不算。”苏轼道，“我写过一首关于道者院的诗，你如果能背出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抓你。”
　　唐凌云全没意料到游戏里苏轼的语气会像记忆里的严父，尽管小时候被逼着学了不少唐诗宋词，可任她搜肠刮肚地想，始终没想到什么关于道者院的诗句。
　　“算了大哥，小可爱怪为难的。”苏小妹说，“我们夜游本是为了散心，你近来被俗事烦扰太多，就别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罢罢罢。”
　　“小狐狸别害怕，我和大哥都不是坏人。”苏小妹说。
　　“我知道你任务在身，要去搭救你的朋友。”苏轼说，“可在大宋，在京城，不只有任务这一桩事。”
　　“不只有任务，还有什么？”唐凌云顺着他的话问。
　　“吃、喝、玩、乐。”
　　“吁！”马车夫一道响亮的喝止声传进来，“大人，到了。”
　　“那就下车吧，咱们。”苏轼当先打起帘子要起身离开，忽然又停下来，“这位阴间的朋友，一起？”
　　听到“阴间的朋友”，唐凌云莫名受到惊吓，即刻想到叶展。
　　他的声音刚好在马车里响起：“你能看到我？”
　　“我也不瞎。”苏轼一步跳下马车，转身又来替苏小妹打帘子。
　　被撩起的帘外，月华如水，照在旷野寂静的雪地上。道者院地处金明池西，大抵因为不是节庆日，夜又冷，路面上见不到人。
　　唐凌云被苏小妹抱下车，面对着寺庙山门，上书“普安禅院”。
　　“这位朋友生前是道士，现下又是没入轮回道的孤魂野鬼，佛门净地，恐怕不便同行。”苏轼说，“你就在此等着吧。”
　　“我想知道你们要带它去哪？”叶展问。
　　“这问题问得稀奇，你不识字？”
　　听到叶展被吐槽，唐凌云忍不住发笑，以为他会尴尬，没想到他还是用同样的语气和语调继续不耻下问：“去干什么？”
　　“方才在车上已经说过，夜游。”苏小妹说。
　　“为什么要带它？”叶展又问。
　　“你知道我们不必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吧。”苏小妹冷酷地说。
　　苏轼爽朗豪迈的笑声紧接着在前方响起，他已经先行迈步往前。借着雪夜的月光，唐凌云得以看清他的背影，他戴着自研的子瞻帽，大步流星地往庙门走去。
　　唐凌云给叶展发送私聊：“你还在吗？”
　　“嗯。”
　　“你先回去吧。”
　　“不急。”
　　唐凌云犹豫了片刻，忽然问：“你要不要试试硬闯？”
　　叶展没接话。
　　就在唐凌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听见他说：“你挺恶趣味。”
　　唐凌云不理他。
　　道者院是普安禅院的民间称呼，苏轼和苏小妹进入寺中，很快有僧人前来迎接。唐凌云以为他们要一起跟过去，不料苏小妹半路就和苏轼分了道，他和僧人往东侧，苏小妹往中庭而去。
　　“大哥有要事要处理。”苏小妹说，“我带你逛逛池子。”
　　“你们不是说来这里夜游吗？”
　　“夜游是真，有要事也是。两件事而已。”
　　唐凌云被她抱着，一点不觉得冷，在她怀里东张西望地看，只觉得每一眼都很新鲜。
　　“想自己下去走走？”苏小妹问。
　　“还是不了！”小狐狸在苏小妹怀里能获得更佳的观景视野，唐凌云可不想错过夜游。
　　“你好像很喜欢这里。”
　　“游戏场景做得很好，比我们学校教务系统强多了。”
　　“要不要看看结冰的荷花池？”苏小妹问，“冰面又薄又透，可以看到冰面下将死未死的荷叶。”
　　“你真是来这里夜游的啊？”
　　“当然。”
　　“NPC 也需要夜游？”
　　“谁说我是 NPC？”
　　“那你是 DM？”
　　“你是真的很想从我这里套到话呀。”
　　唐凌云不好意思接话了。
　　这时，苏小妹已经抱着唐凌云来到池边，月光照在冰面上，池面被照得透亮。苏小妹就地在池边坐下，轻轻把唐凌云放在脚边，她自顾地仰头望着月光，道：“听你方才说到学校，你是学生？”
　　“嗯，我学历史。”
　　“小狐狸学的历史里有关于我的部分吗？”
　　“我学的没有，但我父亲很喜欢苏小妹。”唐凌云道。
　　“哦？你父亲如何评价苏小妹？”
　　大概因为知道苏小妹是个游戏 NPC，唐凌云觉得和她聊天比跟现实的人聊天更放松，以致刚刚交谈之间一下松了口，竟然主动提到爸爸。苏小妹还在等她的答案，唐凌云飞快压下多余的心绪，道：“我父亲特别喜欢宋朝，即便对后世杜撰出来的苏小妹，他的评价也很高。他说，后世的人编才女，只会编在宋朝，因为宋朝独有这样的土壤——”
　　话没答完，唐凌云突感到一股力量击中自己的左后背，现实中也有非常明确的痛感。紧接着，游戏里小狐狸的视角一阵动荡混乱，等唐凌云定睛再看，小狐狸已经跌进冰面碎裂的荷花池里。
　　她感到森然的冷意，明明是游戏，却有真切的、人之将死的窒息感，屏闪的红光很快再次出现。
　　小狐狸遇险了。
　　在水中挣扎的同时，唐凌云猛然回头看向不远的岸边，苏小妹仍静立在月光下，她的神情被池水和冰面分割，唐凌云看不清。她来不及多看，急忙打开队伍语音，道：“我被人陷害了，现在在道者院荷花池里，我不会游泳。”
　　“道者院、道者院在……”刘璞急道。
　　“金明池这边。”唐凌云说，“你们在哪？”
　　“在鱼市，我们找到——”
　　“我的妈呀，凌云快挂了，血条都报警了。”练九龙直接探身过来看着唐凌云的显示器说。
　　“狐狸会游泳。”叶展说，“先别慌，试试调整下，看看画面上会不会出现游泳的操作指引。”
　　唐凌云试着按叶展说的调整自己，可无论她怎么调整，红光还是在闪，眼看着频率越来越快。
　　水中忽然出现一根长棍，就落在唐凌云的眼前，仿佛天降救命稻草，她想也没想，抓了就往上，疯狂地攀爬。
　　“这是有人来救你了。”练九龙在队伍语音里说。
　　“谁？”叶展问。
　　“还没看到人，只看到一根木头。”林辉耀也凑过来看着画面说。
　　唐凌云顺利爬到岸边，还想再跑，却发现手环操作变得异常笨重，完全不如落水前那么灵活。
　　“我怎么动不了？”唐凌云问。
　　“你刚血条都快没了，体力值估计也没了。”练九龙说。
　　似是为了验证练九龙的判断，游戏里的小狐狸一上岸就瘫倒在地，样子像没了半条命。
　　唐凌云正担心苏小妹还要卷土重来，忽然有一双手把它从地上抱起来，裹进一块大袍子里，那人手心粗糙、有茧，唐凌云都一一体感到了。
　　“佛门地界，不可杀生。”一道空灵如夜莺的声音入耳，“女施主，你既是随子瞻而来，便交由子瞻处理了。”
　　“你为什么要插手我的事？”苏小妹问。
　　“贫僧方才说了，在我佛门地界，不允许有人杀生。”僧人道。
　　“你知道这只狐狸的来历吧？”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贫僧降生于世，循的是佛门弟子之戒训，旁人不管。”僧人道。
　　“哪怕它不该出现，它的出现会影响——”
　　“你太高看一只狐狸的能耐，也太低看其他人的本事了。”僧人冷声道，“不必同我在此口辩，需要你交代的是子瞻。”
　　僧人话说完，也没多在池边逗留，转身就抱着狐狸走了。
　　边走他还一边用袍子给狐狸擦水，动作很轻很温柔。只可惜唐凌云受视角所限，袍子里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
　　“谢谢师父救我！”唐凌云说，她注意到游戏语音这时候竟然将她的声音做了变调，听上去还真有几分虚弱。
　　“我并非为救你而救你。”僧人语气平淡，“不过做好僧人本分而已。”
　　“师父您法号是？”
　　“道潜。”
　　“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苏轼的好朋友。”
　　“小施主知道得还挺多。”
　　“所以你也是 NPC？”
　　“出家人不能说谎，所以这个问题贫僧不能回答。”道潜说。
　　“苏轼让你来救我的？”
　　“非也。”道潜说，“子瞻在忙他的事，救你的是你山门外那位朋友。”
　　“啊？”唐凌云大惊。
　　“若不是他三番几次硬闯庙门，便连贫僧都不知道，院中还真有佛门护罩。”道潜说。
　　11、
　　唐凌云被道潜的说法怔住，当下想到摘开眼罩看周围，练九龙和林辉耀已经各自回到座位，大约在忙自己的任务。叶展坐在她对面，不站起身，视角会被显示器完全挡住，根本看不见他。刚刚她被推进荷花池最危险的时候，他没过来，她还以为他根本不在意队友死活。
　　唐凌云重新戴上眼罩，打开和叶展的私聊，诚恳地说：“谢谢你救我一命。”
　　“下次还我就好。”叶展说。
　　“你早猜到我会出事？”唐凌云问。
　　“苏小妹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正常喜欢小动物的人，尤其是女性，不会掐脖子。”叶展道，“如果我没猜错，那是在试你。”
　　“试我？”
　　“试小狐狸会不会死。”
　　这话听得唐凌云悚然心惊，好半天没接话。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是好事。”叶展紧接着又说，“本来你的身世之谜最难解，现在也算有了一点头绪。”
　　“有人想要我死——这点头绪吗？”
　　“九龙的身世任务是破案，找真凶。你的身世任务，至少目前的思路是，查清楚想要你死的人是谁。”
　　虽然叶展话说得平静，唐凌云听着却莫名有些兴奋。她过去不是没有玩过游戏，总觉得都是些肤浅单调打发时间的东西，加上爸爸对她管教甚严，因此大都浅尝辄止。《大宋 Online》带给她完全不同的游戏体验，一方面，自小耳濡目染学来的知识能在这里派上用场，让她有一种意外的成就感。另一方面，对于小狐狸模糊的身世，她也很好奇，想知道究竟会牵扯出怎样一段故事。
　　这时，道潜抱着小狐狸进入一间僧舍，唐凌云听见推门的声响。
　　与此同时，队伍图标突然在漆黑的界面上跳动，唐凌云点开界面，看到一行浮层提示：
　　完成京师鼠患任务，队伍积分+10
　　浮层消失的瞬间，队伍语音里传出练九龙高亢的声音：“哈哈哈，我赚分了！”
　　“你做了什么？”林辉耀问。
　　“该不是抓了几只老鼠吧？”刘璞道。
　　“你怎么知道？”练九龙的语调急转而下，很意外刘璞居然这么轻易猜到。
　　“任务叫京师鼠患，你又在牢里，还能是什么。”刘璞说。
　　练九龙嘿嘿直笑，“我本来巨怕老鼠，但我这个角色选得牛逼，武力值爆表，你们在外面做跑环任务，我就在牢里打老鼠，没想到居然还捡到支线任务！”
　　“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林辉耀道。
　　“别酸！我可是我们队第一个拿分的功臣——靠！怎么就到时间了！”练九龙这会儿的语调彻底跌到谷底，因为他眼前出现了新的系统浮层：
　　亲爱的玩家，今日测试时间已满。
　　请明天再来。
　　唐凌云摘下头盔，感到体温正从冬夜的寒冷中慢慢恢复过来。
　　练九龙和林辉耀都站了起来，两人脸上露出一致的神情，分明没玩尽兴。
　　“我还没爽到！”练九龙道，“我打了那么多老鼠！”
　　“我不也是，好不容易找到你的同事，都快问出关键信息了。”林辉耀说，“刘璞同学很有刑讯技巧。”
　　“你们问到什么？”练九龙说。
　　“问到……”林辉耀顿住，目光转向刘璞，“还是你来说？”
　　刘璞站了起来。
　　“我们找到段大住的地方，确切地说，是杂技艺人合租房。”刘璞字正腔圆地说，“据段大的同事描述，段大平时是沉默寡言的类型，但他本事很大，除了皇家活动，他还接一些私活。”
　　“我同事有没有说，具体是什么本事大？”练九龙问。
　　“力气大。”刘璞说，“段大平时在合租房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独来独往。”
　　“神秘女子呢？”唐凌云问。
　　“这个是重点。”刘璞短暂卖了个关子，确认得到包间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后，她说：“百戏里有一个门类是水秋千，是每年金明池开园的压轴项目，皇亲贵胄非常爱看。但因为这个项目非常危险，需要荡秋千荡到十米的高空，再从高空跳下来——”
　　“有点像奥运跳水项目。”林辉耀适时补充道。
　　“对，所以很少人练这个项目，神秘女子就是其中一位。”刘璞续道，“在教坊司，大家都叫她瑶妹，很多人爱慕她。”
　　“段大只是爱慕者之一？”练九龙道。
　　“以我跟辉耀目前问到的情况来看是这样。”
　　“那她叫我段大哥？”练九龙不忿地说，“这是很亲密的称呼吧！”
　　“案发那天晚上，王楼店小二见过瑶妹，如果她和段大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为什么他们俩会一起出现在那里？”叶展百忙之中开口道。
　　“这就是我们还没来得及问到的重点。”林辉耀说，“不过已经摸出点头绪，瑶妹不住鱼市这片，她住州西。”
　　“只能明天继续查了。”刘璞说。
　　众人话说到这里，唐凌云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她接了另一份本专业的作业代写，打算赶回去继续打工。
　　又听叶展说：“买辆车吧，明天。”
　　“买车？”林辉耀问，“买什么车？”
　　“马车。”叶展忽然站起身，他个子是高的，因为常年对着各类显示器，脊背微弯，大概是终于发现自己口渴，他拿起桌上练九龙买的柠檬茶喝了一口，好像没预期柠檬茶的味道，整张脸被酸得皱成一团，缓了好半天才接着说：“晚上坐马车出城，发现车速挺快，NPC 能坐车，玩家应该可以？”
　　“你说的原来是这个。”林辉耀说。
　　“宋朝有租车业务吧？”叶展将目光转向唐凌云。
　　“有。”唐凌云道，“马车、驴车、牛车都有，船也可以，给钱就行。”
　　“我有钱。”刘璞说。
　　12、
　　和昨天一样，还是刘璞和唐凌云先从橡皮网咖离开。
　　今天的游戏体验比昨天更丰富，两人各自沉默，都在思考自己的剧情，一路没怎么交谈。
　　相较于女生，男生宿舍还有昨天小龃龉的余波。
　　凌晨十二点半，2514 宿舍。
　　练九龙在洗澡，寝室内只有林辉耀和叶展。
　　昨天的事对叶展来说似乎没什么影响，却令林辉耀如鲠在喉，他注意到练九龙今天有意没和叶展搭话。趁练九龙洗澡的机会，林辉耀几度犹豫，终是忍不住开口道：“阿展，昨晚在网咖发生的事情，九龙说的话……”
　　“我不介意。”叶展边敲电脑边说，他的桌上这时只亮着两台屏幕，宽屏游戏一体机和小尺寸平板。
　　“我知道你不介意，我是想说……”林辉耀犯难起来。
　　叶展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转头看向林辉耀。
　　他不说话，反而使林辉耀感到压力，连忙囫囵着说：“九龙很重视这次游戏，我、我也是。”
　　“我知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今天九龙……”
　　叶展视线重回显示器，淡淡道：“注意到了，不过不重要。”
　　林辉耀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一下愣住，叹了口气。
　　“我和九龙都知道你忙，张干交给你运营的公会和游戏项目很多，”林辉耀还是斟酌着说，“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我总觉得，这个游戏很怪，沉浸感很强，很容易上头，就像九龙说的，想赢。”
　　“理解。”叶展道，“其他游戏，就算是竞技类，队友跟我不在同一个物理空间，我是不是在做别的事对整个队伍而言，影响不大，毕竟看不到。”
　　“是这个道理。”
　　“你和九龙想赢，我也不想输。但如果你们要我放弃其他工作，只玩这款游戏，我暂时做不到。”叶展说，“而且我也想提醒你们，游戏只是游戏，别太当真。”
　　“为什么不能太当真？”洗完澡出来的练九龙加入深夜谈话。
　　“虚拟世界做得再逼真，也是假的。”叶展道。
　　“虚拟世界是假的，我投入进去的感情是真的啊！”练九龙擦着头发说，“我玩过的游戏不多，但每次玩都很尽兴，这不就够了！”
　　叶展沉默了片刻，说：“你有你的逻辑，我尊重。”
　　练九龙还想再接着说，林辉耀抢话道：“阿展跟我们不一样，他每天要玩的游戏、要关注的相关消息、还有要处理的公会纠纷……都很多，这是他的工作。只要他自己能做得过来，咱们确实没什么立场苛责。”
　　林辉耀话说到这，练九龙也识趣地不再坚持己见了。
　　从几人第一天住进 2514 宿舍起，练九龙和林辉耀就已经认识到叶展和他们生活日常的不同。
　　他活得像个中央处理器。


第9章 王楼血案（13-15）
　　13、
　　测试第三天，丽城气温还是一如既往地闷热。
　　唐凌云一进包间，立刻窝进了椅子里。旁边练九龙适时把餐食推车推过来，一脸得意地向她展示推车的奥秘——下面居然藏着一个小冰箱。
　　“喝什么？”练九龙问。
　　“可乐！”
　　练九龙拿了可乐给她，又问刘璞：“刘璞同学喝什么？”
　　“和凌云一样就好。”
　　练九龙极尽绅士地服务完包间内的女生，最后说：“小弟今天能不能出狱，就看两位女侠的了。”
　　林辉耀冷哼一声：“我就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搞清楚，我们队现在最没用的就是你和阿展，我虽然人在牢里，昨天至少赚分了！”练九龙说。
　　林辉耀神情无奈地耸耸肩，“那也不至于一瓶可乐都不给吧？”
　　“当然至于！”练九龙不知道在和谁较着劲，“要喝可乐自己买。”
　　“别吵了，游戏开始了。”刘璞沉声道。
　　唐凌云戴上头盔，进入游戏。
　　昨晚她思考过今天的行动线，由于刘璞和林辉耀已经问出一些头绪，她决定还是先单独行动，再去一趟王楼。
　　她忘不了那天在案发现场，宋慈盯着屏风看的神情。
　　游戏里，僧人道潜把小狐狸抱进僧房，袍子揭开，唐凌云得以看清房内陈设，非常简单的床榻和打坐用的蒲团。
　　室内照明是一盏小小的油灯，放在桌案。
　　门开着，火苗随风动，带得室内灯影摇曳，唐凌云看见墙上的挂画，有山水有佛陀，昏黄的灯色烘托着墨色，使整间屋子泛出别样的肃穆。
　　“施主就在此休养片刻吧。”道潜说。
　　“师父要走？”
　　“贫僧有贫僧的任务。”
　　“万一那个苏小妹又来？”
　　“她不会再来。”道潜说，“至少在贫僧这道者院，她来不了。”
　　话说完，道潜径自走去门口，月光从木门敞开的缝隙里照进来，照得地面一片银光。
　　“门开着一角，若施主休息好，可自行离开。”道潜说，“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唐凌云还想喊住他多问几句，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道潜本人超脱的气质和佛门清静的氛围，她没有大喊，任他离开了僧房。
　　体力值在慢慢恢复，唐凌云靠手环的感应来获知。
　　等待的时间，队伍语音里没有人说话。她摘开眼罩，探身去看左右两旁的队友，林辉耀和刘璞在租车，练九龙在和狱卒闲聊。
　　唐凌云打开和叶展的私聊对话，问：“你还在外面？”
　　“嗯。”
　　“你先回？”唐凌云道，“我在等体力值恢复。”
　　“回哪？我不认路。”
　　“……一直往东走。”
　　唐凌云挥了挥手环，感到操作终于不那么僵紧，于是钻出袍子，跳下了床榻。
　　而就在这时，静寂的僧房外传来脚步声。
　　唐凌云愣住，无法判断来人是谁，为避免再次涉险，她连忙钻到榻下，躲进光线完全照不到的地方。
　　脚步迈过门槛，在门口停住。
　　“你知道我可以看见你吧？”门口的人说。
　　唐凌云听出他是苏轼，很快，室内响起关门声。
　　“出来吧，聊聊。”苏轼又说，“刚做完一个任务，有时间。”
　　“NPC 也需要跑任务？”
　　“说的什么废话，在这个世界，谁不是为任务而生。”苏轼道。
　　“你自己前不久还说大宋不是只有做任务这一件事。”唐凌云一边咕哝着说话一边从榻下钻出来。怕再发生和苏小妹那样的意外，小狐狸特地跑去门口，和榻上苏轼维持着一大段距离。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爱跟大人抬杠，把反抗大人当成争取自由。”苏轼明显听到她的咕哝，又道：“说吧，想问什么？”
　　“你妹妹为什么要杀我？”唐凌云问。
　　“小狐狸读不读史？”
　　“读。”
　　“既然读史，应该知道正史中，苏小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正史中不存在，不妨碍游戏里存在啊。”唐凌云说。
　　苏轼轻笑，盘腿上榻，又搬过茶桌，给自己倒了杯茶。
　　“喝不喝茶？”他问唐凌云。
　　“我能喝？”唐凌云反问他。
　　“这说的什么话，你想喝自然能喝。”苏轼说，“只不过天冷，道者院穷，没有炭火，只能喝冷茶。”
　　他煞有其事的话说得直令唐凌云恍惚：“我们是在游戏里？”
　　“自然。”
　　“既然是游戏，我哪喝得进去茶，又怎么感觉得到茶冷茶热？”
　　“我先问你，我是谁？”苏轼喝着茶问。
　　“苏轼？”
　　“我是真苏轼吗？”
　　“不是。”
　　“那你为何说我是苏轼？”
　　“不是你自我介绍说——眉州苏子瞻——吗？”
　　“我说我是苏子瞻你信，为何我说茶能喝、有冷有热你不信。”
　　唐凌云说不出话来。
　　“苏小妹属于野史，和我不归属一套系统。她为何要你性命我不知道，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苏轼说，“但她今日是借了我的名头诓你同行做她的任务，所以，你遇险，我也有责任。”
　　“如果今天道潜不来救我，我会死吗？”
　　“会。”
　　“我的意思是，会——”
　　“你会彻底退出游戏。”苏轼接过她的话，“在大宋，每个人只有一条命。”
　　“不是还有鬼吗？”唐凌云道，“鬼也会死吗？”
　　“他也是另一套设定，超出我知道的范畴。”
　　“我还想知道——”
　　“差不多得了。”苏轼说，“你这才哪到哪，若不是受故人之托，我可没这份闲心陪你一个小姑娘在这做十万个为什么。”
　　“故人？哪个故人？”
　　苏轼将茶杯猛地放在案上，道：“你要是命大，以后自己有机会遇见他。”
　　14、
　　唐凌云被苏轼赶出了僧房。
　　月光寥寥，唐凌云一边往山门走，一边在脑中回转和苏轼的谈话。虽然谈话轨迹凌乱，当中的重要线索还是很快被她提取出来。
　　“这个游戏没有复活功能，每个人只有一条命。”唐凌云在队伍频道里说。
　　“谁说的？”叶展问。
　　“苏轼。”唐凌云道，“他还说，不同的 NPC 分属不同的系统，正史和野史都有。”
　　“这话欧阳修也说过。”叶展道，“游戏人设和任务系统不属于同一套机制。”
　　“NPC 可以和玩家说这个？”练九龙道。
　　“说这个有什么关系？”刘璞问。
　　“玩法设计上的细节，跟玩家说，不是让人出戏吗？”练九龙道。
　　“是不是因为还是在测试的阶段，NPC 的对话设置没有过滤掉这些内容？”林辉耀问。
　　“这不是我们要考虑的，别分心。”叶展道，“唐凌云，你在哪？”
　　“马上出来。”
　　“接下来去哪？”
　　“回城，去王楼。”
　　“怎么又去王楼？”刘璞问。
　　“想到一些线索。”
　　“我跟你一起。”叶展说。
　　队伍频道暂时恢复静默，转又变成小队分头行动。
　　离开道者院，一鬼一狐往城内走。由于四周看不见叶展，唐凌云走着走着，步子不自觉就恢复到狐狸的正常速度，直到听见耳机里叶展发来的私聊：“跟不上你。”
　　唐凌云不得不慢下来，“你最好还是和刘璞他们待一起。”
　　“我可以进王楼。”叶展道，“你发现什么线索？”
　　“到了再说。”
　　唐凌云的眼前、耳边、四周全体静下来。
　　狐狸视线低矮，使唐凌云在回城途中不断开拓出新的视野。植被、夜露、不知名生物的鸣叫，游戏生态真实得令人沉醉。
　　就是在这个时刻，唐凌云骤想起自己一直忽略的一个状况。
　　“到目前为止，是不是你的身份线索最少？”
　　“嗯。”叶展沉声应道。
　　“刚刚在道者院，我问苏轼鬼会不会死，他说他不知道。”
　　叶展沉默了片刻，“又是另一套系统？”
　　“对，他是这么说。”唐凌云道，“这属于角色设计？”
　　“不清楚。”
　　“还有一句关键信息，也是苏轼说的，就在我们刚到道者院的时候，他说你是一个入不了轮回道的孤魂野鬼。”
　　“这句话关键点在哪里？”叶展问。
　　“轮回这个说法，佛教道教都有，你是道士，如果按道教的说法，你死了，不入轮回，也许是在修真。”
　　“道教你也懂？”
　　“我懂得很浅，我爸懂——”唐凌云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
　　幸好叶展没有追问。
　　一鬼一狐渐渐走入城内，唐凌云习惯性挑没人的地方走。
　　“或许我的身世任务就是找出我的死因。”叶展的声音被包裹在城市的扰攘中，却一点不影响分辨。
　　唐凌云怔了几秒，感觉他把“我的死因”四个字说得太云淡风轻，反而有一丝奇异的恐怖。
　　“啊，我想起来，其实你有一个重要线索——”
　　“上清宫。”唐凌云说。
　　“上清宫。”叶展和她异口同声。
　　一段不约而同的沉默。
　　王楼孤零零地伫立于河边，河道有泊船，船上有灯，将岸景投到湖面。
　　“我准备爬楼，你呢，怎么进去？”唐凌云问叶展。
　　“爬楼。”
　　“你不能直接穿进去？”
　　“不能。”
　　15、
　　唐凌云动作敏捷地进入案发现场。
　　包房内毫无照明，但有平坐外的河灯、月光，室内不至于太过昏暗。不知道是不是府衙要求，包房并没有被打扫，墙上的血迹还在，地板由于颜色过暗，看不清。
　　唐凌云的注意力在屏风上，屏风共四扇，扇面上绘有山水，在画上一处巨大的留白区域，唐凌云看见一道飞扬的血迹，正好接在上空一行飞鸟下。
　　由于受狐狸低矮的视角所限，唐凌云看屏风只能隔了一段距离远看，想要近看，得登高。
　　“你在吗？”她私聊叶展问。
　　“在。”
　　“你能把我抱起来吗？”唐凌云道，“我想仔细看看屏风。”
　　叶展没说话。
　　过了片刻，他说：“抱不了，你来我座位看。”
　　唐凌云摘开眼罩、戴着头盔走去叶展的座位。
　　当她真走到叶展身旁，看到他的显示器画面，她才后知后觉想到一件事：“忘了你是黑白机。”
　　为了获得最佳视野，唐凌云重新摘下眼罩，微微倾身，使自己视线与显示器的中心视点齐平。
　　即使两人身体距离不过几厘米，叶展仍在游戏里和她说话：“有个东西，你看一下。”
　　“什么？”
　　随着唐凌云话音落下，她看到游戏画面，叶展试图用手去抱小狐狸，显然，作为一个没有实体的鬼，他不可能抱得了它。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就在叶展的手拂过小狐狸的身体时，叶展纯黑白的游戏画面上出现了一点闪动的彩色。
　　来自小狐狸左前肢上系着的小铃铛，叶展手拂过的地方，铃铛上云纹浮动，是鲜艳得近乎诡异的红色。
　　“这是什么情况？”唐凌云惊道。
　　“不清楚。”叶展说。
　　“是只有你这边能看见，还是——”话说到这里，唐凌云没有再继续下去，人已经快速动起来，回到自己座位。
　　“你再挥一下。”她说。
　　叶展照做。
　　这回，唐凌云也看见了，小狐狸左前肢上小铃铛的云纹像水波一样浮动，只是，由于狐狸本身的毛色赤红，加上她的游戏画面不是黑白，这点颜色很容易被忽略。
　　唐凌云暂时压下惊奇，回到叶展座位。
　　“待会儿再让其他人试试，看会不会亮。”她说，“先找线索。”
　　叶展没搭话，避开她拦在自己眼前的半截身体，挥动手环，给唐凌云留出一个对屏风的完整观察视角。
　　“啧，还是不行。”唐凌云道，“你这都分不清血迹和墨迹。”
　　叶展推近了视角，到局部，上下移动，在他的控制下，唐凌云发现一个自己先前没有注意到的情况。
　　“这是什么？”她问。
　　“一道口子。”叶展说。
　　经叶展提醒，唐凌云再度仔细观察，果真发现屏风上有一条长达十几厘米的细线，它不是墨色也不是血色，而是透光的口子。细线不直，但很平滑，像一根头发。
　　叶展继续把视角切到最近，游戏画面几乎是到特写的程度，唐凌云因此看到切口。
　　“屏心的材料是绢，所以有毛边，不对——你等等我。”唐凌云话说到这里，人又迅即跑动起来。
　　她脑中刚有的猜想在回到自己座位后，很快得到验证。
　　她在屏风后的白墙上，那根细线对照的位置，看到一条纤细的血迹。为了继续确认这一猜测，唐凌云费大劲在包房推椅子，直到屏风前，小狐狸蹿上椅子，学着叶展推特写视角的操作，她也在屏风上找到那根细线，并最终在切口的毛边上同样看到了血。
　　“这太不可思议了。”唐凌云说。
　　“你想到什么？”叶展问。
　　“你记不记得九龙被捕的那把剑？”
　　“嗯。”
　　“你觉得那把剑能造成这种切口吗？”
　　“我没注意。”
　　“我告诉你，不能。”唐凌云道，“这道口子一定是用特别薄的锐器才能划出来，跟包间其他血迹完全不是一个层级。”
　　“有没有可能，两者不是同一个时期的现场遗留？”
　　“看血的颜色，时间应该差不多，再早，这颜色肯定就变黑了。再说，这么大的酒楼，包房每天打扫，墙上有一条血迹，不可能不清洗掉。”
　　“你有什么推论？”
　　“致命的杀器可能不是九龙那把剑。”唐凌云说。
　　线索推导到这里，两人接着在包房里搜索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新发现之后，叶展在队伍频道问：“辉耀那边什么情况？”
　　“刘璞问到了关键，还在继续。”林辉耀回道，“我们找到一个瑶妹的舍友，她说那几个宗亲经常来骚扰瑶妹，案发那天，瑶妹是被骗去王楼的。”
　　“段大和瑶妹的关系呢？”唐凌云问。
　　“这个我们也问了，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林辉耀道。
　　“所以这个案子，我的情缘任务是英雄救美？”练九龙忽然说。
　　“最好别是，不然你就挂了。”林辉耀说，“我们还在找人打听，先等等。”
　　队伍频道再度沉静下来。
　　唐凌云离开王楼，本想去州西和刘璞碰头，无奈脑子里装满了线头，没一条捋得到头，她也就没急着赶路，游戏里小狐狸蹲坐在河边吹风。
　　“不走？”叶展问。
　　“走去哪？”
　　“你刚刚说致命杀器不是九龙那把剑，是想到什么？”
　　唐凌云想了想，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她不擅长推理破案，总觉得有什么线索被自己忽略，遂道：“我脑子很乱，说不清楚。”
　　叶展的声音过了片刻才再传过来：“我们倒回到案件开始，你怀疑神秘女子是用毒毒杀了八个人，因为你觉得她很柔弱，不具备用剑杀人的能力。”
　　“嗯。”
　　“假如她具备用剑杀人的能力呢？”
　　“你说用九龙那把剑？”唐凌云问。
　　“假如。”
　　“不可能，那把剑剑身的长度和厚度，要想杀八个人一点声音都不出，做不到。”唐凌云说。
　　“宋慈说那把剑是致命杀器。”
　　“万一凶手是先用真正的武器杀死这些人，再用九龙的剑覆盖原来的伤口——这样想是不是太残忍太黑暗了？”
　　“不会。”叶展道，“世界上所有离奇的凶杀案，真相都是残忍并且黑暗的。”
　　“可这毕竟只是个游戏啊。”
　　“剧情冒险类游戏，策划为了炫耀自己的智商，喜欢做一些反转设计，不奇怪。”叶展毫无起伏地说。“你可以继续按这个思路往下想，没必要用真善美框住自己。”
　　唐凌云没接话，她不知道叶展是不是在开解自己，但她被他的话开解到了。她开始真正地放开思考，脑中不断回溯各种凶杀类的古代小说、话本，试图以古人的方式解题。
　　吹了半晌冬夜的河风，游戏里小狐狸终于动身走起来。
　　“去哪？”叶展问。
　　“找宋慈。”
　　“我和你一起。”
　　“你走太慢，影响我速度。”
　　叶展沉默片刻，“刚在道者院，你被推进水里，是速度救了你？”
　　“……”


第10章 王楼血案（16-17）
　　16、
　　开封府衙和他们离开之前一样，除了几个值守的 NPC，没有什么别的人。唐凌云爬墙进得府衙内，直往议事厅而去，却不料扑了个空。
　　议事厅哪还有人？
　　连盏灯都没有。
　　“怎么想到找宋慈？”
　　“套点话。”唐凌云仍不死心地在府衙搜寻，“我想知道他白天是不是也发现屏风上的口子，我有一个比较夸张的猜想。”
　　“说来听听。”
　　“刚刚我们一起去案发现场，你也看到了，桌面很整洁，可是白天宋慈说包房没打扫过，这就很奇怪，怎么一个酒楼包间，菜啊、酒啊、碗啊，什么都没有呢。”唐凌云边找人边说，“如果这一切要成立，就只有一个可能。”
　　“凶手在酒局开始之前杀的人。”
　　“对，还有刘璞他们那边的消息，加上一点猜测，很容易让人以为，一群纨绔子弟邀瑶妹去酒局，柔弱的女子在酒局上被调戏，段大出来英雄救美——这样的故事情节。”
　　“嗯。”
　　“为什么不想想，这个酒局或许是凶手组的，目的就是为了杀那八个人呢？”唐凌云道。
　　“是个思路。”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案子，情况好解释很多。”唐凌云道，“凶手和死者有宿怨，不堪其扰，很早就动了杀心，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于是这天，凶手组了个局，把八个人喊到一起，在酒局尚未开始之前就杀掉了他们，所以，案发现场看不到任何打斗和挣扎的痕迹，因为他们毫无防备。”
　　“在这个版本里，你的凶手是？”
　　“瑶妹，”唐凌云道，“和段大。”
　　谈话间，一鬼一狐已经把开封府衙找了个遍，没找到宋慈。就在唐凌云以为此行要无功而返的时候，身后骤响起一道掌声。
　　唐凌云回头，隔着被月光照射的地面，她看见不远处站着又一个身穿紫色公服、留胡子的男人。
　　“听说小狐狸还是学生？”胡子男人问。
　　“我是。”有了苏小妹的前车之鉴，唐凌云没敢上前，隔着距离与之对话，“您是 NPC？”
　　“包拯。”
　　“包——拯？”唐凌云十分意外。
　　“我乃王楼血案最终判官，”包拯声音浑厚，听上去很耿直，“这则任务，你们已经失败了。”
　　“失败了？”唐凌云大惊。
　　“正是。”包拯道，“有人先你们一步破了此案。”
　　“这不是段大的身世任务吗？怎么还有其他人？”唐凌云问。
　　“这是段大的身世任务，同时也是其他人的身世任务，比如死者家属，又比如酒楼掌柜。”包拯道，“须知，在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或多或少存在着联系。好比我与欧阳修，世人或以为欧阳修是文臣，我掌刑案，属于两个领域，殊不知，史上真正当过开封府尹的人是欧阳修，不是包拯。”
　　唐凌云沉默，好像被包拯点破了心中某道迷雾，又好像迷雾更深了。“任务失败，段大会是什么结局？”
　　“有人认罪，上交了物证，证实此案与段大无关。”包拯道，“段大的结局自然是无罪释放。”
　　“谁认了罪？”唐凌云问。
　　“方才你不是已经猜到？”
　　“真是瑶妹？她来投案自首了？”
　　“并未。”包拯说，“段大被捕，给了瑶妹充分的逃跑时间，她虽认罪交了凶器，人却已经销声匿迹了。”
　　唐凌云消化了片刻信息，又问：“她交了什么物证？”
　　“一柄软剑。”包拯说，“剑长三尺有余，剑刃薄如蝉翼，瑶妹自幼随南方神尼习武，早已练成无双剑术。”
　　“杀人动机呢？”
　　“同你猜的差不离。”包拯说，“有一点，这个故事的底子并非英雄救美，而是美救英雄。”
　　唐凌云震惊：“瑶妹救了段大？”
　　包拯朗声笑了。
　　“我想知道，完成任务的那一队人，他们是怎么——”
　　“整个任务过程，你们错失了两次机会，一个是金明池之约，另一个……是段大的随身物品。”
　　“玉佩？”唐凌云道。
　　“玉佩是重要信物。”包拯说，“有人凭玉佩取到瑶妹留下的物证，交付给了我，所以先你们一步完成了任务。”
　　“谁？”
　　“机密。”
　　“现在的开封府尹不是欧阳修吗？为什么是交给你？”
　　“方才我已说过，我乃王楼血案最终判官，按术语，你们可以理解成——任务交付 NPC。”包拯道。
　　“又是另一套系统？”叶展忽然问道。
　　“机密。”包拯说，“你眼前的大宋，比你想象的复杂。”
　　“你们 NPC 口径是不是不太统一？”唐凌云道。
　　“不同的 NPC 有 NPC 的风格，很多人把你、小狐狸，”包拯说，“当小朋友，他们跟你说的，未必是真的，需要你自己辨别。”
　　“为什么你会跟我说这些？”
　　“简单，NPC 也有自己的喜好。”包拯笑道，“比如你刚刚那段案件推理，至少在我看来，可不是小朋友过家家。”
　　“谢谢。”
　　“言尽于此。”包拯道，“有缘再见。”
　　尽管唐凌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她知道《大宋 Online》的游戏规则，NPC 就喜欢这么吊人胃口。
　　当是时，唐凌云正站在府衙回溯王楼血案的整个经过，队伍频道里叶展突然说道：“天亮了。”
　　“你是报时鸟吗？”练九龙吐槽道。话音才落，他眼前即刻出现一则文字浮层：
　　王楼血案任务失败。
　　任务失败的文字提示渐渐隐去，练九龙游戏画面右上角出现一个文字为“角色”的闪动按钮。
　　接下来的几分钟，酸橙包间五人一起随之看了一场案情回溯：
　　王楼包间里，段大将八位公子哥一起迎进室内，招呼众人落座。画面一转，到四扇屏的屏风后，瑶妹一边步出屏风，一边从腰间解出一把软剑，接下来，她脚步轻点，像一只飞鸟，从矮凳蹿上酒桌，与此同时，八个人接连中剑，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其他动作，或者发出声音，瑶妹的剑法快得连剑影都看不见。
　　这段时间，段大始终站在门口把风，他看上去丝毫不担心瑶妹这里出差错，直到包间八人倒地的倒地、瘫桌的瘫桌，瑶妹才从腰间扯出一块布巾，将剑身擦干，重新系回了腰间。
　　瑶妹接下来做的事情和唐凌云猜测的一致，她从段大身上拔出佩剑，完成了二次杀戮。
　　最后，她只简单整理了自己，先行离开了包间。
　　随着瑶妹的消失，游戏浮层退去，游戏画面重回练九龙视线，众人也相继坐回自己座位。
　　“所以，凶手是瑶妹？”林辉耀难以置信地说。
　　“显然是了。”刘璞说。
　　“那套剑法，也太……”
　　“别忘了她是练杂技的人。”刘璞说，“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这种剑法出神入化的女剑客，比如唐传奇里的聂隐娘。”
　　“我还以为是段大为了救她而——”
　　“段大确实救了她。”唐凌云道，“他出来干扰府衙的判断，瑶妹才能及时逃跑。”
　　“怪不得瑶妹说在江南等他。”刘璞道，“她知道段大不会死。”
　　“别的不说，瑶妹杀起人来真是心狠手辣。”林辉耀道。
　　“心狠手辣？”刘璞道，“我怎么觉得她是重情重义，段大为什么自愿给她放风，因为他脸上三道疤是那几个宗亲弄的。为什么王楼血案发生，教坊司的人没有主动向官府透露什么，因为这几个人没事就骚扰舞人和乐人，官府不管，是他们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是罪有应得，但也罪不至死吧？”林辉耀道。
　　“‘儒以文犯法，侠以武犯禁’，封建社会等级森严，贵族子弟以权压人，普通百姓无法反抗，侠可以。不然施耐庵怎么写得出《水浒传》，梁山那么多好汉，有多少人的遭遇和段大、瑶妹一样。”
　　刘璞越说越激昂，包间氛围转为沉重，队伍频道霎时安静下来。
　　注意到练九龙这段时间始终没开口说过话，唐凌云正想关心几句，系统并没有给她这个开口发问的机会，浮层提示今日测试时间已满。
　　和前两天大家普遍很失望的反应不同，今天包间里众人神情各异，当然，叶展还是一如既往扑在另一些事上忙碌。
　　出了游戏，唐凌云心绪回到现实，不再像游戏里那样担心练九龙的状况，她更挂心接下来回寝室还要完成的作业代写。
　　摘掉头盔的刘璞也很快转变身份，和林辉耀像两个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收拾好东西朝唐凌云走来。
　　“我们先回了。”刘璞说。
　　“注意安全。”林辉耀说。
　　17、
　　唐凌云和刘璞走后没多久，叶展也很快离开了包间。
　　练九龙和林辉耀知道他贵人事忙，识趣地没多问什么。
　　返回学校的一路，练九龙始终兴致不高。
　　林辉耀笑他：“至于嘛，又不是没输过游戏。”
　　“我才不是因为输游戏。”练九龙道，“我就是觉得挺扯的，还以为至少游戏里，我是个主角，没想到还是个跑龙套的。”
　　“就为这？”
　　“就为这。”练九龙说，“进游戏前不是填心理测试吗？我都特意往武侠啊、英雄这种方向填，所以拿到段大这个角色，我超开心，虽然马上就被拉去坐牢，结果给我碰上打地鼠的随机任务，我就想，我这身份不简单，谁成想，就算是在游戏里，就算是我自己选的，英雄也是别人，根本不是我。”
　　“怪不得你这两天都不怎么说话。”
　　“我不说话不是因为这个。”
　　“因为阿展？”
　　练九龙轻哼一声，“他什么时候能专心打游戏，我什么时候再活泼起来！”
　　这个寻常的夜晚，2514 的男生们因某一位室友而苦恼，707 宿舍的女生们也正因为某位室友而同样发愁。
　　趁唐凌云去自习室的功夫，刘璞被方天琪拉到阳台角落，知道了一个秘密。
　　“唐凌云是孤儿。”
　　方天琪在班级担任班委，最近系里在申报国家奖学金，唐凌云是提报人之一。国家奖学金由于金额较多，每个班最多只能申报一个名额，尽管唐凌云的申请资料填写简单，在一众申报表里，她很快取得无人可比的优势。
　　“凌云妈妈应该是在她小学去世的，爸爸是高二。”方天琪道，“这份资料出来，班长和团支书都懵了，直接绿灯通过。”
　　刘璞不知道该说什么。
　　707 宿舍最天真的是霍如兰，她知道这件事，第一个反应是：“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装作不知道，还是？”
　　“不用装不知道，不要主动提起就行了。”刘璞道，“千万不要自作多情地同情别人，反而会伤人。”


第11章 通辽奸细（1-2）
　　通辽奸细
　　1、
　　《大宋 Online》不删档测试第四天，张干回到了学校，这次返校，他换了一辆新车。
　　客观来说，豪车在丽大经济学院并不少见，只是像张干这样张扬的，少。
　　一辆车，刚好坐四个人，张干中午回学校一趟，就为接三个室友去市区吃午饭。
　　丽城本不是一个发达城市，全因有了丽大这所国内顶尖的大学而著称，而丽大之所以有名，不仅因为这里的经济学院向全国乃至全世界输送了大家企业家，还因为丽大拥有大量已经快要在这个时代消失的专业。
　　其中最小众但又最有名的，是农学。
　　丽城地处南方，土壤肥沃，植被和水源充足，生物种类多样化，给了农学生齐备的先天环境，他们可以尽情做研究，进行农业活动。
　　得益于此，丽城有几家世界闻名的餐厅，常年供应纯天然有机食品。
　　张干给室友们选的餐厅就是其中一家，人均消费千元往上。
　　其实，练九龙和林辉耀家庭条件都不差，消费人均千元的餐厅并无负担。只是他们的生活习惯和张干不同，比如练九龙，他发自内心喜欢快餐，高热量食物，喜欢直冲上脑的食物口味。
　　林辉耀则是家庭教育所致，对食物没有太讲究。
　　相比之下，叶展倒是很习惯张干的这些做法。
　　总之，一顿饭结束，除了张干本人感到饱腹的愉悦，其他人多少显得兴致寡淡。
　　终于到了甜品时间，服务员端上时令甜品，南瓜布丁。
　　张干也终于将话题转向几人共识的正事：“咱们这个不删档测试，能上排行榜吧？”
　　最爱吃甜食的练九龙放下调羹，脸皱得像只苦瓜，“不上榜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作为 2514 最有钱的男人，张干吃东西很讲究，慢条斯理中透着一股优雅，“但我还是希望，能上个榜。”
　　“这游戏太难了。”练九龙说。“我都不知道榜单上那些拿几百分的人怎么做到的，我打完几十只老鼠才拿十分。”
　　张干将目光转向叶展，2514 的男生都看得出来，尽管张干是老板，其他人都是打工仔，他对叶展格外尊重。
　　“阿展怎么想？”
　　叶展一口又一口地吃着南瓜布丁，脸上有平常很难见到的一点点情感，对食物纯粹的喜欢。
　　“测试还有二十七天，急什么。”他说。
　　张干失笑，又问：“那两个历史专业的女生，表现怎么样？”
　　“唐凌云很棒。”练九龙立刻说。
　　“刘璞也还可以。”林辉耀接着说。
　　“阿展觉得呢？”张干道。
　　“都可以。”
　　“要不要再加一份布丁？”
　　“不用，饱了。”
　　张干点点头，忽然说：“晚上我去看看你们。”
　　“别了吧。”叶展道，“像监工。”
　　“或者随便踢掉一个女生，我接。”
　　张干这句随意得不能再随意的话瞬时改变了包间的氛围，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叶展都有一丝变化。
　　“怎么了大家？”张干笑看着众人说，“三天测试，已经培养出感情了？”
　　“你下午去上课吗？”叶展反问道。
　　“不上，送完你们回校，我要赶回市里，还有事。”
　　“认真的吗？”叶展又问。
　　“你指什么？”
　　“你要自己玩。”
　　张干点点头，“听别的公会老板说，这游戏不错。”
　　叶展没接话，静静看着他。
　　张干被他看笑了，抽纸擦了擦嘴，道：“这是我们第一次聚在一起做什么，参与感很重要。以后还要一起做大事，当练习吧。”
　　“好，我去处理。”叶展说。
　　张干的指示中午下达，到晚上测试的一长段时间，练九龙和林辉耀情绪都不大好。
　　只有叶展，从头到尾很平静。
　　练九龙不忿，问他打算踢掉谁。
　　“你们选谁？”叶展反问道。
　　“我当然选唐凌云！”练九龙说，“我选留下她。”
　　叶展又看林辉耀，林辉耀摇摇头说：“我弃权。”
　　叶展不再说话。
　　气氛转瞬变得沉闷，练九龙嘟囔着说：“为什么一定要踢掉一个人啊？”
　　叶展头也不抬地说：“老板说要踢。”
　　“为什么他说要踢咱们就要踢呢？”
　　叶展沉默了片刻，说：“游戏邀请码是他给的，设备和包间是他买的，他可以要求你，你不能要求他，就这么简单。”
　　林辉耀叹了口气，练九龙也不再说话。两个男孩在自己长大的地方或许是天之骄子，在丽大不是，至少不是唯一。
　　2、
　　《大宋 Online》的第四次测试，2514 男生各有心事。
　　刘璞和唐凌云也有，两人在来的路上交换了彼此已经掌握的身份信息，试图通过这些线索推导出各自故事的发展。
　　带着诸多解题思路，两位女生几乎是期待着新一天的测试，她们都没有注意到男生们的异常。
　　第四天测试，开封城更新了场景，建筑物外挂满了灯笼，街市上都是节日的气息。
　　“城里在准备过上元节了。”刘璞在队伍频道说。
　　“上元节是什么节？”练九龙问。
　　“就是元宵节。”刘璞说，“感觉现在都没有人过元宵节。”
　　“我们南方人过的，全家都要吃芝麻汤圆。”林辉耀说。
　　“那你是不知道上元节在古代多么盛大。”刘璞道。
　　夜幕渐渐在开封城降临，因为还没到燃灯时节，各式灯笼暂时只是装饰，没有实际照明作用。
　　刘璞有马车，带着林辉耀一起活动，按她和唐凌云讨论过的，她打算去自己“投生”的那家正店，看看能不能找到身世线索。
　　唐凌云则直奔上清宫。
　　分队途中，队伍频道忽然响起练九龙的声音：“唐同学和刘同学，哪位同学诗词功底比较好？”
　　“怎么了？”刘璞问。
　　“我刚在这边领了个任务，遇仙楼下面。”练九龙说，“李清照的雅集，我问 NPC，他说有飞花令，要比诗词。”
　　“什么时候比？”刘璞问。
　　“说是戌时开始。”
　　“我去。”刘璞道。
　　“不知道游戏里的戌时是什么时候，你来不来得及。”
　　“来得及，我有车。”
　　练九龙的话意有所指，刘璞没听出来，林辉耀听出来了。几乎是立刻，他给练九龙发去私聊：“先别让刘璞知道。”
　　“你担心她啊？”练九龙问。
　　“废话，她是我队友。”林辉耀难得有些生气地说。“这几天，都是我和她一起做任务，她做事很认真。”
　　“哎。谁叫咱是打工仔，咱说话不算啊。”
　　“总之，你别说漏嘴，交给阿展处理吧。”
　　“知道了。”
　　除了练九龙和林辉耀，包间里还有另两人也在私聊。
　　唐凌云答应过叶展一起去上清宫，所以出发前她特地问了他要不要一起，叶展让她先去。
　　大概因为是皇家宫观，加上又是节日期间，上清宫不许闲人进出。唐凌云照常走了“非正常通道”进入宫内，在东南角一处无人看守的地方，她听见里面有乐声传出，墙根下刚好有个洞，她没多想，让小狐狸钻了进去。
　　进得宫内，唐凌云当先找出乐声传出的地方，是处高阁，远看灯火通明，人影攒动，很是热闹。
　　唐凌云为这浩大的声势吸引，循着无人小路往高阁而去。
　　“普安禅院是佛寺，我是鬼，所以进不去。”叶展的声音突响在唐凌云耳边。“当时，院门外有个金光罩，把我弹出来。”
　　“弹你，你身上有感觉吗？”唐凌云顺着他的话问道。
　　“有冲力。”叶展道。顿了顿，他又说：“我不是想说这个。”
　　“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狐狸是色盲吗？”
　　“狐狸是色盲？”
　　“狐狸是全色盲。”
　　“所以呢？”唐凌云步调慢下来。
　　“按游戏策划的思路，鬼是黑白画面，进不去寺庙，能做这么细节的设计，不可能对全服唯一一只狐狸这么粗糙。”叶展说，“一开始我想，或许你不是普通的狐狸，狐仙或者灵狐，但现在你能在道观自由行走，没被挡住，不合理。”
　　“哪里不合理？”
　　“道士是不是管捉妖？你如果不是普通的狐狸，道观是不是也应该针对你有一层自动防护机制，像寺庙对鬼一样？”
　　唐凌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高阁已在眼前，上清宫内到处是假山流水，搭的高阁上端坐了许多道士，有人在操作钟磬，手执威仪，列队走动，高声唱诵。
　　“他们在做什么？”叶展问。
　　“排练吧。”唐凌云说，“皇家宫观，仪式很多，节日里的斋蘸都很隆重，——你什么时候来的？”
　　“跟你有一段时间了。”
　　“……鬼能隐形这个设计真的很恶心。”
　　“有吗？”叶展语气平平，“我喜欢。”
　　唐凌云再次迈步前行，她用游戏里小狐狸的视角抬头看向天空，漫天的繁星罗列于上，像一盘困死的棋局。由此，唐凌云忽然感到一股不安：“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面氛围有点古怪？”
　　“刚进来就发现了。”
　　“发现了你怎么不说？”
　　“我说了。”叶展道，“你能进来这个道观，本身就很古怪。”
　　“这时候说古怪，是不是有点为时太晚了？”一道意外的声音从上空传下，声音像闷在某种巨大的容器内，瓮声瓮气。
　　唐凌云向上空观望，试图寻找声源，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黑罩子，完完整整地罩住了她。
　　小狐狸彻底被封锁进黑暗中。
　　“这是青铜法器，方鼎，劝你不要试图跟它对抗，以免受伤。”刚刚的声音道。
　　唐凌云没理他，转问叶展：“你也在里面？”
　　“在。”
　　“现在我们怎么办？”唐凌云道。
　　“问他不如问我，他生前不过是一个小道士。”
　　“说了半天，你是谁啊？”唐凌云问。
　　“我是谁不重要。”那人说。
　　“NPC？”叶展问。
　　“小朋友都喜欢问这么直接的问题吗？”
　　“好，你是谁不重要，请问你为什么抓我们？”唐凌云又问。
　　“有人要小狐狸的命，我帮忙。”
　　“你用法器抓我，你是方士？”
　　“可以这么归纳。”
　　“我还在上清宫吗？”
　　“你就没进过上清宫。”
　　唐凌云怔住。
　　接下来的时间，她在脑中飞快复盘了刚刚自己进入上清宫的过程，好像一直是被高阁上的道乐吸引，还有墙角那个洞……
　　“这个游戏里还有法术？”唐凌云问。
　　“应有尽有呢。”
　　“谁要我的命？”
　　“你玩这几天的游戏，谁要你的命你不知道？”方士反问。
　　“我其实都没搞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我的命。”唐凌云说。
　　“这个游戏里，有的人——不对，有的东西，存在本身就是死因。”方士道。
　　“我只是个普通玩家，为什么——”
　　“别问我为什么，我对你的命没兴趣。”方士道，“我只负责抓住你，把你交给要你命的人，而已。”
　　唐凌云在黑暗中体感到一丝震荡，大约是装它的方鼎在被移动。她仔细思考解救自己的办法，最终只是想到问：“你认识沈括吗？”
　　方士没有立刻回答，隔了片刻，他说：“沈括怎么了？”
　　“他让我来上清宫的，现在我快挂了，他得负责。”
　　“我不知道他在哪，跟他也不熟，而且他有他的事，管不了你。”方士道，“这游戏里的死很轻松，不用害怕。”
　　“到底谁能管管你啊！皇帝？宋徽宗？这个游戏里的皇帝是他吧？”唐凌云仍不死心地问。
　　方士呵呵乐了，“这游戏里的皇帝可不止徽宗一个，太祖都还健在。”
　　“赵匡胤？”唐凌云大惊，“那宋仁宗宋神宗呢？”
　　“自然也在的。”方士道，“放心，以你现在的地位、任务层级，接触不到他们，何况，你还快死了。”
　　唐凌云说不出话来。
　　这时，唐凌云的眼罩蓦地被揭开，游戏里的情绪瞬时如潮水般退去，她转过头，看见叶展倾身在她近前，两人距离近似于无，唐凌云甚至看到他脸上的小痣。
　　叶展顺手替唐凌云关了语音，道：“能不能套他的话，弄清楚你现在在哪？”
　　“怎么？”唐凌云一脸茫然。
　　叶展站起身，看向刘璞的位置，刘璞的声音随后传过来：“我和李清照说好了，她找的人可以随时出发。”
　　“什么情况？”
　　“刘璞飞花令进了决赛，见到李清照，向她求助，她愿意帮你。”叶展难得语速飞快，“想办法，问出地点。”
　　唐凌云心知事不宜迟，连忙在脑中快速盘算，最后，她重新戴好头盔，眼罩，用闲聊的语气道：“你修的是哪一派啊？”
　　“什么？”
　　“你们道士不是有什么外丹派、内丹派、符箓派吗？”
　　“别老问，自己猜。”
　　“我猜不到。”唐凌云刻意放软语气道。
　　“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吗？”方士问。
　　唐凌云大惊，心想，这是什么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在我的丹鼎里。”方士自己接着说，“你的死法也会和炼丹的过程一样，慢慢被炼化，所以，你说我是什么派。”
　　“装我的鼎挺大吧，青铜又重，你一个人搬不累？”
　　“是其他人要你命，又不是我，搬鼎这种杂事，何需我动手。”
　　话问到这里，唐凌云凝神静气听了一下周围声音，而后迅速摘下眼罩起身，对面叶展注意到动静，将目光朝她看过来。
　　“你是跟我进的上清宫？”她问。
　　叶展点头。
　　“我从墙角那个洞钻进来的，你也是？”
　　叶展点头。
　　“那是个小洞！你不是不能穿墙吗？”唐凌云疑道。
　　“我见到的洞不小。”
　　“那就对了，我们都没进去。”说完这句，唐凌云又转对刘璞说：“我还在上清宫外面，应该是东南角附近，可以听得见上清宫里面声音的地方，那个人带了只鼎，现在没动，在等人。”
　　“明白，立刻出发。”刘璞说。
　　“你不是还在做飞花令任务？”
　　“辉耀去，”刘璞说，“他已经出发了。”


第12章 通辽奸细（3-5）
　　3、
　　等待的时间，唐凌云坐回座椅，打算给叶展发私聊，想到刚刚他们私聊对话也会暴露，她搞不懂游戏音轨设置，担心谈话被偷听，于是重新站起身，叶展刚好看过来。
　　像是提前预知到她会问什么，他面色平静地说：“问李清照之前，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救你。这个游戏里目前有几个派别是我们知道的，正史里的人物，先笼统归为一派，野史里的算另一派。”
　　“因为苏小妹？”
　　“那个抓你的方士，你问他是谁，他没说。”叶展道，“当然，他的身份并不能说明他所属派系，关键在——”
　　“他会法术。”唐凌云道出他的推论。法术这种东西，确实不是正史中会有的记载，多存在于一些志异类的野史。“有没有可能，他是玩家？”
　　“只有半 NPC 晚上可以看见我。”叶展道，“普通玩家，包括队友、你，看不到。”
　　“半 NPC？”唐凌云嘴比脑子快，其实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这会儿思路很混沌，好像到这时候才切实感受到，这是款架构很复杂的游戏。
　　叶展给了她一段反应时间，接着说：“这款游戏里除了玩家，NPC 目前已知有两种，一是纯 NPC，二是半 NPC，半 NPC 更智能，掌握的信息更多，且半 NPC 之间存在派系。”
　　“有没有可能，他们根本不是 NPC。”
　　“你想说，他们是 AI？”
　　唐凌云摇头，“他们其实也是真人玩家。”
　　叶展沉默。
　　疑问得解，唐凌云立刻坐回游戏椅。
　　刚刚过去的一段时间，她太集中在和叶展、刘璞交流，一下忽略了他们的另一位队友。
　　这位队友此时正在队伍频道说话：“我找到他了。”
　　“谁？”唐凌云问。
　　“拿鼎的男人。”练九龙说。
　　唐凌云和叶展同被收在鼎里，看不见外面情形。
　　他们同时听见练九龙的大喝：“我朋友是不是在你那鼎里？”
　　“你是哪位？”方士问。
　　“是他吗？”练九龙又在队伍频道问，“这角落就他一个人。”
　　“是他。”唐凌云道，“你打算怎么办？”
　　练九龙没有告诉唐凌云他打算怎么办。
　　他用一种异常简单快捷的办法解决了眼下的问题，打架。
　　当林辉耀驱车带着救兵赶到现场时，方士被练九龙揍得连鼎都没拿就跑了。
　　拿到鼎，练九龙万分得意，道：“之前在牢里打老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副身体好用得很，有点功夫在身上的——怎么放你们出来？”
　　“鼎用法术封了印，普通人打不开。”一道陌生的声音说。
　　“介绍下，这位是赵明诚，李清照女士的，丈夫。”林辉耀及时道，“李女士还在遇仙楼主持雅集。”
　　小队分别和赵明诚问了好。
　　唐凌云刚开始玩这游戏，还对宋代名人的出现感到突兀，现在已经完全适应，就连林辉耀把堂堂李清照叫成李女士，她也不再觉得违和。
　　这游戏已经解构了她对宋朝的既往认知，以全新的方式重构了这个世界。在这个宋朝，她会和鬼被关在同样一尊青铜方鼎里。
　　赵明诚表示，他们夫妇有熟识的道人朋友，或许可以帮忙。
　　小队别无他法，只好由林辉耀驾车前往。这期间，几人游戏画面上都弹出一则新提示：
　　在李清照的雅集夺冠，队伍积分+50
　　“太棒了，刘璞！”林辉耀率先在队伍频道发送了赞美。
　　“谢谢。”刘璞难掩开心地说。
　　“恭喜刘璞同学。”练九龙的语气听上去不如林辉耀那么激昂，因为他知道这将是刘璞最后的高光时刻。
　　“刘璞诗词很强。”唐凌云道，“后续如果还有诗词创作、唱和之类，都可以交给她。”
　　“我们队伍名还是空白，刘璞同学可以帮忙？”叶展道。
　　“可以，我想想。”刘璞爽快道。
　　4、
　　马车带着三人一鼎前往由赵明诚指路的咸宁坊。
　　途中，练九龙对鼎里的叶展很好奇：“你会挤得慌吗？”
　　“没感觉。”
　　“你可以来我这看看，这鼎有多小。”练九龙说，“小狐狸能关在里面也就算了，怎么你那么大一个人、一个鬼，也能关进去？这是 bug 吧。”
　　“为何说是 bug？”赵明诚问，“道士用法器捉鬼捉妖的神话，你们年轻人没听过？”
　　“不是，我就是觉得，设计挺牛逼。”练九龙说，“策划很敢想。”
　　“你们玩这个游戏，遇到不能理解的状况，先想到的是游戏设计和策划，倒是有趣。”赵明诚说。
　　“哪里有趣？”练九龙问。
　　“换作我，遇到这种状况，会想去历史典故里寻找出处，以解答我的困惑。若先是想到这个世界之外的事情，例如游戏策划、游戏设计，那么你对这个世界的投入是不是会打折，你想获得游戏快感，得先相信这个世界存在？”
　　“您在说什么啊？”练九龙道，语气分明透着茫然无知，却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
　　“赵先生的意思就是，你别整天琢磨游戏策划琢磨的事。”林辉耀道，“好好当一个玩家。”
　　咸宁坊在阊阖门附近，马车进不去深巷，遂停在坊外，众人一起下车，练九龙抱着鼎，赵明诚带路前往寻找道人。
　　到得一处昏暗僻静，环境略显脏乱差的混居地带，赵明诚从林辉耀手中接过提灯，率先走进一条狭窄到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巷子，林辉耀和抱鼎的练九龙紧随其后。
　　“我现在有点在玩恐怖游戏的感觉了。”练九龙兴奋地说。
　　赵明诚将提灯打过去，小小一片亮堂地，瞬间有猫鼠追逐流窜，可惜小狐狸被关在鼎里，唐凌云眼前所见都是黑色，她只能探身去练九龙的屏幕上感受开封陋巷的风光。
　　在一扇飘摇的小门前，赵明诚停了下来。
　　提灯照亮门上一块招牌，上书简单两个字：卖诗。
　　唐凌云开始好奇赵明诚要找的这个人是谁。
　　屋里亮着灯，赵明诚抬手敲门，门摇摇欲坠，他敲得很轻。
　　“进来吧。”里面一道女声传出。
　　“打扰了。”赵明诚客气地说。
　　这间屋子从外面看很破，里面看更破，屋内陈设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有一张破床和一张破桌子，桌上点着油灯，放着香炉，桌子正上方挂着人物画，看着装，是位道士。
　　“鼎里装的，是那只狐狸？”破屋主人当先开口道。
　　随着灯火移近，唐凌云看见地上团坐着的人，束女冠头，脸上清臞，伴着火光的摇曳，她慢慢睁开眼，锐利如钩的目光径直往练九龙怀里的方鼎看过来。
　　“是它。”赵明诚说。
　　“怎么还有个鬼东西？”女道士又问。
　　“都是小狐狸的伙伴。”
　　“这支队伍倒是稀奇，人家队伍成员怪，最多怪在三教九流，你们倒是把三界都集齐了。”女道士说。
　　“要烦劳道冲先生代为解印了。”赵明诚卑躬行礼道。
　　“你托了谁的情来找我？”道冲问。
　　“内子。”
　　“我和李清照不熟。”
　　“岳丈是苏门弟子。”赵明诚又说。
　　“我不认识你岳丈，和苏门也不熟。”道冲说，“苏轼单方面评过我的诗，我又没理他。”
　　“官家……”
　　道冲哈哈大笑，笑声太脆，把整个屋子的人都笑愣了。
　　“抱着不累？”道冲看向练九龙。
　　“不太累。”练九龙傻呵呵地回答道，眼下他确实被带进一种古怪的氛围里，全然忘了不久前自己在马车里和赵明诚的讨论，关于总想到游戏策划的讨论。
　　“放下吧。”
　　练九龙听话地把鼎放了下来。
　　“我让你放到我面前来。”道冲又说。
　　练九龙愣了片刻，乖巧地说了声“好嘞”，连忙又躬身搬鼎，在前方赵明诚特意空出来的空隙里将鼎放下去。
　　方鼎放在道冲先生面前，堪堪到她团坐的膝盖位置。
　　“看来，开封城最近多了很多鼠辈啊。”道冲感叹道。
　　“确实。”赵明诚应和道。
　　“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官家——”
　　“你别老搬他。”道冲打断他。“我问问小狐狸，你来说，你的命，跟我有什么关系？”
　　“问我？”唐凌云道。
　　“对，问你。”道冲说，“我修道挺忙，你最好可以尽快说服我。”
　　“道冲先生可是姓曹？”
　　“正是。”赵明诚代答道。
　　“道冲先生救我的理由很简单。”唐凌云的声音混合着了方鼎空旷的回响，倒增添了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稳。“无他，救其欲杀者而已。”
　　道冲先生听笑了，她的笑声回荡在小破屋，斑驳墙上的人影也跟随笑声一起晃动，瞬间使周遭氛围诡异起来。
　　“年纪轻轻，涉猎挺广。”道冲说。
　　“先生过奖。”
　　道冲不再说话，她伸手按住方鼎上端，拂了拂，随后轻轻把它推倒，紧接着，原本空无一物的方鼎下方慢慢显出狐狸的形状来。
　　到唐凌云的视角，只见前方一道亮光，她不及多想，挥动手环前行，很快走出了方鼎，脚步实在地落在了破屋的泥地上。
　　“长得还挺灵巧可爱。”道冲的手此时轻抚在小狐狸头上。
　　“多谢先生搭救。”赵明诚说。
　　“多谢先生搭救。”练九龙和林辉耀跟着说道。
　　唐凌云也顺势跪伏在地，脑袋往前点了点，“多谢。”
　　曹道冲被小狐狸的动作逗笑，这次的笑声与前两次不同，众人都听出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小破屋因此维持了一段时间的轻松氛围，直到曹道冲脸色突变，盯住她右前方。
　　“我也救了你。”道冲说，“谢谢你不会说？”
　　虽然小队其他人看不见叶展，却都知道道冲在说他。
　　“谢谢师父搭救。”叶展从善如流道。
　　“道门中人，师父别乱叫。”
　　“多谢先生搭救。”叶展改口道。
　　道冲神情稍缓，手又开始拂上小狐狸的脑袋，唐凌云注意到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它左前肢的铃铛上。
　　接着，在破屋众人的注视下，道冲将小狐狸抱到胸前，唐凌云的视角只见曹道冲越来越近的脸。
　　“你啊，原本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无奈摊上一个衰人，灵力全失，在这鼠辈当道的乱世，只能任人宰割。”道冲附在小狐狸的耳边说。
　　“什么衰人？”唐凌云问。
　　“天机，不可泄露。”道冲将小狐狸放到地上，转变为严肃脸，正襟危坐。
　　“我还——”
　　“时候不早，我屋子小，容不下这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也怕吵，趁我发火之前，赶紧散了吧。”道冲用那副严肃脸说。
　　“这就告辞。”赵明诚说。
　　唐凌云还想说点什么，再看道冲已经闭上眼，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饶是她再不熟悉游戏，也清楚这个游戏里，NPC 有 NPC 的行动准则，前面几次已经充分验证过了。
　　5、
　　众人出得巷外，练九龙急不可耐地问唐凌云：“为什么你随便说那么一句话，她就救你啊？虽然知道你是 bug，但这也太 bug 了吧？”
　　“她说的可不是随便一句话，是道冲先生的原话。”赵明诚道，“曹道冲的生平，知道的人不多，更别提她说过的话。你们年纪应该都不大，能对宋史了解这么广，已经赢了。”
　　“啊？”这个绵长的语气词充分表达了练九龙内心的惊讶。他压根不知道曹道冲是谁，自然也不会知道她曾经说过什么。因此，在他看来，唐凌云解决问题的办法简单到不可理喻，但当他知道了缘由，不仅没有缓过惊讶，反而更震惊了。
　　唐凌云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宋朝相关的东西？
　　咸宁坊外，赵明诚与小队告别。
　　唐凌云一路捋了不少线索，到作别时，她才想起逮住赵明诚问：“你跟道冲先生暗示说，官家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个官家，是徽宗？”
　　赵明诚轻笑出声，“这个答案需要你自己探寻。”
　　“为什么你们 NPC 都喜欢说话说一半？”练九龙不忿地说。
　　“说太详细，影响你们在这个世界的体验，也影响其他人的任务进度。”赵明诚好脾气地说。
　　“那你们还不如完全不说。”练九龙道。
　　“完全不说也不行，容易打击你们的积极性。”赵明诚道。
　　“你们其实是真人玩家，对吧？”叶展突然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展很少说话，听见他声音时，街灯照出赵明诚脸上的诧异。不过很快，他恢复了好脾气的样子，道：“这种问题，你们不能靠问的，问了就没意思了。”
　　“毕竟相识一场，您起码给我们留下一点点有价值的信息？”唐凌云道，“您也知道，我还没弄明白自己是谁呢，已经有好多人想我死，或许今天第一面就是我们最后一面——”
　　却见赵明诚向街东挥手，“我的马车到了。”
　　上车前，赵明诚顿足，道：“你们的朋友飞花令夺冠，能拿五十分，完成身世任务，可以赚一百分。”
　　“这么多？！”练九龙大惊。
　　“许多人卯足了劲儿想上榜，目的很简单，只有上榜才能被看见。一张榜只显示前十名，十支队伍，共五十人。”赵明诚道，“这个开封府虽然只有一万人，但榜上五十个人，能被全世界看见。”
　　这番话说完，赵明诚没再停留，一步上车，离开了众人视线。
　　“他说的，算是有价值的信息？”练九龙问。
　　“是吧。”林辉耀道，“咱们也走吧，刘璞在正店等我们。”
　　“被全世界看见是什么意思？大宋不是只开了国服吗？”练九龙继续道，“有人直播？”
　　“我搜过，没有。”林辉耀道。
　　“那要怎么被全世界看见？”
　　队伍里没人能回答他的疑问。
　　一段短暂沉默过后。
　　“唐凌云。”叶展轻喊道。“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女道士碰了你的铃铛？”
　　“她碰到了？”唐凌云只看见道冲盯了那个铃铛一会儿。
　　“试探了几下，动作很快。”叶展道，“铃铛没反应。”
　　“你们在说什么？”练九龙好奇道。
　　叶展没接话，车里人看不见他，唐凌云却能感应到他的存在，因为游戏里小狐狸左前肢上，小铃铛的云纹正在浮动。
　　车内光线昏暗，云纹颜色像火，异常明显。
　　“只有我能让它亮。”叶展说。
　　练九龙和林辉耀同时看见云纹，纷纷发出不同程度的讶声。
　　“她说小狐狸遇到一个衰人，所以失去灵力。”叶展道。
　　“你是那个衰人？”唐凌云接过话头。
　　“或者我认识那个衰人。”
　　“你们在说什么？”练九龙二次发问。
　　这回，叶展没有及时解答他的疑惑，他继续着自己的思路，道：“我对道教了解不多，有没有可能，这个铃铛和方鼎一样，是某种封印的法器，你的灵力被这个铃铛封印了？”
　　“有可能。”唐凌云飞快道。事实上，在发现铃铛上的云纹只有叶展能触发之后，她已经想到这个可能。“按游戏套路，是不是解开这个封印，就能释放小狐狸的灵力？”
　　“试试就知道了。”叶展道。
　　“可是，这个封印谁能解呢？”
　　“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了。”练九龙插话道。
　　“什么？”林辉耀道。
　　“小狐狸其实是神仙。”
　　“谁说它是神仙？”
　　“刚刚那个法师啊，女道士。”练九龙说，“她说咱们队伍集齐了三界，三界不是仙界、人界、冥界吗？我和辉耀、刘璞是人，叶展是鬼，剩下的仙，不就是小狐狸？”
　　众人沉默。
　　“等等，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个重要信息？”唐凌云道，“那个让方士来抓我的人，背后的主谋，我们就没管他了？”
　　“这点，来之前阿展就想到了。”林辉耀道，“特地来我座位说的，本来是想让我在那守株待兔，看看来接头的人是谁。后来发现，我们可以实时语音沟通，他们也可以，九龙一出现，那边估计就知道有情况了。”
　　“方士打不过九龙，丢下法器就跑，——这种做法不像 NPC，或许我们猜错了，他可能也是玩家。”叶展语声沉静地说。


第13章 通辽奸细（6-10）
　　6、
　　马车速度快，咸宁坊到刘璞所在的保康门正店只用了几分钟。
　　快到终点时，林辉耀在队伍频道问刘璞那边什么情况。
　　刘璞没有回应。
　　林辉耀探身去看刘璞的屏幕，在队伍频道同步信息说：“刘璞好像遇到麻烦了。”
　　马车到正店门口，临下车，练九龙突然贴心地想到：“小狐狸是不是不方便露面，万一又被抓？”
　　“我另外从房梁爬上去吧。”
　　“哪用那么麻烦，你躲我衣服里，我抱着你。”练九龙说话间已然扯开自己的领口，豪气干云的样子。
　　看着游戏里彪形大汉敞着外衣朝自己伸手，唐凌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急忙随林辉耀之后蹿下了马车。正店门口人影幢幢，灯光昏暗，小狐狸很快绕到无人的后巷，顺着梁木爬上二楼。
　　刘璞确实遇到麻烦，当林辉耀和练九龙一起走到二楼时，她在队伍频道说：“我在接客，不方便见你们。”
　　游戏里，林辉耀和练九龙双双停下步子。
　　“接客……是我理解的那种意思吗？”练九龙问。
　　他的疑问无人回答，林辉耀和叶展早已探身过去观看实况。
　　刘璞适时打开音响外放，里面一个男声道：“……已引起户部注意，南司向来事少，但事涉通辽，实非等闲，不管你用何种办法，尽快查明此事，若等到二月辽使回程，就晚了。”
　　“是，大人。”刘璞恭敬道。
　　任务交代完毕，刘璞送口中的大人离开包间。
　　小狐狸见状，登时从窗口蹿入，等在过道的练九龙和林辉耀也一同走入包间。
　　把众队友迎进室内，刘璞飞快关上门。
　　“简单来说，就是任务 NPC 给我发了线索。”刘璞道，“我不是普通妓女，还掌管漕运纲船生意，刚刚那位 NPC 应该是我背后的靠山，南司官员。”
　　“所以你的身世任务是？”唐凌云问。
　　“抓内奸。”刘璞道，“通辽的内奸。”
　　“通辽是什么意思？”练九龙问。
　　刘璞没有回答，转问道：“漕运这块我不太清楚，凌云知道吗？”
　　“之前帮张干写作业，张方平那个，正好了解过北宋漕运相关，开封的漕运是受三司管辖，下设排岸司和下卸司。”唐凌云道，“根据开封几条河道，又分东南西北四个排岸司，其中，南司主管开封惠民河和蔡河纲运，主要是监督纲船运粮。”
　　“这是我们课上的知识？”练九龙问。
　　“一部分是，我自己又查了一些。”唐凌云说。
　　练九龙刚想对唐凌云表达由衷的赞美之情，眼前弹出提示：
　　亲爱的玩家，今日测试时间已满。
　　请明天再来。
　　随着屏幕上凰图 logo 的渐次浮出，酸橙包间众人已各自摘除游戏设备，开封城的生活消失，现实回归。
　　唐凌云迅速整理完自己的随身物品，心里挂念起回寝室要做的作业代写，没留意包间里男生们复杂的情绪。
　　等刘璞走到身边，唐凌云正打算挥手和众人告别，听见叶展说：“刘璞同学，请留一下。”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唐凌云未作他想，以为他要问刘璞任务相关，于是自顾地打完招呼，先离开了。
　　7、
　　刘璞爸爸在辖区当民警，月收入不到一万块，妈妈收入比爸爸高一半，两人工作一样忙。
　　刘璞不知道自己出生前爸妈感情如何，她猜妈妈对爸爸的怨恨是在两人对家庭付出不平衡的琐事中日积月累起来的。
　　对爸妈，刘璞并不特别偏爱哪一方。妈妈教她上进，爸爸教她知足，她都选择性地听从。高考选专业，她报了丽大经济系，高分落选之后，她在一夕之间成长，还没步入社会，已经认识并接受了这个社会的残酷。
　　那天唐凌云问她为什么答应签约，刘璞只答了一半，还有一半忘了说，她是为了接触经济学院的学生，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比他们差在哪。
　　四天游戏测试之后，刘璞没觉得自己比经济学院的人差，她发现自己比唐凌云差。虽然唐凌云每次学科作业都排第一，刘璞认为那是因为唐凌云更喜欢历史，因而更有天赋。可事实并不像刘璞想的那么简单，唐凌云成绩更好，还因为她更勤奋。在这个已经没人读纸质书的时代，唐凌云是宿舍唯一买历史类书籍的人。
　　第四天游戏测试结束，叶展把刘璞单独留了下来。他用他一贯傲慢的语气和表情对她说：“明天开始，你不用来橡皮了。”
　　刘璞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误解了他的话，问他：“什么意思？”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干术公会和你签了为期三十一天的聘用合同，现在要提前终止合同，违约方在公会，所以，公会将按合同里写的违约责任赔付你一笔违约金。”
　　刘璞消化了一段时间，道：“我能知道终止缘由吗？”
　　“公会的决定。”
　　这几天和几个经济学院的天之骄子接触下来，刘璞发现练九龙和林辉耀身上都有讨人喜欢的地方。
　　叶展对刘璞而言是个例外，一方面他身上缺少人性，行事作风稳健，看不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按说跟这类人来往保持距离就好，刘璞又实在很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
　　有时候刘璞很想和唐凌云分享自己对这几个人的观感，尤其是叶展，她想吐槽他的冷淡和目中无人，寻求共鸣。唐凌云对这些没兴趣，她更喜欢和刘璞谈游戏里的任务、线索。
　　刘璞羡慕唐凌云的冷感，她不在意其他人，所以也不会被其他人对她的态度所伤，她可以始终很强大。
　　如果方天琪没有告诉刘璞唐凌云是个孤儿，刘璞只会觉得唐凌云家境困难，父母应该健在。唐凌云身上没有那种缺乏关爱的气质，相反，她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着自信。
　　刘璞好奇唐凌云是如何接受亲人离世的。
　　不过，唐凌云不主动提，刘璞一定不会主动问起。
　　8、
　　唐凌云自认对他人情绪感知弱，一向不是很懂主动关心别人。
　　这天晚上，刘璞回到寝室，最先发现她状态不对的人是方天琪，她问了刘璞半天，刘璞都推说没事，就是有点困。
　　然后，在上床前，刘璞主动来到唐凌云的座位前，努力维持着平静说：“明天我不和你一起去橡皮了。”
　　707 寝室女生的沟通，开始和结束都在平静中。
　　到 2514 这边，情况大不相同。
　　先是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叶展接到唐凌云电话。
　　往常，叶展接工作电话都会特地去寝室外，今晚这通，叶展不仅就在寝室接起，神情还一点都不避讳练九龙和林辉耀的样子。
　　男生们很快知道，这通电话来自谁、关于什么，于是都凑到叶展的座位前，听他和对方讲电话。
　　“……是公会老板的决定。”叶展说，“综合表现来看，刘璞能力比你弱，所以只能她退出。”
　　“OK，费用你们会照常支付吧？”电话那头唐凌云问。
　　“当然。”
　　“可以尽快吗？”
　　“可以，打完电话我给她转账。”
　　“那顺便也把我的账转了吧。”
　　叶展沉默。
　　“还是之前那个账号。”唐凌云说。
　　“我们没有要求你退出。”叶展道。
　　“你们是没有要求我退出，是我自己想退出。”
　　“为什么？”
　　“没为什么。”
　　叶展再次沉默，此时围站在他身边的练九龙和林辉耀神情早已大变。
　　“抱歉。”叶展道，“我没有顾及到你和刘璞的室友关系——”
　　“这跟我和刘璞是不是室友无关。”唐凌云道，“且不说你们一开始聘用我们，签了合同，突然解聘有违契约精神。假设你能因为老板的一句话这么轻易就开掉一个队友，那么今天是刘璞出局，明天可能就会轮到我，我不想和这样不尊重人的团队共事。”
　　唐凌云这番话说得重，把 2514 另两个男生听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叶展没说话的空当，练九龙咕哝了句：“我就说嘛，我们就不该这么随便踢人。”
　　林辉耀也说：“唐同学，麻烦转告刘璞，我们没有不尊重她，我们只是——”
　　“能不能请你和刘璞一起再等等？”叶展道。
　　“等什么？”
　　“结果。”叶展语速平缓，“事出突然，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想过更好的办法，九龙和辉耀跟这件事无关。”
　　“哎你别这么说，大家都是打工仔而已。”练九龙急道。
　　电话那头，唐凌云也陷入沉寂。
　　趁此机会，练九龙连忙又补充说：“我们寝室都很喜欢你们，也觉得这四天测试下来，大家配合很好，凌云，你千万别误会我们，我本人，超级欣赏你！”
　　叶展和林辉耀同时向他投去一种不太瞧得上的眼色。
　　练九龙不理他们，继续说：“还有刘璞，辉耀很在意刘璞——”
　　这句话，练九龙没能如愿说完，因为林辉耀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你们别听他乱讲。”林辉耀红着脸说。
　　“放心，刘璞不在。”唐凌云道。
　　这一句话，唐凌云说得松弛，几乎在同时，2514 三个男生都听出了这缕松弛，果然，唐凌云紧接着又说：“你说的，等结果，什么意思？”
　　“说服老板履行合约。”叶展说。
　　“履行合约这种天经地义的事情，还需要特别去说服吗？”
　　“给你和刘璞的聘用合同上写了违约责任，对于任性的老板来说，这点责任不算责任。”叶展说。
　　唐凌云没有接话，良久，她终于松口说：“等你们到明天中午十二点。”
　　结束完和唐凌云的通话，练九龙率先发出恍然大悟的感慨：“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像唐凌云这么酷呢？”
　　“因为刘璞是她的室友，而张干是我们的室友。”林辉耀道，“唐同学看上去是很讲义气的人。”
　　练九龙叹了口气，“是我们都太怕张干了，他有什么可怕的呢，他不过就是比我们有钱而已啊！”
　　林辉耀摇摇头，没作声。自小浸淫着商会家庭氛围，对于林辉耀来说，一个家族或一方势力的强弱，都跟资产挂钩，他早已习惯商业社会的逻辑，已经不大像练九龙那样发问。可今天唐凌云的行为头一次让他反思，为什么这个明明很需要钱的女生，会这样干脆地拒绝掉一份优渥的收入呢？友情、义气，这些东西会有那么大的能量吗？
　　“话说回来，我们要怎么说服张干？”练九龙提了个关键问题。
　　叶展停下在工作电脑前忙碌的手，说：“不用担心，我找他。”
　　9、
　　隔天上午十点，叶展按张干给的地址去了市区一处写字楼。
　　张干在这里看场地，他打算租一层开公司。
　　张干看中的平层在 28 楼，出电梯，他问叶展要不要参观，叶展摇头，说：“说完事，我要赶回学校。”
　　“这么急，为什么不干脆在电话里说？”
　　“最好当面说。”
　　张干笑了笑，按电梯下楼，叶展随之进电梯，见他按亮 12 楼，紧接着他说：“正好带你去个地方。”
　　叶展和张干是初中同学。
　　那所出了名难进的中学，叶展靠的是成绩，张干靠的是背景。
　　除了同班同学，两个男孩之间还有另一层关系，叶展爸爸在张干家的企业工作。事实上，叶展爸爸逼叶展考那所初中，出发点之一也正是老板的儿子读那所学校。
　　“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人脉资源在这个社会有多重要。”叶展爸爸一直用这些道理鞭策叶展学习，“考进名校，认识更多精英家庭出身的同学，未来你就能拥有比其他人更多的选择。”
　　读初中的叶展不懂什么资源、精英，也不懂父亲时常挂在嘴边的阶层，但他喜欢“更多的选择”，好像打游戏，他喜欢摸索更多的通关办法。所以，他听话地考进那所初中，然后是高中、大学。
　　知道儿子和老板儿子在一个班，叶展爸爸大方鼓励叶展去和张干交朋友，叶展对此选择了阳奉阴违。
　　直到升初二，张干主动来和叶展攀交。
　　张干主动的原因很简单，叶展当时是学校唯一一个把《恶缘》打通关的人，那款游戏的难度根本不在初中生的能力范围之内。
　　12 楼有间茶室，张干一路领叶展进了里间落座。
　　服务员端上摆盘精致的茶点，张干向叶展介绍说：“这家茶室，老板之一是我们农学系的师姐。”
　　叶展表情淡淡，喝了口茶，开门见山地说：“你今晚开始加入？”
　　“加入什么？”
　　“大宋。”
　　“哦。”张干反应过来，“都解决好了？”
　　“差不多。”叶展道，“你是跟我们一起，还是自己弄套设备？”
　　“都行，你处理。”
　　“临时买设备来不及，你今晚先来网咖。”叶展道，“游戏测试是八点开始，但你那个角色还有一些前情，不少任务交接，你能提前一个小时到？”
　　“今晚估计不行，能不能让那个人再顶一天？”
　　“顶不了，昨晚已经跟她说不用来了。”叶展道，“你要补缺的位置，之前是个女生在玩，所以是女号。”
　　“女号没关系。”
　　“她的角色是妓女。”
　　“妓女怎么？”
　　“这两天任务是接客。”
　　“……”
　　叶展拿起茶匙吃茶点。
　　张干见状，转而关心起叶展的用茶体验，“怎么样，味道？”
　　“吃不出什么味道。”
　　“吃不出什么味道就对了。”张干道，“市面上现在的茶饮都是工业添加剂，早没茶味儿了。这里的茶叶，都是私人茶山自种。”
　　张干说得起劲，碰上叶展兴致缺缺的脸，像热气遇上冷气，转瞬凝固下来。
　　叶展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你到底有没有时间玩？”
　　“说不好。”
　　“那你急着要我踢人？”
　　“谁知道你执行力这么快。”
　　叶展定定看着张干，直把他看得脸色有些不自然。
　　“把人叫回来，或者再找另外的人替补。”张干随口说道。“最近粮食危机，全世界都在搞生态农场，我现在主要想跟进这个。张康大一做成跨国项目，我不能比他慢。”
　　叶展刻意忽略他话里的信息，道：“好，游戏这边，我处理。”
　　两人静静吃完饭，到散伙，张干仍试探着问：“我刚说的新项目，你一点兴趣也没有？”
　　叶展摇头。
　　“怎么，打算一辈子做游戏？”张干道，“无不无聊？”
　　“不无聊。”叶展一本正经地说。
　　10、
　　中午十二点，世界通史课上完，707 寝室一同走出教室。
　　唐凌云看了眼手机，没有新消息。
　　她略带遗憾地想，酸橙包间那个光怪陆离的大宋世界，可能真的结束了。
　　教学楼外有十几级台阶，台阶下方是校园小道，种满丽城特有的凤凰树。唐凌云走下台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高高的个子，悠扬的身体姿态，气质和历史系男生大不相同。
　　不止她看见那两个人，刘璞也看见了。
　　两人一起停步，作别同寝室的方天琪和霍如兰，向练九龙和林辉耀走去。
　　经济学院学生有独立教学楼，很少往其他院系通用的公共教学楼来，加上他们所住宿舍楼也在另一片高楼区，直接导致他们和其他院系学生不常往来。
　　总之，练九龙和林辉耀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注意和讨论。
　　见到唐凌云和刘璞，练九龙率先做了个两手叩拜的姿势，道：“我们今天是来负荆请罪的。”
　　“主要是对刘璞同学。”林辉耀接着说。
　　刘璞环视四周，脸上露出分外尴尬的表情。“为什么要在这里说这个？”
　　“我们特地专程来请二位吃饭。”练九龙说，“打电话、发信息，没有诚意。”
　　“‘特地’和‘专程’是同义词，不要一起用。”刘璞吐槽道。
　　练九龙情绪饱满的脸瞬间变得讪讪，连忙转头给林辉耀打眼色，示意他来说。
　　“如果是为了昨天晚上的事，请吃饭没必要。”刘璞提前道，“本来就是短期雇佣关系，你们有权利解雇我，何况，不是还赔了我一笔费用吗？”
　　林辉耀挠头，神情有些不知所措，将求助的目光递向唐凌云。
　　教学楼下课的学生此时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唐凌云收到林辉耀的信号，沉静了片刻，对刘璞道：“那个游戏，你真的一点留恋也没有了吗？”
　　“我——”
　　“不要负气，想想这些天你为解谜而做的努力。”
　　刘璞低下头，没说话。
　　“直说你们这次来找我们的目的吧。”唐凌云又对林辉耀说。
　　“我们来请刘璞同学继续跟我们一起玩大宋。”林辉耀语气诚恳，“叶展已经说服了老板。”
　　“阿展早上专程为这事去的市区，”练九龙补充道，“就为当面搞定他！”
　　“除此之外，可能还有就是……”林辉耀道，“我要代表我们几个，郑重向两位——尤其是刘璞同学——表示歉意，你是一位很棒的队友，可是我们没有给予你应有的尊重。”
　　专属于丽城冬日的烈阳笼罩着上空，阳光穿过凤凰树茂密又稀松的树叶，均匀地洒在树下四个年轻人身上。林辉耀致歉过后，四人维持了一段时间的静默，周遭世界的氛围好像也一同静止下来，直到刘璞抬头，脸上有克制过的情绪，说不上来是释放还是其他，然后她说：“去哪儿吃饭？”
　　饭馆是练九龙选的，他提议吃火锅，无人反对。
　　四人到火锅店点好菜单，叶展姗姗来迟。
　　丽城冬季气温常年在 20 度上下，叶展穿简单的白 T 恤，外搭一件灰色衬衣，棉布的柔软质感容易赋予人温和的气息。可叶展并没有散发这种温和，他在火锅店甫一出现，好像自带某种结界，使他独立于眼前这个世界之外，唐凌云原本只是冷不丁瞧了门口一眼，眼光一下就在人群中抓到他。
　　叶展目光笔直，自然也很快看见唐凌云，唐凌云向他扯了扯嘴角算打招呼，在收到他的回应之前转回视线。
　　万一他不回应自己，她才不要干等在那尴尬。
　　随着叶展入座，菜品很快被智能推车推上来。
　　练九龙熟练地帮众人处理调料、下菜等琐碎事宜，另一边，林辉耀特意空出刘璞身边的位置给叶展，好让他亲自对刘璞表达一下歉意。
　　叶展从善如流地对刘璞说：“昨晚的事，很抱歉。”
　　听到叶展的道歉，刘璞的表情并不像对其他人那样，她看上去反而有些紧绷。“我想知道，你昨晚说，是按队伍实力排名筛掉的我，我想知道这个依据是什么？”
　　“团队贡献度。”
　　“李清照的雅集，我拿了 50 分。”刘璞说。
　　“这个问题，不方便当众说。”
　　“是不方便说，还是你根本说不出为什么？”
　　火锅店热腾腾的氛围流转到这一桌，立时被剑拔弩张打破。
　　练九龙下牛肉的长筷僵在半空中，林辉耀则是一脸紧张地看着叶、刘二人，最角落坐的唐凌云也没能从这状态里幸免。
　　几人之中，最平静的反而是叶展，他甚至在这种氛围下打开了一听可乐。
　　“宋朝虽然已经有完备的验尸手法，但史料里从来没有检所这种机构存在，这个概念，只在电视剧和小说中出现过。”叶展道。
　　刘璞脸色由红转白，她依然据理力争着：“这个错误没有影响得分，丢掉王楼血案这个任务的人，明明是你。”
　　“对，是我判断失误。”
　　“所以为什么团队贡献度，我排最后？”
　　这下，叶展脸色终于也变了。一开始，他以为刘璞这段诘问是针对唐凌云，却没想到，她针对的是自己。
　　“你是对我有意见？”他看着刘璞问。
　　“没错！”
　　火锅店热辣的氛围在店里绕了个圈又回到这桌，另外三个原本跟着不安的人此时全换作假装漫不经心实则看热闹的脸，他们不约而同地期待着叶展吃瘪的反应。
　　“你说我一个学历史的人，混淆了戏说和正史里的概念，这不对，我认。但你作为队长，从开始测试到现在，一直在做别的事，一心多用，耽误任务进度不说，还很影响其他队友的投入度。”刘璞义正词严地说道。
　　叶展没作声。
　　“游戏已经开测四天，每天大家上线都是各跑各的，无组织无纪律，所以才会导致我们的任务被别人抢先完成。再这么下去，其他四个人的身世任务，都要给别人抢了。”
　　“你说得对。”叶展说。
　　“身世任务总共还剩四百分，一分都不能再丢了。”
　　刘璞此时说话的神态更像队长，唐凌云略带好奇地看向叶展，想知道他会怎样应对她的“越俎代庖”。
　　出乎唐凌云意料之外的是，在刘璞连番发难下，叶展不仅没有生气，神色间对刘璞的行为很宽容。
　　他就那么看着刘璞，说：“你有什么建议？”


第14章 通辽奸细（11-12）
　　11、
　　《大宋 Online》第五天游戏测试，开封城里装饰用的灯全亮了，除了比昨天更多的花灯，还有用竹竿撑起的灯球、彩带，都在夜空中摇曳。
　　小队所在保康门位置，往远可以看见一点汴河，华灯璀璨，人潮汹涌，到处都是节日的乐声。
　　刘璞房间另一头可以看见御街，笔直通往大内的一条路，路上皆张灯结彩，生生把一条宽阔的大街装扮得流光溢彩。
　　游戏中的小狐狸蹿出窗外，顺着斗拱爬到房顶，又沿北向的屋脊缓步前行，到屋角的蹲兽旁边，坐了下来。
　　城市被通明的灯光照耀着，唐凌云心中百般情绪浮动，想到初中时她和爸爸的辩论。
　　“假如可以自由选择时代，爸爸想出生在宋朝。”
　　“我不想出生在古代。”唐凌云说。
　　爸爸问她为什么。
　　唐凌云想也没想就说：“古代都是男人的朝代，我要是出生在古代，只能给男人当老婆，一辈子就是相夫教子，好没意思。”
　　那是父女俩难得可以正常讨论的时期，可能因为唐凌云考上了重点初中，也可能因为爸爸工作顺利，她记得自己抨击完古代女子的处境，爸爸似乎笑了，紧接着又说了些大道理，唐凌云没用心听，记不得。
　　现在回想起来，与爸爸相处的时光，并不全是低压而苦闷的，也有少数温情时刻。只是对于年少的唐凌云来说，爸爸好像顶在她头上的一片天，她无法跳出天外，所以无论这片天是刮风下雨、打雷闪电，或是偶尔的阳光普照，她都只能被迫承受。
　　“你旁边的动物是什么？”一道声音在唐凌云耳边贸然响起。
　　唐凌云一下回神，下意识地左右四顾，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
　　“你跟我爬上来的？”
　　“嗯。”
　　“干嘛跟着我？”唐凌云问。
　　“其他人在看灯。”
　　“我是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看不见灯，看得见你。”
　　如果不是叶展语调平淡，加上知道他游戏画面是黑白色，看不清花灯颜色，唐凌云还纳闷他怎么会说出这种奇怪的话。
　　果然，没等她继续问，他又说：“城里要你命的人在暗处，最好多一双眼睛盯着。”
　　“……”
　　“你旁边是什么？”
　　这个问题他连问两遍，使唐凌云不由扭头看向身边蹲兽，“这是鸱吻，神兽，能吞火，古人把它装在屋脊，是为防火。”
　　像是为了印证唐凌云的说法，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楼下传来一阵喊声：
　　“着火啦！救火啊！”
　　唐凌云立时往下看，见楼下灯具烧着了窗户，火势眼见要上蹿。
　　二楼窗上坐的练九龙直接跳下一楼，语气兴奋地在队伍频道说：“我有直觉，这里肯定有随机任务，——我要去救火！”
　　“城里有专门的消防队，直接去找消防队。”唐凌云道。
　　“消防队在哪？”练九龙道。
　　唐凌云说话间已经下楼到练九龙身前，道：“跟我走！”
　　“行！”
　　刘璞的马车在这紧急时刻派上了用场，练九龙解了车，直接骑上马，由唐凌云指路，一路往最近的“消防队”奔去。
　　跑着跑着，唐凌云迟疑道：“城里有望火楼，这边着火，在军巡铺里值守的铺兵玩家应该能看见，用不着我们啊。”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来都来了。”唐凌云道，“看看这个消防队是不是真实存在。”
　　唐凌云和练九龙打马前去报告火灾的时候，林辉耀和刘璞一起跟着人群下了楼。
　　到正店门前，林辉耀忽然想起问：“阿展在哪？”
　　“楼上。”
　　“你没下来？”林辉耀震惊，“火烧上去了，我刚听旁边的玩家说，这火有危险，可能会烧死人——”
　　“他就是死人。”刘璞提醒道。
　　因为夜间隐形，叶展连半透明形体都没有，只有一个视角，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在烈火里穿梭。
　　在二楼一些因着火而断裂的房梁下，他发现一个人。
　　那人奄奄一息，身上衣服被火烧坏不少，叶展将视角推到最近，问：“需要帮助吗？”
　　“什么人在说话？”地上躺着的人说。
　　“鬼。”
　　“鬼？这游戏还有鬼？”
　　叶展给了对方一段反应时间，问：“你是玩家？”
　　“你怎么知道我是玩家？”
　　“能动吗？我带你出去。”
　　“动不了，我没蓝了。”那人说，“我队友都在楼下，不敢上来。这店里除了酒，根本没有水，到处都是木头，火烧得太旺太热，普通人一进来，蓝条能立刻见空。一开始我还不信邪，心想，游戏里的火能有多真？这不，马上要 GG 了。”
　　叶展环顾四周，火势越来越猛，眼看就要烧到房顶。
　　“喂，兄弟，你真是鬼？你是 NPC 还是玩家啊？既然这游戏里有鬼，是不是我挂了也会变成鬼？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担心自己会挂？喂，兄弟……”
　　叶展没回话，队伍图标在右侧闪动，点开，系统弹出提示：
　　完成京师火患任务，队伍积分+10
　　队伍频道同时传出练九龙兴奋的高音：“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这一定是随机任务！以后请叫我随机任务之王！”
　　“阿展那边有个人快被烧死了，随机任务之王能去救一下吗？”林辉耀道。
　　“我和凌云还在赶回去的路上，你跟刘璞不能救？”
　　“进不去，火太大。”
　　“很快会有专门的救火队过来。”唐凌云说，“那人什么情况？”
　　“不知道。”林辉耀说，“阿展在照看他。”
　　“已经死了。”叶展说。
　　“死了？”练九龙高声惊呼。
　　“房梁刚刚掉下来，砸在他身上。”
　　开封城的救火任务由驻扎在城内的官兵负责，他们有专门的灭火器材。此外，正店周围也有别的玩家主动加入救火行动，他们有的去井里打水，有的则跑去河里。
　　练九龙归队后，小队跟着一起给火情收了尾。
　　一场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是眼前这正店，生生烧得只剩一幢木架子。幸而刘璞之前就检查过自己的房间，除了一些衣物和梳妆的小件，并没有任何贵重物品。逃离现场时，她索性就让它们烧了。
　　凭借水火不侵的特殊体质，火灾发生过程，叶展摸到一些小队之前不知道的情况：“单个玩家的死亡，不会影响其他队友继续体验游戏，但队伍会停止积分。”
　　“就是你说被砸死的那个？”林辉耀道。
　　“不止，死于今晚这场事故的除了玩家，还有 NPC。”叶展续道，“牵扯了好几个队伍的任务，包括关键道具烧毁、关键人物死亡。”
　　“军巡铺的铺兵说，今天其他厢坊也有火灾。”唐凌云补充道。
　　“因为灯太多吧。”刘璞道。
　　“你的任务会不会也牵涉进去了？”林辉耀紧接着道。
　　“目前还不清楚。”刘璞道。
　　队伍频道暂时沉静下来。
　　刘璞心下思忖良久，决定趁此机会说出自己这两天的考量：“中午我说的建议，其实就是分队，身世任务有完成时限，我们不能所有人都扎堆在一个任务上。小狐狸三番几次遭到陷害，它不好单独行动，我是想，我们队武力担当是九龙，最好让九龙和凌云一队。”
　　“没问题，我可以给小狐狸当贴身保镖。”练九龙立刻说，“反正我的身世任务已经结束了。”
　　“我自己这边，现在出了一些线索，前期是跑地图，我可以单独行动。”刘璞说，“辉耀的任务，上次只问了个大概，还没出关键信息，你可以和叶展一队，我再给你们买辆马车。”
　　“我和唐凌云一队。”叶展突然说。
　　“可是你没有保护小狐狸的能力。”刘璞分外冷静地说。
　　“鬼道士和小狐狸有身世牵绊。”叶展道，“小狐狸面临的危险无法预判，如果是法术，九龙在也没用。”
　　刘璞沉默了片刻，道：“凌云，你怎么想？”
　　“他说的对。”唐凌云道，“沈括说小狐狸的身世有两个关键地点，上清宫已经暴露，还剩大内，九龙进不去，叶展或许可以。”
　　“去大内还有一段路，九龙可以一起。”刘璞道。“不过这两天上元节，皇帝在设宴招待群臣，人多眼杂，小狐狸去了恐怕也是羊入虎口，等过完节？”
　　“好。”唐凌云道。
　　“那我是……一个人行动？”林辉耀接话道，“我自己跑地图，碰到 NPC，他跟我说什么，宋史我也搞不懂，就……”
　　“你还跟我吧。”刘璞爽快地说。先是发现叶展今天没带任何工作设备，紧接着自己的建议逐一被采纳，刘璞一下找到领航的乐趣，紧绷的情绪慢慢舒展开来。
　　12、
　　小队此时正往外走，练九龙牵着马，要去取车。
　　就在这时，刘璞突然被一个人拦住，那人对刘璞毕恭毕敬，将她引到一处僻静的角落谈话。
　　“是个 NPC。”刘璞在队伍频道说。
　　刘璞打开外放，众人得知来找她的 NPC 是邸店伙计，他的出现揭示了刘璞角色的另一重身份，邸店老板。
　　“傍晚上灯，龙津桥沿岸突发大火，小人紧急疏散货品，发现这个。”伙计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提灯照着他动作，他一层一层打开帕子，露出里面一张纸。
　　他又将折叠的纸展开，刘璞仔细辨认着图上的文字：“这是……”
　　“屯田司的河道图。”伙计面色紧张地说。
　　“这图为什么会在店里？”
　　“小的不知。”
　　“知道是谁的吗？”
　　“此物夹在库房货品中，往来货物搬运，已辨不出是谁的。”
　　“那这张图的寄存凭证呢？”
　　“邸店所有寄存物品均是大宗货品，并无单独小件寄存。”
　　“那就是说，找不到图的主人了？”
　　伙计拱手作揖，“小的不知。”
　　邸店伙计作为 NPC 的任务大概已经完成，刘璞再问什么，他都只是说“小人不知”。
　　问出邸店确切地址，刘璞送他离开。
　　“你的身世任务是不是要找出你有多少产业？”林辉耀好奇道。
　　刘璞没回答，转问：“凌云，你怎么看？”
　　“图能再打开看看吗？”唐凌云问。
　　“可以。”刘璞边说边将河道图打开。
　　“这是辽宋边界的塘泊管理，”唐凌云仔细辨读着图上内容，小狐狸的爪子点在图上，“看这条边界线，沿边详细标注了各处塘泊的修筑点，北宋在边界修塘泊，目的是为了阻止辽朝骑兵的入侵，这张图，是百分之百的军事机密。”
　　“军事机密怎么会出现在邸店？”刘璞道。
　　“你昨天接到的线索不是找通辽内奸吗？”林辉耀道，“指向的会不会是同一件事？”
　　“昨天接到上线说找内奸，今天下线就交来证据，这个通辽任务会不会太简单了？”刘璞疑道。
　　“游戏有几千个玩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任务，要都做得很难，剧情策划想分支要累死。”练九龙道，“个别简单点，不奇怪。”
　　“其实要锁定跟这张地图相关的两方，很难。”唐凌云道。
　　“你是说，存这张图的人和取这张图的人，很难找？”刘璞问。
　　“对。”
　　“可是，南司是官署，邸店是商户，分别是两个单位，南司要我找的罪证和内奸，怎么会在邸店出现？”刘璞道。
　　“漕运纲船每年分别从几条河进京，除了粮食，还有货物，通常会寄存在邸店。”唐凌云说，“你的店在龙津桥附近，是蔡河沿线，往来纲船归南司管理，或许邸店也有南司官员的股份。宋朝不少达官贵人直接会把临街的房产改成邸店，收租金。”
　　唐凌云话里话外信息量大，众人陷入沉默，各有所思。
　　刘璞再次意识到自己和唐凌云在知识结构上的差距，唐凌云不必现查任何资料，随口能说出宋史相关的内容，这种知识密度，对其他人而言，都是降维性的打击。
　　身处同一包间，练九龙也意识到自己对宋史了解太少，唐凌云的话，他始终听得一知半解。不过他并不像刘璞那样在意这些，他更关心的是：“马车套好了，咱们接下来去哪？”
　　“去邸店。”刘璞说。
　　“去刘璞的邸店。”唐凌云与之异口同声。
　　队伍频道传出林辉耀的笑声，随后他说：“听两位专家的！”
　　练九龙也嘿嘿笑道：“我当马车夫！”
　　“阿展呢？”林辉耀问，“刚刚一直没说话。”
　　“我在。”叶展道。


第15章 通辽奸细（13）
　　13、
　　确认小队都在，练九龙立刻打马往龙津桥出发。
　　唐凌云脑中正思考要怎么找到河道图交易的双方，听耳机里传来叶展的声音：“唐凌云。”
　　他给她发的是私聊，唐凌云感到意外，问他怎么了。
　　“来我这。”叶展道，“座位。”
　　唐凌云茫然起身，摘开眼罩走去叶展座位。
　　叶展还是老样子，即使唐凌云近在咫尺，他也依旧在线上和她说话：“给你连了语音共享。”
　　“什么是语音共享？”
　　“我的耳机功能。”
　　唐凌云听说过他身上的视听设备很高端，她不了解，没多问，戴上眼罩，倾身对准叶展的游戏视频源，而后她震惊了。
　　“这是……宣德门城楼？”
　　“对。”叶展道，“本来只是试一试，结果上来了。”
　　“没人发现你？”
　　“不清楚，可能有。”叶展道，“听得见场景声音？”
　　唐凌云凝神细听，耳机里有两道音轨混杂在一起，一道是小狐狸所在马车的声音，另一道大约就是城楼上的环境声。
　　她暂时关了马车内声音。
　　虽然叶展所在位置是城门楼角落，他的游戏画面又是黑白色，但从宣德门城楼往下看御街，场景依旧别开生面。
　　沿御街两廊搭了许多山棚，各班的艺人就是挨在这里表演，有乐人，还有各种杂技艺人，唐凌云在各种嘈杂吵闹的乐声中突然听到一道音场独立出周遭环境的声音：
　　“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速速离去。”
　　唐凌云立刻朝声音的主人看去，无奈视距没调好，对不上全息的最佳角度，她不得不左右移动，想把画面看得更清晰。
　　叶展受她动作影响，也不断调整位置避让，好半天才想起回应游戏里那人：“你是 NPC？”
　　“莫要多问，快走，别等你师父亲自来收你。”
　　“我师父？”
　　“你还不知道你师父是谁？”
　　唐凌云这时依稀能看清楚叶展视角下那人的长相，碍于他黑白色的游戏画面，她只看得出对方身穿朝服，头戴官帽，腰间佩玉，品级应该是三品往上。此外，这人长相中正，眉宇间都是正气，令唐凌云感到一丝说不上来的熟悉。
　　“你能把视角推近一点吗？”唐凌云问。
　　“推不动，已经是极限距离。”叶展说。
　　“我知道你是赤狐的朋友，”那官员道，“看在它的——”
　　“大人，官家找你。”一位侍者模样的人进入画面。
　　“知道了，这就去。”交代完近侍，官员转对叶展说：“你们进度委实有些慢，若你再出事，赤狐的队伍就完了。”
　　“能不能——”
　　“不能。”官员不由分说道，“大宋不是只有你们这一支队伍，你沾赤狐的便宜，得到这一特殊身份，你们队已有两处优于他人的地方，却至今没在排行榜上占得个名次，实在浪费。”
　　叶展无话可说。
　　“赤狐封印未除，此地对你来说太过危险，听我的劝，快快离开。”话毕，官员转身要走。
　　“您是不是王安石？”
　　话是唐凌云问的，她始终没找准观看全息影像的最佳角度，但她知道叶展耳机上麦克风的位置，她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快的语速对准麦克风，问出了关键一题。
　　叶展只感到耳畔吹过一小股热气，没有人曾离他这样近。
　　游戏里，前方官员顿足，没有回头，就在唐凌云以为自己不会听到他回答的时候，却听他说：“你是赤狐？”
　　“您知道我？”
　　“我知不知道你不重要。”官员道，“眼下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保命，在你封印未除之前，切莫随意走动，须知，这城里到处是想置你于死地之人。”
　　“为什么他们要置我于死地？”
　　“你该自己找出缘由。”官员道，“回去吧。”
　　“您还没告诉我，您是不是王安石——”
　　“我是。”
　　“之前我见到苏轼、沈括他们都说受故人之托照顾我，您知道这位故人是谁吗？能不能告诉我？”
　　“还是那句话，个中答案你该自己去找。”王安石道，“大宋不是一部小说，你虽得到特殊身份，但你并不是主角，在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是主角。上元节过后，你的存在将会被更多人知道，处境会更危险。先保住小命，上了榜，去醴泉观找我。”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唐凌云还想再接着问，只见王安石伸手往右指了指，叶展的视角随即一阵剧烈动荡。
　　等画面稳定下来，两人再看，游戏里的鬼道士已经被挥离了宣德门城楼，落到御街一艘杂技艺人骑坐的旱船上。
　　唐凌云站直身体，道：“他怎么把你弹出来的？他会法术？”
　　“不是他。”叶展道，“角落还有个人。”
　　“什么人？”
　　“不是官员。”
　　“你怎么知道不是官员？”
　　叶展没有立刻回答，顿了顿，他说：“我可以分得清谁穿的是官服，谁不是。”
　　“眼睛挺快。”
　　“你怎么知道他是王安石？”
　　“瞎猜的。”
　　唐凌云走回自己座位。
　　王安石的身份，她确实是瞎猜的，完全是一瞬间的灵光乍现。
　　唐凌云想，可能因为王安石是爸爸最喜欢最推崇的北宋名臣，她太熟悉。她记得爸爸这样评价王安石：“中国历史上，能超越自身所处时代做事的人很少，尤其是臣子，王安石算一个。”
　　爸爸在世时，唐凌云学历史始终抱着一种囫囵的态度，很少用心去思考历史里的事件和人物。很多时候，爸爸说什么她听什么，她知道那样他会高兴，有时候她也会提出反对意见，倒不是为了坚持什么独立思考的观点，仅仅只是为了让他不高兴。
　　爸爸支持王安石，唐凌云就会刻意去找反对派的观点，她靠挖掘王安石变法中各类保守派言论去抨击王安石，以达到惹怒爸爸的目的。爸爸那阵子常被她气得说不出话，她就以为自己取得了反抗父权的胜利，殊不知，那时爸爸的生命已经正式进入倒数。
　　唐凌云人坐回椅子，通过皮肤与皮椅的冷热交替性接触，强自使思维回到当下。
　　“没记错的话，王安石也提到封印了？”她给叶展发去私聊。
　　“嗯。”
　　“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们都认识小狐狸，也都知道小狐狸有封印？”
　　“不奇怪，天选之人而已。”叶展语气平淡地说。
　　“这是讽刺吗？”
　　“陈述。”叶展道，“认识你的人很多，但目前只有女道士和王安石提到过封印，你之前的推想大概率是正确的。”
　　“哪个推想？”
　　“这些 NPC 是真人玩家。”
　　叶展很早就知道一个游戏行业潜规则：对市面上大部分的游戏公司来说，最完美的玩家结构是金字塔，98%的塔基玩家玩的是游戏，剩余 2%的塔尖用户玩的是这 98%的玩家。游戏营收主要靠这 2%的塔尖用户贡献。
　　他猜，在《大宋 Online》这款游戏里，带玩家身份的 NPC 就是金字塔塔尖那部分。
　　“对了，王安石还提到你师父。”唐凌云又想起一个细节，“他说你师父会来，也就是说，你师父也在皇室邀请的名单里。”
　　“你有什么新推想？”
　　“不是推想。”唐凌云道，“在宋朝，上元节这样的大日子，能被皇帝邀请参加群臣宴的已经是达官贵人和耆老，一般来说，他们只能坐在城楼下和皇帝共饮。能坐上宣德门城楼、皇帝身边的，只会是重臣、亲信。”
　　“所以，这位师父是个大人物？”
　　“你师父首先是个道士，其次，他得有官职，而且，”唐凌云继续着自己的推理，“王安石认识他。”
　　“你知道是谁？”
　　“有个人选，还不确定。”唐凌云道。
　　“不过……”
　　“不过什么？”
　　“王安石见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别等你师父亲自来收你’。”叶展沉静道，“我和师父不是同一个阵营，不找他或许更安全。”
　　唐凌云沉思良久，道：“我有一种预感，王安石知道很多关于小狐狸的事。”
　　“嗯。”
　　“你也有预感？”
　　“我没有预感这种东西。”
　　“是没有还是不信？”
　　“有区别？”
　　“不信说明你很理性，没有说明你不是智人。”
　　“……”
　　实际上，唐凌云的预感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她记得爸爸提起过一则出现在蔡京儿子笔记里的说法，王安石有一个外号叫“獾郎”，据说这外号源于他出生时产房有獾经过。后来王安石官场浮沉，外号传开，“獾郎”也逐渐传成“上天之野狐”，而唐凌云在这个游戏里一出生就是狐狸，很难不令人产生联想。
　　这些推想还都需要验证，唐凌云只觉自己和叶展的任务进度扑朔迷离，涉及人物多且繁杂，游戏里 NPC 随口说的一句话于他们而言都可能是重要信息，既考验记忆力又考验对信息的即时消化能力。
　　小队另一边，几人到达目的地后，练九龙去停马车。
　　知道唐凌云和叶展那边有突发情况，刘璞抱着小狐狸和林辉耀一起下车，打算直接开始找线索。


第16章 通辽奸细（14-16）
　　14、
　　刘璞管理的这间邸店叫杨家店，店面很大，除了提供货物寄存，还设有客栈。刘璞到店的时候，当值的是另一个伙计，他领刘璞去到发现河道图的库房，是杨家店后院所含十间库房之一。
　　库房面积不大，所存货物总量不多，大大小小的木箱子堆在一起，伙计依次向刘璞介绍了货物种类，多是经水路从南方而来。
　　随后，刘璞向伙计要来记录了客户存取货信息的名册，就在库房一一对照着看。
　　“这名册都是竖版繁体字，你看得懂？”为防失火，林辉耀自领了给刘璞打灯的任务。
　　“汉字起源就是繁体，看得懂很奇怪？”刘璞随口道。
　　林辉耀吃瘪，识趣地不再啰嗦。
　　“这一间库房，大大小小存了十几个人的货物，范围太大了。”
　　“有没有办法缩小范围？”林辉耀道，“比如看名字，有没有很明显的辽朝？——我随便说的，这方面我不懂。”
　　“没有。”刘璞道。至少在她判断里，手上名册姓氏都是汉姓。她也试过按货物的种类，有没有明显是送去辽朝，可这则判断需要具备辽朝经济知识，他们最常从宋朝进出口的货物是什么。
　　刘璞发出一声叹息，为自己学识的缺漏，转头去看地上小狐狸。
　　唐凌云似乎还没“回来”，小狐狸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这时，敞开的库房门外应时地吹来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曳，连带着烛火投射在名册上的光影也摇曳起来。
　　刘璞定睛再看名册，忽然被两个关键字吸引了注意力：
　　取期。
　　“辽使回程是二月，对吧？”她问林辉耀。
　　“好像是？”林辉耀不太确定。
　　“那就好办了。”刘璞语气轻快起来，“其实这道题有最简单的排除法，按取货日期筛，二月后取货的人都可以排除，这样一来，就只剩三个人了。”
　　“妙哇！我看那名册半天没想到这点！”一道突如其来的夸奖声插入，刘璞听到的当下，不仅没有感到被赞美的愉悦，反而觉得异常惊悚。
　　因为夸她的这道声音来自一直守在门口的邸店伙计。
　　“你不是 NPC？”林辉耀率先发出质问。
　　“谁说我是 NPC 啦？”伙计语气俏皮，“我也是玩家来的，谢谢你们帮我解了一道难题，先走啦！拜！”
　　话说完，伙计还附赠了库房中两人一个俏皮的挥手。
　　接着，他跑着离开了库房。
　　刘璞后知后觉中想到：“他不是 NPC 的话，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林辉耀同样后知后觉地回应她：“应该是？”
　　两人在同一时间意识到得赶去客堂，于是急急跑出了库房。
　　跑了一半，刘璞想起还没“回魂”的小狐狸，又赶回去抱它。
　　一来一回的功夫耽误下来，游戏里弹层提示出现。
　　今日测试时间又满了。
　　“哎！”练九龙当先噌的一声从座位上弹起来，“这游戏怎么老是戛然而止！”
　　包间内众人相继摘掉各自视听设备。
　　现实回归的时刻，刘璞骤然想起另一件事：“那个，我们的队名……我回去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抛砖引玉一下，按我们队的人员划分，叫人兽鬼怎么样？”
　　“人兽鬼？”林辉耀道，“会不会太文艺？”
　　“文艺，太文艺了！”练九龙道，“依我看，还不如叫三带二。”
　　“三带二？你打扑克牌？”林辉耀吐槽。
　　此时，酸橙包间内只有叶展还坐着，其他人都站着，唐凌云更是直接走到了门口，一边挥手道别一边说：“不好意思，起名我实在不擅长，还有事，先走了。”
　　话说完，没等众人回应，她已经彻底消失在门外。
　　练九龙望着唐凌云离开的方向，嘴里叼着一个小零食，略显怅然地说：“她好酷啊。”
　　叶展起身将椅子推到桌前，道：“我也不擅长取名，你们聊。”
　　林辉耀见状，连忙对刘璞解释：“中午你说他干私活，他特地空手来的，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一会儿我和九龙送你回去。”
　　15、
　　接到《大宋 Online》测试以来，因为不必太挂心收入，唐凌云反而多了许多空闲时间。
　　测试期的第一个周末，她终于赶去市区处理一件搁置了四个多月的私事。
　　因为城市属性特殊，丽城市内商业银行非常多。
　　本着就近原则，唐凌云选了离学校最近那一家。
　　接待她的是一名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客户经理，她一路将唐凌云引进内堂客户区。
　　落座后，她先后验证了唐凌云的身份证、户口本。
　　在此之前，唐凌云除了交学费办学生卡，极少踏足银行。满十八岁之后，商行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让她交接爸爸的遗产，唐凌云一直拖着没去。
　　一来，爸爸只不过是个高中历史老师，收入有限，所谓遗产，估计也只是少量存款，唐凌云没多少期待。二来，唐凌云至今没有完全接受爸爸的离世，父女俩吵闹最凶的时期是爸爸癌症晚期。唐凌云怨恨爸爸为什么从头至尾没有向她透露关于他得病的消息，以致她只能抱憾接受这个结局。
　　“我想知道，这笔钱会不会影响我申请国家奖学金。”唐凌云向客户经理直说自己的来意。
　　“是这样的，唐小姐。您父亲唐振业给您留下的这笔钱，如果完成交接手续，按规定缴纳完一定的税款，它就彻底属于您。”客户经理微笑着说，“据我了解，国家奖学金的审批流程很长，会有专门的人员负责核实申请人员的经济状况，有您户头上这笔钱，您应该不具备申请资格。”
　　“如果我不交接呢？”唐凌云道。
　　“您名下还有其他银行存款吗？”
　　“没有。只有学行的学生卡。”
　　“那么不影响。”
　　唐凌云犹豫片刻，收回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我不交接了。”
　　“尊重您的决定。”客户经理仍然维持着职业微笑，“不过，作为您的专属客户经理，我有必要提醒您，现在您已经年满十八岁，这笔钱提前释放出来，即便不做任何理财管理，靠银行利息，每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唐凌云动作顿住，“我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
　　客户经理的笑容也顿住，很快，她的笑容拉大了些，在唐凌云的注视下，她用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铭牌，道：“我是 VIP 专属客户经理，虽然我目前也不清楚您父亲给您留了多少钱。但在我们商行，VIP 客户最低的准入门槛，——也就是在我行的活期存款金额，不能低于一百万。”
　　16、
　　这个周六假期，不仅唐凌云去了银行，叶展也去了。
　　巧的是，他去的同样是商行。
　　张干要在丽城注册新公司，需要填写合伙人。
　　叶展是张干满十八岁以来，众多注册公司的名誉合伙人。
　　然而今天，张干的合伙人不止一个。
　　张干带了黄珍露。
　　黄家和张家是世交，往上三代都认识。黄珍露比张干大两岁，也读丽大，她选的是农学。
　　张干初中开始暗恋黄珍露，高中也孜孜不倦地追随着她。上大学，他对黄珍露的好感收敛了许多，仍未曾放弃。
　　因此，叶展初中就认识了黄珍露。
　　三人在丽城最大的商行走完公司注册流程，接下来由张干开车，带二人吃饭。
　　在叶展的印象里，黄珍露一直是个狠角色。
　　他们那所初中管理很严格，女生不许剪寸头，黄珍露是当时整个学校唯一一个剪寸头的女生，她毕业后，至少在叶展就读期间，没有第二个女生留过她那样的短发。
　　“这是我高中毕业后第一次见阿展呢。”坐副驾驶的黄珍露说。
　　为了维持基本礼貌，叶展停下平板上的手头工作，应了声“嗯”。
　　“张干说你在帮他带游戏团队？”
　　“是。”
　　“在玩哪几款？”
　　“他呀，最近只固定玩一款。”张干代答道，“还推了挺多活儿。”
　　“哪款？”
　　“《大宋 Online》。”
　　“我猜就是！”黄珍露拔高了语调，又对张干说：“你哥也在玩这游戏，挺沉迷。”
　　听到这话，张干脸上的笑意乍然消失。
　　他对黄珍露这许多年暗藏的喜欢始终未能宣之于口，最主要是因为黄珍露喜欢他哥，张康。
　　“他什么时候开始玩的？”张干问。
　　“不知道。”黄珍露说，“前两天跟他打电话，他给我推荐，说很多大佬在玩。”
　　“什么大佬？”
　　黄珍露耸耸肩，“生意上的呗，他那种人你还不了解吗，最喜欢权力和资本游戏。”
　　张干沉默。
　　饭间，黄珍露又提到大宋。
　　她问叶展：“难玩吗？这游戏。”
　　“难。”
　　读大三的黄珍露还留短发，只是不像初中那么短，就像她整个人散发的气场，不像初中那样尖锐，看上去还是很不好惹。她给叶展盛了一碗南瓜粥，道：“阿展好像特别喜欢吃南瓜。”
　　叶展接过粥，低声道了句谢。
　　“丽城的南瓜确实比世界上任何地方的都好吃，一般情况下，瓜果类的食物要想提升甜度，主要依赖光照、昼夜温差。南瓜不同，南瓜很看土壤的肥沃程度，还有雨水，丽城就是天然的南瓜种植胜地。”
　　张干专注地听完黄珍露说话，笑着说道：“以前根本没想过，你大学会学农。”
　　“我也没想过。”黄珍露说，“你哥学的是经济，我不想跟他选一样的，但也不能比他的差，这才学的农。结果进学校学了半年，发现挺好玩，没选错。”
　　“你跟张康不是一类人，没必要放一起比。”张干说。
　　“不是一类人才会互相吸引。”黄珍露说，“我就喜欢聪明人。”
　　黄珍露这话是看着对面叶展说的，张干没作声。
　　“阿展，带我一起玩那款游戏吧。”黄珍露说，“听说每天只有两小时测试，不耽误事。”
　　叶展喝粥的动作停下来，他猜这是黄珍露今天出现的主要目的，他没法再装局外人。
　　“我已经在带一个队伍。”叶展道。
　　“那我就进你这个队伍。”黄珍露道。
　　“满员了。”
　　“不可以换掉一位队员？”
　　叶展沉默，他想坚定地说不可以，实际说出口的却是：“游戏很难，每个人都很重要。要换，只能换掉我。”
　　黄珍露的表情凝滞下来，她盯住叶展，眼神中透着一种近似胁迫的意味。
　　叶展回视向她，目光像冬日的湖面，无波无澜，幽幽泛着冷意。
　　良久，黄珍露笑了，转对张干说：“你还有别的公会吧？”
　　张干目光落在叶展身上，是深度的探究。黄珍露抛来的问题，他只潦草地点了点头，“我可以想办法。”
　　张干送黄珍露和叶展一同返校，黄珍露的宿舍楼先到，很快，叶展也到了。
　　叶展以为张干要立刻赶回市区，不料他竟把车熄了火，随叶展一起下了车。
　　“好久没住宿舍，回来看看。”张干说。
　　“直说你想干什么吧。”
　　“没想干什么。”
　　“为了黄珍露？”叶展开门见山地问。
　　张干故作的轻松神色冷凝下来。
　　周六下午的宿舍楼门口，人来人往，张干抬头望了眼高楼，转身又打开车门，对叶展说：“上车聊。”
　　叶展心知逃不过，跟着上了车。
　　丽大南门外有一条进山的盘山公路，风景优美，丽大学生热爱早上骑行上山锻炼，山里也有大量农学院的实验地，算得上是农大学子的后花园。
　　张干打开了敞篷，驱车上山。
　　“你最近有点变了。”张干说。
　　“嗯。”
　　“晚上我想去网咖看看，你在保的到底是群什么人。”张干注意着叶展的表情说。
　　“练九龙和林辉耀你认识，还有两个历史系。”叶展语气平平，“就这么一群人。”
　　“你为他们拒绝了黄珍露。”
　　“黄珍露对你很重要，对我不是。”
　　“所以你承认，这几个队友对你很重要？”张干紧接着说。
　　叶展不说话，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巍山，山里氤氲着肉眼可见的潮热湿气，还有被山脊分隔的强弱太阳光。
　　“不提我和黄珍露的私交，她从小就很看重你。”张干说，“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呢，特别能吃醋，但她欣赏你，我不会，不然今天也不会拉你跟她一起做合伙人。我想，这是个好的开始，黄家的背景你不是不知道。”
　　叶展仍然看着山景，道：“黄珍露今天说的这些话，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信息不是我。”
　　“我知道，是张康。”
　　“也不是张康。”
　　“不是张康是什么？”
　　“大宋这款游戏，有很多大佬在玩。”叶展道，“能被你哥当成大佬的人，不是一个，是很多，你觉得谁重要？”
　　张干没有再说话。


第17章 通辽奸细（17）
　　17、
　　《大宋 Online》第六天测试。
　　和唐凌云一起去橡皮网咖的路上，刘璞意识到唐凌云状态有些奇怪。一开始，她以为唐凌云是被游戏干扰，直到唐凌云问她：“以你的了解，一个年收入十万的人，死后有可能存到一百万吗？”
　　“要看他存了多少年，”刘璞说，“是不吃不喝存，还是——”
　　“工作二十年。”唐凌云说，“没有不吃不喝，几乎月光。”
　　“那他有做什么投资吗？现在什么投资能有这么高的回报率？”刘璞径自道，“会不会是……买彩票中奖了？”
　　“还有吗？”
　　“买到那种潜力股也有可能。”刘璞道，“不过这非常看运气。”
　　“基金呢？”
　　“基金不可能，我妈研究了十几年。”
　　“保险？”
　　“那得看这个人是不是意外身故，如果是，有可能。”刘璞道。
　　“不是意外身故，病故。”
　　“那保险可以排除。”刘璞道，本来她打算顺着话口问唐凌云是帮谁问，转念想到唐凌云说“病故”，使她一下收起探问的心思。
　　话题至此中断。
　　两个女生到酸橙包间的时候，练九龙开心地向二人展示小冰箱里的雪糕。
　　“本校农学院自研的有机蔬菜冰淇淋，二位姑娘要不要尝尝！”
　　“蔬菜冰淇淋？”刘璞整张脸皱起来，“能好吃吗？”
　　“本人亲自鉴定过，清爽好吃，还营养。”说话间，练九龙依次给两个女生发放冰淇淋。
　　时间还没到八点，刘璞拿着冰淇淋到自己座位落座，一扭头，发现叶展不在，另一边林辉耀及时说：“阿展和老板在楼下。”
　　“老板？哪个老板？”
　　“还能有哪个老板？就是招咱们来打工的老板啊。”练九龙接话道，“啊对了，这些冰淇淋也是老板请的。”
　　“张干？”唐凌云道。
　　“谁叫我？”
　　门口一道声音袭入，先练九龙一步证实了唐凌云的猜测。
　　唐凌云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穿黑色 T 恤的生脸，生脸旁边站着白 T 恤的叶展，两人看上去差不多高，神情、气质和各自 T 恤的颜色一致。
　　叶展用目光对张干介绍：“唐凌云。”
　　又看向对面，“刘璞。”
　　张干的视线依次掠过酸橙包间内的两个女生，最终落到离门口最近的唐凌云脸上。
　　“久仰大名。”他笑着说。
　　唐凌云微微点头，将椅子转了向，自顾戴上了头盔。
　　叶展看到张干脸上还没完全收回的尴尬，道：“测试开始了。”
　　包间众人各自登陆游戏。
　　刘璞和林辉耀这边一上线，立刻接上昨天的紧急情况，都挥动手环，快速跑回了客堂。原本放在柜上的油灯被吹灭，整间客堂只剩门口灯架上挂着的灯笼照明。
　　哪还有伙计的身影？
　　“他走了？”林辉耀问。
　　刘璞没接话，凝神听头上地板传出的响动。
　　“楼上有人。”她对林辉耀说。
　　“是他吗？”
　　“去看看。”
　　“好！”
　　踏上楼梯时，刘璞在队伍频道里轻喊：“练九龙，你在哪？”
　　“碰到一个走失的小孩，在带他找爸妈。”练九龙道，“怎么了？”
　　“有架要打。”刘璞说。
　　“打架？那你等等我，我找——”
　　“可以把小孩送到巷口的影戏棚子，那是节日期间官方专设的走失儿童收容所。”唐凌云紧接着说。
　　“什么影戏棚子？”练九龙不懂。
　　“我来。”小狐狸被刘璞抱着，暂时安全无虞，唐凌云干脆直接探身去练九龙座位教他找地方。
　　林辉耀和刘璞上到邸店二楼，光线更暗。
　　“我们是不是应该带个灯上来？”林辉耀道。
　　“现在说是不是晚了？”刘璞不停挥动手环改变视角，知道酸橙包间有张干在，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表现欲。
　　地板的响动声从走廊尽头传出，林辉耀停在距房间大约三五步的位置，说：“我们还是等一下九龙吧。”
　　想到怀里还有小狐狸，也不确定前方是否存在难以对抗的危险，刘璞道：“好。”
　　等待时，队伍图标忽然闪烁，弹层显示：
　　完成护送小儿任务，队伍积分+10
　　练九龙这么频繁捡到随机任务，队伍众人已不再感到惊，甚至喜也不那么多。只有练九龙本人，仍为这小小的加分而开心不已，立刻在队伍频道自夸自傲：“我这前前后后都赚多少分了，你们说道说道，我是不是大功臣，你们给说说——”
　　“赶紧回店里吧，大功臣。”刘璞说。
　　另一边，张干正戴着叶展闲置的头盔体验游戏。
　　听到队伍里众人的聊天，他在叶展设的耳机共享频道问：“这到底是什么玩法？”
　　“我们测了五天，玩的大部分是剧情解谜。”
　　“你给画面调的灰度模式？”
　　“不是调的，角色就是这样。”
　　“你什么角色？”
　　“鬼。”
　　“鬼？恐怖游戏？”
　　张叶两人说话间，小队另四人碰面，刚巧开启了恐怖游戏氛围。
　　昏暗的二楼走廊，练九龙打头阵，林辉耀和刘璞随之在后。
　　整队进入紧张状态，俱都屏息以待，努力控制着脚步声的响度，没有人开口说话。
　　“太夸张了，你们。”叶展不咸不淡的吐槽倏地在队伍频道响起。
　　练九龙当先被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我现在在门口，”叶展道，“里面就一个伙计。”
　　走廊上小队紧绷的情绪顷刻间松了下来。
　　“……忘了你有晚上隐形的 bug。”练九龙道。
　　“伙计在里面干什么？”刘璞道。
　　“找东西。”
　　“找什么？”
　　“进不去，看不完全。”叶展道。
　　练九龙摘开眼罩看了眼叶展座位，“张干呢？”
　　“有事出去了。”叶展道，“你们直接过来堵他吧。”
　　“堵谁？堵张干？”练九龙全没弄清楚眼下状况。
　　“……迟了。”叶展说。
　　伙计已经自己推门走出了房间。
　　过道狭窄，伙计提着灯，一下就看见走廊上满满当当站着的人，两相静止。
　　“搞这么大阵仗来堵我一个人，该说你们队的人团结呢？还是闲呢？”伙计揶揄道。
　　刘璞绕开前面队友，到伙计跟前与之对峙。“你在里面找什么？”
　　伙计没接话，大概是在想脱身之法，很快，他轻笑出声，道：“我不说，反正待会儿你们自己会知道。”话说完，他绕道要走。
　　刘璞拦住他。
　　伙计又笑，“不带人多欺负人少的啊。”
　　“你刚在库房偷听我们说话，还没跟你算账。”林辉耀道。
　　“这就冤枉了，我那怎么叫偷听你们说话呢？”伙计说，“这个游戏但凡是开了地理权限，只要在正常范围内，你们说话我都听得见，何况，你们也没避着我啊。”
　　“别扯开话题，先说你找名册上的人做什么？”刘璞道。
　　“你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因为不确定对方掌握了多少线索，刘璞暂时沉默下来。
　　就在这时，伙计突然欺身凑近刘璞，道：“你声音听着像个小姑娘，游戏里的脸却这么风尘，好有反差啊。”
　　“有病！”刘璞受惊，猛地挥动手环推开他。
　　“小姑娘现实应该是个美女吧？不然怎么两个大男人保护你。”伙计轻浮地说，“说正经的，他们哪个是你男朋友？”
　　“喂，你别太过分了啊。”林辉耀上前挡在刘璞前面。
　　“怎么能叫过分啊，你们两个要都不是她男朋友，我还想问问我有没有机会。”伙计道，“妹妹，我二十五岁，单身，你多大？”
　　“我看你是真找打！”练九龙抢上前来，抬手朝伙计脸上挥过去。
　　身型瘦削的伙计弱不禁风得很，游戏里肌肉偾张的段大一拳就把他打倒在地。
　　那伙计倒在地上，说话口气很欢快：“你居然真打人？你怕是不知道游戏里也讲法律的吧。”
　　“我就打你了，你还打算报警不成？”练九龙感觉自己被碰瓷了。
　　“按宋律，打人顶多杖责。”刘璞道，“你有本事就去告官。”
　　“既然是杖责，那我多打几拳。”练九龙说话间又要动手。
　　地上那人连忙说：“除了杖责，还有系统扣分哦。”
　　练九龙立刻住手。
　　“你故意的？”刘璞道。
　　“算是吧，嘻嘻。”伙计说，“等我队友去告官，来了人，判定了事故，你们就会被扣分哟。”
　　“说认真的，我还能不能再补他几拳？”练九龙忍无可忍道。
　　“不能再打了，真出人命，你要偿命，不划算。”伙计说。
　　小队之前没遇到过同一任务的竞争者，更别提眼下这种直接正面杠上的状况，集体呆住。
　　地上伙计还在笑嘻嘻地说：“想不扣分也可以，我让我队友别去报官就行。”
　　“条件是什么？”林辉耀问。
　　“屯田司的河道图给我。”
　　“凭什么？”刘璞道。
　　“当然是凭你们打人在先呀。”伙计道。
　　局面暂时僵持下来。
　　“宋朝没有监控，打架斗殴靠什么定罪？”叶展忽然问。
　　“目击证人，也有专门的医官可以验伤。”刘璞道。
　　“那就好。”叶展道，“九龙，你去打辉耀一拳。”
　　“啊？”
　　“这地方没有别人，他说你打人，辉耀也可以说他打人。”
　　听明白叶展意思的练九龙立即称赞道：“妙哇！”
　　紧接着，游戏里肌肉结实的段大转身往旁边白衣书生脸上挥了一拳，书生身型羸弱，加上毫无防备，整个人登时跌倒在地，状况看上去倒比伙计更惨。
　　头盔遮挡住前脸，也有连接面部神经的触点，林辉耀蓦地被揍一拳，真人也有轻微体感。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乍想起配合眼前形势，忽然表演欲大发，匍匐着爬到伙计身边，一边扒拉他一边说：“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打我？”
　　轮到伙计懵了。
　　看着地上两个被自己揍倒的人，游戏里的段大得意地环抱着双臂，道：“论阴，还得是我们叶展阴。”
　　“办法是阴了点，也不是完全没用。”唐凌云道，“九龙快跑吧，万一这套没用，抓不到你人，也没法定罪。”
　　“我跑去哪？”练九龙道，“我跑了你怎么办？”
　　“我没这么快行动，暂时不需要保镖。”
　　“你不是随机任务之王吗？再去找些任务做。”刘璞也说。
　　练九龙听这话听来了劲，在队伍频道嘿嘿直笑，人都走到楼梯口，又停下来说：“那马我先骑走了？”
　　“你骑走吧，回头我再买一匹。”刘璞说。
　　话到此处，练九龙不再耽搁，游戏里壮汉飞奔下楼，直接步出店外，往黢黑的深巷走去。
　　练九龙一跑，伙计装不下去，直接坐起身，道：“现在是正月十五，到二月还有大半个月，这游戏里的时间算法很随意，通常会给你几天连续时间，然后又大幅度跳动。名单上三个可疑人物，只排除了一个，还有俩，且得忙，不跟你们玩了。”
　　像是为了证实伙计的说法，游戏里光线转瞬由暗及亮，走廊尽头半开的窗户外，还有一束阳光投射进店内。
　　伙计叹了口气，“我说什么来着。”
　　窗外这时还应景地传来鸡鸣狗叫，使都城的早晨充满生机。
　　刘璞察觉到伙计要溜的意图，转了个身同他并行，道：“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不了，我们做的是一个任务。”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一个任务？”刘璞道。
　　“河道图、辽使二月回程……线索都一样。”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楼梯口，林辉耀紧跟在后。
　　小狐狸没有跟着下楼，独自向走廊尽头走去。
　　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洒在粗砺的木地板上，光线做得极其逼真，竟有细小浮尘萦绕其间，小狐狸绕着光柱来回看，分明有些出神。
　　“大宋用了最新的虚幻引擎，光影效果可以和现实百分百同步。”叶展说。
　　“你很扫兴。”
　　对唐凌云的吐槽，叶展听得没什么反应，和他共享语音频道的张干听完却很诧异。
　　“唐……凌云？”张干道。
　　“怎么了？”
　　“没怎么，很少有女生跟阿展说话这么随便。”
　　“随便？”唐凌云没明白这个词具体指什么。
　　“张总少见多怪，不用在意。”叶展说，“游戏测试时长有限，不要在这闲聊，浪费时间。”
　　“不闲聊，刚知道一个重要情报，要不要听？”张干道。
　　“队伍频道说吧。”叶展道。
　　“刘璞和辉耀在对线索，”唐凌云说，“先等等。”


第18章 通辽奸细（18-19）
　　18、
　　却说刘璞那边，三人下楼到客堂，昨晚来报信的 NPC 伙计已经在柜前当值。两拨玩家争抢着想从这个 NPC 嘴里套出新的东西，又不愿被对方听去。
　　幸而刘璞身为邸店掌柜，身份更高，强用地位压制住了对手，将 NPC 伙计带去内室询问，林辉耀在外守住另一个玩家。
　　身为伙计，NPC 更清楚邸店客人身份，很快帮着刘璞把名册上三个人梳理了一遍。
　　“三个人没一个符合条件。”刘璞在队伍频道即时周知了信息。
　　“伙计确定吗？”
　　“基本确定。”刘璞道，“这三个人取期过了，都没来取货。”
　　“不是还有一个人住店里？”林辉耀说，“有没有可能是他？”
　　“住店的是名女子，最近一直不住店里，也没来取货。”刘璞道，“我们那个对手呢？”
　　“跑了。”林辉耀道，“我的错，九龙不在，我按不住他。”
　　听出林辉耀语气中的自责，刘璞道：“跑就跑了吧，反正他也不会跟我们共享信息。”
　　队伍里一段沉默。
　　唐凌云想到一则疑点，道：“你有没有问住店的女子什么来历？”
　　“问了。”刘璞说，“是住店的娼妓。”
　　“她在店里存的什么货品？”
　　“南方来的茶叶。”
　　唐凌云略作思忖，道：“之前看漕运相关，茶叶的生产贸易是由官府垄断，她怎么会有茶叶的货源？”
　　刘璞没接话，片刻后，她恍然大悟似的，“怪不得那个人昨晚第一反应就冲去客房搜了，他也知道这点！”
　　“我在楼上，你有房间钥匙？”唐凌云问。
　　“嗯，伙计给我了。”刘璞说，“我和辉耀马上上来。”
　　邸店临街的客房受汴京的晨光眷顾，整个屋子被照得透亮。
　　两人一狐各自在房间搜索，宋朝家具陈设简单，一圈下来，除了零星几件衣物和一些胭脂水粉，房内别无其他发现。
　　唐凌云凭借小狐狸的体型优势，把床底、柜底、桌底，各种犄角旮旯都翻找了一遍，也没看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间客房应该很长时间没人住，刚都摸到柜子上的灰了。”林辉耀说。
　　“要不要去库房再看看她的货？”刘璞问道。
　　“去。”唐凌云说。
　　众人到达库房又是一番细致查验。
　　唐凌云摘开头盔眼罩打算去洗手间，起身时意外看见叶展和张干一起在座旁站着，他们的视线皆因唐凌云乍起的动作而转过来。唐凌云扯了扯嘴角以示礼貌，转身走出了包间。
　　“她一直这样，还是因为我在？”张干问。
　　“一直这样。”
　　“我还以为她在针对我。”
　　“想太多。”
　　“我不喜欢这么拽的女孩子。”
　　“她没要你喜欢。”
　　张干收回目光，转向身旁叶展，“她是我花钱请的吧？”
　　叶展停下手上动作。
　　“我答应帮黄珍露找个位置。”张干接着说，“如果——”
　　“如果你想让黄珍露进来，换掉我。”
　　唐凌云再回到包间时，张干已经离开了。
　　游戏里，刘璞他们结束库房的搜寻，依旧一无所获。
　　“这条线索是不是断了？”刘璞颓然道。
　　“不会。”唐凌云道，“我刚突然想到，这条线索或许才是关键。”
　　“怎么？”
　　“首先，这名女子的身份和你一样，都是娼妓。假设你们就这一层身份相同也就算了，可是居然还捎带了经商。其次，刘璞背后有南司，这名住店女子——对了，她叫什么？”
　　“名册上写的是惠娘。”
　　“这位惠娘背后有谁目前不清楚，但她一定不是个人经营。”
　　“你怎么判断她是不是个人经营呢？”林辉耀问。
　　“很简单，在宋朝，政府财政收入最大的源头就是茶和盐，官府控茶控得非常严，且不说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拿到货源，只看茶叶外面箱子上打的字样，腊茶。虽然只有几箱，但腊茶产自福建，在宋朝是御茶，上等只供皇家使用。即便这批货不是上等，也绝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拿到的货源。”
　　唐凌云的分析又一次使众人集体沉静下来。
　　“所以，我们要先找到惠娘？”刘璞率先发问。
　　“目前看来是这样。”
　　“这么大的东京城，要找到一个只有名字的人，完全是大海捞针。”刘璞道。
　　“宋朝没有户籍管理部门吗？”林辉耀问。
　　“娼优皂隶在北宋属于贱籍，惠娘是私妓，我们连她是本地人还是流民都不知道，很难找。”刘璞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惠娘是一位玩家？”叶展突然说。
　　队伍复归沉默。
　　“对啊！”林辉耀突然音调陡增，“她可能是玩家啊！你们想，假如她是 NPC，行动按系统设定走，怎么可能到期不出现呢？她极有可能就是玩家。”
　　“甚至可能就是任务最终要找的人。”叶展道。
　　“你是说——”林辉耀语调持续攀升，“通辽内奸？”
　　“对。”
　　队伍彻底静默下来。
　　刘璞脑中转了几道念头，看到自己手上的钥匙，道：“找惠娘的事，我们回头再想，先跟我去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林辉耀问。
　　“我的小金库。”
　　19、
　　先前在和 NPC 伙计的询问中，刘璞除了得知邸店客人信息，还顺便知道了邸店的来历。
　　杨家店是某位杨姓官员的私产，租赁给刘璞开邸店，除了赚租金之外，也分一些提成。刘璞本想和 NPC 打听更多关于这位官员的事，大约超出他的权限范畴，伙计是一问三不知。
　　说是小金库，其实也是存在库房里的一个木箱。外观上和普通的货物没什么区别，只是放置的地点在偏角落位置，很不引人注目。刘璞用钥匙打开木箱，以为会见到许多金银财宝，未料里面放的竟然是大量书籍和字画。
　　刘璞叹了口气，“我这身份，也算跨了几界了。”
　　林辉耀边听她说话，边自顾地从箱子里拿起一本书，随手翻了起来，这不翻不要紧，一翻立刻翻出惊奇来。
　　书里夹了几张汇兑用的飞钱。
　　刘璞看得眼都直了，连忙也拿起几本书翻，居然也翻出了飞钱。
　　不止书本中有夹带，连字画中也有。只是字画里头夹的不是飞钱，而是礼部刊印的度牒，共十张。
　　林辉耀看不懂度牒，刘璞也看得一头雾水，于是给了唐凌云看，唐凌云一张一张看过后，道：“这些都是空名度牒。”
　　“什么叫空名度牒？”林辉耀问。
　　“度牒一般是官方发给僧寺，再由僧寺发给僧人的身份凭证。看这里，”刘璞指着度牒上一行字，“这里只写了名头，没写僧名和寺名，所以叫空名度牒。”
　　“我不懂，空名是什么意思？”
　　“空名意味着这些度牒并不是具体发给某位僧尼。”唐凌云道，“在宋朝，僧尼度牒也是一项官方用来赚钱的买卖。”
　　“还有这种事？”
　　“这不奇怪。”刘璞道，“奇怪的是为什么我的金库里会有这个？”
　　“有一个时期，度牒和飞钱的性质一样，可以直接拿去买东西。”唐凌云道，“不过我不是很确定，得回去查查相关文献。”
　　众人翻完箱子里的物件，仔细清点了飞钱的总数，本来以为书籍的内容会有什么线索，结果翻下来二十五本书，大都是佛教相关，并没有任何异常。
　　唐凌云再次依靠小狐狸的身型优势，整个身体直接进入到了木箱内部，她视角低矮，因此特别注意到木箱底部和四面都铺了一层特殊的防潮布料，质感看上去很像砂纸，隐约还有毛边。
　　“咦，阿展你在哪？突然发现你不见了。”林辉耀在队伍频道问。
　　“在跟踪那个玩家。”
　　“哪个？”
　　“跑了的伙计。”
　　“他去了哪儿？”刘璞惊道。
　　“他在跑地图。”叶展说，“白天我不能隐形，跟不了太近。”
　　“行，有情况了我们即时周知。”刘璞道。
　　队伍五人，转眼间分为三拨。
　　叶展的突然缺席，提醒众人还忽略了练九龙。
　　刘璞当先想到问：“九龙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在做随机任务。”练九龙毫无被队友忽略的失落，“在州桥这送外卖。我刚认识个玩家姐姐，酒楼掌柜，她现在就忙一件事，赚钱，送外卖有随机就是她告诉我的。”
　　“她身世任务做完了？”林辉耀问。
　　“她不做身世任务，不感兴趣。姐姐说，只有小朋友玩游戏才会乖乖听话做任务。”练九龙道。
　　“……”
　　“九龙做完任务尽快归队。”叶展打破沉默，“伙计这里有情况。”
　　“什么情况？”刘璞问。
　　“他去船上见了个人。”叶展在全息眼镜中打开新存的北宋东京复原图，对照着地图说，“地方在五丈河，有座染院桥，九龙先去邸店和其他人汇合，小狐狸出行不安全。”
　　“行，我送完外卖过去。”练九龙道。
　　小狐狸乍然被叶展提名，使唐凌云想到另一件事，遂给叶展发去私聊问：“刚刚张干说有一个重要情报要分享，是什么？”
　　“不重要的情报。”
　　“是什么？”
　　“跟游戏无关。”
　　“……”
　　本来唐凌云还真没太想知道情报的事情，听叶展这样缄口，她反而很想知道张干没来得及透露的消息是什么。
　　不过片刻，唐凌云又听叶展给她发来私聊：“伙计见的这人要撑船离开，你过来我座位。”语气颇有几分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
　　“你可以自己上？”
　　“我不懂宋史，万一他是 NPC，我问不出关键信息。”
　　唐凌云意识到他确实是在认真做任务，没再多耽误，只飞快在队伍频道交代刘璞一会儿带小狐狸出门便起身去了叶展座位。


第19章 通辽奸细（20-22）
　　20、
　　张干刚走，包间客服为他安排的座椅还在，唐凌云去到叶展座旁，在他座椅上落座。
　　叶展走近伙计刚去的游船，人还没挨到船边，船内就有人撩开帘子向外，透过叶展的黑白视角，唐凌云看见撩帘子的是位头饰、打扮和刘璞差不多的女性，当下对她的身份有了判断。只是还没来得及和女子说什么，就听船舱内一道略带沧桑感的年长声音说：“莫在外头鬼鬼祟祟，上船来吧。”
　　叶展左右四顾，河边虽然不断有行人往来，也有其他船只停泊忙碌，可眼前这艘船附近，只有他一个。
　　打着船帘的女子似乎猜到叶展的茫然，径直对他说：“先生喊的就是你，上来吧。”
　　叶展没再犹豫，游戏中黑白色鬼道士踏上船去。
　　船夫在另一头撑船，叶展在跟随水波摇晃的河道上见到了船舱中盘腿而坐的老者。
　　打帘的女子倚靠在老先生身上，一双生动俏丽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对面鬼道士，道：“原来城里真有鬼怪。”
　　端坐的老者随即道：“你这小鬼，为何在外窥视？”
　　“我为刚刚那个伙计而来。”叶展如实道。
　　“你与那伙计相识？”老者问。
　　“算是。”
　　“你们是敌是友？”
　　“暂时是敌。”
　　老者静默了一会儿，眼神还真像在打量叶展。“城里最近都在传，有个没入轮回的小道士，常同一只红狐一起，可是你？”
　　“是我。”
　　“你那位红狐朋友现在在哪里？”老者旁边的风尘女子问道。
　　针对这个提问，叶展拿不准，转问唐凌云：“我该怎么答？”
　　“说它在另一个地方做另一个任务就好。”唐凌云道，“你不是挺会回避问题的吗？”
　　“……”
　　叶展按唐凌云的说法回答，也不知道船中两人是不是买了账。船舱两头帘子都开着，舱内不时有风灌进来，吹得船帘哒哒作响。矮桌上点着小小一盏炉火，炉上温着茶，唐凌云上船后，一直在观察老者和旁边妙龄女子的互动，猜测他们的身份。
　　又听女子说：“先生与惠娘是旧识，曾承她关照。你跟着那伙计来找先生，想必为的同一桩事，你可知惠娘现在何处？”
　　“不知。”
　　叶展话音刚落，耳机共享里立刻传出唐凌云的吐槽：“你一张底牌都没有，还答这么快，不是等他赶你下船吗？”
　　“我该怎么答？”
　　“不用急着答，先问他找惠娘做什么。”唐凌云道。
　　像是为了证实唐凌云的话，女子紧接着说：“惠娘偷了耆卿先生赴任的重要物件，你若知道那物件在哪，也可告知一二。”
　　“先生要赴什么任？”叶展当上了唐凌云的传声筒。
　　“屯田员外郎。”女子道。
　　“她说他是柳永。”唐凌云对叶展道。
　　“他是吗？”
　　“说不上来，他和别的 NPC 好像不太一样。”
　　“半 NPC？”
　　“不确定。”
　　“接下来我该和他聊什么？”
　　“我推测一下，假如他是柳永，要赴任，又是屯田员外郎，他说的重要物件应该是暗指河道图。”唐凌云道，“但那张河道图我看过，是辽宋边界的河道图，地理位置主要在河北那一带，柳永赴任是在润州，润州在宋朝属于江南道，不是边境，这张图很可能不是他的。”
　　叶展飞快消化着唐凌云话里的信息，道：“图如果不是他的，为什么他要说这个谎？”
　　唐凌云一时想不明白。
　　这时，叶展屏幕上队伍图标跳动，点开，提示弹出：
　　完成京师代买任务，队伍积分+10
　　叶展随手挥开，紧接着又一道浮层遮住了原本的游戏界面。
　　今日测试时间已到。
　　唐凌云摘开头盔，当先看到练九龙手舞足蹈地站在座位上说：“咱们队伍现在一百分，我做随机任务就赚了四十！”
　　“刘璞赚了五十。”林辉耀面无表情地说。
　　“刘璞赚的，你怎么说得好像是你赚的。”练九龙道。
　　两人还在互相揶揄，唐凌云脑中潮涌的游戏心情瞬如退潮般消失，起身离座前，她错眼见叶展在看自己，似乎是想说什么，她稍微顿了顿动作等待，却没能等到他开口。
　　唐凌云果断告辞。
　　21、
　　关于柳永的话题在酸橙包间没来得及展开讨论，返校途中，成为唐凌云和刘璞的主要议题。
　　唐凌云和刘璞讲述完偶遇柳永的过程，同时说出自己的怀疑：“他像半 NPC，又不像，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刘璞没有和她一同经历游船上的细节，无法准确获知唐凌云这点直觉性怀疑的来源，借着这次聊天的契机，刘璞适度地表达了自己对唐凌云的好奇：“感觉你是发自内心喜欢宋朝。”
　　“有……吗？”
　　“有。”刘璞道，“反正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人像你这么熟悉这个时代。就我们班同学吧，总成绩好，或者某一科好，都是奔着考点考题去学，所以很难考得差，但考点和考题之外的东西，大家好像没那么了解，也不会主动去学。你就不一样，你知道好多和考题无关的细节，是那种，怎么说呢，多维度的了解。”
　　唐凌云全没想到有一天会让身边人认为她发自内心喜欢宋史，这使她对自己感到困惑，于是短暂回溯了大宋测试这些天以来的表现，自己似乎确实有些过于投入，——她以前从没沉迷过游戏。
　　“很佩服你。”刘璞又说，语气中透着真诚。
　　“我爸是高中历史老师，他大学学历史，研究生主攻宋史，我对宋史的了解，其实算是被他逼着学的。”唐凌云道。
　　“被逼？你不喜欢宋史吗？”
　　“小时候很讨厌，现在，”唐凌云道，“有点说不清楚。”
　　刘璞一向很懂社交边界，心知是时候打住对唐凌云的探问，转道：“说不清楚就不说了，反正《大宋 Online》这款游戏你喜欢，这就够了。”
　　唐凌云应了声“嗯”，主动问刘璞：“你呢？喜欢这个游戏吗？”
　　“我喜欢。”刘璞说，“我们学历史，学的都是文字，顶多加点当朝当代的图画作品，对这个朝代的认识，都得靠想象。游戏就不一样了，它就是活生生的大宋，首先代入感就巨强，最近正好展开到我的身世任务，我以前玩游戏不多，虽然知道解谜游戏很火，总觉得跟我没什么关系，可这个游戏里的解谜跟我关系很大，我特别想早点知道她的秘密。”
　　两个姑娘开心地交流彼此对游戏的感受，但依旧各有保留。
　　刘璞没有告诉唐凌云，玩大宋这款游戏让她找到一种在经济学院男生们面前的优越感，她用自己擅长的知识掌控游戏节奏，推理、解谜，她喜欢这种胜利。
　　唐凌云也没有告诉刘璞，她总能在体验大宋的过程中找到童年、少年和爸爸相处的熟悉感，即使这也会顺带提醒她一些压迫感十足的记忆，但这所有好的坏的记忆相加，正是唐凌云在这世上仅剩的亲情念想，她还能聊以自慰。
　　22、
　　周日下午，唐凌云单独找到班长，郑重地和她说明自己决定放弃国家奖学金的申请。
　　班长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唐凌云只是简单说自己找到不错的兼职，想把机会让给真正需要的同学。
　　虽然放弃国家奖学金确实是因为爸爸留下的遗产，唐凌云并没有去银行办遗产过户，这样一笔从天而降的巨款到账，使她对爸爸生前的事生出了许多好奇。
　　唐家亲情关系淡漠，爸妈结婚之后，亲人之间全无往来，唐凌云在历史书里读到的孝悌观念，什么祖孙和乐的场景，现代社会已经完全淡泊下来。即便如此，唐凌云还是辗转通过爸爸生前的同事朋友打听过，爸妈的亲属间并无富人，在这个全民视财如命的时代，更没有突如其来的善心人士，无缘无故把巨款转给爸爸。
　　唐凌云傍晚回到寝室，方天琪和刘璞正在热聊校内八卦。
　　刘璞心知唐凌云一向对八卦不感兴趣，但因今天这个八卦涉及她们共同认识的人，所以她立刻对唐凌云分享了消息。
　　叶展成了校内名人。
　　他高中最后一个暑假和三个朋友一起做的程序拿了未来宇宙设计赛最佳概念奖，颁奖礼在海市，叶展作为代表上台领了奖。
　　大约是因为海市冬天冷，或者是领奖需要正式着装，校内论坛热转的视频里，叶展穿一套黑西装，在人群中分外打眼。领奖时，他姿态从容得体，媒体评价他：“有未来世界领军人物之风采。”
　　按说这是人家高中做的程序，加上叶展也不是计算机专业，得奖的名头和丽大挨不上边，而这则新闻之所以在丽大内部发酵，也正源于此。
　　一个非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在大学入学前就拿了国内程序设计类含金量最高赛事的奖项，虽然只是概念奖，完全无损于他的天才人设，在丽大这种极度慕强的校园风气下，叶展很快蹿上热议。
　　唐凌云听完八卦的头一个反应却是：“他在海市，晚上能赶回来游戏测试吗？”
　　她的提问瞬间将刘璞也拉到现实环境里，“对哦，不过现阶段他不在，对我们游戏进度影响应该不大？”
　　为了确认叶展能不能赶回当晚的游戏测试，女生们提前二十分钟到达了橡皮网咖。
　　她们到时，男生们都没来。
　　刘璞在五人群里问：今天测试取消？
　　林辉耀很快回复：没取消没取消。
　　练九龙：你们到啦？
　　刘璞：我和凌云都到了。
　　林辉耀：我们在路上，稍等。
　　实际上，真正在往网咖赶路的只有林辉耀和练九龙。
　　叶展虽然从海市赶了回来，但他人还没出机场就被张干拦住了，林辉耀和练九龙知道叶展和张干似乎发生了误会，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是听叶展交代让他们先去网咖。
　　两个男生以为叶展能完美解决好突发，到网咖被刘璞当面问起，练九龙说：“阿展是从海市赶回来，会晚一点。”
　　“阿展那边的进度就麻烦凌云跟一下了。”林辉耀说。
　　“好。”


第20章 通辽奸细（23-24）
　　23、
　　其实按叶展原本的计划，他完全可以在晚上八点前赶到网咖。
　　海市飞丽城的航班一天有三趟，航程一个半小时。
　　叶展在丽城机场落地时，时间正是傍晚六点一刻，飞机没晚点。
　　机场出口，叶展先看到丽城如火的夕阳，嵌在远处连绵的山脉里，再在夕阳下看到一辆熟悉的跑车和一双挥动的手。
　　叶展因夕阳而松弛的神情转瞬变凝重。
　　机场距丽大有半小时车程，叶展上车后，张干问他要不要先去吃饭。叶展说不用，他心知有一场暴风雨要来，躲不过，不想拖，就开门见山地说：“你有什么话直说。”
　　张干哂笑了一声。
　　暴风雨前的宁静持续了约莫七八分钟，张干久等不到叶展的解释，眼神逐渐锐利，说：“我就问一个问题。”
　　“嗯。”
　　“你做那个项目，是不是用了我的钱？”
　　“是我自己的钱。”叶展道。
　　“我换个问法，你那些钱是不是从我这赚的？”
　　叶展没作声。
　　“我之前找你搭伙做各种项目，你总拒绝，唯独游戏没拒绝，为的就是拿一份稳定收入去搞你自己的私活？”
　　“是。”
　　叶展答得干脆，引来张干满脸嘲讽的笑容，他猛拍方向盘，道：“你搞私活就搞私活，为什么要瞒我？还有你那几个合伙人——他们没去领奖，推你上去做代表，是怕露脸被我认出是谁？”
　　叶展一路看暮色下沉，心绪始终很平静，张干话问到这里，他选择配合回答：“是。”
　　张干一腔怒火发不出去，对叶展的质问像攒了大劲打在棉花上，使他自感像小朋友闹脾气。往常在张家，他们一家四口，另外三个人也总这样敷衍他，不管他想做什么，只要他们不认可，就统一用对待小朋友的方式来搪塞。
　　张干只恨自己生来就比张康小五岁，无论他怎么追赶，天生的年龄差永远无法填平，他永远要被拉去和他比，永远低他一头。可叶展和他同龄，是他最好的兄弟，为什么也要这样亏待他——
　　“专心开车。”叶展注意到张干分心，及时提醒道。
　　“你少管我！”
　　一场高速上追尾的车祸随之发生了。
　　叶展第一次经历安全气囊弹出来的状况，车子被撞去路边防护栏，停了许久，他才缓过来。
　　再去看张干，也是一脸呆楞的神情，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前车司机骂骂咧咧地下车，在夕阳余晖下看到张干的车和车牌，司机的神情陡然变得温和，还多出几缕关切，直问张干和叶展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叶展心里记挂着别的事，下车前，他对仍处于神思游离中的张干说：“这个奖本来不是我们，原来的获奖方临时把项目卖给了企业，不再具备参赛资格，我们补了缺。做这个项目花了不少钱，没有一分收益，它不是你会感兴趣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捡漏领奖，你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要不是你去领奖，你永远不会主动告诉我这件事？”
　　“对。”叶展道，“它是我想做的事，不是你的。”
　　说完这些，叶展就下车了。
　　机场高速上响起遥远的警笛声，大概是交警正赶来处理事故。
　　叶展独自往前走了许久，直到拎西装外套和工作电脑的手臂传来一股尖锐的疼痛，他才注意到自己右手手臂上有大面积擦伤。
　　他已经没多少时间处理这无关紧要的事情了，一路走一路拦车，终于搭上一辆顺风车，谈好价钱，往丽大赶去。
　　24、
　　叶展在往橡皮网咖赶，队伍其他人也正对着叶展的游戏主机犯愁。之前队伍其他人各自登自己的账号，没发现游戏登陆做了自动人脸识别绑定。
　　本来唐凌云还打算代上叶展的号，完成游船内接下来的盘问。未料这一步直接卡在了登陆上。
　　而由于登陆受限，叶展的游戏视角缺失，队伍其他人不得不着急赶来染院街，以免鬼道士遇到什么不测。
　　叶展推开酸橙包间门的时候，唐凌云第一个发现他的到来。
　　两人视线相交那一刻，叶展心头涌上一股陌生的感觉。
　　然而还没等叶展把这感觉体会完全，唐凌云就匆忙起身道：“快快快，他们还没追上柳永的船。”
　　叶展看向墙壁上的橙色电子时钟，实时时间显示是晚上八点零五，他迟到了五分钟。
　　叶展登陆游戏，画面动荡，鬼道士还在船上。
　　对面两人正看着他，柳永先作出了反应：“小鬼上线了。”
　　趁叶展回应游戏角色前，唐凌云道：“有件事我要说明下，昨天我说他是柳永，要去润州赴任，实情有误。我昨晚回去查了资料，屯田员外郎是京官，不在润州。”
　　“所以？”
　　“所以我的猜测可能是错的。”唐凌云道，“不要全信。”
　　叶展看她说起自己错漏时的坦荡表情，顿了片刻才说：“好。”
　　紧接着，按唐凌云的指示，叶展对柳永说：“先生您说惠娘偷了您赴任的重要物件——”
　　“不是我说的，是她说的。”柳永打断了叶展的话，他用眼色示意旁边女子，直把旁边女子看得满脸错愕。
　　唐凌云和叶展没懂剧情进展，双双默契地保持沉默。
　　只有柳永一个人神情是愉快的，他甚至捋须微笑了起来。
　　“小鬼，你是不是以为我和她一伙？”柳永问。
　　“不是？”叶展道。此处他删改了唐凌云的原话，她的原话疑问语气更重：“难道不是吗？”
　　“是，也不是。”柳永道，“柳某今日邀窈娘同游，本为散心，无意卷入你们之间的纷争，尽早告知，也算公平。”
　　“您真是柳永？”
　　“如假包换。”柳永道，“此外的事，非宣之于我口，真假另说。”
　　风姿绰约的窈娘一开始还热情地依偎在柳永身上，这会儿已经坐直身体，与柳永划开了界限。
　　“耆卿先生真是薄情，约人家泛舟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帮忙帮到底，忙还没帮到一半，就把人家底都给露了。”窈娘叹气说，“负心还是读书人呐。”
　　“柳某确实答应帮你，不过帮你把这小鬼骗上船，并没答应后面这许多事。”
　　“这许多事与您无关，您可以不管不问，不是吗？”窈娘道。
　　“有道理。”柳永道，“迟了。”
　　“……”
　　边听柳永和窈娘说话，唐凌云边对叶展说：“我猜窈娘是玩家，柳永是半 NPC。”
　　“也可能他们都是玩家。”叶展发表不同意见。
　　“怎么说？”
　　“这位老先生自称是柳永，主动揭穿窈娘的骗局，或许是为了换取我们的信任，”叶展道，“好展开另一个骗局。”
　　唐凌云思忖片刻，道：“验一验。”
　　“耆卿先生要去何处赴任？”叶展复读着唐凌云的提问。
　　“谁说我要赴任？”
　　“晚辈记得，耆卿先生是在致仕之年转的屯田员外郎——”
　　“谁说我是屯田员外郎？”
　　游戏里鬼道士噤口。
　　对面窈娘和柳永不约而同地笑了。
　　柳永看了眼窈娘，又对叶展道：“窈娘说我明明可以不必理会你们之间的是非，你可知为何我还要多嘴？”
　　柳永话问得虽然平淡，唐凌云把它当作一道考题，绞尽脑汁想给出一个让他惊艳的答案，最好能换到一些线索。
　　而就在她搜肠刮肚想要讨好她心中的历史名人时，却听叶展语气平实地回答道：“晚辈不知。”
　　唐凌云昨晚临时抱佛脚背的“柳词”顷刻间一泻千里。
　　“窈娘猜呢？”柳永转将问题丢给了身边人。
　　“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耆卿先生古稀之年，子息稀薄，对晚辈多有照拂，算是移情吧。”窈娘不咸不淡地说。
　　柳永哈哈大笑，道：“你这一张嘴，不逊于一柄利剑。”
　　“先生过奖。”窈娘说话间探身往外看了眼河道，“您不肯帮我，这小鬼倒是大有人帮，喏，那艘船跟我们很久了。”
　　话毕，窈娘又将目光递向叶展，道：“是你们的船吧？”
　　“朋友担心我安危。”叶展说。
　　“你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有什么安危好担心的。”
　　柳永闻言又是一顿大笑，唐凌云在旁听窈娘说话的风格，再看柳永和她交流时的反应，纵向对比之前自己跟各种半 NPC 打交道的情形，忽然明白为什么总被他们当成小朋友。
　　以前唐凌云和队友一起，横向对比体现不出什么问题，今天窈娘的表现立刻让唐凌云意识到症结所在，窈娘不会像她一样，总想在这些历史名人面前表现自己，学生气太重。
　　思及至此，唐凌云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叶展问。
　　“没怎么，感觉我们不是窈娘的对手。”
　　“因为这个叹气？”
　　“没交手就先知道自己败了，这还不值得叹气？”
　　“我们的对手不是窈娘。”
　　叶展的话简单有力，使刚发现自己表现欲太强的唐凌云转又想到眼下正事：“是通辽内奸。”
　　“应该是内奸。”叶展和她异口同声。
　　速度达成共识的两人不再耽搁时间，注意力都转到任务上来。
　　此时，窈娘正招呼船夫把船驶靠岸。
　　临到岸前，窈娘对叶展道：“小鬼，最后问你，要不要合作？”
　　“怎么合作？”
　　“你给我河道图，我告诉你你们要找的人是谁。”
　　“河道图换一个无法验证真假的名字，不公平。”叶展道。
　　“或者你来说，怎么样换到河道图？”
　　“你们和那个邸店伙计是队友？”
　　“我是，柳老先生不是。”窈娘说，“他是我的任务 NPC，跟你们在做的这个任务无关。”
　　游戏中鬼道士将视线转向柳永，却见柳永老神在在地闭着眼睛，毫不关心周遭情况。
　　游船在这时靠岸，当先起身下船的人是柳永。他一身清瘦，步态略显颓唐。
　　叶展黑白色的游戏画面使他看上去很像水墨画里的人物。
　　到岸边，柳永背手转过身来，良久，他笑着伸出一只右手，也不说话，静静凝视着船上人，目光所向当然不是鬼道士。
　　窈娘俏声一笑，撩了衣摆起身，伸手搭住了岸上的手。
　　河水动荡，拍打着岸石，发出清脆的声响，阳光在水面播撒，生成一道道细碎摇曳的光芒，窈娘就这么和柳永执手走远了。
　　“他就是柳永。”唐凌云道。
　　“怎么说？”
　　唐凌云沉默，想到爸爸对柳永的看法。那时，她刚上初中，爸爸急于培养她对古诗词的理解，开始逼她学唐诗宋词。唐宋文人辈出，在爸爸的评价体系里，柳永整体得分并不高。尽管爸爸承认柳永在词作上的造诣，但他认为柳永一生太过散漫，散漫得又不像李白那么彻底，五十岁还在为功名所累，此后二十年都委身于宋朝的磨勘制度，死在致仕之年。
　　爸爸从来不喜欢虚度光阴的人，他在世时唐凌云认为这是他身为教师的毛病，待人严苛，现在回想，他一定是过早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说不上来，直觉。”唐凌云道，“我回座位了。”
　　唐凌云说着话起身，很不巧，撞到前方叶展正操作手环下船的右手臂，其实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发生轻微碰撞，只是这一次，叶展被撞得发出了一声意表疼痛的低呼。
　　唐凌云飞快摘开眼罩。
　　这是今晚叶展自现身以来，唐凌云第一次认真打量他，当然，她率先注意到他的手臂，衬衣半卷在肘关节处，裸露在外的小臂上，有一大片渗血的伤口。
　　“你怎么——”唐凌云惊道，“这是我弄的？”
　　“嗯。”
　　唐凌云坐回椅子，动作小心地扒拉起他的手臂，花几秒钟观察完他的伤口，说：“我弄得出这么大面积的伤口？”
　　叶展没说话，视线随唐凌云翻动他手臂的动作转移。
　　“这伤要尽快处理。”唐凌云轻轻放开他，“帮你叫个医药箱？”
　　“谢谢。”
　　网咖前台长期备有简易医药箱。
　　包间管理员把医药箱送来的同时，主动包揽了帮叶展处理伤口的义务，唐凌云自觉无事，退回到座位，没有多问叶展的私事。
　　唐凌云不关心叶展发生了什么，包间另外两个男生已经等不及想知道，要不是被叶展眼神阻止，他们早就大聊特聊起来。
　　还是等叶展伤口处理完毕，管理员离开，众人重新回归游戏之后，叶展单拉了三人聊天，简略交代了返校途中的追尾事故。
　　练九龙心思单纯，对叶展的说法不疑有他，因此没有多问。
　　林辉耀心知真实情况没有这么简单，碍于包间的人员状况，他也没有多问。


第21章 通辽奸细（25-26）
　　25、
　　游戏里，小队的通辽任务还在继续。
　　趁网咖管理员帮叶展处理伤口的空当，唐凌云即时向小队周知了刚才船舱里窈娘和柳永的情况。
　　听完概况，林辉耀当先表达疑问：“柳永真是半 NPC？”
　　“我觉得是。”唐凌云道，“他和我们之前遇到的半 NPC 风格一样，举手投足的气质、谈吐，他和窈娘有明显对比，窈娘就很急着想完成任务，他没有，他属于这个世界。”
　　“可阿展不是说，半 NPC 大概率也是玩家吗？”练九龙道。
　　“是玩家有什么问题？”唐凌云不解道。
　　“如果柳永是真实玩家，那说到底，他们应该跟我们一样，都是现代人，你说气质谈吐，应该跟我们差别不大啊，又不是真的古代人。”练九龙说。
　　“我们先前不是怀疑过，他们是 DM？”林辉耀道。
　　“是 DM 也不影响他们是现代人吧？”
　　“你怀疑是什么？”
　　“我怀疑他们就是 AI。”练九龙道。
　　“我们可不可以先不讨论这些？”刘璞插空道，“任务头绪还没摸清楚，不管柳永是不是玩家，那个窈娘总是玩家没错，她说想用一个名字跟我们换河道图，是指内奸的名字？”
　　“应该是。”唐凌云道。
　　“河道图绝不能给。”刘璞说，“王楼血案的任务已经充分说明，任务最终交付必须是人证物证俱全，邸店那个伙计、还有这个窈娘，想方设法要河道图，说明河道图是关键物证。”
　　“他们查出来内奸是谁了？”林辉耀道。
　　“不可能！”刘璞道，“凌云说伙计和窈娘是队友，伙计昨晚还在跟我们一样在做排除法，怎么可能一转眼就找到关键人物。”
　　林辉耀静默须臾，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猜想：“有没有可能，那个消失的惠娘……就是内奸？”
　　“这么直给？”刘璞立刻说。
　　“直给是合理的，先前九龙说得对，游戏有几千个玩家，假设每一个玩家的身世任务都做得很复杂，一是游戏策划会累死，二是游戏进度会一直停滞不前。”林辉耀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几天我们遇到的其他玩家，很少整队一起行动。”
　　“我不是说了嘛，就在州桥开酒楼那个姐姐，人家干脆身世任务都不做了，直接开始玩模拟经营了！”练九龙接话道。
　　“所以，我们接下来怎么做，你们的建议是？”刘璞问。
　　“去找任务交付 NPC，把名字和物证给他，看看他怎么说。”林辉耀道，“反正验证下也没什么损失。”
　　“咱们的任务交付 NPC 是谁？”练九龙道。
　　“我知道。”刘璞说。
　　刘璞指的是最早来找她的南司官员，该官员给过她一个地址，让她一有发现就去找他。
　　临出发前，练九龙道：“我们不用一起去吧？”
　　“可以。”刘璞说，“我一个人去。”
　　“辉耀——”
　　“你们可以和辉耀去找他的身世任务。”刘璞果断地说，“我的任务有时间限，辉耀的应该也有，现在进度已经落后了。”
　　“我没问题！”练九龙道，“其他人怎么说？”
　　事涉林辉耀自己的身世任务，他当即表示同意。
　　始终没有参与讨论的是队伍里另两个人。
　　练九龙率先想到摘开眼罩去确认叶展和唐凌云两边的情况，而当他的视线在现实中清明时，入眼所见却是氛围和谐的友好互助画面：唐凌云正蹲在叶展座位旁帮他摘衬衣袖子。
　　两分钟前。
　　出于不方便打断队伍里剧情讨论的原因，叶展单独给唐凌云发送了私聊，他向她求助的语气平淡中透着恳切：“请帮我个忙。”
　　唐凌云问他什么忙。
　　叶展想了十几秒，对于要怎样准确描述自己的处境很为难，虽然他遇到的状况一点都不难形容。
　　末了，他只是说：“麻烦来我座位。”
　　唐凌云到时，叶展正弓着右手，左手举着，原本低着头，见到她来，他一边翻转绷紧的袖口向她示意，一边道：“解不开。”
　　唐凌云瞬间了然他的困境，当即蹲下去帮他解扣子。
　　叶展身上衬衣纽扣做工精巧，扣眼还绣着金线，看上去价格不菲，唐凌云却觉得扣眼狭小，解扣非常不便，尤其他袖口卷起的地方离伤口很近，她还得小心避开。
　　练九龙恰巧这时候发现了旁座的状况，他没出声打扰，直等唐凌云彻底解开扣子。
　　“阿展怎么好用这种事情麻烦人家的啊？”练九龙道。
　　“袖子卡太紧，压迫到伤口，没办法。”叶展说。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
　　“你们刚在谈正事，不好打断。”叶展打断了他。
　　练九龙不再发出疑问，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唐凌云走回座位，迟迟没能消化刚才眼前所见。
　　无怪乎练九龙这样大惊小怪，在他看来，这是个男人和女人在虚拟世界可以骚话连篇，在现实世界交往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时代。
　　2514 男生宿舍里，除了开学以来只露过三五次面的张干，剩余三个人，练九龙的异性缘最好。当然，这并非因为他比另两人更帅气或是更有钱，而是他为人更热情、亲切、不拘束。
　　相较而言，三人中异性缘最差是叶展，差就差在他不愿主动和人来往，即使有人找他攀交，不论男女，他凡事讲效率，很少对人假以辞色，与人交流毫无温度。开学三个月，叶展因为气压太低、容易使人尴尬在系里系外出了名。最初，练九龙还以为叶展在虚拟世界的人格会不同于现实人格，和他一起玩过游戏之后，练九龙最终认定，叶展本人，就是 AI。
　　练九龙没想到，这个 AI 竟然让唐凌云一个女生帮他解袖口。
　　明明他和林辉耀都在包间，他居然不喊他们？
　　26、
　　几人重回游戏，都在继续跑地图的任务。
　　国子监小分队到达目的地时，叶展选择了单独行动。
　　很快，他在队伍频道解释了自己单独行动的缘由：“队伍名大家不用再想了，我直接取。”
　　“取了什么？”林辉耀问。
　　“干术公会。”
　　“……”
　　片刻后，练九龙问：“这是老板的意思？”
　　“我在国子监看积分排行榜，”叶展道，“前十名里，有七个队伍名称加了公会前缀。”
　　“就因为人家加了咱们也要？”练九龙提高声调。
　　叶展沉静了一会儿，道：“有个和游戏本身无关的信息，是张干从内部渠道听来的。大宋目前是在不删档测试阶段，服务器开放的容量有限，对外宣传力度也比较小。凰图运营人员想了一个用于游戏公测的推广方案，官方届时会做一个资料片，发布在凰图自己的流媒体渠道，这个资料片会用不删档测试期间的玩家实测内容录制剪辑，制作成一百分钟的故事片。”
　　“一百分钟故事片？就是电影呗？”练九龙道。
　　“这么多角色这么多故事线，一个资料片够吗？”林辉耀道。
　　“肯定不够，所以必然不是什么角色都能剪进资料片的，”练九龙道，“要剪肯定也是先剪那些历史名人。”
　　“或者故事线比较精彩的，九龙不是说，有一些玩家玩的是权斗？像我们这种天天跑地图的，剪出来也很平淡。”林辉耀道。
　　“不过，这是不是就是咱们队伍名要用公会名的原因？”练九龙道，“为了公会曝光？”
　　“反应不算太慢。”叶展道。
　　几个男生聊着与游戏任务无关的天，女生都在兢兢业业做任务。刘璞找到当初发布任务的 NPC，NPC 告知她自己并不是最终交付 NPC，让她去找他们的顶头上司，三司使张方平。
　　拿到这一线索，刘璞又马不停蹄地前去找张方平。
　　途中，听男生们聊资料片的事情，刘璞想到给唐凌云发去私聊：“张方平你熟吗？”
　　“给他们做宋史作业的时候了解过，他怎么了？”
　　“通辽任务的交付 NPC 是他，我在想，回头我见到他，任务要是核验不过，能不能套点线索。”刘璞道，“但我对他不熟，一会儿见他，要麻烦你。”
　　“没问题。”唐凌云应承下来。
　　小狐狸此时正跟国子监小分队在横街附近寻访。
　　按林辉耀身上物品，加上士子装束，一点不难猜到他的身份。游戏开测这几天，除了和刘璞一起跑任务，林辉耀偶尔也会抽空来国子监这边碰运气，看看能否触发任务线索。
　　今天一行，依旧和往常一样，熙熙攘攘的大街，没一个人认识他。他的油烟墨和金粉虽然都指向宋徽宗，但墨和金粉并不只有徽宗才有，文房书肆一圈问下来，也无法锁定他的身份。
　　就在林辉耀把墨收回衣袖时，唐凌云脑中忽然闪电般疏通一道关节。
　　恰巧这时，刘璞在东水门找到张方平，急喊唐凌云过去。
　　游戏中，张方平并不是一个人独行。
　　刘璞之所以能认出他，一是看他的官服，二是看他的气度。他周围围着三五个人，都穿绿色公服，但听他们说话，又不像 NPC。
　　唐凌云在刘璞座位旁听了一段时间，道：“看来张方平不是你一个人的任务 NPC，这几个人在做引黄河入汴河相关的任务。”
　　“任务交付还可以几组人同时进行？”刘璞疑道，“那不是会被对手窃取线索吗？”
　　似是为了回答刘璞的疑问，张方平忽然大声对他周围的几个玩家说：“你们几人不要在此口辩，耽误本官时间，若无法证明你们各自证物来源，此次你们核验任务所交付物件通通无效。”
　　张方平声音一下，围在他身边的几个人瞬间变了脸色，纷纷卖起惨来，张方平不理他们，挥了挥衣袖，迈步要走。
　　“还是你来和他说吧，凌云。”刘璞道，“昨天晚上我虽然补了一些漕运相关，知识面好浅，怕对不上话被训。”
　　“好。”
　　游戏中掌柜娘子恭顺地站在一旁，等张方平从一众下官中走出来，她才终于迎上去。
　　“见过张大人，我来交付任务。”
　　“交的可是通辽任务？”
　　“正是。”
　　“委实赶得巧，你这任务明日就完结了。”张方平沉声道，“带了什么证物？”
　　“屯田司的河道图。”
　　“查出的奸细是谁？”
　　唐凌云顿了顿，低声道：“在杨家店住店的娼妓，惠娘。”
　　几分钟前，唐凌云和刘璞在外圈连看了几次张方平挥袖的动作，她们都知道这是赶客的意思。
　　此刻，她们就近见张方平做了这个动作。
　　伴随动作，张方平还附带了一句颇不耐烦的话：“回去吧。”
　　“敢问张大人，我们是人名报错了？”
　　“不是报错，是不对。”
　　唐凌云愣了愣，“报错和不对有什么区别？”
　　“若只是单纯报错，说明还存在对的可能。但看你们这架势，分明不知道答案，在这浪费本官时间。”张方平面色严厉道。
　　“晚辈可否再多请教一个问题？”
　　“问。”
　　“如果抓到凶手，会被判什么刑？”
　　“你问错人了，刑律不归我管。”张方平道。
　　“刑律不归您管，为什么通辽任务的交付 NPC 是您，而不是皇城司？”
　　“你这是在质问本官？”
　　“不敢。”唐凌云道，“刚在旁边听了您与其他人员的交谈，谈的大都是漕运相关，还有您与王安石的廷辩。所以好奇，为什么盘诘奸细的任务会归到您这里。”
　　音响外放出张方平的声音，他的朗声大笑回荡在酸橙包间。
　　叶展没戴头盔，早在唐凌云跑去刘璞座位时，已经开始关注女生们的动向，此时听到张方平的大笑，他彻底将注意力转到这边。
　　“懂得质疑权威，勇气可嘉。”张方平道，“勇气之前，需要先有智慧，否则就是愚勇。你在任务途中发现了问题，应当自己去寻找答案，而不是跑来问我。”
　　“可您是 NPC 不是吗？”唐凌云极力控制自己无法克服的年龄弱势，尽量不卑不亢地说：“NPC 应该负责解答玩家困惑，否则 NPC 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张方平沉默，游戏中，他的目光紧紧锁定掌柜娘子，人味十足。“你若找我核验任务，我当然配合，若是找我套线索，投机取巧，我概不奉陪。再耽误我功夫，我可以治你罪。”
　　到这时，唐凌云意识到，小狐狸这个角色确实存在 bug，换了一个形象，她似乎不再能靠刷脸获得 NPC 们额外的耐心。
　　刘璞不清楚唐凌云有什么计划，在旁没有插话，直到唐凌云放走张方平，亲见他被另一拨人围住，刘璞才问：“就这样了？”
　　“我们去马车上说。”唐凌云道。


第22章 通辽奸细（27-28）
　　27、
　　上到马车，在相对密闭的空间里，唐凌云让刘璞拿出她身上的私人物品。
　　刘璞不明所以，从袖中一一取出钱袋和梳子。
　　“就这把梳子。”唐凌云道，“你推近一下视角。”
　　刘璞照做。
　　唐凌云特地戴上头盔看梳子细节，最终道：“这不是梳子。”
　　“不是梳子？”
　　“这是牙刷。”唐凌云道，“你们各自检查物品的时候我不在，所以没看到实物。上次你住的那家正店发生火灾，你房间放了梳子，我还纳闷，为什么你身上自带的关键物品里会有梳子，当时想到这点，没深究。后来见你在杨家店寄存的木箱，还有里面的装饰、物件，我的疑问更重。”
　　“你怀疑我的身份？”刘璞难以置信地说。
　　“对，你身上这把牙刷只有齿没有毛，所以你把它当成了梳子，可是你想，谁会特地随身携带一把梳子？你随身带着它，只能说明它很重要。”唐凌云道，“虽然宋朝已有商店贩卖牙刷，但从目前出土的文物来看，契丹族才是世界上最早使用牙刷的民族。”
　　“我是契丹人？”刘璞拔高了音调道。
　　早在唐凌云指出刘璞身上携带梳子是牙刷的时候，叶展就在队伍频道通知众人摘下头盔关注唐、刘这边最新进展。
　　听刘璞高声说自己是契丹人，练九龙道：“不是在开玩笑吧？”
　　“杨家店的木箱呢，有什么蹊跷？”林辉耀问。
　　“木箱本身没什么蹊跷，蹊跷的是里面铺的那层布。”唐凌云道，“刚我和刘璞在旁听张方平和其他人谈事，几个人提到近几年夏季雨水丰厚，河水暴涨，粮仓做好防潮是大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在邸店仓房，普遍的防潮物品就是在地上铺干草，翻那个惠娘的茶叶，就算是腊茶，箱子内部也没做什么防潮隔离，但刘璞那个箱子里，附有一层混了动物皮毛的布料。这种布料虽然宋朝也有，不如契丹族用的多。”
　　林辉耀和练九龙原本坐着，听唐凌云分析，竟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不住地点头沉思，试图在记忆中找寻与之对应的细节。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度牒。”刘璞道。
　　“对。”
　　“昨晚我查了北宋间谍活动，发现一则说法，辽朝派往北宋的间谍，很多都会伪装成僧人，由僧人进行间谍活动。”刘璞道。
　　“没错。刘璞那个箱子里明明已经有那么多飞钱，却还夹带了度牒，说明度牒和飞钱的用途不一致。”
　　“我记得……箱子里度牒有很多张？”林辉耀道。“掌柜娘子一个人需要那么多身份吗？”
　　“这就是我问张方平任务性质的原因。”唐凌云道，“我不敢直接找他确认，刘璞的身世任务是不是指向她自己，否则罪名坐实，按宋刑统对奸细的处置，至少是绞刑。”
　　“你知道奸细会受什么刑？”想到唐凌云开始问过张方平对间谍的刑律，又听她自己说绞刑，刘璞不由疑问道。
　　“昨天晚上查了一下。”唐凌云道。“我刚套张方平的话，是想到辉耀和九龙提过的悖论，假设掌柜娘子是一个必死的角色，那这个角色设计出来的必要是什么呢？”
　　“你怀疑掌柜娘子并不完全是奸细。”叶展道。
　　“什么叫‘并不完全是奸细’？”练九龙道。
　　“她可能是双面间谍。”唐凌云道。
　　“啊？”刘璞道。
　　“双面间谍？”林辉耀道。
　　“什么玩意儿？”练九龙道。
　　三人异口同声。
　　“通辽任务如果只是找奸细，那么最终交付 NPC 会像王楼血案一样，归属相关职能部门，也就是专门负责盘诘奸细的皇城司。可是刘璞这个任务的最终交付 NPC 居然是张方平，事情本身就有点怪，刚刚我问张方平，从他回应我的态度来看，我猜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还很有限，他应该是看出我想空手套白狼，靠套话得到线索，所以才那么生气。”唐凌云道，“但这些暂时都只是我的猜测，我没法把刘璞的身份交托出去核验，太冒险了。”
　　“不是，我还没懂，”练九龙一脸纠结，“刘璞怎么能做成双面间谍的身份？就因为任务交付 NPC 是张方平？”
　　“这个我听明白了。”林辉耀说，“那十张度牒至少可以说明一件事，一个开邸店的掌柜娘子能拿到这么多礼部发的度牒，要说上面没人，不合适。再来才是张方平吧。”
　　“补充一则信息，张方平在当三司使之前出使过契丹。”唐凌云道，“辽宋之间的间谍活动从来不是一方的单独行动。”
　　“可是我们要怎么验证刘璞是不是双面间谍呢？”练九龙问。
　　“按王楼血案那个任务的流程，身世任务的线索都是从角色自身出发，刘璞这边的角色线索我们是不是都摸遍了？”林辉耀道。
　　“没有。”刘璞沉声道，“其实还有个关键人物，我们忘了查。”
　　“谁？”林辉耀问。
　　“杨家店真正的主人。”刘璞道，“假设凌云刚刚的推理成立，那么杨家店的主人一定至关重要。试想，掌柜娘子真是辽人，她敢放心把那些暴露身份的东西都存在店里，说明她对杨家店主人的信任不一般，否则她大可做别的选择。”
　　“那事不宜迟，我们回邸店。”林辉耀道。
　　28、
　　听完主要剧情推理，叶展终于拿起手机起身离座。
　　近十分钟，他的手机一直响，来电都是他负责的几家游戏公会副会长。事实上，第一个电话打进来，叶展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周日晚上的橡皮网咖，包间和大厅通通爆满。
　　叶展沿途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没找到，干脆走出包间，往夜色更深处走去。
　　月亮被黑云挡住，有一阵又一阵湿润带水汽的风吹过来，叶展连续回拨几通电话，最终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在和张干分开的一个多小时内，他先后架空叶展在五家游戏公会的会长职权，原先的副会长全被提拔成了会长，由头给的一致：叶展没时间管理团队，理该让贤。
　　打完电话走回橡皮网咖，远处天幕下攀爬过一道又一道闪电，叶展在门口看了半晌闪电，脑中评估着自己对张干的了解程度，判断他接下来会走的步骤。
　　当他走上二楼，听到酸橙包间里练九龙慌乱的声音大喊：“阿展怎么还不回来！”
　　叶展发现，对张干做法五五开的判断里，他错了。
　　张干停掉了酸橙包间的网络和用电。
　　除了叶展，包间剩余四人不清楚状况，林辉耀喊来包间管理员询问，管理员恭敬地答复众人：“是老板的意思。”
　　“要停多久？”
　　“不清楚。”管理员微笑作答。
　　林辉耀在和管理员纠缠的时候，练九龙急得到处找叶展，见他出现在门口，他立马拽住问：“张干什么意思啊？”
　　包间断了电，众人靠走廊上的灯光照明，叶展没作声，目光扫过队友，道：“今晚测试暂时终止，大家可以提前回去。”
　　“这个节骨眼，掌柜娘子的身份都快摸出头绪，为什么要突然终止呢？”刘璞问。
　　“抱歉，这不是我的决定。”叶展道。
　　“我们都知道是张干的决定，先不管他，”刘璞急道，“有没有解决办法呢？橡皮停电停网，我们能不能换一家网咖？”
　　“恐怕不行。”叶展道，“张干向凰图官方申请了账号保护，如果他不同意，换地方也登陆不了。”
　　“为什么他——”
　　“这里面应该是有一些误会，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看叶展的表情，加上傍晚听说他和张干的纠纷，林辉耀猜到一些可能，连忙安抚道：“要不然今晚女生先回去，我们处理好了再通知你们。”
　　半明半暗的包间内，刘璞和唐凌云即时交换了一道目光，两人同时道：“好。”


第23章 通辽奸细（29-31）
　　29、
　　游戏测试的第七个晚上，酸橙包间半途中断测试，林辉耀让女生们回校等通知，大家都以为只是临时突发，不会等太久。
　　然而事情并没有得到快速解决。
　　之后的时间，不止女生们在等，男生们也在等。
　　练九龙和林辉耀先等来张干的挖角。
　　就在酸橙包间强行断电断网的隔天，张干先后找到练九龙和林辉耀，对他们表达了一个相同的目的，他要换掉叶展。
　　即使张干开出更优渥的酬劳，性格冲动的练九龙仍然当场表示了拒绝。
　　毕竟从小生活在富裕的商人家庭，虽然至今不曾做成过什么正经商事，练九龙十分清楚商业社会的最大规则，买卖不成仁义在，永远不要得罪任何生意场上的人。
　　因此他的拒绝表达得很得体：“咱们别的游戏再一起玩，这个我和阿展辉耀玩了这么久，不好中途背叛他的，还要同住一个寝室，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放心，他不在意这些。”张干说。
　　“不管他在不在意，我也有我的原则嘛。”练九龙道，“我现在能因为你给钱更多背叛他，以后再有人给钱比你还多，搞不好我也会背叛你的，不能惯自己这种毛病。”
　　练九龙善用自己的娇憨特质，张干心平气和接受了他的拒绝。
　　到林辉耀，事情稍微复杂了些。
　　对张干开出的条件，林辉耀没有当场给予答复，而是试图斡旋他和叶展之间的关系。“你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有什么误会，是不是应该及时解开比较好？”
　　“没有误会，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张干说，“不是我放弃他，是他不情愿跟我合作。”
　　“阿展如果不情愿跟你合作，何必每天晚上八点准时去网咖报到，还帮你招人打工，连你的课堂作业他也百分百上心呢？”
　　“百分百上心是因为我给他钱。”
　　“你付钱给他是不是也因为他能很好地完成你安排的任务？”林辉耀道，“阿展的执行力、领导力、判断力——”
　　“我找你不是为了当和事佬。”张干略显不耐地说，“要是你不愿意加入，我不强求。”
　　“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觉得，你们没必要搞这样。”林辉耀道，“毕竟是从初中开始的交情啊。”
　　张干听得目光一闪，面露嘲讽，道：“从初中开始又怎么样，他一直把我当外人，拿我的钱去养自己的团队。”
　　林辉耀还想再说话，张干动作干脆地起身，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留下，扭头离开了学校咖啡厅。
　　走之前，他还特地去前台买了单。
　　练九龙和林辉耀相互交换了和张干沟通的信息，两人一合计，共同选择把情况如实告知叶展。
　　叶展对这消息并不意外，经过昨天一晚，在其他公会的权力被陆续架空之后，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练九龙和林辉耀没有像其他公会的副会长那样，表面上说“不好意思”实际却毫不犹豫接受了张干的任命，他们真的在守护这个尚未成型的小团队。
　　“如果你们想继续玩大宋，可以去他那，不必顾虑我。”叶展说。
　　“我是顾虑你，也没你想的那么顾虑。”练九龙说，“就只是不想太膈应，咱们一起玩了那么久，都熟透了，换人没意思。”
　　“你以前玩游戏没试过中途换队友？”
　　“这种一开始就组队冒险的没有。”练九龙说，“何况，咱们队伍里还有两个女生呢。”
　　“说到女生，”林辉耀皱眉，“张干会不会去找凌云和刘璞啊？
　　30、
　　唐凌云和刘璞在隔天下午三点多收到了张干的邮件，他用学生邮箱给二人分别发了一份措辞严谨而正式的邀请函——
　　唐同学（刘同学）：
　　你好。
　　由于干术公会内部人员变动，《大宋 Online》的测试安排也会相应改变，鉴于第一周测试期间你表现良好，干术公会仍想继续与你合作，不论你是否接受，或是对公会安排有任何疑议，均可直接回复邮件。
　　若你接受队伍人员变动，决定继续参与游戏测试，公会将提供酬劳加倍的奖励。
　　静候佳音。
　　张干
　　唐凌云和刘璞同时收到邮件，两人正好在等队伍消息，关于今天是否照常去橡皮参加测试。
　　“你打算怎么回？”刘璞当先问道。
　　“我去。”
　　“你不问问他队伍人员要怎么换吗？”
　　“不用。”
　　“万一他们都给换了，只剩我们俩，怎么办？”
　　“就做好我们该做的。”
　　刘璞怔了怔，她想接着问唐凌云，这七天来，和林辉耀他们几个培养出来的默契就这么放弃吗？
　　最终没能问出口，因她试着代入了唐凌云的立场，一个生活上完全无依无靠的孤儿，确实只有经济收入对她而言最重要。
　　唐凌云简单回复了张干的邮件：
　　“没问题，我想知道今晚照常测试吗？”
　　“当然，欢迎。”张干秒回邮件。
　　“你说酬劳加倍，包括已经测试结束的那几天吗？”
　　“唐同学认为呢？”
　　“该我的我要，不该我的我不要。第一周测试，我的劳动时间满打满算是十二个半小时，按先前的合约，这笔我只收一千二百五十，方便的话，请先支付完这笔钱，再输出新的合同吧。”
　　张干的新邮件隔了十分钟发来，简单一个“好”字。
　　等待的十分钟，刘璞也回邮件表达了和唐凌云相同的诉求。
　　先前为了不影响刘璞的判断，唐凌云没有问她想法，到刘璞已经独立做完决定，唐凌云问她怎么想的，刘璞说：“我都还不知道掌柜娘子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呢。毕竟一开始角色就是自己选的，好像投胎重生一样。忙了这么七八天，总得知道给自己选了个什么命啊，你没放弃，我也不想放弃。”
　　31、
　　决定继续和张干合作之后，刘璞给林辉耀拨了一个电话。
　　尽管唐凌云认为不需要周知，刘璞想到上次男生们诚心向她道歉的场景，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而且，她也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通过刘璞的这通电话，2514 男生一同知道了她们的决定。
　　而对于这个决定，男生们的反应又各不相同。
　　其中，练九龙反应最大，“我们三个都不去，你们去干嘛呀？”
　　林辉耀连忙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激动。
　　刘璞听出练九龙口中的指责意味，本打算好好讨论的她不由得也置起气来，故意语气不善地说：“我们当然是去赚钱啊。本来一开始接你们这个工作，我和凌云就是奔着赚钱去的。”
　　“我不信！”练九龙道，“凌云呢？她不在吗？我想听她的说法。”
　　“她在自习室打另一份工。”
　　“我的天，你们就这么缺钱吗？”
　　练九龙的这句质问使电话两头的氛围彻底凝固下来。
　　刘璞静了静，克制着情绪说：“练九龙，我和凌云跟你们不一样，我们没有有钱的爸妈，所以很珍惜赚钱的机会，我们靠自己的本事正当赚钱，没什么可耻的，你没必要在这种时候秀你不缺这点钱的优越感。”
　　刘璞话说得直接，任练九龙再粗枝大叶，也登时明白了自己的问题，他没再说话，扭头自顾自地生闷气。
　　“九龙没有那个意思。”林辉耀道，“他就是单纯觉得，我们是一个队伍，可能暂时不是很能接受队伍闹掰吧。”
　　“我们没有闹掰吧？”刘璞还在气头上，话净挑重的说：“闹掰的不是你们和老板张干吗？”
　　结束和刘璞的通话，练九龙依然愤愤不平，直言道：“虽然想过她们会选张干，但至少也该讲一点点义气，不要这么快吧？”
　　“既然你能理解她们为什么选张干，快和慢，又有什么差别？”林辉耀不像练九龙那么失望，听刘璞表明自己心声时，他已然接受了一切。
　　“那咱们怎么办？小队就这么散啦？”
　　林辉耀没接话，目光转向书桌前忙碌的叶展。
　　叶展正忙着交接公会事务，他的神情看上去平静又淡然，好像根本不在意发生了什么。
　　练九龙见状发出一声轻哼，语声依旧不忿，拿起手机道：“我不信凌云之前能为了刘璞放弃这笔钱不赚，现在居然愿意接受张干！我要亲自打电话问她！”
　　“不要找她。”叶展终于停下手头动作。
　　叶展没想到练九龙会有这样剧烈的反应，不得不向另两人交代了一件发生在昨晚、还没来得及、也没打算这么早告知的事情。
　　昨晚十一点多，唐凌云发消息问叶展发生了什么情况。
　　叶展当时收到消息，下意识想回“不知道”以搪塞过去。
　　他最终回复的消息是问唐凌云方不方便接电话，唐凌云说方便，又问他要不要叫刘璞。
　　叶展表示暂时不必。
　　电话里，叶展简单描述了自己和张干的冲突，他猜到张干的下一步计划：“他会留下你们四个，把我踢出队伍。”
　　“他是认真的？”
　　“现在看，多半是。”叶展坦诚道。
　　“好，我知道了。”
　　唐凌云说完这句话，按道理，叶展应该接着说“再见”“晚安”之类，可是他问她：“你会不会留？”
　　“你觉得呢？”
　　叶展没想到她会把问题抛回来，他想了想，说：“我猜你会。”
　　“猜对了。”
　　“之前请刘璞离开，你说不想和不尊重人的团队共事。”叶展语气平淡但分明意有所指地说。
　　“你又不是刘璞。”
　　“……”
　　“你和张干认识那么久，他踢你和踢刘璞，意义不一样。”唐凌云补充道。
　　这通电话没能在短时间内结束。
　　“游戏有人脸绑定，换掉你，他能正常登陆？”唐凌云问。
　　“不能。”
　　“那他换了有什么用？”
　　“人脸登陆是个问题，但有解决办法。”叶展道，“以游戏公会的名义向官方申请解绑，或者直接通过内部渠道快速解决，张干都可以办到。”
　　“所以你就放弃了？还是你根本不在意这个游戏。”
　　叶展沉默，从唐凌云主动发来那条消息开始，两人之间的谈话方向就一直在脱出他认定的交流轨道。
　　“你跟他那么熟，有办法搞定他吗？”唐凌云紧接着又问。
　　“搞定他什么？”
　　“保住队伍。”
　　“你希望保住队伍？”
　　“嗯，希望。”唐凌云干脆道，“这个活儿有钱赚，我缺钱，不可能轻易放弃。跟你们宿舍合作这些天，该闹的矛盾闹过，磨合期过了，好不容易有默契，不想缺谁或换掉谁。还有最关键的，我的身世任务还是一团迷雾，小狐狸的灵力还没解开，我都不知道它有多厉害，它是我选的，我要自己解开这个谜。”
　　一段静默。
　　“张干也许会给你们找一个更厉害的队友。”叶展道。
　　“看他对你的这个态度，阵前斩老将都做得出来，”唐凌云道，“我没指望能——啊，下雨了。”
　　叶展尚没来得及消化她的话，先被她提醒观察天气现象，注意力不由转向窗外。他在二十五楼，眼见空中飞扬的雨滴打在窗上，玻璃隔音好，只看得见雨水在玻璃上划线，听不见雨声。
　　叶展伸手拉开窗户，雨声入耳，顺便带来潮热的雨水气息，他感受了一会儿大自然的馈赠，说：“我们合作吧。”
　　“合什么作？”
　　“保住队伍。”
　　“好！怎么合？”
　　和唐凌云的谈话，昨晚叶展让她保密。今天不得已向两个室友周知，叶展也只复述了“保住队伍”这部分，与此无关的细节均被他略去。
　　两人听完“保住队伍计划”，眼中瞬时多了光彩，纷纷表示配合到底，使叶展想到另一个人听完计划的反应。
　　昨晚得知他的计划，唐凌云当即就说：“你压根就没想过放弃这款游戏吧？”
　　叶展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感受，没来由地莫名紧张了一下。


第24章 通辽奸细（32）
　　32、
　　《大宋 Online》第八天测试，唐凌云和刘璞照常到达橡皮网咖。
　　因为自主选择留下，刘璞也被周知了“保住队伍计划”，在酸橙包间看见林辉耀时，她没有太过意外。令她意外的是包间里少了另一张熟脸（练九龙），多了一张生脸。
　　“黄珍露，农学系大三，你们可以喊我师姐，也可以喊我珍露。”生脸神态大方地向众人做自我介绍。
　　刘璞从她身上看到与几个经济学院男生相同的气质，出身富贵的气质，她同时还扭转了刘璞对农学系学生已有的刻板印象。
　　在刘璞的过往认知里，农学系学生常年和水土、动植物、阳光打交道，客观条件所限，所以他们大都疏于外形管理，黄珍露皮肤很白，穿搭也很讲究，刘璞甚至注意到她做了美甲……
　　这些观察使刘璞想当然地认为黄珍露不会是一个潜心于本专业学习的师姐。
　　相较于刘璞对陌生人习惯性的研究，唐凌云对黄珍露显得没什么兴趣，她一进包间就坐进自己的椅子，对黄珍露主动请喝饮料的示好，她的反馈也很平淡，看上去完全不想与之建立任何情谊。
　　林辉耀在小队聊天群里即时周知了黄珍露的出现。
　　叶展在群内回复：正常实施计划就好，不要和黄珍露起冲突。
　　经叶展提醒，小队另三人没对黄珍露投入太多关注。黄珍露似乎也没打算和其他人攀交，至少在游戏测试开始之前，她对新到三人除了进门时的基本客套，没有再搭话。
　　张干也是，整个包间他眼里只有黄珍露，像看不见其他人一样。
　　没过多久，包间时钟显示八点已到。
　　众人戴上头盔，拉下眼罩，依次登陆游戏。
　　黄珍露大概先前和张干讨论过角色分配，她玩叶展的号，张干接手练九龙的号。
　　刘璞心系任务，一上线立马要带小狐狸和林辉耀往杨家邸店赶，全没管顾两位新队友。
　　赶路途中，马车忽然被人拦住，林辉耀在帘外说：“是张方平。”
　　刘璞撩开车帘，张方平已经不请自来地上了车。
　　小狐狸瞬间躲去掌柜娘子身后，张方平瞥了它一眼，自顾地拂衣在刘璞对面坐下，道：“本官是通辽任务最终交付 NPC，来例行通知你们，任务失败。”
　　“是超时了？”刘璞惊道。
　　“没有超时，有人已经完成了这个任务。”
　　“谁？”
　　“是谁无可奉告。”张方平道，“声音不对，昨日不是你。”
　　刘璞完全忘了这茬。
　　张方平目光移向角落拼命缩小存在感的小狐狸，“是你？”
　　唐凌云心知对方是半 NPC，躲也没用，她也实在想知道刘璞身世任务的详情，遂配合承认：“对不起，是我。”
　　张方平手一挥，“没要你道歉。”
　　“张大人，我们想知道真正的奸细是谁。”刘璞道，“是不是掌柜娘子本人？”
　　“查到这里了？”
　　“查到了，但是不敢交给您核验，怕——”
　　“也就胡说个名字，有什么证据？”张方平道。
　　“屯田司的河道图。”
　　“河道图同你的身世任务无关，证据无效。”张方平道。
　　“啊？”唐凌云讶道。
　　“啊什么啊？身世任务身世任务，自然要从个人自己的身世出发，你掌柜娘子的身世任务是南司发给你的，要查也是往南司，河道图是军情图，你们走偏了。”
　　“您是 NPC？”唐凌云问。
　　“自然。”
　　“如果证据不是河道图，那是？”刘璞问。
　　“自己想。”
　　“牙刷。”唐凌云道。
　　“对喽。”
　　“可是牙刷在我自己身上，怎么能有别人拿去交付完成任务……”刘璞边说着边从袖中掏出牙刷以作证明。
　　“这只是其一，你用度牒招募奸细，没少留下证据。”张方平此时耐心似已消磨殆尽，紧接着道：“稍后会有角色介绍短片，本官任务告知结束，走了。”
　　“大人且慢！”唐凌云从刘璞身后钻出来，“还有一件事我们没弄明白，能不能——”
　　“不能！”
　　“……”
　　游戏小狐狸动作呆滞地站在张方平眼前，张方平看了它片刻，略显无奈地说：“问吧问吧！”
　　“您是三司使，为什么通辽任务的交付 NPC 是您？奸细不该归皇城司管吗？掌柜娘子既然是奸细，为什么没被抓起来？”唐凌云一口气问完心中疑惑。
　　“你问的这是一件事？”张方平道。
　　“是一件事！”唐凌云不容置疑地说。
　　张方平禁不住笑出声，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一个比一个烦人，说年纪，应当也不小，还像没断奶的婴儿，遇到事，惯向大人求助，在家找爹妈，出门找老师。须知，大宋不是学校，本官虽有答疑义务，并无要替你们求证到底的职责。”
　　张方平这番话说得重，唐凌云噤声。
　　训完人，张方平撩袍要走，刘璞不死心地说：“掌柜娘子是我进游戏之前答题选出来的身份，请大人体谅我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故事。我们在现实遇到些情况，可能明天就上不了游戏了，怕时间不够去解答，所以才出此下策，我就问一题，掌柜娘子是不是双面间谍？”
　　张方平被刘璞惊人的语速喝住，好半晌才说：“不是。”
　　“她只是大辽派来大宋的间谍？”刘璞道。
　　“掌柜娘子的身世任务结束，大辽奸细的身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想知道她的故事，仔细看身世短片。”
　　唐凌云纠结于心的问题和刘璞不同，刘璞的“垂死挣扎”给了她启发，趁着最后一点机会，她也一股脑说出自己的猜想：“您之所以是通辽任务的交付 NPC，掌柜娘子是奸细却没被捕，是不是说明，她是你们已知的一步棋，你们出面保护她，放她在开封进行间谍活动，是为了控制她，好把你们想透露出去的假消息送回大辽？”
　　张方平但笑不语，片刻后，他说：“恭喜你，发现了隐藏任务。可惜你们目前还没完成所有身世任务，按规定，我不能给你发布支线任务。”
　　马车内一阵沉默。
　　张方平不再逗留，起身招呼林辉耀停车，头也不回地下车了。
　　张方平走后没多久，刘璞的游戏界面出现“通辽奸细任务失败”的浮层，随浮层消失，界面右上角出现两个跳动的文字：角色。
　　刘璞点开。
　　接下来三分钟时间，她在浮出界面里看完了一则关于掌柜娘子的短片。原来掌柜娘子不止两处据点，她在全城都有落脚的地方，在那些地方，她给一些三教九流的男女发放度牒，这其中就有住在杨家邸店的惠娘。
　　看完短片，刘璞独自静默许久，她这两天搜了不少关于辽宋间谍的文献资料，以图尽快解答掌柜娘子的身份谜团，就在唐凌云率先提出掌柜娘子可能就是间谍之后，刘璞在一本五代小说《玉堂闲话》里找到一则与掌柜娘子身份相同的故事对照。故事里说的是后晋有一个美貌妇人，其父天天用车推她出行，从邺城到汴梁，华屋朱门，无所不至，后来被查出来是大辽派在晋国的间谍领袖。
　　刘璞不确定凰图游戏策划在做掌柜娘子的人物设定时，是否参照了这则故事，使她陷入思考的是，为什么自己会选到这样一个角色。


第25章 画始谁手（1-2）
　　画始谁手
　　1、
　　“我的天，我怎么不见了？”队伍频道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酸橙包间短暂的宁静。
　　“这个角色是鬼，到晚上有个 buff，可以隐形。”没等其他人回应，张干当先解答了黄珍露的困惑。
　　在这之前，重新搜集新的人脸表情耽误了些时间，是张干远程找人帮忙更换了新的人脸识别。黄珍露不是游戏小白，基本操作她很快自己掌握，如果不是游戏时间突然从白天切换到晚上，鬼道士的形象也因此消失，她也不会在队伍频道惊声尖叫。
　　“刺激啊，还能隐形。”黄珍露语带兴奋，“是不是我去哪儿，别人都发现不了我？”
　　“应该是。”张干道。
　　“玩家发现不了，半 NPC 可以。”林辉耀道。
　　“什么叫半 NPC？”黄珍露问。
　　“半 NPC，顾名思义不就是 50%的 NPC 属性。”张干道。
　　“剩余 50%呢？”黄珍露道。
　　“玩家呗。”
　　小队其他人都听到二人聊天，都选择不插话，全面贯彻叶展的计划，最好能让新加入的玩家毫无参与感。
　　刘璞的身世任务意外结束，几人按计划开始寻找林辉耀的任务线索。先前练九龙玩段大的号，小狐狸有专属保镖，小队还能随机分队，此时的段大是张干在控制，没人指望他能屈尊来做保镖，遂一致决定绑死两人一狐的队伍。
　　“掌柜娘子身世任务结束，又丢一百分。”林辉耀语气夸张地叹道，“我们现在比第一名少五百多分。”
　　“第一名还是开封五怪？”刘璞也在队伍频道发问。
　　“对，开封五怪从游戏开测起就牢牢把持第一名。”
　　“开封五怪不是游戏公会名吧？”刘璞问。“第二名鄞城五叟也不像，第三名有为五君子——”
　　“有为五君子是。”林辉耀道，“有为公会好像还挺有名。”
　　鱼钩按计划入海，林辉耀不再多话，静静等待对方咬钩。
　　与此同时，两人一狐小队仍以国子监为中心，寻找任务 NPC。
　　“我们和有为五君子差多少分？”张干问。
　　“三百六，他们现在是四百六十分。”林辉耀道。
　　“我们只有一百分？”
　　“对，榜上只显示前十名，我们离最后一名还差得远呢。”
　　“叶展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张干毫不客气地吐槽。
　　“我听张康说，这游戏上分特别难，你没听那些队伍名吗？什么五怪五叟的，年纪肯定都不小，你哥说好多大佬为了玩这个游戏，还随身带专家的。”黄珍露道。
　　“什么专家？”唐凌云道。
　　“宋史专家。”黄珍露道，“学生党玩不过很正常。”
　　“大佬为什么要带宋学专家玩游戏？”刘璞也问。
　　“当然是为了赢啊，不过具体怎么算赢我也不清楚，我找张康问问。”
　　“你现在去哪儿找他？”张干道。
　　“就这游戏里，他给了我个地址。”
　　张康约黄珍露碰头的地方在大相国寺，有了马车，众人没多久便到达了目的地。
　　小队成立以来，还是第一次集体夜游大相国寺，马车到得寺门前，学历史的唐凌云和刘璞纷纷被游戏里极度逼真的建筑震惊，尤其是唐凌云，以小狐狸的视角看，只觉楼门高大巍峨，充满压迫感。
　　“师姐，需要我带你去找人吗？”林辉耀在队伍频道问。
　　“不用，我自己在找了。”
　　“你已经下车了？”张干急问道。
　　“下了，人好多，确实没人看得见我。”黄珍露语声轻快，“叶展选的这个角色挺酷。”
　　“你在哪？我跟你一起。”张干挥动手环，一步跳下马车，游戏里，身姿挺拔的段大动作急躁地四处拨动人群，像只没头苍蝇。
　　这趟出行是为送黄珍露到大相国寺见张康，现下她和张干都扎进人潮，小队三人反而无所事事起来。
　　“我想进去看看。”唐凌云道。
　　“我也想去。”刘璞道，“大相国寺每月定期开放交易，听说里面好多奇珍异宝，不知道游戏会不会还原。”
　　“不行，段大不在，没人保护小狐狸。”林辉耀道。
　　“大家投票决定吧。”唐凌云道。
　　2、
　　尽管林辉耀有心阻拦，唐凌云和刘璞一致决定要进寺内，他一人一票也没什么用。两人怀抱一狐随众走进寺内，看四处摩肩接踵的各式路人，端的是一派盛世气象。
　　“放心。”知道林辉耀还在担忧，刘璞适时开解道，“里面这么多人，想要小狐狸的命不容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而且，不管寺内还是寺外，半 NPC 都能看见小狐狸，在哪没区别。”唐凌云补充道。
　　“在寺外、马车上，遇到紧急状况，我们可以坐车跑。”林辉耀仍然很不安，“在里面，基本就是瓮中捉鳖，主要阿展和九龙都不在，我怕——”
　　“怕什么怕，搞不好明天咱们都不用来上班了。”刘璞道。昨天经历过中途被断电断网停用设备赶回去的状况，以致她的身世任务被草率结束，加上今天两位新队友根本不是用心体验游戏的态度，她对明天还能不能来橡皮继续这份工作已经不抱什么期望。
　　张干还在队伍频道，林辉耀担心再聊下去，两个女生会说出什么当场得罪张干的话来。虽然他和练九龙一样，并不热衷于从张干这里赚到多少钱，终究还是希望小队能聚在一起久一些。
　　然而真进到寺内，在四处点着佛灯的廊道上行走，看巨大的弥勒像立于中庭，耳听南来北往的商旅叫卖声，佛寺的肃穆和市井的喧闹融于一种古怪又和谐的氛围里，饶是满心担忧的林辉耀见了，也忍不住驻足欣赏。
　　两人一狐站在高大威严的弥勒佛像前，唐凌云惊叹道：“我现在信了你们说的，他们找了建筑学专家做顾问。相国寺早在金元时期就毁得一干二净，它最完整的样子一直只存在文字记载里。”
　　“壮观是壮观，不过这尊佛像的比例是不是大得有点失真？”林辉耀道。
　　“没有失真。史料记载，大相国寺始建于唐玄宗时期，这尊弥勒佛当时的建筑高度一丈八尺，也就是……六米。”唐凌云道。
　　“我的天，这佛多高你都记得？”林辉耀难以置信地说。
　　唐凌云没有接话，静静仰望佛像。她之所以记得大相国寺这尊弥勒佛多高，还是因为爸爸当时对她讲述大相国寺时，联系了唐史作介绍，说是睿宗时期，一位游方僧在池子里发现梵宫影，之后铸了这尊大佛。当时看到一丈八，她特别对照着自家屋外建筑脑补了高度，以想象大佛的壮观，因此记忆犹新。
　　寺内瓦市叫卖的东西应有尽有，飞禽走兽、文玩字画、奇珍异宝，由于游戏内 NPC 和玩家外形相当，分不清这些在叫卖的商贩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了验证买卖是不是真的能成立，刘璞在佛殿后一处卖字画的贩子手里买了一幅山水图，贩子言称这是展子虔的真迹，世间仅此一幅，刘璞付完钱拿到画，居然意外开启了一则浮层提示：
　　恭喜您，购入展子虔《游春图》一幅。
　　您将永远拥有该画作的数字藏品，公测后可用于游戏外交易。
　　刘璞不理解浮层提示的意思，在队伍频道问林辉耀。
　　林辉耀探身过来看刘璞的游戏界面，道：“你完成了 NFTNFT，全称为 Non-Fungible Token，指非同质化通证，实质是区块链网络里具有唯一性特点的可信数字权益凭证，是一种可在区块链上记录和处理多维、复杂属性的数据对象。交易。”
　　“这游戏里还有 NFT 交易？”刘璞惊道，即便她玩过的游戏不多，也知道 NFT 交易在现今时代是个极为寻常的数字资产交易方式，她只是没想到《大宋 Online》里会涉及 NFT 交易。
　　“毕竟是游戏，总要做营收点，赚玩家的钱。”林辉耀道。
　　“可是我用的是游戏里的钱啊。”
　　“你现在用游戏里的钱，游戏里的钱花完了，可不就花自己的钱了吗？”
　　“你知道我的钱花不完吧。”刘璞道，“我得再买点东西，给你们也买点？”
　　大相国寺的好逛程度超乎小队三人想象，刘璞身上只有一个钱袋，一圈下来，钱袋空了许多。
　　林辉耀买了些玉器，唐凌云搜刮到几本绝版书籍，都是 NFT 交易，可以在游戏外作电子资产。
　　如果不是碍于身世任务还没完成，几人差点要在珍禽异兽区各自买下几只动物。
　　这一行，众人买得尽兴，直到刘璞眼尖发现一个情况。
　　事发突然，刘璞来不及交代太多，带着林辉耀一路追赶，直到院中一处僧舍，目标停步，刘璞也停步。到这时，林辉耀和唐凌云都看出刘璞跟踪的是个僧人。
　　“施主为何跟着小僧？”僧人道。
　　“还请小师父转身。”刘璞道。
　　僧人顿了顿，在明亮的月光和稀薄的灯火下转过身来。
　　两人一狐和僧人相差两步半的距离，在僧人完全正对他们之前，队伍频道就先传出林辉耀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直到百分百看清僧人的长相，林辉耀才略显茫然地问：“他是不是跟我长得一样？”
　　“是。”刘璞道。
　　这时，僧人似乎也发现林辉耀，对比起来，他显得很平静，清冷的月光照出僧人清冷的脸，和林辉耀角色形象相同的五官和身高，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两相静默良久，僧人忽然对林辉耀笑了笑，“施主未按时辰来。”
　　“按时辰来？”林辉耀一头雾水。
　　“寺中几处观音像待要修复，这一方墨和一袋金粉……施主此番送得有些迟。”僧人道。
　　“我们认识？”林辉耀道。
　　“小僧与施主，在俗家是双生子。”
　　“你是 NPC？”
　　“小僧智静。”僧人躬身行礼道。
　　接下来的时间，从僧人智静口中，林辉耀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书生确实不是普通庶民，而是赵氏宗亲，原本和父母生活在京外，后来家中突遇变故，父母双亡，八岁和双生子弟弟一同进京投靠远亲，远亲无力收留两人，只留下哥哥，弟弟入佛寺出家。
　　此外，经由弟弟之口，林辉耀知道自己游戏里的姓名，赵令呈，现年十七岁，目前是太学内舍生，按宋朝三舍法的考学制度，他正在准备升上舍的考试。
　　交付了墨和金粉，林辉耀和刘璞作别智静，一行往相国寺外走。
　　和智静交谈之后，刘璞确定他只是普通 NPC，“他看不见小狐狸，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他知道的事情有限，表情和言谈也不像半 NPC 那么智能。”
　　听完她的说法，林辉耀不禁纳闷道：“这么说，我的身世任务是已经做完了？”
　　“你看你游戏界面上有那个‘身世’图标吗？”
　　“没有。”
　　“那就是还没完成。”刘璞道，“可是，你那个双生子弟弟也不像是任务发起 NPC 啊，他都没给你发任务。”
　　“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林辉耀道。
　　“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躲在刘璞怀中沉静许久的小狐狸道，“弟弟给了个重要方向，赵令呈能给弟弟弄到墨和金粉，说明哥哥的身份很不一般。”
　　“哪里不一般？”林辉耀不解道。
　　“你一个寄人篱下的穷学生，能弄到金粉，——而且听你弟弟的说法，他可能经常拜托你帮忙弄这些东西，一点都不替你为难。”唐凌云道。
　　即便之前已经无数次被唐凌云的逻辑思维能力镇住，再听她从一大堆线索里抽丝剥茧出关键，刘璞还是能重新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学历史的人，惯于以点寻线，继而拼凑出一个面，即得到一个问题，而后查阅资料，从多角度、多立场、多文献里找到答案。也正因为历史如此宏大，宛如江河泥沙，要从这海量泥沙里找到那个源起的点，以大推小的逆向思维能力更显难得。
　　“所以，辉耀的身世任务，是找他的背景？”刘璞问。
　　“这些都只是暂时猜测，要去找了，或许才有答案。”唐凌云道。
　　“那我们事不宜迟，开找！”林辉耀不完全懂两个女生各自从线索里看到了什么世界，他只是本能地兴奋，为自己久未露头的身世任务，终于要动了。
　　小队坐上马车，刘璞想到提醒林辉耀：“是不是还要等人？”
　　“啊对，还有珍露师姐。”
　　“不用等她，”张干的声音在队伍频道突兀响起，“分队行动吧。”
　　队伍频道一段沉默，众人再次意识到，张干也许一直在听队伍聊天。这其中，林辉耀尤为忐忑，加速回忆刚刚一段时间的任务过程，他们有没有说出什么泄漏计划的话，确认无误过后，他说：“那你呢？”
　　“我等她。”
　　“好。”


第26章 画始谁手（3-4）
　　3、
　　离开相国寺，小队出发去赵令呈的住所，太学。
　　马车照小队的来路回返，林辉耀一边驾车一边在队伍频道说：“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我一直等不到任务发起 NPC 了，原来我就不是国子监的学生。”
　　“差不太多，国子学和太学都是汇集全国的人中龙凤，你又是内舍生，背景很强了。”刘璞道。
　　他们交谈时，小狐狸独自扒着车窗缝隙，看着街道上越来越远的大相国寺，它那样巍峨地矗立着，楼门的卷檐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光线照着，如梦似幻。
　　“等一下！”唐凌云忽然高声道，“鬼道士现在在哪？”
　　“你是问珍露师姐？”林辉耀道。
　　“对，她在哪？”
　　“在相国寺里见朋友？”林辉耀道，“张干应该和她在一起。”
　　“怎么了？”张干在队伍频道问。
　　唐凌云没再继续耽误下去，直接摘了眼罩和头盔，起身往黄珍露的座位看去。
　　黄珍露不在那里。
　　唐凌云心头瞬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又急忙走去黄珍露的座位，游戏画面一片黑暗，没有手环，唐凌云无法移动视角，夜里鬼道士本来就能隐形，她弄不清楚眼前这状况是否正常，仍在队伍频道问：“她不在座位，人去哪儿了？”
　　张干闻声摘开眼罩，看见唐凌云，他脸上也闪过些许讶异，道：“她在外面打电话，什么事？”
　　“去了多久？”
　　张干扫了眼墙上时钟，“有半个小时。”
　　这时，林辉耀和刘璞也陆续摘开眼罩，满脸疑惑地看着唐凌云。
　　“鬼道士进不了寺庙。”唐凌云说。
　　唐凌云话毕，包间众人俱自反应了一段时间，林辉耀率先讶道：“对啊！之前阿展在道者院被弹出来了！”
　　“什么意思？”张干问。
　　“阿展的角色不能进寺庙，凌云是担心鬼道士的安危。”林辉耀耐心解释道，“师姐什么时候回来？”
　　张干将视线从他脸上转向唐凌云，唐凌云以为他没听懂，补充道：“相国寺人多眼杂，僧人和道士都有办法收鬼，他被收，队伍就完了，永远别想上排行榜。”
　　“我去喊她。”张干头也不回地说。
　　等待黄珍露归来的时间，小队并没有闲着。
　　林辉耀依旧驾驶马车往太学舍赶，车上坐着刘璞，刘璞抱着小狐狸，在见识过相国寺的热闹非凡之后，刘璞骤然发现这个游戏除身世任务之外的乐趣，无比期待太学任务的开启。
　　马车速度快，小队很快到达太学，作为官学，太学大门建得异常气派，即使夜已黑，往里还能看到威严肃穆的孔子石像。
　　林辉耀和刘璞在门口被守卫拦住，验明正身。
　　与此同时，张干将黄珍露找回了包间。
　　甫一进门，黄珍露便直接迎上唐凌云的视线，她的表情令黄珍露感到几分被怠慢的不悦，道：“发生什么事了？”
　　“叶展的角色是鬼，进不去寺庙。”唐凌云道。
　　“我知道啊，我被一个金光罩弹出来了。”黄珍露无所谓地说，“我直接打电话找了张康，让他换地方。”
　　“换地方用说这么久？”张干在她身后问。
　　黄珍露偏头瞥了他一眼，不高兴的情绪愈发明显，“我电话打多久要你管？”而后走回座位。
　　唐凌云让到一边。
　　黄珍露看向她，“回你自己座位吧。”
　　“这游戏里和尚道士都能捉鬼，你这么长时间没动，有可能出意外，我确认下。”唐凌云道。
　　“出意外也没办法，瞎紧张。”说话间，黄珍露挥动手环操作。
　　唐凌云无视她语气里的攻击性，静静看着她的屏幕。
　　黄珍露是多年游戏玩家，各类流行游戏都体验过，对游戏操作毫不陌生，然而当她不断移动双手手环，游戏画面还是一片漆黑，且界面中央不断出现红色示警示意她操作无效时，她终于感到一丝无措。
　　“什么情况？”
　　“麻烦开下语音外放。”唐凌云道。
　　黄珍露闻言打开外放。
　　唐凌云倾身凑近她放在桌上的头盔，道：“是谁？”
　　“我乃四圣观张真人。”张真人道，“此小鬼是男身，为何是女子说话？”
　　“他有事，来不了。”唐凌云道，“你收了他？”
　　“是也。”张真人道，“开封许久未见鬼怪，今夜幸得我途经相国寺，见一鬼影被佛门金光罩弹出，赶紧收了，正好炼炼法器。”
　　“你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唐凌云道。从张真人的自我介绍和聊天节奏来看，唐凌云基本确认他单纯就是个 NPC，没有特殊身份，相较于半 NPC，不会那么难对付。
　　“你想救他？”张真人道，“想救他，得先破我的法器才行。”
　　张真人说这话的时候，唐凌云隐约听见一道铃声，怕自己听错，她凑近了音响想听仔细，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之后，无论唐凌云再问什么说什么，张真人都没有再回应。
　　唐凌云站直身体，要回自己座位。
　　“喂！”黄珍露急忙喊住她，“我这……就这么完啦？”
　　“完了。”唐凌云道。
　　黄珍露闻言大力挥动手环，她的游戏画面还和之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那我接下来干什么？坐牢？”
　　唐凌云没有回答她。
　　黄珍露不满意她的沉默，她离开自己座位，径直走到唐凌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对我有意见？”
　　“没有。”
　　“我问你话，你怎么不理人？”
　　“你问我什么？”
　　“我问你我接下来干什么？”
　　黄珍露盛气凌人的架势瞬间吸引了包间所有人注意。
　　按理说，这时候张干该出来斡旋，他却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个人，没有插半个字的话。
　　“我不知道。”唐凌云面无表情地说。
　　黄珍露环抱双臂，反身靠住桌子边缘，看起来不打算就此罢休，她紧接着说出口的话却令包间众人都呆住了。
　　“我知道你妈是谁。”
　　唐凌云脸色陡转间变得很难看。
　　看她变脸，黄珍露挑衅的欲望得到满足，她终于笑了，换作正常表情，道：“我说的，是你游戏里的妈。”
　　“凌云游戏里的角色是狐狸，师姐——”
　　“我说的就是狐狸妈，也是只狐狸。”黄珍露将视线从林辉耀身上移回唐凌云，“我和张康打那么久电话，不是去闲聊，我跟他说我们队有只狐狸，他很震惊，狐狸现在在这个游戏里很有名，因为它关联到一个传说。”
　　黄珍露刻意将停顿拉长，唐凌云不得不主动问她：“什么传说？”
　　“你们玩大宋这么些天，恐怕还没搞清楚这游戏在玩什么。”黄珍露道，“这个游戏目前有九个皇帝，每一个皇帝都有一派势力，北宋名人那么多，全都打乱了阵营。不删档测试只有一个月，游戏最核心的战争策略玩法会留到公测，等玩家数量够多再开。而现在对于各个公会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往自己阵营里拉人。本来，普通玩家自己选边站就好，也不存在哪一方势力更大，毕竟是游戏，又不是真实的历史，——直到开封城出现一只狐狸。”
　　包间沉静良久，久未开口的张干突然道：“张康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猜一猜。”
　　“他想拉拢你。”
　　黄珍露又笑了起来，随即退离开唐凌云的座位，道：“你们到底还是亲兄弟。”
　　“你怎么答的？”张干又问。
　　黄珍露耸耸肩，她穿一件恰好露出锁骨和腰线的姜黄色短 T 恤，皮肤白净清亮，一张五官精致又打眼的脸，脸上表情却是桀骜的。张干满眼迷恋，一路望着她从唐凌云那里走回自己座位。
　　“我告诉他，我说的不算。”她说，“他说他亲自找你谈。”
　　“谈什么？”
　　“他站了仁宗势力，势力领袖是莲笛的 CCO一般指首席文化官。 首席文化官又称首席知识官，英文缩写：CCO （Chief Cultural Officer ）。。”黄珍露道。
　　即使包间几人还是学生，莲笛公司大家都知道，是世界排名前几的科技公司，该公司最近最大的新闻是 AI 创作者投入研发。
　　众人都在好奇莲笛 CCO 居然也玩大宋，唐凌云注意到：“仁宗势力……仁宗也是玩家？”
　　“我没问这个。”黄珍露道，“这游戏测了七八天，你们不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到底在玩什么？”
　　黄珍露话音刚落，张干手机响，他看了眼来电，眉头立刻变得死紧，没留下一句交代，径自离开了包间。
　　感知到周遭氛围冷凝，林辉耀连忙出来缓和：“我们还没接触到达官贵人那一层。”
　　“自己接触不到，可以问啊。”黄珍露说，“张康跟我讲，这游戏里头好多 NPC 都是活历史，只要跟他们对上话，能聊出来好多事，投资人、企业大佬们以前都是靠冥想啊、禅修这种方式解压，现在都流行上《大宋 Online》找北宋大儒聊天放松。”
　　“行，下回我们一定多问。”林辉耀好脾气地说。
　　黄珍露没接话，大力挥动了几下手环，道：“你们能管管我不？我不能一直待在小黑屋吧？”
　　林辉耀看向唐凌云，“我们去救鬼道士？”
　　“你们进太学了吗？”唐凌云问。
　　“进不去。”刘璞道，“要等白天。”
　　“行，你们再返回相国寺这边，那个道士说自己是四圣观的，四圣观离相国寺不远。”唐凌云道。
　　“我们直接去四圣观？”林辉耀道，“要不要等段大，我怕保护不了你。”
　　接下来要怎么救鬼道士，唐凌云其实很茫然。
　　道观对于小狐狸来说是重度危险的地方，段大不在，是一个阻力，但更大的阻力是，唐凌云根本不知道张真人是谁，也不知道怎么破他的法器，去那儿也是浪费时间。
　　然而这些，她不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对队友据实以告。
　　尤其从黄珍露那里听说这个大宋有九个皇帝，九股势力，而且皇帝可能是真人玩家，更加干扰了她的思路，使她大脑一片混沌。
　　她在这时候有那么点体会到叶展的好，他头脑清醒，善于引导他人，确实天生将才。而她本人，单打独斗可以，突然让她带队指挥他人，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行不行啊你们几个，不行我找人帮忙？”黄珍露道。
　　“师姐打算找谁？”
　　“还能找谁，张干他哥呗。”
　　“不行！不能找他！”张干人还没进门，声音先到了。
　　黄珍露冷哼一声，对着门口道：“这个时候你就别逞强了，在这个游戏里，他比你有势力。”
　　“暂时而已。”张干回到包间，“他确实想找我合作，我已经拒绝了，有为是有为，干术是干术，是他说的，商场如战场，没有亲兄弟。”
　　“你们张家人太没劲了，他把这里当商场也就算了，怎么你也来？”黄珍露扬声道。
　　“你错了，我们公会进这个游戏，本来就是为争名次。”张干正色道，“给两位历史系女同学出的合同里都明确写过，拿到全服前三名有额外奖励。”
　　“跟你透个底，这款游戏，你们小朋友轻度玩一玩角色扮演，体验下宋朝风土人情，就差不多得了。积分榜争名次，不要想。”黄珍露此时语气也认真起来，“虽然两个师妹历史都学得不错，毕竟只是大一学生，拿什么和历史专家比？现在游戏里已经形成一种新的社交生态，大佬玩这个游戏是为了放松，其他人争相加入他们所在的势力，为的就是能攀个交情，还有人千方百计买公会进这个游戏，好找投资人聊项目、拉投资，——它就是个纯资本游戏，你们能在排行榜上见到的队伍，背景都不一般。”
　　黄珍露这番话给小队带来了新的信息，众人俱都陷入沉静。
　　只有张干仍然定定地看着黄珍露，隔了好半晌他才说：“既然他这么厉害，势力这么大，为什么还要找我结盟？”
　　“他不是找你结盟，他是想找你队里那只狐狸结盟。”
　　“我队里的狐狸不是我的？”张干道，“她是我的队员。”
　　“你要非得跟我争这个就没意思了。”
　　“总之，我是我，他是他，干术是干术，有为是有为。”
　　“行。”黄珍露道，“我现在被锁小黑屋，不找张康，你来说怎么办吧？”
　　黄珍露问张干怎么办，张干答不上来，对《大宋 Online》，他还没体会到什么游戏本身的魅力。
　　他将视线转向唐凌云，唐凌云接收到他下命令式的眼神，不想对他作什么口头回应，只是自顾戴上头盔眼罩。
　　“刘璞、辉耀，上线。”
　　“好。”
　　刘、林两人闻声而动。
　　进到游戏，林辉耀正要驾马车往相国寺赶。
　　“掉头，”唐凌云说，“我们先去醴泉观找一个人。”
　　“找谁？”
　　“王安石。”
　　唐凌云父亲唐振业是王安石的忠实粉丝，唐凌云对宋史的认知，自小是以王安石为基点辐射开的。
　　那时妈妈还在世，爸爸对唐凌云的知识灌输没有那么极端，妈妈也是历史出身，经常在家和爸爸讨论。唐凌云之所以能感知历史，完全源自家庭氛围的熏陶，她记得小学语文老师介绍唐宋八大家，她还抢着向其他同学做科普，讲起王安石的生平头头是道。尽管科技高速发展的新时代，同学们都更喜欢听未来故事，对历史兴趣乏乏，彼时的唐凌云仍为自己懂更多历史知识而骄傲。
　　一切都是从妈妈去世之后开始变化的，她变得讨厌爸爸、讨厌历史……如果不是后来爸爸去世，她被丽大历史系提前定向招生，她想，她一定会彻底逃离史学。
　　4、
　　醴泉观在开封城东南方向，东水门向里，游戏开测第八天，小队人手一份北宋东京城地图，不再需要唐凌云或刘璞指路。
　　林辉耀刚刚被突发情况影响，没来得及思考太多，赶路赶到一半，忽然想到问：“张干，你在哪？”
　　张干没有回话。
　　“道观这种地方对小狐狸来说太危险，段大过来保护下呗。”林辉耀又说。
　　张干仍然没有回话。
　　唐凌云摘开眼罩看了眼他座位，“他不在。”
　　“黄师姐也不在。”刘璞随后道。
　　入夜时分，开封城道路拥堵，小队连续赶路途中，还有幸见识了几场古代交通事故，林辉耀驾车技术极好，俱都稳稳避过。
　　到达醴泉观，夜已深透，附近都是佛寺道观，不像内城那样热闹。段大不在，小队一致决定，先由林辉耀进观内探探路。
　　王安石上回说让唐凌云来找他，条件是小队上积分排行榜，眼下小队还远在排行榜之外，唐凌云不敢让小狐狸贸然前去。
　　等待的时间，掌柜娘子和小狐狸一同趴在马车车窗上遥望道观内部，醴泉观内尽管也是香火鼎盛，却和大相国寺的热闹不同，大概因为地处内城以外，加上人烟稀少，整体显得更幽静。
　　游戏座椅和头盔在同一时间送来一阵微凉的晚风，更使人在静谧中感到一种身临其境的真实。
　　“玩这个游戏之前，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能在一款游戏里，看到这么细致的历史还原。”刘璞赞叹道。
　　唐凌云轻应一声以示认同，与游戏配套的穿戴设备除了味觉和嗅觉暂时无法提供，其余三种人类感官，《大宋 Online》都做得特别极致。
　　“如果王安石不在，或者他不想见你，我们要怎么办？”刘璞问。
　　唐凌云刚想回答，眼前突然弹出系统浮层，第八天的游戏测试结束，林辉耀还在观内没有出来。
　　唐凌云和刘璞双双摘掉设备起身，张干和黄珍露仍未回到座位上。两人相视一眼，摇摇头，转看向林辉耀。
　　“里面什么情况？”刘璞问。
　　“还没看见人。”
　　唐凌云点点头，对刘璞道：“明天上线，要是找不到人，我们直接去找王安石。”
　　“上哪儿？”林辉耀问。
　　“不知道，正好回去查。”
　　唐凌云话毕起身要走，即使张干和黄珍露这时还没归位，她没想过要和他们打完招呼再走。
　　刘璞显然和她有同样的打算，也飞快收拾完东西，和唐凌云一起离开了酸橙包间。


第27章 画始谁手（5-6）
　　5、
　　叶展的“队伍保护计划”里，最重要的一项是排行榜攻势。
　　第八天测试结束的当晚，2514 宿舍一起复盘计划实施情况，练九龙后知后觉想起叶展做过的一件事：“你把咱们队伍名改成干术公会，最终目的其实是为了这个？”
　　叶展应了声“嗯”。之前他去国子监看排行榜，一眼看到有为五君子，结合黄珍露说张康在玩这款游戏，顺手查了一下，果然查出那是张康的队伍。以叶展对张干的了解，干术公会是否能登上《大宋 Online》积分排行榜不重要，但如果干术公会在榜上被张康的有为公会压着，他受不了。
　　因为出生更早的优势，在大量张家涉足的商业领域，张康处处压制着张干，唯独游戏，这个被张家人当作玩物丧志的领域，只有张干还在坚持耕耘，他手上有近十家游戏公会，有的赚钱，有的赔钱，总体打平，小有盈利。而今，张康居然亲自进入游戏圈，并且不动声色地拿下积分排行榜第三，张干不会接受，他也绝不会允许张康获得最终胜利。
　　因此，彼时一查出有为五君子是张康的公会，叶展立刻借其他公会会长之口，把消息透露给了张干。
　　“黄师姐和张干的表现也在你预料之中。”林辉耀道，“他们根本没有专心在玩这个游戏。”
　　“正常，我和阿展的角色都是我们自己一题一题选的，专为我们量身定制，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尤其黄师姐，她是女生，玩男号，还是个死人号，肯定没什么代入感。”练九龙道。
　　“这样下去，张干会不会另外再找人啊？”林辉耀疑道，“我听黄师姐说，大佬们玩这款游戏都是随身带个宋史专家，会不会他也请专家来？”
　　“不排除这种可能。”叶展道。
　　“哎，他就真的一点不在意你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吗？”林辉耀道。
　　叶展不说话。
　　练九龙和林辉耀互相递了个眼色，都明白叶展不喜欢谈感情话题，为了缓和气氛，练九龙夸张地长叹了一声，道：“我本来以为大宋就是个普通的游戏，反正我身世任务做完，也没啥悬念了，想不到啊，一晚上我都在记挂你们，根本没心情玩别的，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呐！”
　　林辉耀被他念诗的样子逗笑，道：“得亏你今晚不在，不然肯定要吵架，张干一整晚没怎么动过你的号，小狐狸没有段大保护，去哪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逮。”
　　“他对凌云和刘璞还好吧？”
　　“张干还好。”林辉耀回忆着说，“就是黄师姐，不太客气。”
　　叶展暂停手头工作，道：“你们最好和黄珍露保持距离。”
　　“放心吧，你在群里说的我们都看见了，现在就是耐心等她自己主动放弃。”林辉耀说，“其实我看出来了，师姐不好惹，连张干都怕她。”
　　这话瞬间叫练九龙来了八卦兴趣，“为什么？”
　　“说不上来，一种感觉吧。”
　　“我在论坛上查了，师姐是个美女呢。”练九龙道，“在农学系很出名，有很多帖子讨论她，可惜都被锁了。”
　　“锁了？”
　　“对，管理员锁帖。”
　　“论坛管理员是老师？”
　　“不是老师，是教务处的，行政。”
　　“这就怪了。”林辉耀道，“假如这些帖子是师姐投诉，那管理员干脆删帖就好，为什么是锁帖呢？”
　　练九龙耸耸肩，“不知道，我只知道黄珍露是我们学校的明星。”
　　黄珍露在丽大确实是明星。
　　刘璞和唐凌云各自搜集游戏所需资料，因为在寝室提了一嘴黄珍露，方天琪立刻接话道：“你们在和珍露师姐一起打游戏？”
　　“对。”刘璞道，“你知道她？”
　　“校宣传部想约她拍视频，她拒绝了，说不想宣传自己。”
　　“宣传部约她拍什么视频？”刘璞问。
　　“上个月她拿了农科院的奖，宣传部想做点反差向的营销，女生大脑和外形可以一样性感这种。”
　　“她？拿了农科院的奖？”刘璞难以置信地说。
　　“对啊。”方天琪道，“不过不是个人奖，跨年级和研究生小组一起拿的，好像是蔬果类无土栽培新技术。”
　　刘璞彻底石化。在听到方天琪给出答案的同时，她脑中串联起今晚对黄珍露的印象，从她过于白皙细腻的皮肤到她手上精致的美甲，尽管黄珍露读的是丽大王牌专业，刘璞依然“以貌取人”地给她做了粗暴的判断，她对自己瞬时有些失望。
　　“我们学校这种唯奖项、唯期刊论的风气真不好。”听完两人聊天，为人单纯的霍如兰点评道，“凌云你说是不是？”
　　“是。”唐凌云附和道。她刚刚在《陆游集》里找到王安石神宗朝入京的家宅线索，打算顺着线索继续搜下去，完全分不出心力讨论其他人和事。她得为营救鬼道士做好充分的预案，万一醴泉观找不到王安石，她要试试去王安石府上找人。
　　6、
　　晚上十一点多，叶展收到唐凌云的消息，问他方不方便打电话。
　　第八天游戏测试的内容，小队已经在群里复盘完毕，叶展料想唐凌云应该是有不方便周知的事情要讨论，于是拿了工作平板去自习室。
　　经济学院宿舍楼的自习室常年被大三大四备考的师兄占据，叶展找了一圈没找到空房，干脆下楼去了湖边接电话。
　　电话接通，唐凌云先问他：“你为什么不主动找张干求和？”
　　果然是不方便当众讨论的话题，叶展心中想道。他沉默了片刻，反问她：“我为什么要主动找他求和？”
　　“他在等你先低头。”唐凌云道，“我知道你也在等他，——有点浪费时间。”
　　叶展不说话，她说得对，他确实可以先低头，可是他不想。
　　叶展太了解张干，在眼下这种僵持阶段，他越表现出对游戏的渴望，张干只会越来劲，越和他反着来。他要给张干时间去验证，丽城山高路远，不是他的地盘，他只能依靠自己。
　　“没有别的意思，小队很需要你。”唐凌云又说道。
　　湖边的夜风吹过来，是白天绝对体会不到的凉爽。
　　叶展将平板放去一旁，问：“黄珍露为难你们了？”
　　“没有。”唐凌云道，“只是同在一个队伍，一个不用心的队友比用心的敌人还棘手。”
　　“她今天提供了重要情报。”
　　轮到唐凌云沉默。
　　“之前我们推想过，半 NPC 是不是玩家，是黄珍露从张康那里得到消息，九个皇帝分别代表一派势力，而且可能都是玩家。”叶展说，“我从小玩游戏，不管什么类型的游戏，为了符合玩家一路闯关的求胜心理，策划总会设计各种各样的反派 Boss，大宋开测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游戏里的 Boss 究竟是谁。”
　　“是九个皇帝？”
　　叶展摇头，忽而意识到唐凌云看不见，又说：“这游戏里的 Boss 是人、真人，在选择阵营前，大概不会知道最终 Boss 是谁。”
　　电话另一头，唐凌云正对着自习室的白墙愣神。
　　唐凌云自认毫无领导才能，不像叶展，说话语气总是很平静。两军对垒，有他坐镇战场，阵营就好比多了定海神针，虽然他不是那种特别能鼓舞士气的将领，却自有一种安定军心的能量。
　　“黄珍露说张康想拉拢你，这也是个好消息。”叶展接着说，“我们去和张干谈判的筹码多了一道，还顺便解释了为什么游戏里会有人想消灭小狐狸。”
　　“这哪里是什么好消息。”唐凌云道，“你和九龙不在，小狐狸以后出行更难了，就算真有什么逆天的本事，完成不了身世任务，也发挥不了。”
　　“不急，张干耐心比你少。”


第28章 画始谁手（7-8）
　　7、
　　事实证明，叶展对张干了解得很透彻。
　　《大宋 Online》游戏测试第九天，张干和黄珍露双双缺席。
　　林辉耀代为转答了两人缺席缘由：“黄师姐说等咱们把她救出来，她再过来。张干在市区有事，暂时赶不回来。”
　　“既然他们都不来，能不能让叶展和九龙过来？”刘璞提议道。
　　“我也这么想过。”林辉耀说，“阿展说不行。”
　　“叶展非要等张干亲自去请他才行？”刘璞急道。
　　“不是因为这个啦，”林辉耀说，“还是人脸识别，换人需要重新搜集表情单元，得张干出面联系凰图，由他们官方人员实时更换才行，不然涉及盗号风险。”
　　五人团队一下减少至三人，小队众人多少都有些不安。
　　登陆游戏后，林辉耀在醴泉观加速前进，一路问询，直到被一个道人用拂尘拦住，道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小道童，夜色茫茫，林辉耀见这架势，人有些慌乱，结巴着说：“您好，我、我不是——”
　　“你是何人？”
　　“晚辈、太学、学生。”
　　“你受何人所邀来此？”道人又问。
　　林辉耀正想求助唐、刘二人，忽然感到肩上有只手拍了拍自己，随后，唐凌云的声音在队伍频道响起：“跟他说你找王安石。”
　　林辉耀照唐凌云的话告知了道人。
　　昏暗的廊道上，道人深色端凝，举起拂尘向后挥了挥，两名道童自觉退下。
　　“何人找介甫？”道人问。
　　“我。”
　　“你？”道人说，“报上姓名。”
　　“赵令呈。”
　　“介甫不在观中，你自去别处找他吧。”
　　林辉耀没想过会收到逐客令，有些不知所措。
　　而这时，唐凌云已经确认道人是王安石的接头人，遂直接倾身过去，对着耳机说：“他让我来这找他。”
　　听见唐凌云的声音，道人脸色瞬时有些晦暗不明，片刻后，他说：“介甫应当明确说过，赤狐上了排行榜，方可来找他。”
　　“你知道我是谁？”
　　“自然。”
　　“小狐狸遇到难处，实在走投无路。”
　　“先上榜。”道人语气毫无波澜。
　　“要是小狐狸的队友死了，也没法上榜啊。”林辉耀急道。
　　“若真如此，自是赤狐的命数。”道人说，“你拿了赤狐这样一个身份，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岂不占着茅坑不拉屎。”
　　林辉耀哑口无言。
　　“道人可是姓李？”唐凌云问。
　　“不错。”
　　“既然道人不愿出手相助，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
　　“问。”
　　“蔡京之子蔡绦曾在《铁围山丛谈》里提到一件事，说王安石拜相之前曾在醴泉观偶遇一位叫李士宁的道人，可是您？”
　　“正是。”
　　“蔡京说您与王安石自小相识，知道他有一个外号——”
　　“獾儿。”李士宁接话道，“你想问何事？”
　　“传闻王安石出生时，产房跑进来一只獾，所以他叫獾儿。”
　　“介甫私事，你尽可找他聊去。”李士宁收敛了神色，又一挥拂尘，动作间有赶客意味。
　　“小狐狸和那只獾儿有关系？”
　　这则猜测由唐凌云之口说出来，连刘璞和林辉耀都感到惊讶。
　　李士宁沉默的空当，唐凌云接着说：“现在开封城——确切地说是宫城，对小狐狸的身份、它的母亲、它的关系网已经有诸多猜测，因为宫城里的玩家每天都能接触到达官贵人，而宫外的我，小狐狸的本体，对自己的身世却一无所知。道人，你有没有觉得这不太公平？”
　　“公不公平又如何？”
　　“玩这个游戏第一天，欧阳修告诉我，大宋是款讲究公平的游戏，——我知道您不是单纯的 NPC，您知道我在说什么。”
　　李士宁没有说话。
　　昨天晚上，唐凌云和叶展电话聊到半 NPC 和纯 NPC 的本质区别，尤其知道游戏里九个皇帝可能都是玩家之后，唐凌云再次抛出自己的猜想：“半 NPC 就是真人玩家。”
　　叶展当时对此未置可否。
　　唐凌云不了解游戏策划，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她第一个拿李士宁做了验证，从他的反应来看，唐凌云初步认定自己验证成功。
　　醴泉观四下寂静，李士宁看着对面的赵令呈，脸上忽而多了道松弛的笑意，而这笑，使他看起来更像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真人。
　　“你或许以为说完这番话，我会对你施以援手。”李士宁语调不变，“殊不知，你靠着赤狐的身份，单凭一张嘴，说些厉害话，就想要我帮你解决危机，这本身也是极大的不公平。”
　　唐凌云无话可说。
　　“方才我已说过，介甫确实交代我，若赤狐来找他，当代为传达引见，条件是，你们须得在榜。”李士宁说，“可惜你们至今仍未上榜，恕我不能相帮。”
　　话毕，李士宁不再逗留，转身进了房，房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
　　唐凌云感到一刹那的无措，队伍频道也是一阵死寂。
　　李士宁消失后，有两个道童出来，一左一右赶赵令呈出了观门。
　　林辉耀回到马车，刘璞道：“直接去王安石府上？”
　　唐凌云没作声，脑中在想狐狸与王安石的关系，她该怎么说服王安石救鬼道士。
　　“阿展被道士抓，我们是不是应该找道士救？”林辉耀语气有些不确定地问。
　　“什么道士？”刘璞道。
　　“之前救小狐狸的那个女道士？住在咸宁坊——”
　　“曹道冲？”唐凌云道。
　　“对，就是她！”林辉耀说，“上回赵明诚带你去找她，她很配合，也没多问什么，对你也很好奇，比这个李道人热情多了。”
　　“好主意！”唐凌云当即道，“我们改道咸宁坊。”
　　林辉耀急中生智的提议再次让唐凌云体会到队友的重要，以及，这款游戏真的极其需要团队配合。
　　鬼道士被抓之后，唐凌云一直陷在自己的思维里，总觉得王安石是唯一的解题思路，现在，曹道冲的名字成功拉开了她的思维面，使她瞬间回忆起那间破屋里发生的细节。
　　“当时赵明诚是不是跟曹道冲提到了官家？”唐凌云道。
　　“提了。”林辉耀道，“说是看官家的面子，让道冲先生救你。”
　　“什么意思？”当晚缺席的刘璞不明所以。
　　“现在我们已知这游戏按北宋九帝分为九股势力，倒推回那天晚上赵明诚和曹道冲的交谈，曹道冲对小狐狸的态度，他们是不是已经站了某一股势力？”唐凌云道。
　　“有道理。”林辉耀道。
　　“他们站的哪一股呢？”刘璞道，“是不是按他们本人的生年算？赵明诚横跨南北宋，如果只算北宋，那他先后经历了徽宗和钦宗，和曹道冲的交集在徽宗——”
　　“不能这么算。”唐凌云道，“别忘了，宋慈也在这个游戏，他还和欧阳修在一起。”
　　“好复杂。”林辉耀道，“不知道站了某个势力之后能不能改。”
　　8、
　　上回到曹道冲家是林辉耀驾车，破屋对他而言是轻车熟路。
　　马车停在坊外，两人一狐加快速度赶路，赶着赶着，唐凌云忽然有阵迟来的担忧，曹道冲会不会不在家？
　　万幸，她的担忧很多余，曹道冲地处陋巷中的破屋这时间仍然亮着灯。小队到时，林辉耀先在门外问了好，听见里面曹道冲的声音说：“进来吧。”
　　破屋内仍是上回他们来时的光景，曹道冲却比之前更显仙风道骨了些，她双眼微闭，端坐于地，小队进屋，她也没睁眼。
　　“深夜找我，所为何事？”她问。
　　“想求先生救我朋友。”唐凌云道。
　　曹道冲眼睛睁开，飞快扫了一眼屋内几人，复又闭上，道：“他怎么了？”分明已经知道要救谁。
　　“四圣观的张真人收了他。”唐凌云道。
　　“怎会想到来找我？”
　　“上回小狐狸蒙您搭救，知道您是大善之人，我们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也不认识其他道门中人。”
　　曹道冲闻言发出哼笑，“小狐狸佛缘道缘都不浅，不必自谦。我没听说过四圣观张真人，开封城久未出现鬼怪，这位真人现今遇上，必不会轻易放手。”
　　“道冲先生法力高强，举世闻名，肯定有破解之法。”
　　“别来这套。”曹道冲摆手道，“想要我出手，拿东西来换。”
　　刘璞第一次来曹道冲家，正感慨屋里太破，听曹道冲说要拿东西换，又想到游戏里的钱可以使用，不由接话道：“我们有钱。”
　　“好大的口气。”曹道冲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给先生换一处宽敞明亮的宅子——”
　　“不缺这个。”
　　“道冲先生想要什么，您说，只要我们有。”唐凌云道。
　　曹道冲终于抬起眼皮，昏暗的室内光照着，她的眼神极其锐利，宛如真人。她就那么盯着刘璞怀中只露出脑袋的小狐狸，似笑非笑地说：“罢罢罢，你们那位朋友等不了太久，我便直说，开春金明池百戏，有一场马球比赛，很重要，你们去报名，选青色。”
　　“选青色？”唐凌云不解道。
　　“如何报名及相关事宜你们自去有司问询，速速决定是否答应，须知多耽搁一刻，你们那朋友就少一分救下来的希望。”曹道冲略显不耐道。
　　小队眼下别无选择，唐凌云只能接受曹道冲的条件。
　　交易一成，身形清瘦的女冠动作轻盈地从地上弹起来，举手投足更显道人气韵。
　　“我的马车停在坊外——”
　　“坐什么马车。”曹道冲抬手打断林辉耀的话，又从宽大的袍袖中捏出一道符，对众人道：“站我近些。”
　　怀抱小狐狸的掌柜娘子和赵令呈立刻围拢在曹道冲身边。
　　只见曹道冲突地将符往空中一抛，破屋内烛火应势而灭。小队几人还来不及看清楚眼前正发生什么，只觉脚上一阵动荡，似有强风吹过。
　　等双脚稳定，几人定睛再看，四周已经换了风景。
　　“这是……法术？”林辉耀不敢置信地问。
　　“不是野史里的人物才会用法术吗？”刘璞道，“道冲先生明明是正史里有记载的啊。”
　　“谁说野史才能用法术？”曹道冲自顾走在前面，尽管四下没有照明，她依然步履稳健，像在地上找什么。
　　“是我们猜的，法术有些超现实，太玄幻。”唐凌云道。
　　“所以你们将之归到野史？”曹道冲道，“正史中也有道法道术记载。何况，此大宋非彼大宋，正史野史早已没有明确界限。”
　　对游戏设定的认知被刷新，唐凌云没作声。
　　“年轻人，凡事喜欢分门别类，非此即彼、非黑即白，殊不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非黑即白的事情，纵是一粒小小微尘，你以为尘土就是它的全部，假若往里瞧得再深些，便能知道，一微尘也是一世界。”说话间，曹道冲顿足，又道：“可知那张真人用的什么法器？”
　　“和他说话的时候，我听到铃声。”唐凌云提起关键记忆。
　　“法铃。”曹道冲道。走了两步，她忽然倾身下蹲，捏起地上一抷土，拿在鼻头闻了闻。
　　女道士接下来做的事情着实令小队大开了一回眼界。
　　曹道冲徒手挖开脚底下那抷土，很快又捏了张符咒放进土里，小队离她几步距离，在只有月光照明的夜里，眼见她从土里拿出一只碗，摔碎在地，又见她在夜色下燃烧了另一张符咒，符咒烧完，她拍了拍手起身，道：“你们那朋友不在。”
　　“啊？”林辉耀惊道。
　　“此乃四圣观最阴之地，地上有新土，那道士将小鬼封在此处，我破了他的法器，他很快会知道，让他上线，速速离开吧。”
　　曹道冲的意思很明白，虽然她把鬼道士救了出来，还得本人上线彻底跑开才行。小队几人都没有黄珍露的私人联系方式，林辉耀心急给张干打去电话，张干没有接。
　　曹道冲来四圣观是为救鬼道士，事毕，她没有过多停留，走前交代唐凌云：“记得答应我的事，否则今日我救了你这朋友，明日我也可以亲手收了他。”
　　她走，鬼道士又没上线，酸橙包间三个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仍站在曹道冲挖开的那堆新土旁，四下黢黑，只一轮弦月挂在天边，散着冷幽静寂的光。


第29章 画始谁手（9-10）
　　9、
　　叶展接到林辉耀的求助电话，让他帮忙喊黄珍露上游戏。
　　林辉耀语气十万火急，叶展先给黄珍露发了一则信息，言明鬼道士已经救出来，需要她立刻上线操作。
　　黄珍露消息回得很快：在哪？
　　叶展：橡皮网咖。
　　黄珍露：我问你在哪。
　　叶展：寝室。
　　黄珍露：一起吧，跟我去橡皮。
　　叶展没回。
　　黄珍露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有事跟你说。
　　叶展在往后街的校门口等到黄珍露，他和她不熟，原本有无数种借口可以拒绝她的邀请，想到酸橙包间可怜兮兮的三个队友，叶展被迫应了约。
　　后街的烟火气和丽大校园仿佛两种次元，黄珍露看见叶展，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虽然两人相识多年，还从未单独见过面。
　　“跟张干闹矛盾了？”黄珍露开门见山地问。
　　“没有。”
　　“还骗我？”黄珍露说，“你们这么多年朋友，因为一点小事闹翻，不太值。”
　　叶展不说话，两人并行时，他有意加快步速，一方面确实是为了尽快赶到网咖，另一方面，他发自内心想快点结束这场谈话。
　　“张干说你瞒着他去参加了程序竞赛。其实参加比赛这事无可厚非，关键，你找了别的人，还瞒着他，确实有点不太厚道。”
　　“没有告诉他而已，不是瞒着。”叶展道。
　　黄珍露闻言轻笑，“你想说你不是有意瞒着他的？”
　　“张康和张干是亲兄弟，张康想做的任何生意，会周知张干吗？”叶展问道。
　　“什么意思？”
　　“张康没有告知的义务，为什么我有？”叶展平心静气地说，“因为他是我老板？”
　　黄珍露神色微变，好半天没再说话。
　　叶展懂得点到即止的道理，黄珍露沉默，他也不再尖锐发问。在他刚刚懂事的少年时期，在张家企业打工多年的父亲总劝他去和张干攀交，他不断引用身边各种人的例子教导叶展，人脉资源有多重要。父亲常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未来你要是不想像爸爸这样殚精竭虑地谋生，就要提早为自己做打算，赢在起跑线。”
　　那时候打游戏，叶展是为了逃避现实，他不喜欢这个世界。
　　后来和张干认识，起初，他确实享受过一段时间和“人脉”来往的好处，比如总有人来主动找他交朋友，越多越多的人喜欢他。但是叶展很快就累了，因为他慢慢发现，那些围绕着他的“朋友们”全是为张干而来。他想，他们应该也和自己一样，被父母教育着要提早谋划未来，建立自己的人脉资源。
　　社交令人疲惫，赚钱并不。和张干来往之后，叶展逐渐体会到财务自由的好处，他不必再伸手问父母要钱，自然也不必听他们说那些功利世俗的道理，他乐得给张干打工，并慢慢攒起自己的资金储备。
　　如果要问叶展，怎样界定他和张干的关系，叶展很难承认他们是好朋友、好兄弟，尽管张干确实对他不错。张干和黄珍露这类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本质上只把他当打工仔。所以，黄珍露来找叶展，自以为占了虚长几岁的优势，想要教叶展做人，可她话里话外从没放下过自己的优越感，在她心里，一定特别笃定地认为，既然叶展从张干手上赚了钱，就应该对他忠诚。
　　因为父亲也在张家企业工作，他们把他当家奴。
　　橡皮网咖不远，叶展走得快，两人很快到达。
　　在网咖门口，叶展停下来，说：“我不上去了。”
　　黄珍露点点头，犹豫着说：“刚跟你说的那些话，要是哪里冒犯到你，绝对不是我的本意。我知道你怪我拆散你的队伍，可能有点任性，我承认。”
　　叶展希望她快点上楼。
　　“元旦前，我要跟导师去极地，无土栽培新技术要在那里试验，其实没多少时间玩这个游戏，我就是，确实是私心想看看，让张康沉迷的游戏有什么魅力。”黄珍露说，“另外，我把张干当弟弟，他从小缺爱，身边难得有留这么久的朋友，想帮他留更久。”
　　“好。”
　　“这种事要换别人，我也不乐意这么烦人。”黄珍露说，“阿展不一样，我初中就认识你，——挺欣赏你。”
　　“谢谢。”
　　“行了，你走吧。”黄珍露说，“和张干的关系要怎么走，你们自己闹去吧，我不管了，又不是亲姐姐。”
　　话说完，不等叶展回应，黄珍露已经转身走进了网咖。
　　10、
　　酸橙包间这边，小队在四圣观从黑夜等到白天，终于等到鬼道士上线。因为接受了曹道冲的交易，小队决定先去接支线任务。
　　“可是，咱们上哪儿报名呢？”马车司机林辉耀问。
　　“这游戏没有任务系统？”黄珍露也在队伍频道问。
　　“没有。”林辉耀道。
　　“那你们怎么接的任务？”黄珍露又问。
　　“身世任务是主线任务，一般是任务 NPC 找到我们，一对一发布的。”林辉耀道，“曹道冲说的马球比赛应该是支线任务，估计要自己去找 NPC，对了，昨晚她是不是说了让我们去哪里问？”
　　“她说的有司就是有关部门，说了等于没说。”刘璞道。
　　“去太学。”唐凌云道，“金明池更远，先去太学搜集下辉耀的身世线索。”
　　“有道理。”林辉耀道。
　　“你们去。”林辉耀驱马之前，黄珍露径自下了车。
　　两个女生都没问她要去哪儿，去做什么，始终按计划行事。还是林辉耀顾虑到她独自出行的安全性，语气特别温和地补了句：“师姐小心，遇到道士和僧人记得躲开。”
　　“嗯。”
　　游戏测试第九天，开封城正值早春时节，处处弥漫着生活气息。
　　道路两头遍植榆柳，树叶在晨光下摇曳，往路面投下婆娑树影，刘璞和唐凌云撩着窗帘往外看，都静静欣赏起春景来。
　　太学很快就到，和昨晚情况不同，白日里往来人群更多，看穿着，都是学生。他们大都三两成群，交谈着什么，分不清是 NPC 还是玩家。
　　小队见状却已兴奋起来，满怀对新地图的期待。顾虑到太学里面未知的人员情况，小狐狸的安危无法保证，加上掌柜娘子属于闲杂人等，也没法大摇大摆进太学。小队于是再次决定，由林辉耀先去探探路，刘璞带着唐凌云将马车赶到安全地带。
　　随林辉耀进入太学的视角，小队几人尽情欣赏宋代官学风貌。太学整体面积巨大，建筑物的种类包括但不限于馆阁、屋舍、亭榭，廊道勾连，院中有湖石和绿树，大小莲池参差其中。往里走，景观是在其次，主要学舍里随处可闻的朗朗读书声，唐凌云搞不清楚这声音是纯粹的背景音，亦或是真实的人声，她只觉得身处其间，仿如穿越千年。
　　到一处廊道转角，林辉耀突然感到身后袭来两股力量，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被两个陌生人一左一右按住了。
　　“赵令呈！你终于出现了！”说话者听上去是个男青年，来自赵令呈左侧，作书生打扮。
　　“找你好久了！”另一个声音响在右侧，是个女声，穿着打扮却是男生模样。
　　赵令呈两只胳膊被他们拉着，一边挣扎一边问：“你们是谁？”
　　“我们是同窗。”左侧书生道，“我游戏里的名字叫王颜吕，跟你一个斋的。”
　　“我叫杨素，也跟你一个斋。”右侧书生道，“啊对了，一个斋的意思就是，一个宿舍。”
　　想到这两个人可能关联着自己的身世任务，林辉耀没有轻举妄动，又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是赵令呈？”
　　“废话，你长得跟你双胞胎弟弟一模一样。”杨素道。
　　“你们是玩家还是 NPC？”林辉耀道。
　　“玩家。”两人异口同声道。
　　“你们抓我干什么？”
　　“废话，当然是为了身世任务。”杨素道，“不过我跟姓王的不是一个队，你选吧，跟谁走。”
　　“或者我跟这个女扮男装的打一架，谁赢你跟谁走。”王颜吕道。
　　“女扮男装？”林辉耀听懵了。
　　“我警告你别攻击性别啊。”杨素指着王颜吕道。
　　“你们能不能先放开我，把话讲清楚。”林辉耀道。
　　从王颜吕和杨素口中，林辉耀得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及他们共同在进行的身世任务是什么。
　　去年天宁节，宋徽宗生日，米芾给他献了些画，其中一幅得到皇帝喜爱，遍寻作画者是谁，想收进画院。
　　“你们怀疑是我？”林辉耀疑道。
　　“现在搜集到的线索都指向你。”王颜吕道。
　　“明明是从我这偷走的线索，说什么搜集。”杨素吐槽王颜吕。
　　“打一架吧。”王颜吕不耐烦地对她说。
　　“你别来这套，明知道自己占体型优势。”杨素道，“有本事你报出自己现实地址，我一定登门求指教。”
　　为方便队伍秘密交流，林辉耀开了语音外放，刘璞全程旁听几人谈话，忍不住道：“这两个人是在打情骂俏吧？”
　　林辉耀笑出了声，这笑容被游戏面部识别系统精准读取，瞬使游戏里另两个人暂停争吵，注意力转到林辉耀身上来。
　　“你笑什么？”杨素问。
　　“没什么，你们的任务 NPC 是谁？”林辉耀道。
　　“发起人是米芾，交付人是王希孟。”杨素道。
　　“你们找到物证了？”
　　“差不多。”杨素道，“有个小偷在这，原谅我不方便透露太多。总之，你跟我走，我们去找王希孟。”
　　“喂，他凭什么跟你走啊！”王颜吕又和杨素呛起声来。
　　趁两人吵闹，林辉耀连忙向队友求助：“我该怎么办？”
　　“找米芾。”刘璞和唐凌云同时说。
　　由于林辉耀是关键人物，他说要去找米芾，杨素和王颜吕纷纷抢着带路。大概因为林辉耀声音听上去就是个好脾气的人，王杨两人全程没把他当外人。几人一起随意聊天，简单交换了各自现实信息，林辉耀知道杨素和王颜吕都是刚出社会的上班族，两人分属不同公会，在不同城市。
　　“真羡慕你们学生党，可以一起打游戏。”杨素道。
　　“只有你是孤家寡人勇闯大宋，我可一直跟我队友在一起。”王颜吕不放过任何可以挑衅杨素的机会。
　　“你放屁。”杨素说，“爱偷东西就算了，说谎也是张口就来。”
　　“我说谎立马原地爆炸好吧。”王颜吕道，“信不信我喊我队友过来！”
　　“不信不信不信！”
　　“行，你给我等着。”紧接着，王颜吕果然喊了队友在语音里说话，他和林辉耀一样，也是和四个队友一起在网咖打游戏。
　　林辉耀听王杨两人拌嘴的功夫，米芾已经找到了。
　　米芾曾在徽宗朝担任过画学博士，游戏里的他身着绿色公服，正端坐于堂中案前，见到众人，他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走到米芾面前，杨素和王颜吕双双行礼，林辉耀见状也有模有样地学着施礼。
　　“何事？”米芾问。
　　“回老师，赵令呈想见您。”杨素恭敬道。
　　“赵令呈自己说话。”米芾说。
　　林辉耀讷住，对这种半古半今的说话方式拿捏不准，想向唐凌云和刘璞求助，又觉得周围这么多人，不合适。
　　“不会说话？”米芾问。
　　“不是的，米老师。”林辉耀匆忙道。
　　“米老师”这个称呼令在场几人都禁不住笑了，还是被米芾眼风扫过，王、杨俩人才生生憋住笑。
　　“可是来找我问身世任务？”米芾道。
　　赵令呈呆呆点头。
　　米芾手一挥，对王、杨说：“你二人先退下。”
　　“老师，他的身世任务和我一样，学生想旁听。”王颜吕道。
　　“学生也想旁听。”杨素紧接着道。
　　“谁说他的身世任务同你一样？”米芾道。
　　“不一样？”王颜吕大惊，“不是找那幅图的作者吗？”
　　米芾没作声，他散漫的目光一一掠过眼前三人，忽然挥了挥手，“散了吧散了吧，吵得很。”分明给出了肯定答案，赵令呈的身世任务也是找作者。
　　米芾话音一落，王颜吕立刻上手拽住赵令呈的胳膊，想把他拉向自己，杨素见状，也不甘示弱地抢上前来。
　　“老师尚在，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米芾怒声喝道。
　　王、杨松手。
　　赶在赵令呈彻底被两人架走之前，唐凌云飞快说：“你问米芾，徽宗喜欢的那幅画，画的是什么？”
　　林辉耀照问。
　　“官家看中的，是一幅《孔雀图》。”米芾道。
　　“《孔雀图》怎么了？”王颜吕问。
　　米芾没理他。
　　“老师是从哪里收来的图？”林辉耀问。
　　“大相国寺。”米芾道。
　　“老师可还记得卖家是谁？”林辉耀又问。
　　“当日购入诸多画作，不曾记得。”
　　“老师方便描述下那幅图吗？”林辉耀在唐凌云的授意下继续得寸进尺。
　　米芾捋了捋须，忽然神色和霁地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官家一向喜爱画鸟兽，画院画师也多爱学他的工笔。因此，所作大多千篇一律。去岁那幅《孔雀图》，画工其实一般，论惊艳，不如崔白，但胜在意境，该画画的是一只绿孔雀即将开屏之时，仅一瞬，却有超乎画外的态势，所谓‘境生于象外’，不过如此。”
　　米芾说话抑扬顿挫，娓娓道来，堂中几人都像上课听讲一样听得入神，到他讲完，王颜吕首先发出疑问：“老师当时怎么没给我讲这么详细？”
　　“你又没问。”米芾道。
　　“我问了，老师不记得，老师偏心。”王颜吕故意道。
　　“你若只问画、问书法，老师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米芾道，“但若闲扯无关紧要之事，老师没那么好的耐性。”
　　“那行，等学生交完任务，回头一定找老师请教！”王颜吕热情地说。随即，他又试图拉拽赵令呈，顾虑到米芾还在，转为轻扯他的袖子，道：“走吧，赵兄，跟我交任务去。”
　　赵令呈被王杨两人架着离开学堂。


第30章 画始谁手（11-12）
　　11、
　　“米芾看上去这么智能，应该是半 NPC。”林辉耀道。
　　“和你那个弟弟比，他确实更像真人。”刘璞道。
　　“推翻我们之前认为游戏里只有正史野史两派的认知，按师姐说的，这游戏里分九派势力，半 NPC 背后应该都有势力。”林辉耀道，“就是不知道他们的派系是设定好不能动的，还是可以自由选择的，哪一派对小狐狸有威胁。”
　　“半 NPC 可以自主站队。比如米芾，他有可能站赵匡胤的队。”黄珍露突然接话道，“这个游戏只用了历史人物的人设和生平，还有一些关键历史事件，总体上其实跟历史没什么关系。”
　　小队几乎快要忘了她还在，乍听到她这么认真地分享信息，都暂时静默下来。
　　王颜吕和杨素急着要带赵令呈去交付任务，小队这时却终于想起，身世任务事关队伍积分，现在林辉耀的进度已经滞后于另两个人，假如他们先完成任务，那么林辉耀身世任务的这笔积分也将拱手让人。
　　“干脆我逃跑？”林辉耀说，“可惜段大不在，要是只有杨素一个人还好，这个王颜吕，我打不过。”
　　“逃跑之前，起码先打听下他们找到了什么证据。”刘璞道。
　　林辉耀随即向两人套话，无奈两人在这点上倒是出奇地一致，都咬死了不说。
　　眼见赵令呈要被两个人押出太学，林辉耀仍没想到脱困之法，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拖延时间。
　　“你们要带我去哪交付任务？”林辉耀问。
　　“翰林图画院。”杨素道。
　　“宫里？”唐凌云疑道，“他们能进宫？”
　　林辉耀将问题抛给另两人。
　　“交这个任务可以。”杨素说，“到了宫城，会有专人引路。”
　　“你们进去过？”林辉耀问。
　　“我进去过，姓王的没有。”杨素说。“线索和交付 NPC 都是我找到的，姓王的偷了我的消息。”
　　“不要动不动就说偷嘛，大家一起玩一款游戏，分享下信息有什么关系。”王颜吕说，“我没进宫里，是因为我没有在宫里的队友，又不是我找线索的能力差。”
　　“杨素有在宫里的队友？”
　　像是在等林辉耀发问，王颜吕瞬间笑出了声，道：“她队友和她一样，她是女扮男装，她队友是男变——”
　　“你嘴巴放干净点。”杨素此时语气听上去有些愠怒。
　　“她队友是太监。”王颜吕换了个一本正经的语气说。
　　这之后，三人之间的友好氛围一下消失。
　　游戏里女扮男装的杨素对王颜吕的忍耐大概到了极限，她松开林辉耀，伸手就朝王颜吕打过去。王颜吕虽然总把打架挂在嘴边，估计只是逞口舌之快，面对杨素突然的攻势，他并没有真仗着体型优势还击，而是一路小心避让，渐渐退离开赵令呈身边。
　　尽管震惊于眼下陡变的情势，林辉耀脑子倒还灵光，赶紧趁着这个机会撒腿往外跑。
　　刘璞就在这时赶了马车来接他。
　　林辉耀趔趄着爬上马车时，刘璞动作熟练地一挥缰绳，道：“本来打算直接驾马车去撞你们的，没想到那两个人脾气还挺冲。”
　　“驾马车撞我？”林辉耀难以置信地问。
　　“撞你们。”刘璞道，“或者你能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逃跑？”
　　林辉耀看着游戏里驾车姿势飒爽的掌柜娘子，不自觉微微笑了，道：“什么时候学会赶马车的？”
　　“这还用学？”刘璞道，“基本游戏操作。”
　　林辉耀干脆笑出了声，测试不过第九天，刘璞已经从一个小白玩家变成能随口说出“基本游戏操作”能精准控马的深度玩家了。
　　“接下来去哪？”他问。
　　马车一路往东，直到确定王杨两人追不上，刘璞才渐渐放松了动作，不再纵马疾驰。
　　“按之前两次的任务经验，我刚自己推了一遍辉耀的身世任务。”唐凌云道，“米芾说画是他在相国寺买的，但他不记得卖画的人是谁，说明卖画的人他不认识。所以，卖画者不一定是作画者。”
　　“画商吧。”刘璞道。
　　“现在不能确定。接着是王颜吕和杨素，这两个人都说自己掌握了赵令呈是画作者的证据，我们试着想想，有什么证物可以证明某画出自某人之手？”唐凌云道。
　　“他画过同类型的作品，或者画中某种颜料只有赵令呈有，——我记得北宋作画的颜料种类很丰富。”刘璞道。
　　“有没有可能是那幅画上有什么特别的签名、暗号，是指向作者的？”林辉耀提供了一种新思路。
　　“有可能，但也不可能。”刘璞道，“首先，这幅画现在在宫里，一般人看不到。其次，刚刚王杨两个人也证实了这点，他们不能随便进宫。”
　　“其实图本身也是一个巨大的线索。”确认队友没有补充，唐凌云道，“孔雀在古代是祥瑞之物，普通人很难见到，尤其是绿孔雀，南方特有，中原多是进贡而来。”
　　“画孔雀不一定非要见到实物？”林辉耀疑问道。
　　“徽宗本人是花鸟类大家，他在艮岳和皇宫都建了动物园，孔雀开屏他肯定见过，其他画家画绿孔雀要得到他的认可，必然不是光靠想象就能画出孔雀开屏前的动势。”
　　刘璞思忖半晌，道：“是不是更说明，王杨拿到的证据可能是另一幅孔雀图？”
　　“极有可能是这样。”唐凌云道。
　　“他们是在哪儿找的证据？”林辉耀道。
　　“和赵令呈有关的几处地点，太学、收养他的宗亲家。”刘璞道。
　　“还有大相国寺。”唐凌云道，“杨素见过赵令呈的弟弟，说明她去相国寺找过线索。”
　　小队题型推导到这，各自都在沉浸思考解题思路。
　　黄珍露突然摘了头盔起身，拿起手机走出了包间。
　　众人纳闷之际，包间门又被打开，黄珍露挥着手机对唐凌云说：“鬼道士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我去赶个组会，定好的十点，先走一步。”算是交代了自己提前离场的缘由。
　　林辉耀见氛围奇怪，连忙笑呵呵地说：“原来已经九点五十了。”
　　刘璞叹了口气，“你的身世任务分还能拿到吗？”
　　“看情况，我的任务好像没有明确的时间限制，只要我不配合，别人是不是也没法先完成？”林辉耀分析道，“我们继续找证据，赶在他们之前交任务就行？”
　　“如果另外两个队友一直是不在线的状态，那么很有可能直到这个游戏测试结束，你也不一定有机会找到证据。”唐凌云道。
　　林辉耀憨厚地笑了笑，“那倒不会，我相信阿展。”
　　12、
　　第九天测试的情况，为保游戏信息的准确传达，五人小队一起在线开会周知了进度。
　　听完游戏内容相关，刘璞当众提问叶展，他和练九龙什么时候归队，人再凑不齐，林辉耀的身世任务也要丢分。
　　“等。”叶展只回答了一个字。
　　“我就是想问具体要等到什么时候。”刘璞又问。
　　虽然是在线语音，小队其他人仍能感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林辉耀和练九龙知道叶展一向就是这种个性，当久了公会管理，习惯向队友和成员下达简单指令，不习惯解释。在两个男生的印象里，刘璞又是喜欢较真的人，这就导致她和叶展在沟通上很容易出现令他们提心吊胆的尴尬局面。
　　刘璞当然能感知到这份尴尬，她只是不理解叶展惜字如金的表达，她认为他这是不信任、不尊重队友。
　　“前天晚上开始，张干到处在找人替我和九龙。”叶展接过刘璞的质问，道：“等他发现我们队伍五个任何一个都不可替代，就是时候。”
　　“会有这个时候吗？”刘璞道，“测试时间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了。”
　　“会。”叶展笃定地说。
　　本来他还以为要再等几天，今晚黄珍露找他，已经可以说明，至少在她这边，一方面空不出时间继续参加测试，另一方面，因为玩的是叶展的号，她这两天毫无游戏体验，这种感受她也会如实转告张干。张干当然可以继续找历史系的同学加入，甚至花重金请老师教授，可他必须同时考虑新找的人懂不懂游戏、能不能带团队，他已经没有磨合新团队的时间。
　　在线聊天结束，2514 男生又继续讨论了几句张干和黄珍露。
　　“我不懂，为什么你不主动向张干低头？”练九龙问叶展，“朋友之间，面子有这么重要吗？”
　　“你当初为什么拒绝张干？”叶展反问他。
　　“我跟张干的关系又不像你们那么要好，我也不想为了他背叛你，就没必要。”练九龙道，“而且他生你那么大气，也是有理由的嘛！他肯定以为你参加比赛会带他吧。”
　　叶展不作声。
　　“说到比赛，我今天知道了一个新闻。”林辉耀突然说，“莲笛有个高管在我们南方商会，前几天我爸和他吃饭，听他说莲笛买了未来宇宙设计赛拿概念奖的项目。”
　　“概念奖？那不是阿展的项目吗？”练九龙疑道。
　　“不是阿展的项目，是国际联合大学的学生做的，莲笛给了一百万。”林辉耀说。
　　“所以阿展是补缺？”
　　“嗯。”叶展道。
　　“他们做的什么项目？”练九龙好奇问道。
　　“莲笛的老三样。”林辉耀说，“宠物、伴侣、人工智能。”
　　“你倒是说清楚，是老三样的哪一样？”练九龙道。
　　“三样都有。”林辉耀说，“人工智能型宠物伴侣。”
　　这天夜里晚些时候，2514 寝室只有叶展还在书桌前忙碌，练九龙和林辉耀都在床上刷手机。
　　林辉耀忽然收到一条唐凌云发给她的私聊信息。
　　她问：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林辉耀回复：方便。
　　唐凌云打来电话，开门见山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一条手帕？”
　　林辉耀左顾右盼，“我身上？没有啊。”
　　“我问的是赵令呈。”
　　“赵令呈啊，对对对，是有一条。”林辉耀道。
　　“记得那条手帕长什么样子吗？”
　　林辉耀这时已经清楚唐凌云深夜给他打电话的缘由，一看时间已过零点，对她仍专注于游戏剧情感到惊讶。他配合着回忆道：“就是一条普通的白手帕，右下角有个绣花。”
　　“记得手帕质地吗？”
　　“什么地？”
　　“材质。是丝绸还是棉麻或者其他？”
　　“这个……”林辉耀犯了难，“我没注意。”
　　“没事。那朵花呢？记得是什么花吗？”
　　“我也没仔细看，反正是挺复古的那种刺绣花。”林辉耀道，“明天上游戏再看？凌云同学可以早点休息。”
　　“……好。”
　　唐凌云的这通电话，开始得突然，结束也很突然。
　　林辉耀刚放下手机，就见对床练九龙撩开帐篷帘子问：“凌云半夜找你干什么？”
　　“问游戏里的事情。”
　　“这个点？”练九龙道，“她是不是太沉迷了！”
　　林辉耀刚想说他也这么想，而就在这时，他收到唐凌云给他单独发来的第二条信息：我在查宋朝服制相关史料，想起第一次搜身，你提过身上有一条手帕，我问刘璞，她不确定，所以打扰了。
　　唐凌云措辞恳切，使林辉耀有些说不上来的陌生感受。
　　他几乎是立即回复她：没关系的，没打扰，是我确实不记得。
　　唐凌云没有再回消息。
　　睡前，林辉耀忍不住和室友分享自己的感受：“你们有没有觉得，咱们两位女生队友，玩大宋都比我们认真。”
　　“那还用说，上榜有奖金呢。”练九龙说。
　　林辉耀没接话，练九龙话糙理不糙。事实上，他心中的解释也是指向这一点，唐凌云和刘璞是为了钱加入队伍，上榜钱更多，对她们这样需要做兼职的学生来说，诱惑肯定也更大。
　　“想拿奖金，至少要在积分榜上排到第三名，我们现在比第三名少三百六十分。”一直没说话的叶展忽然沉声道，“已知这款游戏目前最大的得分点是身世任务，游戏测了快十天，我们连续丢了两百分。任何一个正常智力水平的人都知道，要在剩下二十天里追平分数上榜，希望很渺茫。”
　　练九龙没能准确理解叶展的表达，还应声附和道：“对哦。”
　　“合同要求她们每天工作两小时，这之外的时间她们可以自由支配。如果你是她们，会把这些时间花在遥遥无期的奖金上吗？”
　　练九龙这才明白叶展在说什么，一时无话。
　　“钱很重要，没人不喜欢钱。但如果有人为了钱以外的东西拼命，很珍贵。”叶展道。其实他心里还有一句话，觉得说出来太恶心，没说，——不做无为之事，何遣有涯之生。
　　尽管叶展有所保留，这却是 2514 寝室另两个男生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这样近似于心声的话，两人很感到意外，都沉默了。
　　林辉耀终于明白自己刚刚看到唐凌云消息，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是什么，他想他应该是被一种纯粹的热情打动。他从小生活的氛围，他被家里长辈要求的成长道路，一直是利字当头。与人为善是为利，因为不知道风水轮流转，何时会需要求助他人。不冒尖、不张扬，闷声发大财自然也是为利，就连习惯性在集体里扮演温良有礼的和事佬，也是为利，为了和气生财、财源滚滚。
　　进入丽大，是他第一次远离熟悉的环境，起先，因为感觉叶展和练九龙和自己背景相当，他很快找到自己在宿舍的定位，继续扮演着和事佬角色，力求广结善缘。包括玩大宋这款游戏，他也只是想要提前体验与南方商会之外的人才合作，就像爸爸用孔子语录教他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爸爸让他从经济学院其他优秀学生身上取长补短，充实自己，他一直听话，一直学习他人。
　　林辉耀这一夜入睡困难，他不知道萦绕在自己心头那股奇异的思绪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思绪会把他带向什么地方。
　　相较于林辉耀，练九龙心思简单许多。
　　叶展的话，他当然听出来了讽刺，也明白是自己武断评价了唐凌云和刘璞，所以惹得他不高兴。唐、刘两个外系的女生，他私心更喜欢唐凌云一些，所以即使觉得唐凌云是为了钱在拼命做这份工作，他也并没有看低她，相反，他很欣赏她的努力。至于刘璞，练九龙是单纯觉得，这个女生气场和自己不合，他没有那么多别的想法。
　　叶展那些话，算是给了练九龙一个思路，虽然他自己没那么想，但话说出来，可能还是会让人误会，好像他看不起她们似的。
　　练九龙决定以后少在女生们面前提钱。


第31章 画始谁手（13）
　　13、
　　《大宋 Online》第十天测试，林辉耀像往常一样提前赶到橡皮网咖。他想当然地以为张干和黄珍露会像昨天一样迟到或缺席，想不到黄珍露已经先到了，正用设备玩其他游戏。
　　她戴着头盔，林辉耀没打扰，静静等到刘璞和唐凌云进包间。
　　两个女生看见黄珍露，脸上也露出意外。
　　八点整，游戏测试开始。
　　众人各自上线，林辉耀想到昨晚唐凌云问他的问题，连忙从袖袍中找出手帕，递到小狐狸面前。
　　这时，刘璞将马车停去路边，也钻进车里看手帕。
　　“这绣的是牡丹花？”刘璞问。
　　“宝相牡丹花。”唐凌云控制狐狸爪翻动手帕，仔细查看。
　　“佛教纹样。”
　　“赵令呈弟弟是僧人，有佛教纹样的手帕很正常？”林辉耀道。
　　“不对，”小狐狸抓起宝相花的一角，示意两位队友，“这花用的是金线。”
　　唐凌云话音一落，游戏里掌柜娘子实时读取刘璞本人的表情，脸色霎时变了。
　　“金线怎么了？”林辉耀不解。
　　“宋朝服制规定，民间禁用金线。”刘璞道。
　　“我还是没弄懂，赵令呈身上有这么一块手帕，能说明什么？”林辉耀道，“他在用违禁品，是这样吗？”
　　“说明你和九龙是对的，游戏玩家这么多，身世任务不会设计得太复杂。”刘璞道，“九龙的身世任务，剑和玉佩都是关键线索，掌柜娘子身上的钱、牙刷也都直接指向了答案。”
　　林辉耀兀自沉静思考了片刻，道：“可按我们昨天的推导，要证明赵令呈是画《孔雀图》的人，手帕能作为证据吗？”
　　“不能，但它可以带我们去找证据。”唐凌云道。
　　思路确定，小队重新出发。
　　却没想到刘璞和林辉耀居然抢起当司机的活来，两人同时起身往外，游戏里相撞的感受通过座椅传导到人体，林辉耀登时脸红耳热，庆幸头盔挡住了自己的脸，也挡住了其他队友的视线，没人发现他在害羞。
　　“你来吧。”林辉耀主动出让驾驶位。
　　刘璞撩开车帘，乍见马车下站着个人，身形修长玉立，面容皎洁若月，尤其那双眼睛，眼尾狭长斜挑，是刘璞只在史书里见过的美男长相。汴京春风吹着他的衣袂，配合着他意气风发的脸，刘璞差点想往车里惊呼一声“快看美男”，就见美男身边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通体黑白的鬼道士。
　　“介绍一下。”黄珍露的声音随同响起，“这位是张康，也就是——张干的哥哥。”
　　一袭白衣的美男笑若桃李，先是对刘璞点点头，又往车里瞧了一眼，道：“车上应该都是我的师弟妹吧。”美男的声音也很好听。
　　刘璞还在欣赏美男的复古美貌，以及他白色绸衣上秀美的织锦花纹，对他的问好，她只是讷讷点头。
　　“小狐狸在车上？”张康问。
　　这一问，立即叫刘璞醒过神来，她连忙定了定神，略显防备地问：“你想干什么？”
　　“聊聊天。”张康语气随意地说。
　　“我们不认识你。”
　　“他来给我们送消息。”黄珍露一步跨上马车，“他不会伤害小狐狸，我担保。”
　　刘璞没说话，向后看车里的队友。
　　“让他上来吧。”唐凌云说。
　　张康进到车内，在马车构造隔离出的黯淡光线下，唐凌云和刘璞一样，也被张康这充满古典韵味的角色设计惊艳住了。
　　她觉得他的眼睛看上去眼熟，刚在脑中回忆眼熟的感觉来自哪，就见黄珍露操作着鬼道士坐在了张康旁边。
　　唐凌云记得叶展说过，《大宋 Online》能通过配套设备提取玩家真实面部表情，因此即使鬼道士的游戏形象没变化，他的表情因为是识别了黄珍露，所以看上去有些违和。
　　也正因为想到他，唐凌云瞬间记起那双眼睛像谁。
　　当然是叶展。
　　“人人都在说小狐狸，我还以为角色建模会偏漫感。”张康坐在小狐狸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神色间难掩喜爱，“没想到是真狐狸。”
　　“你来送什么消息？”唐凌云问。
　　张康没接话，嘴角仍带着松弛的笑意，偏头看向游戏里的鬼道士，说：“丽大现在是不是不流行讲前后辈礼仪了？”
　　“什么前后辈礼仪？”黄珍露道。
　　“我以为大家会对我客气点。”张康一脸无辜地说。
　　“你要真来丽大，后辈们当然会对你客气，毕竟新创贵子。”黄珍露道，“这不是游戏吗？你是对手，敌人。”
　　“原来是这样。”
　　唐凌云不想特别花时间在聊天上，在张康话音停顿的空当，她连忙对刘璞说：“我们继续动身，去大相国寺。”
　　“好。”刘璞响应道。
　　张康的视线仍然凝注在小狐狸身上，使小狐狸旁边端坐着的林辉耀分外紧张，生怕出什么状况。事实上，张康一上马车，他就用手机实时给小队群里分享了消息。
　　“你们还在做身世任务？”张康问小狐狸。
　　“嗯。”
　　“剩几个？”
　　“一个都没完成。”唐凌云道。
　　“呀，进度太慢。”张康道，“按大宋的游戏设定，做完全部身世任务才能开启一些别的支线，更有意思的支线。积分排行榜上十支队伍，每队五个身世任务，没有任何一支完成用时超过五天。排行第一的开封五怪，只用了一天。”
　　“一天？他们是……开挂了吗？”林辉耀惊道。
　　“开没开挂我不知道，反正我的队伍用三天做完了身世任务。”张康道，“除了身世任务，还有大量随机任务、副本，每天更新，你们想上排行榜，应该合理安排队伍人员。”
　　“你们请了宋史专家？”唐凌云问道。
　　“没错。”张康的语音语调显得很真诚，“身世任务非常需要宋学功底，我的队伍里有一位宋史学者，专门负责全队身世任务。”
　　小队听完，集体陷入沉默。
　　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干术小队不能分头行动，只是这一点，不方便展开和张康讲，他们毕竟还是在为张干打工。
　　“下面轮到我问师妹？”张康看着小狐狸说。
　　“我知道的不如你多。”唐凌云道。
　　“没关系，我直说我的需求，争取不浪费大家时间。”张康道，“我对排行榜登顶没什么兴趣，张干或许有这个目标，我可以成全他，我只有一个条件，小狐狸跟我合作。”
　　“师兄想要怎么合作？”林辉耀问。
　　“三月金明池马球比赛，你们报名了没有？”张康问。
　　小队三人均对这问题感到意外，不约而同地琢磨起他的用意，要怎么防备。
　　“不说话，我当你们是还没报名了。”张康说，“有个信息你们可能不知道，马球比赛拿第一，队伍积分直接加三百。”
　　“师兄选了什么颜色？”林辉耀问。
　　听到这句，张康终于把视线移向其他人，游戏里，他看赵令呈的目光透着探究，很快，他笑了，“看来有人找过你们了。”
　　“你才是狐狸吧。”黄珍露吐槽张康。
　　“我们队选黄色。”张康接着对林辉耀说，“师弟可不可以告诉我，找你们的人是谁——啊，不为难你们，不说是谁，说哪一个阵营就好。”
　　张康语气温和，明明态度很好，林辉耀却如临大敌，不知所措。
　　唐凌云注意到林辉耀的紧张，接话道：“打马球，不管大打还是小打，上升到比赛级别，一支球队至少需要十六个人。我们队只有三个真正意义上可以参加比赛的人，拉拢我们有什么用？”
　　张康面露笑意，“我刚刚说过了，比赛输赢对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狐狸要在我的阵营。”
　　“你们是不是太高估小狐狸，它根本没有超能力。”
　　张康沉默良久，直到马车驶抵大相国寺。
　　他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忽然压低声音说：“大宋，普通人玩的是剧情、人设、解谜或推理，有一部分人、小部分，玩的是信息垄断，小狐狸究竟有什么超能力我不清楚，但一个服务器就一只狐狸，你是万分之一的概率。所以游戏里目前确实存在一种迷信，得赤狐者得天下。”
　　“嘁，还不是你们那群 CEO 玩的权力游戏，人人都有皇帝梦。”黄珍露不屑地说。
　　黄珍露语气满是嘲讽，张康听了却不生气，脸上还是笑盈盈的，说：“娱乐而已，不要上升。”
　　“没劲透了。”黄珍露继续说，“迷恋权力，是男人的劣根性。”
　　张康不再接她的话，转面向小狐狸，道：“不耽误你们做身世任务，如果你们决定合作，马球比赛报名选黄色。作为交换，我可以保证队伍在马球比赛拿第一，送你们三百分。”
　　“比赛拿第一要怎么保证？”刘璞道。
　　“拿不了第一我可以直接转赠你们积分。”张康毫不在意地说。
　　“队伍积分还可以转赠？”林辉耀道。
　　“只要我想、你们想，就可以。”张康转对小狐狸道，“给师妹额外再加一个条件，游戏里不少人想除掉小狐狸，你选黄色，我安排人专门保护你。”
　　“法术攻击也能护得住？”林辉耀问，“这游戏里道士会法术。”
　　“别人有法师，我们当然也有。”张康道，“事情谈完，我该走了，条件你们自己评估，结果不用通知我，我有办法知道。”
　　张康说话间已经在马车上动身，人都走到外面，又突然回过头对车里的鬼道士说：“相国寺你又进不去，不跟我走？”
　　黄珍露轻哼一声，也不说话，起身和张康一起下了马车。
　　她在队伍频道里说：“庙里我帮不了忙，其他有需要，喊我。”
　　眼见游戏里白衣美男和鬼道士走远，林辉耀提着的一口气才松下来，想起要去小队群里交代进展，打开手机，看到叶展新发的一行字：这种重磅消息，在有张干的群里说。
　　练九龙紧接着回了个大拇指。
　　林辉耀失笑，一边往 2514 宿舍群转发消息，一边在游戏队伍频道说：“张干跟他哥哥，性格果然大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言谈举止，本质都是商人。”刘璞说。
　　林辉耀被噎住。
　　“记不记得队伍绑定的时候，欧阳修说的那句话。”刘璞又说。
　　“不记得，他好像就说过一遍。”林辉耀说。
　　“不记得就算了。”
　　刘璞第一次驾车来相国寺，张康和黄珍露离开后，她一路在 NPC 的指引下往甜水巷去停马车。
　　找到地方停好车，游戏里掌柜娘子怀揣着小狐狸，与白衣书生赵令呈一起转往相国寺东门而来。
　　沿途，三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各自消化张康带来的消息。


第32章 画始谁手（14-15）
　　14、
　　游戏座椅和人体物理接触部分有限，导致体感传导也仅限于和座椅接触部分，如果不是重击，正面遭遇袭击不会有明显体感。
　　还是乍然发现自己四周一片黑暗，带手环的地方有明显拉拽的冲力，林辉耀才疑惑地问：“我这是，被偷袭了？”
　　继林辉耀之后，同样反应过来自己遇险的刘璞在第一时间想到小狐狸，一边试图挣脱被控制双手，一边着急在队伍频道问：“小狐狸还好吗？”
　　“还好，应该是有人用麻袋套住了你们，我在里面。”唐凌云道。
　　刘璞这边还在挣扎，林辉耀却已经放弃反抗，打开附近频道，对着路边大喊：“救命啊！”试图引起周围路人的注意。
　　“叫救命没用，这条巷子没人。”一个男人瓮声瓮气地说，“特意清了场。”
　　“你们是谁？”林辉耀道。
　　没人回答。
　　过了片刻，林辉耀和刘璞双双感到被人打横扛了起来。
　　小狐狸差点被从掌柜娘子怀里倒出来，险险避过。
　　也正因如此，唐凌云对这群袭击者的身份有了初步推断：“他们没发现我，应该不是半 NPC。”
　　“所以，他们不是冲着小狐狸来？”刘璞道。
　　林辉耀在队伍频道说：“听脚步声，绑我们的人有三个。”
　　小队一时无话，静静等待着下一步命运。
　　没过多久，袭击者们停下脚步，似要把掌柜娘子和赵令呈放下来，麻袋暂时露出破绽，唐凌云看见下方马车车架，趁此机会，她猛地挥动手环，小狐狸一溜烟顺着袋口溜到车架下方。
　　袭击者注意力都在人身上，没人看见一抹飞逝而过的赤色。
　　小狐狸在马车底座下找到一处堪堪可以藏身的地方。
　　马车一路向北，车速平稳，唐凌云尽管视角低，仍然看出他们在往宫城而去。
　　“是冲赵令呈来的，”唐凌云在队伍里说，“王颜吕，或者杨素。”
　　“为了交任务？”林辉耀疑道，“绑架在游戏里也犯法吧。”
　　“看来这宫城，你是非走一趟不可了。”唐凌云道。
　　“不行，赵令呈进宫就完了。”刘璞道，“掌柜娘子那个通辽任务，证物不止一件。所以即便手帕是重要道具，万一他们找到了另外的证物，任务不就结束了吗？”
　　林辉耀叹了口气，“可惜九龙不在。”
　　这时，黄珍露的声音骤然在队伍频道响起：“张康说他可以救你们。”
　　“条件？”刘璞道。
　　“条件就那个，加入黄色阵营。”
　　小队陷入沉默，两难选择摆在三人面前，三人各有想法。
　　唐凌云认为，他们已经先行答应过曹道冲加入青色的要求，不能反悔。
　　刘璞则认为事急从权，林辉耀一旦进宫，小队就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两个女生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想法，保持沉默是为了思考更折中的解决方案。
　　相较于女生，林辉耀想法随意，他觉得都行。注意到女生们没开口，他率先给出建议：“不然我们先答应张康师兄，救下赵令呈，回头再谈判？”
　　“张康和曹道冲，我更愿意和曹道冲合作。”唐凌云直言道。
　　“可是，曹道冲现在能赶过来救人吗？”刘璞道。
　　“刘璞，如果这群抓你们的人是为赵令呈来，他们也只会带赵令呈一个人进宫，宫外他们可以绑架，蒙面，进了宫，不行。”唐凌云冷静道，“我们可以随机应变。”
　　“进了宫还能做什么？我没明白。”林辉耀道。
　　“昨天听王杨两个人的说法，他们其实都没进宫交过任务，所以进宫要见什么人，由什么人带路去翰林院，而且，真见了王希孟，要怎么说，怎么核验任务，——他们都不知道。”唐凌云抽丝剥茧地说，“这就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也许我们还能掌握主动权。最不济，你半途逃跑也行。赵令呈是宗室，万一被抓，还有层身份保护。”
　　唐凌云说服了刘璞，使她暂时放下关心则乱的情绪，道：“就这么办。”
　　15、
　　同样被说服的还有队伍频道里全程听聊天的黄珍露。
　　虽然心中爱慕张康多年，知道他迷恋权利和上位，黄珍露从未真正认可过他的人生选择。即使不认可，她选择尊重，她迷恋这个世界上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类。
　　从小生活在复杂环境，黄珍露早已习惯人性的复杂，但她讨厌虚伪，欣赏真实。张康就是特别真实的复杂人，对于自己的人生，他有超乎年龄的松弛，黄珍露清楚那是不断积累的成功经验所带来的自由，他一直是极自由的人。
　　可在《大宋 Online》这款游戏的体验周期里，当小队面临“救与不救”“失约还是守约”的选择时，她竟由衷期望他们能坚守住某种简单纯粹的东西，不要和张康合作。
　　张干组的这支游戏小队，黄珍露起初只知道叶展。
　　叶展爸爸是张家上市企业中层管理，他们认识很早，黄珍露天生喜欢聪明人，对叶展一直印象很深。相较而言，张康的聪明在社交场合很讨喜，叶展的聪明却有些锐利，生人勿近。她从小看着张干长大，一向同情他处处被张康压着，本来还庆幸他找到叶展这样一个搭档，未来真步入社会，也许能在张康的压制下找到自己的天地。遗憾的是，叶展似乎并没把张干当搭档，他想做的事，张干显然不在搭档邀请名单内，——更遗憾的是，以张干现阶段识人辩人的智慧，大概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叶展那里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小队接下来令黄珍露印象深刻的就是唐凌云。
　　黄珍露自诩洞察人心，与人交往使她疲惫，所以大学特地选了农学，让自己长期和土壤、种子、作物打交道，这些都让她感到平静。她时常也怀念自小过惯的奢靡生活，因此在学业间隙，她会让自己短暂回到富家女的身份，充分沉迷物欲和精致感。
　　客观来说，黄珍露生活中有交集的“普通人”很少，即使在农学院，她来往的也都是世家、学界精英。当然，并非她有意选择如此，实在因为她的社交关系从小就被限定，她觉得没什么不好。
　　唐凌云和刘璞是她以往生活中仅限于打过照面的人，张干说她们是他花钱请的，黄珍露自然认为她们只是穷学生。
　　然而连续三天旁听下来，她很快对两个人扭转了印象。如果说刘璞已经算是普通人里出类拔萃的那一种，那么唐凌云在此之外还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气质，“目中无人”。在黄珍露见过的人里，纵是自由如张康，大部分时候，仍需要察言观色，炼达人情，虽然他早把这些当成一种社交能力，不为此感到压抑。亦或是锐利如叶展，也需要利用他人弱点，以达到控制自己预期的目的。
　　唐凌云不属于这所有的类型，准确地说，她是单纯对依靠和仰仗他人没什么兴趣，不论这个人背景、地位如何，她不追求那些。黄珍露很欣赏这个姑娘，她身上这种品质在现今这个极度功利、极度慕强的时代，已经像远古神话那样遥远。
　　当然，欣赏对黄珍露而言是很私人的情感，她不会随意表达。她这趟来体验游戏，本是个随性而自私的决定，想知道张康为什么迷恋这款游戏，也想和他在极尽真实的北宋场景里相处，可惜她玩的是男号，还是鬼，完全体会不到另一时空下才子佳人共游的浪漫。——总之她已经玩够了，接下来她想为这支小队做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


第33章 画始谁手（16-19）
　　16、
　　游戏里，绑架小队的马车很快驶抵目的地。
　　两个驾车的人先一步跳下马车，而后有人给赵令呈解开手上麻绳，摘开头上麻袋。
　　赵令呈被拉下车，掌柜娘子则被留在马车上。
　　驾车人说：“对不住了小娘子，咱们在车上等。”
　　刘璞怒哼一声，没理会。
　　下了车，赵令呈两只手臂分别被身边两个人制着，林辉耀凝神一看，左边那人他不认识，右边果然是王颜吕。
　　“大宋有法律，绑架犯法。”林辉耀对王颜吕说。
　　“办皇差，必要时候可以使用特殊手段。”王颜吕浑不在意地说，“配合一下吧朋友，我们队就剩我这一个任务了。”
　　赵令呈身形瘦弱，被两个人壮汉架着往前，毫无办法挣脱。
　　宫门附近到处都是禁卫，马车不能停留，驾车人很快将车转向。
　　就在这时，几个禁卫围在了马车前。
　　“停车！”一个禁卫大声喊道。
　　马车停下。
　　“车上何人？”禁卫道。
　　“就……普通路人。”驾车人道。
　　“打开车帘！”禁卫道。
　　“禁卫大哥，我们马上走——”
　　“打开车帘！”禁卫又道。
　　“您是 NPC 还是？”
　　“废话少说！快点打开车帘。”禁卫高声道。
　　两位队友已经押着赵令呈进宫，马车上只剩驾车人一个，眼前禁卫却有五个，纵使驾车人有心想遮掩，也是无力回天。
　　车帘打开，一众不知道是玩家还是 NPC 的禁卫一同看见头戴麻袋、手缚麻绳的掌柜娘子。
　　“光天化日，胆敢在宫城外强抢民女，扣起来！”禁卫道。
　　这之后，形势急转直下，不仅驾车人要被带走，连掌柜娘子也得一起被押解。在禁卫帮助下重见天日后，刘璞急于脱困，道：“我不认识他，能不能放了我？”
　　“不是的，哥哥，”驾车人开始服软，“我这真不是强抢民女——”
　　“你二人去开封府衙说吧！”禁卫不由分说道。
　　眼下状况对小队来说是突发，刘璞熟悉宋律，知道绑架妇女是重罪，这一趟开封府她是非去不可，她担心的是：“凌云，你是跟我一起还是？”
　　“跟你。”唐凌云道，“怎么禁卫会突然来拦人？”
　　“我报的案！”林辉耀连忙表功劳，“掌柜娘子救下来了吗？”
　　“救了，也没完全救。”刘璞说。
　　“我是……做错了？”林辉耀不确定地问。
　　“没有。”刘璞说，“你知道节外生枝？”
　　“看来是做错了。”
　　林辉耀在进宫时灵机一动想到向禁卫报案。本来想着与其到处求人，不如求己，以为自己终于立了个大功，没想到还是添了乱，顿感失落。
　　“还原度太高了。”唐凌云乍来的声音将林辉耀从失落里拉回来。
　　“什么还原度？”林辉耀问。
　　“宫城建筑物。”唐凌云道，“我在你这。”
　　林辉耀闻声回头，果然见唐凌云站在自己旁边，不由道：“你不和掌柜娘子一起？”
　　“刘璞一个人可以搞定开封府的官司。”唐凌云道，“至于小狐狸，去开封府衙比在外面安全。”
　　林辉耀想起之前小狐狸夜闯开封府的经历，道：“也对。”
　　“现在你这里比较重要。”唐凌云伏低身体，对准林辉耀游戏画面的最佳全息角度，道：“王颜吕和他队友带了什么证据？”
　　“你们之前猜的没错，刚才禁卫搜身，搜到他们身上有画。”林辉耀道，“估计是能证明和《孔雀图》出自同一作者的画。”
　　唐凌云目不转睛看着林辉耀的显示器，游戏里，宫人正领着赵令呈、王颜吕及其队友一路往禁中而去，唐凌云一边记路、一边欣赏过去只活在想象世界里的大宋宫城。
　　受唐凌云专注看自己显示器的影响，林辉耀也开始凝神注意游戏场景。宫城内的建筑物大多以砖石为基底，砖石上是木结构，雕梁画栋，建筑群聚集在一起，自有一种高大端严的气场。渺小的赵令呈行走其间，游戏外的林辉耀莫名感到一种宁静。这时，他忽然意识到，历史系女生和他们经济学院的不同之处在哪。
　　历史就是浩瀚的时间裹卷着广袤的空间往前，空间里最不值一提的大概就是人类。因此，学历史的人，大都很沉静。
　　学经济的人，看重当代和未来，经济学原理都是为解释某种经济现象，服务于未来，服务于经济社会。因为需要时刻关注各行各业的发展方向，所以经济学院的学生更热爱谈论未来、风口、科技、趋势……他们生活在变化里，总是显得浮躁。
　　“辉耀，这是你的身世任务，你来决定，赵令呈是现在逃跑，还是一会儿见了王希孟再说。”唐凌云再次把林辉耀拉回游戏。
　　“不逃跑，等到见交付 NPC，任务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
　　林辉耀听出唐凌云话里的胸有成竹，他对她充满信任，毫不犹豫道：“那我们去见王希孟。”
　　17、
　　说是翰林院，北宋时期其实叫学士院，分在内诸司。
　　林辉耀随宫人指引到达内诸司所在区域时，人群多了起来，他特地打开语音，听见周围人的议论，有不少玩家来这里做任务。
　　唐凌云记得宋朝的学士院设置是按唐制，除去翰林学士，里面还有医官、群工在此当值，因在禁中，如果没有内臣宣召，他们不能随意进入内庭，所以院门外又设有复门。然而即便此时往来学士院的闲杂人等很多，唐凌云还是一眼认出他们此行要找的人，那位徽宗时期的天才画家。
　　王希孟穿一身简单的素色衣服，正在院中翻晒地上颜料。
　　领路的宫人将众人带到王希孟身前，他也没抬头。林辉耀推近视角看他，发现他身上到处沾着颜料，画家人设做得很细节。
　　“你们要找的，便是这位了。”宫人 NPC 交代完毕，不等赵令呈他们回应，兀自转身走了。
　　林辉耀一下忘记对方是 NPC，还匆忙向后补了句：“谢谢您。”
　　就是这一句没必要的道谢叫蹲在地上的王希孟抬起头来。
　　通过赵令呈的视角，唐凌云在屏幕外对上那双极其清澈透亮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左右扫视了一遍眼前三人，转又低下头，摆弄他那些石头。
　　王颜吕性子急，忙道：“王大人，我们来交任务。”
　　“区区一个画学生，担不起大人之称。”王希孟道。大概因为角色设定是十八九岁，他的语气虽然老成，声音听上去却很清脆。
　　“那我们怎么称呼您比较好？”王颜吕的队友问。
　　“本就是萍水相逢之人，不必讨要称呼。”王希孟拍拍手起身，目光看向王颜吕手中的画轴，“带的什么画？”
　　“《孔雀图》之二。”王颜吕神情得意道。
　　“之二？”
　　“正是。我这位同窗，”王颜吕一把揽过赵令呈的肩膀，“去年我们画学命题作业，他在艮岳等孔雀开屏等了一天一夜，画下一组图，共三幅，分别为孔雀开屏的三个阶段，献给官家那幅是之一，我手上这幅是之二。”
　　“哦？”王希孟的眼睛似是被什么东西点燃，更显明亮，“去内室，展开与我看看。”
　　就是现在！
　　在王希孟转身要往内室而去的瞬间，唐凌云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她连忙拍了拍林辉耀的肩膀，语速飞快道：“下面我说什么，你跟着我念什么。”
　　林辉耀从她拍自己的力量中感知到情况紧急，道：“好！”
　　游戏中，赵令呈赶在众人进内室之前大声喊道：“且慢！”
　　王希孟顿足看向他。
　　“王颜吕偷了我的画！”赵令呈道，“他没有交任务的资格。”
　　王颜吕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学生家境贫寒，孔雀图本是画来换些钱用。”赵令呈道，“未料竟被同窗偷走，按宋律，偷盗满五贯，可判极刑。”
　　这下，王颜吕身边的队友也目瞪口呆起来。
　　“你、你、你有什么证据说画是我偷的？”王颜吕结巴道。
　　“这还需要证明吗？就连画学博士米芾献给官家的图，也是自己从相国寺斥资买来。我是画作者，此画并非我赠予你，不就是你偷的吗？”
　　“画明明是你送给王颜吕的，我可以作证。”王颜吕队友帮腔道。
　　“你是他队友，你当然会帮他脱罪。”赵令呈道。
　　“那你为了抢任务进度，当然也会故意狡辩撒谎。”王颜吕道。
　　唐凌云注意着王希孟表情，适时保持沉默。
　　林辉耀没接到她下一步的“指示”，有些担忧地在队伍里问：“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偷画，会不会被说污蔑啊？”
　　“没关系，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这画是你送的，都在狡辩而已。”
　　“可这样，王希孟会不会——”
　　游戏里，王希孟眼睛里的光亮还在，只是此时已经变成寒冰。
　　“习画之人，画工画技固然重要，人品更重要。”王希孟道，“同是弄墨之人，文人地位自古高过画工，因文人自诩熟读经书，擅长以文字蛊惑他人，便自认道德高洁。他们觉得丹青不过是闲暇之余的雅好，画工自然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须知，天下最好的画工，必得是心性纯良之人，否则单靠一支画笔，如何能捕捉与描绘这世间诸多美丽。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画者能言之一二。”
　　“好见解。”王颜吕队友即时拍了道马屁。
　　“你们几人手握上好画作，却在此红口白牙地争着偷盗之事，简直玷污作品！”王希孟怒声道，“我作为此任务的交付 NPC，正式没收这画作，今后，该画不再具有证明任务之效用。”
　　“啊？”王颜吕大惊失色，本来想上前争取机会，只见王希孟向外一招手，立刻有两名 NPC 宫人上来一把抢走王颜吕手中的画轴，王希孟接过画，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了内室。
　　这一番急转直下的变故让王颜吕及其队友很不知所措。
　　王颜吕队友直接对赵令呈开骂：“兄弟，你这手玩得真脏。”
　　“我脏？”林辉耀道，“都直接绑架了，论脏，我可比不上几位。”
　　“这下好了，大家都玩完。”王颜吕泄气道。
　　三人交谈时仍聚在院子里，没过多久，又有两个 NPC 宫人进来，请他们离开。
　　“就你小子会投胎，投胎到官学学生，还以为拿了个好身份，没想到居然这么多限制。”王颜吕队友道，“还是老百姓自在啊。”
　　“我也没想到啊，我以为皇宫地图很精彩。”王颜吕道，“可以认识些达官贵人什么的。”
　　“喂，兄弟。你真是大一学生？”王颜吕队友问林辉耀。
　　“对。”
　　“哪个学校的？”
　　“丽城大学。”
　　“丽大？”王颜吕队友高声道，“学霸啊。”
　　却听王颜吕冷哼一声，“怪不得这么阴险。”
　　林辉耀闻言憨厚地笑了笑，“彼此彼此吧。”
　　三人在宫人引导下往东华门走。
　　王颜吕队友知道林辉耀是丽大学生，聊天语气顿时热情许多。
　　“……你们队友都是同学啊？”
　　“对。”
　　“我天，那可都是学霸。”
　　“你别老一惊一乍成吗？”王颜吕吐槽队友，“我当年高考要不是数学最后一道题填错答案，现在搞不好也是丽大毕业。”
　　“得了吧，你能上丽大？”王颜吕队友道，“咱们就是上普通大学的命，——就像这游戏，在咱这个时代有名有姓的人，进游戏也能投胎到好身份。哪像我，换了个时代，还是打工人。”
　　“大哥，你在游戏是什么身份？”林辉耀好奇问道。
　　“你看我这打扮，能猜到吗？”王颜吕队友道。
　　“猜不到。”林辉耀诚恳道。
　　“我是个建筑工人。”为了加强语气，王颜吕队友这句自我介绍加了个粗话作前缀，“不过我的身世任务还比较简单，没牵扯上什么当官的，很快就做完了。”
　　“你们队其他人呢？”
　　“也是差不多的身份，木匠、跑船运的、卖茶叶的，都干体力活，按封建王朝的阶级划分，士农工商，只有王颜吕是上等人。”王颜吕队友道。
　　“等一下，有个情况，”王颜吕突然插话道，“你那个在开封府衙的女同学，她快把我队友搞去流配了，咱们打个商量，能不能放他一马？算我们欠你一个人情。”
　　“啊？”
　　林辉耀的这声“啊”是真意外。
　　赵令呈按唐凌云的办法在宫城搅黄了王颜吕的任务，刘璞在开封府衙也是大杀四方。
　　18、
　　自从犯过“检所”错误之后，刘璞连着几天补了许多宋刑统知识。因此，当她和王颜吕另外那位队友对簿公堂时，她利用宋史中针对绑架妇女的过往判例作为依据，眼见就要把“绑架者”送去流放。
　　林辉耀接了王颜吕的请求，转向刘璞求情。
　　此时的开封府衙，坐镇的是府尹欧阳修。
　　由于王颜吕队友绑架妇女并未造成严重后果，也不存在明确妇女买卖，加上刘璞临时更改话术，将原本严重的情形慢慢引导到对方不懂宋律，她在公堂上引经据典只是为了教育他尊重法律。
　　最后，刘璞还顺道给欧阳修戴起高帽：“我的队友告诉我，刚开始玩这个游戏，就听您对她说，大宋是款讲究公平的游戏，为了公平起见，我愿与他和解。”
　　“他用麻袋套你头，又用麻绳缚你手，你却要与他和解。”欧阳修正色道，“你要本官讲什么公平。”
　　“他不懂宋律，以为游戏里可以为所欲为，我懂，我占知识结构的优势，如果置他死地，不公平。”刘璞道。
　　“此话有理。”欧阳修道，“不过他的绑架事实既成，无论你是否追究，按律，当有惩戒，以儆效尤，否则其他玩家争相效仿，为上排行榜，专走邪门歪道，岂不乱套。”
　　“请大人明断。”
　　王颜吕的队友能不能有善终，刘璞不清楚，两支队伍成员都听到她的极力争取，剩余的事情只能交给 NPC。
　　刘璞带小狐狸走出府衙，天色忽然就擦黑了，她要等林辉耀把马车赶过来。
　　“欧阳修知道小狐狸在。”刘璞在队伍频道说。
　　“他是半 NPC。”唐凌云道。
　　“不知道他站了哪一方势力。”刘璞道，“游戏里的他看上去比史书里的他温和。”
　　唐凌云短暂回忆了上次在府衙见欧阳修的情景，道：“确实。”
　　“赵令呈那边情况怎么样？”刘璞问。
　　“王颜吕证据作废，需要再找。”唐凌云简短道。
　　“证据怎么会作废？”
　　唐凌云这时已回到自己座椅，小狐狸在掌柜娘子怀中探头往天上看，只见天幕大得无边无垠，夜色黑透了。她说：“上回去找张方平交你的任务，有几个做漕运任务的队伍……”
　　她话没说完，刘璞已经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污名了王颜吕的证据来源。”
　　“嗯。”唐凌云道，“张方平虽然看上去很严厉，说话也不留情面，但他至少没有没收玩家证物，我没想到王希孟会直接把证据作废。”
　　刘璞兀自思考了一会儿，道：“这些半 NPC 到底是不是真人呢？”
　　两个女生在府衙外聊 NPC，林辉耀正向王颜吕打听身世任务。
　　“你说赵令呈画的孔雀图有三幅，还有一幅，是在杨素那？”
　　“好像不是。”
　　“那杨素找到什么证据？”林辉耀道。
　　“颜料，画孔雀的颜料。”王颜吕道，“那玩意儿不是常见的石绿，具体是什么，我也搞不清楚。我队友翻了一堆资料，没找到参照。”
　　“她在哪儿找到的颜料？”
　　“准确来说，她找到的不是颜料本料，是颜料染在你衣服上。”王颜吕道，“我们把你的东西翻了一遍，我找到画，她找到衣服。”
　　至此，林辉耀算是彻底弄清楚王杨两人查找线索的轨迹。此外，他还从王颜吕那里学会添加游戏好友的操作，和其他网络游戏不同，《大宋 Online》加好友需要游戏角色实际操作，男性作揖，女性行万福礼。添加游戏好友后，游戏界面会出现好友栏，可以查看好友动向，发送邮件。
　　此时，小队正乘坐马车往相国寺赶，唐凌云听林辉耀同步完自己和王颜吕的对话，道：“王颜吕的证据作废，杨素的还有效。在 NPC 那里污名对手证据这招，用过一次不能再用第二次。”
　　“杨素会不会也来绑架赵令呈？”刘璞道。
　　“杨素应该不会。”林辉耀道，“她看上去比王颜吕沉稳。”
　　“或者她会想别的办法？——等一下，”刘璞突然想到说，“我们前两个任务，王楼血案和通辽，找 NPC 核验任务，嫌疑人好像不必到场，报姓名就可以，辉耀这个，是不是一样？”
　　这个发现瞬间叫小队气氛跌入谷底。
　　马车再次驶达相国寺。
　　不同于上次夜间开市的盛况，今夜的相国寺肃穆庄严，远看近看都只是一座寺庙，没有一丝多余喧哗的人声。
　　有了白天遭遇绑架的经历，夜间行动，小队更注意防范。林辉耀一路挑人多的地方行走，刘璞则紧紧抱着怀里的小狐狸。
　　这时，黄珍露忽然在队伍频道说话：“到点了，我有事，先走。”
　　小队无人接话。
　　林辉耀特地摘开眼罩看时钟，又到九点五十。
　　“对了，有个消息你们忘了问张康，”黄珍露道，“马球比赛报名，去内宫找一位叫崔修仪的妃子。”
　　“谢谢师姐。”林辉耀道。
　　“走了。”
　　黄珍露走后没多久，第十天的游戏测试结束。
　　小队三人一起离开橡皮网咖，往丽大走去。一开始，大家都在讨论游戏剧情，手帕到底能不能换到证物，以及接下来要如何抢在杨素前面完成任务。每个人都沉浸在游戏相关的内容里，直到不得不在校内分别，几人才陡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游戏测试结束还在一起聊天。
　　三人竟都有些意犹未尽，以致回到寝室，林辉耀一看见练九龙就说：“我终于体会到这个游戏的乐趣了。”
　　练九龙满头雾水地看着他，“什么东西？”
　　“我说《大宋 Online》，这游戏真不错！”
　　“你多少有点不正常。”
　　练九龙不懂林辉耀迟到的兴奋，林辉耀自己明白。
　　虽然今天他跟禁卫告状，使队伍行动线横生枝节，但他总算开始主动投入进游戏，为自己的任务、线索而努力，他不再只是单纯配合大家，当一个氛围调解员。
　　19、
　　《大宋 Online》的第十一天测试在林辉耀的期待中到来。
　　这一天，他身边发生了一件好事：张干下午返回学校，难得地坐进教室上了两节核心专业课。
　　下完课，他跟在林辉耀身边，同几位室友一起往学生食堂走。路上，他和林辉耀聊了一些课业相关的天，到食堂，张干提议吃小灶，暗示林辉耀去问练九龙和叶展的意思。
　　练、叶两人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说是小灶，不过就是食堂里单独售卖小锅菜的窗口，由于经济学院学生格外热衷于在此消费，所谓小灶，慢慢也没那么“小”了。
　　四人在一处方桌落座，练九龙和叶展对坐，林辉耀和张干对坐。
　　林辉耀看了眼张干和叶展的斜线座位分布，忙朝练九龙递了个眼色，说：“我们去点菜？”
　　练九龙欣然答应。
　　食堂小灶窗口点菜，其实早就实现了扫码下单。林辉耀像模像样地去窗口溜了一圈，还嫌时间太短，又拉着练九龙去食堂另一个角落的冷饮窗口，说要买点喝的。
　　他们给张干和叶展创造了充足的沟通时间。
　　叶展的“等”字策略对张干很有效，林辉耀和练九龙才走远，他马上就说：“我认输。”
　　叶展不说话。
　　“昨晚珍露找我聊，你选的两个历史专业学生很厉害，尤其是唐凌云，珍露觉得她不错。”张干说，“她马上要动身去极地，可能春节都不回来，没时间打游戏。”
　　“嗯。”
　　“我的新项目也在研发周期，离不开。”张干说，“大宋这个游戏，我不一定需要拿第一，但必须赢张康，你知道的。”
　　“他比我们多三百分。”
　　“这些天我打听过了，唐凌云选到一个好角色，张康想利用这款游戏结交自己的商业人脉，认识更多的新创人士，可是这些新创人士却都在打听狐狸的情况。”
　　叶展终于抬眼看他。
　　“唐凌云选的那只狐狸能影响整个游戏结局。”张干说。
　　“怎么影响？”
　　“没人知道。”张干说，“可能只是假消息，凰图的营销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对你认输，干术不能对有为认输。”
　　“你想怎么做？”
　　“你和九龙归队。”张干别开脸说，“干术管理权交还给你，还有屠仙、霸业——”
　　“其他不用，干术够了。”
　　张干目光定定地凝视叶展，叶展同样回视着他。
　　两个初中结识的朋友各自在眼神拉锯中判断着对方的意图。
　　“我只接干术。”叶展率先说，“条件是，在游戏测试彻底结束之前，你不能再干涉队伍人员变动。”
　　“可以。”张干答应得爽快，又说：“你能保证赢有为吗？”
　　“不能。”叶展说，“但我会百分百尽力。”
　　张干看着他，在他眼中看到自己能够信任的、叶展说这句话的真心。认识叶展这么久，张康还从来没有听他说过类似“会百分百尽力”这样的话。他没有考虑太久，点点头，道：“就这么办。”


第34章 画始谁手（20-21）
　　20、
　　练九龙和叶展归队的事，男生们没有提前在小队群里周知。
　　因此，当刘璞和唐凌云准点赶到酸橙，见练九龙和叶展端坐于各自座位，两个女生心中不约而同涌起一股陌生的情感。
　　“好久不见啊！我的朋友！”练九龙一边浮夸地说话，一边将他座旁那辆专属小推车推出来，“我买了好吃的好喝的，庆祝咱们阶段性的胜利！”
　　推车冰柜打开，刘璞看到里面放着啤酒，有些惊讶，“喝酒？”
　　“啤酒而已，饮料！”练九龙豪迈地说，“还有烧烤，配酒喝！”
　　“女生们应该都成年了？”林辉耀道，“未成年不能喝酒哦。”
　　唐凌云已经自顾去冰柜里拿了一瓶啤酒，冲练九龙扬了扬，道：“谢了！”
　　刘璞从小家教严格，爸妈从不让她碰酒，所以哪怕已经年满十八周岁，爸妈不在身边，啤酒放在她面前，她仍自觉有一种不被允许喝酒的约束。转眼见唐凌云已经爽快地打开酒喝起来，她终于也鼓起勇气去拿酒，拉开拉环，大口灌入，决定享受成年人的乐趣。
　　练九龙兴味十足地观察着刘璞喝酒的表情，直到看她一口酒入肚，面露苦涩，五官皱成一团，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隔着座位显示器的距离，练九龙向刘璞举杯，“干杯！”
　　刘璞回敬他，“啤酒好苦。”
　　“苦，就是大人的味道！”练九龙说，“欢迎来到成人世界！”
　　林辉耀见状也笑，连忙又拍了拍身边兀自低头忙碌的叶展，道：“阿展一起，大家碰个杯。”
　　叶展这才停下和凰图工作人员对账号变更流程的聊天，接过练九龙递来的啤酒，利落地拉开拉环，举着酒起身。
　　见叶展起身，原本坐着的另外四人不由得也站起身，好像被一种莫名奇妙又不由自主的力量控制，五个人各自举杯，在游戏显示器上方相碰。
　　罐装啤酒碰在一起，声响不如玻璃杯热闹，场面一度尴尬，所幸练九龙及时扮演了氛围制造者，高声道：“庆祝小队重聚！”
　　“欢迎归队。”唐凌云道。
　　“欢迎归队。”刘璞和林辉耀随后也异口同声道。
　　八点整，小队依次登录游戏。
　　叶展和练九龙需要重新搜集表情单元，绑定人脸识别，多花了一段时间。与此同时，游戏里两人一狐正在相国寺门口集合。
　　有了前几次遇险的经历，小队行动小心谨慎许多，在门口问过 NPC 之后，NPC 告诉几人：“智静正在大殿重修圣容。”
　　林辉耀不知道“重修圣容”是什么意思，道完谢便按 NPC 所指方向前行。
　　寺内到处燃有佛灯，林辉耀走到弥勒佛像前才明白“重修圣容”是什么，智静正架着梯子在给佛像补金粉。
　　游戏里，赵令呈轻声喊了句：“智静师父。”
　　智静停下手上动作，他站在梯子高处，向下的目光映照着灯火，很快，他脸露笑意，恰好与背景里巨大的弥勒佛笑脸融在一起。
　　唐凌云再次感叹游戏场景里建筑物和人的尺寸对比，完美表达出宏大与渺小。
　　从木梯上下来，智静一路领两人一狐去到院中僻静处。
　　赵令呈拿出手帕，递到智静面前，“小师父，可认识这方帕子？”
　　见到手帕，智静眼眸一闪，“原来这方帕子也落了。”
　　“这是你的帕子？”赵令呈问。
　　“正是。”
　　“上面这朵宝相花，用的是金线，你怎么会有？”
　　“去岁交年节，昭仪娘娘来寺里听经，将帕子赐予的小僧。”智静道，“特赏为寺中佛像修容的僧人。”
　　“这样啊。”没从智静口中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赵令呈不无遗憾地说。
　　唐凌云在刘璞怀中蛰伏良久，听完智静的话，她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信息，一时又想不起来。
　　眼见赵令呈和智静的谈话就要无疾而终，唐凌云急忙对林辉耀说：“你问他杨素找他问了什么。”
　　林辉耀照问。
　　“她想打听小僧的出身。”智静道，“小僧便简单搪塞了几句。”
　　“还有其他人找过你吗？”
　　“王颜吕来过。”
　　“也是问你出身？”
　　智静点头，“他随杨素之后而来，问了同施主一样的问题。”
　　“同我一样？”
　　“就是……打听杨素问过小僧什么。”智静道，“施主放心，小僧绝非多嘴之人。”
　　智静绝非多嘴之人，林辉耀和他这两次谈话已经看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智静单纯只是个 NPC，林辉耀问什么，他答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说，说完就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赵令呈，任两人之间的沉默蔓延。
　　林辉耀受不住“弟弟”的眼神，忙道：“凌云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暂时没有。”
　　“刘璞呢？”
　　“问一下寄养亲戚家的状况，回头还要跑一趟。”刘璞道。
　　林辉耀于是详细问过智静，关于两人投靠那户亲戚家的细节。
　　小队这边结束询问，练九龙和叶展总算成功登陆游戏。
　　段大正好在相国寺附近，很快赶来和小队集合，只是鬼道士所处的地点有些与众不同。
　　此时出现在叶展眼前的，是一户到处有亭台楼阁的古代豪宅。
　　就在离他最近的一座亭子里，有几个男人正在高谈阔论。
　　因为和张干的关系，叶展去过几次张家，他见过张康，所以很快认出其中一道声音来自张康。
　　叶展立即想到，鬼道士之所以出现在这，是因为上一个玩家是黄珍露。他无意偷听别人谈话，当下打算找出口离开，直到听见一个声音道：“……我们现在只知道那些北宋名臣在意赤狐，可他们究竟为什么在意那只狐狸，那只狐狸到底有什么来头？”
　　游戏里，鬼道士停止向外，回身试探着靠近亭子。
　　在假山和流水搭配的景致前，叶展看到亭中坐了三个男人。
　　“赤狐是个玩家，还是个学生，小姑娘，她不重要。”第二个声音说，“重要的是，这些名臣居然都有编号。”
　　“……沈括是第一号 NPC？”第一个声音问。
　　“001 是沈括或者王安石。”第二个声音答道。
　　“命名是三位数，说明这一类型的 NPC 不到 1000 个。”张康道，“可以这么理解？”
　　“呀，这倒是个我没想过的思路。”第二个声音道。
　　“所以为什么有的 AI 拟真度可以超过 90%，有的还和传统游戏一样？”第一个声音问。
　　“想彻底弄清楚这些，还得再深入接触啊。现在我们能弄清楚的是，”第二个声音道，“游戏里的 NPC，人工智能的发育程度并不完全一致，这种程度可能和他们的编号前后正相关，也就是说，编号越前的 NPC，越接近真人。”
　　“人工智能领域，莲笛是专家。”张康道。
　　“专家不敢当，凰图在游戏里用的新技术举世罕见，至少我从业这么多年，没见过任何一个公司或团队，能在短短五年时间里，在开发一个大型 MMORPG 的同时，还能兼顾完成这么大面积、大比例的人工智能型 NPC。”第二个声音道。
　　“是不是开发了新的 AI 芯片？”第一个声音问。
　　“不确定，如果是，那等《大宋 Online》正式公测那一天，在人工智能领域的爆炸度，恐怕不逊于游戏领域。”第二个声音道。
　　三个人接着又延伸聊了许多人工智能相关，鬼道士在假山后静静听完他们的谈话，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这使叶展当场认定，三人都是玩家，没有半 NPC——不对，现在应该说是，AI。
　　21、
　　队伍频道里，另外四个人已经出发去了赵令呈的亲戚家。
　　这次登门拜访，小队任务很简单，询问关于赵令呈的情况。亲戚告知众人，赵令呈八岁到他们家，十岁进了宗学，吃住都在学堂，渐渐不再回他们家。
　　小队问起赵令呈是否有留下什么画作、书法之类，试图找到一些赵令呈早期作品以证明他的天赋，亲戚表示不清楚赵令呈会绘画，更不曾在家中留下什么作品。
　　离开亲戚家之前，唐凌云问起弟弟智静，亲戚表示弟弟从小有佛缘，进京没多久便自去佛门出了家，甚少与他们往来。
　　小队重新坐上马车，练九龙驾车，对于接下来要去哪，他很茫然，道：“我不明白，咱们现在这进度……线索全断了？”
　　“亲戚家和大相国寺断了，还有赵令呈的宿舍没去。”刘璞道。
　　“杨素和王颜吕应该是把宿舍翻遍了。”林辉耀道，“我不觉得那里还会留下什么证据，没准他们还猫在那里等着逮我。”
　　“叶展已经归队，太学舍可以让鬼道士去。”唐凌云道，“我想起还有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出点东西。”
　　“什么地方？”林辉耀急问道。
　　“艮岳。”
　　“艮岳？”
　　唐凌云学宋史，对艮岳印象极深，因为爸爸总提。
　　最初，唐凌云爸爸讲艮岳，是讲其园林艺术，其建筑之美。后来，等唐凌云长大到能大概懂得古代政治和军事，爸爸开始和她讲艮岳修建的得与失。他向唐凌云灌输过很多知识，唐凌云只记得，艮岳建了五年，刚竣工就被毁了，金兵入侵时，钦宗把园林里许多珍禽异兽都投进河里，可谓生灵涂炭。
　　如果不是白天在宫城交任务，听王颜吕提到艮岳，唐凌云必然不敢想象，《大宋 Online》里居然有艮岳这块地图。
　　“艮岳是皇家园林，赵令呈虽然是宗亲，想要随意进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唐凌云道，“一定会留下记录。”
　　“对！”刘璞道，“假如有记录证明赵令呈进过艮岳，或者有人证证明赵令呈曾近距离观察过绿孔雀……也可以？”
　　“听上去都是间接证据。”林辉耀道。
　　“先去看看，到那或许有别的发现。”唐凌云道。
　　“那咱们就话不多说，出发了！”练九龙扬声道。
　　因为好几天没上游戏，段大驾马车，动作比赵令呈和掌柜娘子都浮夸，众人乘坐马车的体验也随之跌宕起伏。
　　行车途中，练九龙在队伍频道欢快地说：“还是大宋好玩。”
　　“怎么，你这些天还玩别的游戏了？”刘璞问。
　　“玩了，都不如大宋！”练九龙说，“这几天，我跟阿展在宿舍都憋坏了，整天就想大宋，想你们，可把我们想死了！”
　　这会儿听练九龙提起叶展，唐凌云想到问：“叶展在哪？”
　　“去太学舍的路上。”叶展道。
　　“现在去？”
　　“鬼走夜路，慢。”叶展道。刚刚在张康那里听到关于 AI 的讨论，叶展考虑过是否要和队友同步，不过很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从张康和另两人谈话的语气来看，不难猜出对方身份，都是企业高管或是新创领袖，其中一个也许就是莲笛 CCO。他们谈论的事情和游戏本身无关，分明是想知道凰图批量生产人工智能的底层技术是什么，言谈间的内容也多是推论，难辨真伪。
　　在叶展的判断里，把这些尚未证实的信息分享给队友，只会让他们感到“出戏”，降低对游戏的投入度。投入度降低，游戏带给他们的快乐也会打折。叶展最近注意到练九龙和林辉耀对《大宋 Online》超乎寻常的投入，他不想剥夺他们的快乐。


第35章 画始谁手（22-23）
　　22、
　　艮岳在开封城东北角，占了一大片区域。
　　唐凌云猜测游戏里艮岳应该是竣工后的样子，她记得加入游戏之前，叶展曾说，大宋在研发期就请了大量宋史专家，包括建筑领域。这十天测试下来，她已经充分感受到建筑专家们的存在。
　　马车到艮岳的最后一段路，路上已全无行人。
　　艮岳正门是华阳门，门口果然有守卫。段大把马车停去距正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先行跳下马车，前后左右地环视，道：“这里特别黑，大家小心。”
　　众人随后走下马车，小狐狸仍然待在掌柜娘子怀中。
　　就像是为了印证练九龙的猜测，漆黑的夜色下忽然走出一位身姿佝偻的老者，他把练九龙吓得当场吐出一句脏话。
　　“……我明明没看到周围有人！”练九龙说。
　　老者拎着一盏提灯，在赵令呈面前驻足，皱纹满布的脸上有一双细小但精明的眼睛，他抬头看着赵令呈，道：“小公子为何深夜来此，可是遇上了什么变故？”
　　“敢问老人家是？”
　　“小公子不认识老夫了？”老者道，“某姓薛，都唤我薛翁。”
　　“薛翁老先生这么晚来艮岳是为？”
　　“哎，小公子还像寻常一样，唤我薛翁即可。”薛翁道，“你又忘了，老夫家，就在这艮岳里啊。”
　　林辉耀连忙陪笑脸，耳边听队伍频道里刘璞说：“千万不要放过他，肯定是个重要 NPC！”
　　薛翁拎着提灯要往正门走，林辉耀连忙走上去与他并行，道：“学生有些忘了，是如何与薛翁相识的？”
　　“你啊，老不记事。”薛翁道，“自本朝开画学一门，官家钟爱花鸟，你们这些学生，总免不了要考些画学题目。官学学生，大多心气高，以为画学无助于辅佐江山社稷，极少来此，只有你，常来此处，或赏花鸟，或踏园林，或远观奇石……一来二去，便同老夫熟络起来。”
　　“薛翁是艮岳守卫？”
　　薛翁闻言大笑，“你瞧老夫这把身子骨，能当守卫？我乃官家特许之驯兽师。”
　　“驯兽师？”林辉耀大惊道。
　　“多日未见，小公子心性怎变得如此毛躁，一惊一乍，你是天赋之人，千万别荒废了画艺。”薛翁道。
　　谈话间，赵令呈已随薛翁到达正门口，刘璞和段大跟在后面。
　　留给小队的时间不多，唐凌云决定抓住机会向薛翁打听线索，于是交代林辉耀对老者道：“薛翁可还记得去岁天宁节之际，学生曾来艮岳看过绿孔雀。”
　　“记得，看的是那只蒲甘进贡的绿孔雀。”薛翁道。
　　“只有我一人来过？”
　　“是。”
　　“学生当日在此出入，可有记录？”
　　“自然是有的，你因的何种缘由、受了何人差遣、在此待了多久，都有记录。”薛翁道。
　　“太好了！”林辉耀情不自禁地说。
　　“老夫记得，你来那日，天冷，绿孔雀不肯出来，你便在园中守了整整一日。”薛翁道，“可教老夫佩服，真乃痴人也，怪道能将孔雀画得那般传神。”
　　“薛翁见过我的画作？”林辉耀惊道。
　　“何止见过，你还独赠了一幅给我呢。”好巧不巧，薛翁说完这句，人已经走进华阳门，林辉耀想跟进去，被守卫拦了下来。
　　“可有牌子？”守卫正色道。
　　林辉耀当然没有，他下意识想向薛翁求助，却见老人家步伐飞快地消失进夜色里，连他那盏提灯也再难寻得踪迹。
　　薛翁留下的提示，分明要赵令呈进艮岳才能得到，而眼下守卫在前，大门难进，小队不得不暂时假装驾马车离开。
　　有了前几次和 NPC 打交道的经历，唐凌云正沉浸于思考那缕从大相国寺开始的不明念头是什么，突然听见耳机里叶展的声音：“赵令呈住哪？”
　　“什么？”
　　“我在太学。”
　　唐凌云定了定心神，思路转到叶展的问题上，她仔细回忆了一遍，最终回答：“我也不知道，你问 NPC。”
　　“普通 NPC 看不到我。”
　　“问玩家，路人。利用你鬼的身份，玩点花样。”
　　“……”
　　队伍频道，小队在讨论怎么进艮岳。
　　练九龙在外驾车，看着艮岳附近的山道，形同虚设的木栅栏，他提议：“直接溜进去吧，这不难爬。”
　　林辉耀和刘璞闻言也纷纷探头向外看。
　　“方法很粗暴，但好像还不错。”林辉耀说。
　　“关键不是难不难爬，是里面有没有危险。”刘璞道。
　　“能有什么危险，这么大的园子，还有山，顶多被守卫抓？”练九龙语气轻松地说。
　　“对于我们来说，危险性不高。可是小狐狸不一样。”刘璞道，“没记错的话，艮岳也是道教产物，徽宗建这座园林，就是听了道士的进言，里头应该……有点东西。”
　　“有点什么东西？”练九龙好奇问道。
　　刘璞想了想措辞，道：“来自法师的法术攻击。”
　　刘璞这段游戏术语把练九龙逗乐了，他笑了足足两分钟才停下。魔性的笑声生生把唐凌云从思考题中抽离出来，道：“薛翁这条线你们跟，我去另外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刘璞问。
　　“大相国寺。”唐凌云道，“我有个事没想明白，跑一趟。”
　　“你自己去？”练九龙问。
　　“太危险了，能不能先去艮岳再去相国寺？”林辉耀接着道。
　　“时间紧急，可以分头行动。”唐凌云道，“相国寺对小狐狸来说，应该是安全的。”
　　小队沉默了一段时间，唐凌云不想再耽误时间等全部人的同意，直接道：“暂时就这么决定吧。”
　　“别你一个人去了，我陪小狐狸跑一趟。”练九龙道，“辉耀和刘璞两个人，进这个园子没问题。”
　　唐凌云还在思考有没有这个必要，林辉耀率先道：“可以。”
　　刘璞也说：“确实保险一些。”
　　23、
　　小队一分为三。
　　艮岳往相国寺路途较远，段大驾马车，小狐狸也蹲在车外。
　　驾车途中，练九龙时不时看几眼旁边的小狐狸，小狐狸以为他有事要说，疑问的目光回视向段大，练九龙立刻说：“没事，我就是几天没见，觉得小狐狸太可爱了。”
　　唐凌云不再接话，静静感受半包裹式座椅送来的微风，想象这是古都郊外的夜风。
　　“你们说，排行榜第一名的开封五怪，他们是不是五个人五条线行动才会做任务那么快？”林辉耀一边挥动手环攀爬一边道。
　　“是吧？”刘璞道，“张康不是说过，他们队也是分头行动。”
　　“一开始我们也是分头行动的呀，我不是还接了好多随机任务吗？要不是有人想谋害小狐狸，搞不好我们也已经做完身世任务了。”练九龙道。
　　“话说回来，凌云对相国寺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地方？”林辉耀问。
　　“说不上来，去了才知道。”唐凌云道。
　　“还有阿展，你那边什么情况，怎么半天没声音？”林辉耀问。
　　叶展此时正站在赵令呈的学生宿舍，有些束手无策。
　　鬼道士可以隐形进入任何空间，不被其他玩家或 NPC 发现，但他无法对任何实体物件施加作用力。
　　而对于怎么形容自己现下的处境，叶展犯起难来。他太不擅长向别人交代自己的行动和想法。在他看来，他花一分钟脑内完成的思路，需要花至少十分钟去想该怎么说出口。
　　“我翻不了东西。”叶展最终道。
　　“翻不了东西？”刘璞大惑不解。
　　“鬼道士是虚拟形象，没法翻找物品。”唐凌云很快理解他未尽的表达，代为解释道：“上次去邸店搜查也是，我们都忘了这点。”
　　隔了片刻，叶展在队伍频道说：“我去相国寺和你们汇合。”
　　“你进不去相国寺。”唐凌云道，“会被弹出来。”
　　唐凌云的话只是陈述句，却又把练九龙逗笑了，他说：“先前我还觉得阿展这个角色特酷，现在来看，好鸡肋啊。你那二十道题怎么选的，能选到这样的角色？”
　　“管好你自己。”叶展说。
　　游戏里，段大带着小狐狸在往相国寺赶。
　　赵令呈和掌柜娘子进入艮岳，尽管两人身边没有任何照明设施，夜路却是明亮的。刘璞心中想着，如果这是白天，她一定要仔细逛逛园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真养着许多珍禽异兽。
　　林辉耀开了附近语音和她聊天，说：“真没想到宋朝居然会有动物园。”
　　“艮岳在历史上存在时间很短，宋金打仗的时候，一下就毁了。”刘璞不无惋惜地说。
　　“搞不懂古人，打仗就打仗，为什么要破坏建筑物。”
　　刘璞听他这样说，禁不住笑了一声，“都打仗了，谁还顾得上保护建筑物。对于战争发起方来说，掠夺和破坏是首要任务。”
　　“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也是这个道理。”
　　“其实历史上，宋朝本朝，国民对修建艮岳是怨声载道的。”刘璞说，“那时候国不泰民不安，宋徽宗为了修建这座园林，到处搜集奇石和木材，征召役夫成千上万，你看游戏里场景这么美，可能只需要投入美术、程序和策划少数一群人，但在古代，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只鸟兽，都是大量底层劳动力在做。”
　　“全世界的古迹曾经都是这样。”林辉耀道，“科技水平低下的时期，都是靠人海战术做成不可完成的任务，最典型的，金字塔。”
　　“金字塔现在是艺术。”刘璞说，“好比艮岳，如果有幸保存到今天，必然也是艺术。在同一根时间轴上，同一个存在，它曾经是血汗，可过了那一个小小的时间点，在未来更漫长的日子里，它就是杰作。”
　　林辉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觉得刘璞对他说了一个什么道理，可他无法同她对上话。因为历史在他的思维结构里，是已经逝去的死物，对逝去的、他从未亲身经历过的时代，他不知道该如何以感性认知去解读它。


第36章 画始谁手（24）
　　24、
　　林、刘在夜色下聊着严肃的历史话题，小队另一边，练九龙却把正常的寻访弄得紧张兮兮，活像是要去夜探相国寺。
　　唐凌云不得不直接对他下指令：“智静刚刚见过你，你去找他出门，就说还有一些事情没问清楚，我趁机去他僧房，最好能耽误他十分钟。”
　　“明白！”练九龙道，“我这就去支开他。”
　　今夜相国寺内虽不像开市时那样热闹，依然不断有人往来。
　　身姿挺拔的段大按计划找到智静，径直将他带去院中谈话，小狐狸则赶在智静掩门之前从房檐上溜了进去。
　　智静所在僧房简陋而幽静，按正常情况，他应该是同其他僧人一起同住，没想到居然是单间。
　　僧房内一灯如豆，陈设异常简单，都是佛门弟子标配。不同的是，智静房间有许多画轴。
　　唐凌云动作飞快地蹿上堆放画轴的长桌，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幅又一幅。两分钟前，她还觉得练九龙搞得太夸张，当她受限于狐狸的身体无法畅快自如地翻看画作时，她分明感到自己游戏外的心跳越来越快。
　　在连续翻阅了十幅佛陀画像之后，唐凌云终于看到一幅不同内容的画作，这幅画令唐凌云怔在当场。
　　就在她愣怔的时候，练九龙在队伍频道说：“凌云好了吗？智静要回房了。”
　　唐凌云急忙收起画作，打算离开。
　　“找到要找的东西了？”
　　智静的声音紧接在练九龙之后，间隔不超过十秒。唐凌云吓得手一松，小狐狸差点跌下长案。
　　“小师父，对不起，我这就走。”游戏中小狐狸下地，要往外走。
　　智静随手锁上门，“小僧的静室，岂是施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是你大哥的朋友——”
　　“我知道你是赵令呈的朋友。”智静直接打断了她。
　　这句打断使唐凌云感到一股后脖颈发凉的惊悚。
　　“九龙你在哪？”唐凌云急着在队伍频道说，“智静有问题，你快过来。”
　　“被几个和尚拦住了，等我一下。”练九龙道。
　　僧舍内，智静朝小狐狸走过来，唐凌云挥动手环，不断后退与之保持安全距离，同时观察着室内结构，有没有其他出口。
　　“原来你不是 NPC。”唐凌云以肯定语气道。
　　“何以见得？”智静不动声色道，他那双原本纯净透亮的眼睛此时变得犹如两口井，深不见底。
　　唐凌云在他就快逼近的瞬间，向后跳回到长案，一路顺着房梁往上，攀到高处俯瞰他。
　　烛火似是感应到室内变动，随氛围摇曳起来。小狐狸小小的身影投在墙上，变作一只巨大的、怪兽般的影子。
　　智静先是凝神看着墙上的影子，慢慢又将目光上抬，到房梁。
　　“你以为这样，我便拿你没办法？”智静问。
　　“佛门清净地，不能杀生。”唐凌云道。她之所以敢来相国寺，很大原因是上回在道者院，道潜曾经说过这句话。她想，游戏里这层设定在道者院有，相国寺不可能没有，否则太冒犯佛门。
　　智静闻言笑了，配上他那张出尘的脸，显得格外违和，又格外变态。“谁说我要杀生？”
　　唐凌云预感不妙，急忙在队伍频道交代练九龙：“智静房门锁了，你进不来，硬闯估计行不通。要是你脱困，看能不能上房顶接应我，我现在在房梁上。”
　　练九龙立刻回应她：“好！”
　　小狐狸爬去房梁，以为还能拖住智静一段时间，然而接下来眼前所见，却大大超出了唐凌云的想象。
　　只见智静突然施展拳脚，室内家具摆放都刚好配合了他的步法，他像一只轻盈的猫在爬架上跳跃，三两下就上到房梁、站稳、伏低，与小狐狸面对面。
　　僧房内光线一点也不明亮，晦暗又昏黄，智静盯着小狐狸，眼中是一股势在必得的狠戾。
　　“你不是 NPC——”
　　“话太多。”智静没等唐凌云把话说完，手一伸，直取小狐狸面门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唐凌云没来得及想太多，挥动手环控制小狐狸纵身下跳，按游戏比例尺，离地接近丈高的房梁，饶是狐狸弹跳力再好，落地时也免不了一阵钝痛，唐凌云通过游戏椅体验到了这股痛感，与此同时，全息画面再度出现红色屏闪。
　　紧随其后跃下房梁的智静轻而易举抓住了它。
　　“放心，佛门净地，小僧不会杀生。”智静毫无波澜地说。
　　唐凌云见他转手拿来一个乾坤袋，想要趁机逃脱，没挣开，再凝神一看，世界已经陡变得黑暗，小狐狸被装进了袋中。
　　“你抓我是因为我发现了你的秘密？”唐凌云问。
　　智静没有回答她。
　　“你打算把我带去哪儿？”唐凌云又问。
　　智静打开乾坤袋，手上拿了道麻绳，动作沉稳地用麻绳绑住了小狐狸的嘴巴，随即又把它重新塞回乾坤袋中。
　　唐凌云试了试，她当然还能说话，只是小狐狸变成了哑巴。
　　没过多久，唐凌云体感到一阵颠簸，智静走出了僧房。
　　“我被智静抓了。”唐凌云在队伍频道更新自己的状况。
　　“我也被抓了！”练九龙说，“说我扰乱佛门清净，要关我一天。”
　　“什么情况？”林辉耀惊声道，“我们赶过去救你们！”
　　“叶展在哪？”唐凌云突然想到问。
　　“咸宁坊。”
　　“……你去找曹道冲了？”
　　“嗯。”
　　事实上，知道小狐狸遇险那一刻，叶展脑中霎时出现了两种解救办法：一是他出马，像上次在道者院那样，硬闯佛寺，激活金光罩以引起注意；另一种是找张康帮忙。
　　因为想到张康背后的势力，叶展顺带联想起曹道冲所代表的势力，本着一块羊毛薅到底的原则，他借着自己可以隐形的优势，一路蹭了路人车马，急急赶到曹道冲的住处。
　　所幸曹道冲在家，并且愿意接待他。
　　听完叶展的说法，她不急不忙地说：“自会有人前去搭救。”
　　“可否尽快？”
　　曹道冲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耐烦地说：“你以为小狐狸这些天一点事没有，是你们队伍里那两个小孩保下来的？”
　　“您在暗中保护它？”
　　“当初救你，是因小狐狸许诺过我。”曹道冲说，“我知道另有人找过她，她守住了承诺，为这份心，我可以再卖你们一个人情。”
　　“多谢先生。”
　　鬼道士前脚刚从曹道冲家离开，小狐狸那边后脚就天降救兵。
　　可惜小狐狸此时躺在乾坤袋里，只能靠听觉来判断眼下进展。
　　唐凌云不确定智静有没有走出相国寺，她听出拦住他的人共有两位，一男一女。
　　男人说：“你打不过我们。”
　　智静没接话，抬步继续走。
　　女人说：“敬酒不吃吃罚酒。”
　　男的嗤了一声，道：“好烂俗的台词。”
　　再接着，唐凌云听到武器交接声、武器快速划过的劈空声、武器击中人体声、闷哼声……
　　小狐狸随乾坤袋一起掉在地上。
　　“我都说过了，你打不过我们。”男人说。
　　“这小和尚做得真俊俏。”女人说。
　　“可惜黑化了。”
　　“你懂什么，黑化的出家人更有吸引力。”
　　“可惜他挂了。”
　　女人静默半晌，“都怪你，杀招下太快。”
　　唐凌云听他们说话，心知眼下局面稳定，于是连忙四肢乱窜，示意他们自己的位置。
　　“别动，早看见你了。”女人说。
　　随她话音落下，唐凌云视线前方出现亮光，一只手伸进乾坤袋，将小狐狸拎了出去。唐凌云这才发现，小狐狸此时不在相国寺，而是在郊外，她试图去找智静在哪，目光所及处只有一片黑暗。
　　女人替它解开绳索，月光照射下，唐凌云看见她的脸，她梳着高高的发髻，作武人打扮，眉眼豪气又凌厉，然而当她把小狐狸提起到眼前，目光却陡然变得温和，接着露出怜爱的笑意，“他们居然真把你做出来了。”
　　“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谢了女侠，不谢男侠？抓你的坏人是我杀的。”另一侧同样穿黑色劲装的男人走上前来道。
　　“多谢二位。”
　　“你受伤了。”女人说，“要去找医官买个药包。”
　　“带它一程吧，我们。”男人用手指在口中吹了个哨，很快，一匹通体雪白的俊马向他们飞驰而来。
　　唐凌云看着周围的场景、人物，忽然感到一股极大的不真实。
　　“你们是 NPC？”她问。
　　女人笑出声，白马驶到身前，她先把小狐狸递到男人手上，一步跃上马，又从男人那里接回狐狸，道：“你听说过开封五怪？”
　　“你是开封五怪？”唐凌云大惊道。
　　“准确来说，”男人随后上马，拉起缰绳，“我们是开封两怪。”
　　“你们是玩家？”唐凌云道，“你们不是曹道冲……”
　　“道冲先生是我们的人。”男人道。
　　唐凌云脑中念头混乱，感觉疑问太多，找不出主线头。而就在这时，她终于后知后觉想到一件事：“智静死了？”
　　“死了。”男人冷淡地说。
　　“他——”
　　“黑化的 NPC 极其危险，必须干脆利落地干掉。”男人说。
　　“黑化的 NPC 是什么？”
　　“呃，黑化的 NPC……”男人艰难地解释，“你可以把他当作——”
　　“丧尸游戏里，感染了丧尸病毒的丧尸。”女人接话道。
　　“你们怎么知道他是黑化 NPC？”
　　“小狐狸，你猜我们俩角色是什么？”男人问。
　　“侠客？”
　　“说侠客也可以，用流行的话来说，我们是驱魔人。”男人道。
　　“拉倒吧你，驱魔人听上去好玄幻。”女人道，“我们的角色特技是一眼能看出黑化 NPC，用专业术语来说，我们是《大宋 Online》的系统清道夫。”
　　“系统清道夫听上去太科幻，跟大宋的气质不搭。”男人道。
　　“别管搭不搭，就问小狐狸，懂了没？”女人道。
　　“懂了。”
　　白马一路驮着两人一狐在旷野下夜奔。
　　游戏座椅不断给唐凌云送风，体验真像在马上疾驰，刚刚那阵突发状况带来的震惊情绪在消退，唐凌云整个人也渐渐冷静下来，只是越冷静，她反而越感到迷茫。
　　一直以来，她把《大宋 Online》当作一款单纯的历史解谜类游戏，顶多加上一些玩家自发组成的势力，势力之间有斗争。可今晚遇到开封五怪，听他们说自己的角色，唐凌云骤然发现，她对这款游戏的了解其实很少，他们说智静是黑化 NPC，还顺便解答了她对苏小妹身份的疑问，和正史野史无关，只是人会由好变坏，NPC 也会。
　　“开封五怪，角色身份都一样？”唐凌云又问。
　　“没错。”男人道。
　　“为什么会选到一样的角色呢？”
　　“得，这孩子把咱们当游戏百科全书了。”男人打趣道。
　　女人发出一声哂笑，“小狐狸知道游戏角色怎么生成的？”
　　“游戏登陆前那二十个问题。”
　　“依你看，五个人如果想得到同样的角色，要怎么答题呢？”
　　女人的循循善诱起了作用，几乎就在她引导提问的下一刻，唐凌云已经想到答案：“你们五个人选了同样的答案。”
　　“回答正确！”男人高声道，语气像表扬，又像是揶揄。
　　队伍频道里，练九龙不时探身看唐凌云的游戏画面，向其他队友实时报告小狐狸的状况。
　　作为事件主角，唐凌云此时正在沉思，她有些自责。
　　她先是错误估计了相国寺的形势，导致小狐狸和段大双双涉险，再到被开封五怪救下，从他们对待她的方式上，唐凌云意识到自己除不懂的游戏知识还有很多，而她这些天，托赖小狐狸角色的神秘光环，对自己的能力有些过于自信了。
　　“怎么了？”叶展突然问。
　　“什么？”
　　“一直没听见你说话。”
　　唐凌云的自我反省至此被他彻底打断，她注意到他给自己发来的是私聊，于是强自定了定心神，再看游戏画面，小狐狸正被开封两怪带到一处郊外的院子，院外点着灯笼，照出一面飘摇的幡子，上书硕大一个“医”字。
　　“小狐狸受了伤，在看医生。”唐凌云道。
　　“不是问小狐狸。”
　　唐凌云沉默片刻，道：“你知道救我的人是谁吗？”
　　“开封五怪。”
　　唐凌云心中惊讶，转念想到叶展从来不戴头盔玩游戏，只要他想，即使不用来她身边，也能听到她说话，顿时又了然他发出这番关切的缘由。
　　“你不意外？”唐凌云问。
　　“意外。”
　　“听上去一点都不意外。”唐凌云小声道。“他们好强。”
　　“积分榜第一，”叶展语气平静，“第一肯定有第一的理由。”
　　唐凌云叹了口气，“我不该让小狐狸单独行动，我的错。”
　　“行动是你提的，但没有人反对，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游戏里各种势力、玩法，比我想象的复杂。张康他们玩的是党争夺权，开封五怪玩的是武侠，哦对了，”唐凌云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他们提过的一个词，“救我的那位女侠说他们的角色特技是能看出黑化 NPC，所以他们是游戏里的系统清道夫。”
　　“系统清道夫？”这个词引起了叶展的兴趣。


第37章 画始谁手（25-26）
　　25、
　　游戏里，开封两怪把小狐狸交给医官，男人道：“这里可以买药包，你有伤，得吃药，不然血条蓝条掉得快，分分钟要挂。”
　　“请问这是哪里？我让朋友来接我。”
　　“外城，东边，新宋门附近。”男人道。
　　“小狐狸就在这里等你朋友吧，我们走了。”女人道。
　　“我能和你们加游戏好友吗？”唐凌云问。
　　这一问，开封两怪都笑了。
　　他们站在床榻旁对视一眼，男人说：“我们开封五怪从来不加游戏好友。”
　　“不过为了全服唯一的小狐狸，我们可以破例。”女人紧接着说。
　　唐凌云就这样多了两位游戏好友。
　　她点开两人头像，女人名叫梅惊风，男人叫上官树。
　　此外，好友栏上还实时显示了他们的队伍名以及服务器排名，他们的队伍名旁有一面青色小旗子。
　　在郊外等待队友来接自己的空当，唐凌云在队伍频道简单讲述了这一晚的遭遇。没想到队友还没赶来，天忽然亮了。
　　林辉耀驱车途中看到漫天星辰陡变成骄阳，不禁道：“我始终没搞明白，这游戏里的时间变化是用了什么机制。”
　　“随机变的吧。”练九龙道，“毫无规律。”
　　“物换星移是为了提醒我们，任务不剩多少时间了。”刘璞正色道，“昨晚在艮岳没找到薛翁，白天看来还要再跑一趟。”
　　队伍里只有刘璞心系任务，提醒了唐凌云自己在相国寺的查证经历，她说：“不用跑艮岳，直接去相国寺吧。”
　　“相国寺有线索？”
　　“嗯。”
　　接下来，唐凌云和队友分享了自己在智静僧房的发现。
　　智静堆放的那一堆画轴中，沉底位置有一幅白鹤图。
　　“白鹤图的作者是赵令呈？”林辉耀疑道。
　　“画上没有落款和印章，不能确定。”唐凌云道。
　　“一个僧人的僧房出现白鹤图，很奇怪。”刘璞道。
　　“为什么？”林辉耀和练九龙异口同声地问。
　　“白鹤是道家神兽，怎么会出现在佛门弟子房里？”
　　“虽然是道家神兽，但智静是个爱画之人，收藏起来，没什么奇怪的？”林辉耀道，“何况，这还有可能是他哥哥的作品。”
　　“对啊，”练九龙也说，“你们之前不是说，米芾是在相国寺买到赵令呈那幅《孔雀图》吗？没准是赵令呈把画给智静，让他帮忙卖画呢。”
　　“重点不在这里，”唐凌云道，“重点在，画上的祥云用了金粉。”
　　“赵令呈能弄到金粉。”林辉耀立刻道。
　　“我们有一个误区，金粉从来不是赵令呈弄到的，他一个普通的太学学生，社交关系简单，钱袋空空，不可能弄到金粉。”唐凌云道，“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智静，他说，金粉和墨是落在大哥那，它们就不是赵令呈身上的东西。”
　　“对，只有智静可能弄到金粉。”刘璞道，“因为相国寺里佛像修复需要大量的金粉。”
　　“这说明什么呢？”林辉耀道，“赵令呈从弟弟那里弄来的墨和金粉？”
　　“不对，”刘璞此时语声带着颤音，为自己灵光乍现的想法，“我有一个更夸张的推想。”
　　“你猜到了。”唐凌云道。
　　马车驶达郊外医官处，刘璞支付了身上最后一点钱给医官，随即将小狐狸接上马车，去往相国寺取证，顺便接段大。
　　一段时间平复后，刘璞心潮稳定了些，道：“智静才是真正的画作者。”
　　尽管在听刘璞给出答案之前，林辉耀已经猜到几分，他仍然心怀疑问，道：“因为那幅没有落款的白鹤图？还有金粉？”
　　“不要忘了那条绣金线的手帕。”刘璞道，“那是贴身物品，怎么会和金粉一起丢在哥哥那里，要丢只有一种可能。”
　　“智静和赵令呈共用一个身份。”叶展揭开谜底。
　　小队集体陷入沉默。
　　游戏弹层应时出现，系统提示今日测试时间已满。
　　如果说刚开始那几天测试，小队下线还能立即抽离，在第十一天测试结束之后，小队五人都没能很快回到现实。
　　这其中，因为事涉自己的游戏角色，又属林辉耀最为沉浸。
　　“为什么他们会共用一个身份？”林辉耀大为不解。
　　“按亲戚的说法，赵令呈八岁寄养在他家，十岁进宗学，而这期间，弟弟被放弃收养，送入佛寺。”唐凌云道，“在两兄弟选择谁去佛寺、谁去亲戚家之前，应该是有一番讨论的。”
　　“亲戚不是说弟弟更有佛缘，所以进佛寺？”林辉耀道。
　　“没准是亲戚的托词。”刘璞道。
　　“宋朝在太学开画学一门，同书学和算学并列，包括让米芾当画学博士，都是徽宗时期的事，在那之前，画学只是翰林院里的一个机构，专管琴棋书画的事。”唐凌云道，“我怀疑，赵令呈和弟弟互换身份，是从画学设为正式学科开始。”
　　小队关于身世任务的讨论没有局限在酸橙包间内，实际上，他们在返校途中仍在分析。
　　林辉耀和唐、刘两个女生走在前，练九龙和叶展在后。
　　“你们还记不记得第二次去找智静，”唐凌云抛出自己的又一个观察，“我们问他有没有别人来找过他，他很轻松地说出了杨素和王颜吕的名字。照常理，即便杨素和王颜吕来找他的时候做过自我介绍，按他佛门弟子的礼仪，怎么也不会直呼其名吧？他见到俗家大哥都喊施主。”
　　“对对对，当时我也觉得奇怪，他提起杨素和王颜吕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提陌生人。”刘璞道。
　　“还有一个细节，智静那条绣金手帕的来源。”唐凌云道，“宫里的昭仪娘娘赏赐给他，奖励他为佛像修容，一般来说，给佛像修容这种事都是工匠做，一个僧人靠修容得到昭仪的特赏，足可证明这位僧人在画工方面，很出色。”
　　“亲戚家的说法也可以佐证，”刘璞补充道，“他说不知道赵令呈有画画天赋。虽然赵令呈是寄养在家，他们毕竟是宗室子弟，在宋朝这种极度推崇艺术的朝代，宗亲里有绘画天才，不管是谁家的，一定很早就能扬名。我翻到一则史料，说太祖五世孙就是一个年少成名的画家，徽宗还在当端王的时候就经常跟他来往。”
　　林辉耀静默不语，唐、刘两人已经渐渐说服他。
　　此刻在他心中萦绕的是，为什么他会选到赵令呈这样一个角色。和练九龙一样，游戏登陆前那二十道题目，他都做得很认真，假如九龙选到段大，是因为他期待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做强者、肌肉男，刘璞选到掌柜娘子是因为她期待体验一种与乖学生截然不同的叛逆人生，他为什么会选到双生子呢？
　　橡皮网咖距丽大不远，小队一路聊着游戏剧情，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各自寝室的分岔路口，唐凌云率先同男生们挥手作别，“有什么忽略的信息群里继续。”
　　林辉耀被她满心记挂游戏的态度逗笑，也挥挥手，“明天见。”
　　练九龙用力摆手，“明天要救我出来！”
　　到叶展，只是简单点了点头，好像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动作都嫌累。
　　男女生自此分道而行。
　　女生们继续聊着游戏相关，男生们的话题却发散了。
　　“我和阿展才三天不在，你和她们的关系居然这么好了！”练九龙一把揽过林辉耀的肩膀道。
　　“别胡说。”
　　“我胡说？”练九龙拔高声调，“以前下游戏，凌云第一个走，今天她和刘璞还特地等你了！”
　　“是这样吗？我都没注意到。”
　　练九龙听他这样说话，立刻怪声怪叫学起来，又拽起叶展的胳膊，吐槽道：“他好得意！”
　　叶展拉开他的手，不打算加入战局。
　　和林辉耀一样，此时他脑中也有念头在盘桓，除了张康他们聊起的 AI 新技术，还有“系统清道夫”“黑化的 NPC”。
　　26、
　　有了解开赵令呈身世任务的头绪，第十一天和第十二天游戏测试之间的过渡期变得尤为漫长。以前，2514 寝室最热衷于去橡皮网咖的人是练九龙，这几天是林辉耀。
　　游戏晚上八点测试，林辉耀从下午五点四十下课开始已经有些坐立不安，练九龙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揶揄道：“要不你先过去？”
　　“过去哪儿？”
　　“橡皮啊。”练九龙说，“看你这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坠入情网了。”
　　林辉耀被他说得脸一红，“我在想身世任务，没想别的。”
　　“我又没说你在想别的。”练九龙道，“而且‘别的’是什么啊？”
　　意识到练九龙在故意逗自己，林辉耀决定不再搭理他。
　　练九龙却没想太快放过林辉耀，为他这副难得一见、毫不沉稳的表现。食堂回宿舍的路上，练九龙凭借身高优势，一把揽住林辉耀的肩，语气暧昧地问：“说真的，唐凌云和刘璞，你喜欢谁？”
　　林辉耀闻言想要推开他，练九龙早有防备，勾得他紧紧的。
　　“不要胡说八道这些。”林辉耀红透着脸说。
　　夕阳照进傍晚热闹的校园里，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学生，男生和男生一群，女生和女生一群。林辉耀初中就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从未放纵过自己的喜欢。在他懂事后，爸妈常郑重教育他：“你们这个时代的孩子，从小接触信息的渠道太广、太多，太早知道恋爱、婚姻各种两性关系，你们又太年轻，自控力太不够，很容易做出不够慎重影响一生的选择。爸妈不反对你谈恋爱，但希望是在你有能力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的时候。”
　　也许正是因为父母不反对，林辉耀在恋爱这件事上没有遇到家庭阻力，更大的阻力其实还是来自校园环境。他一路上的是精英国际学校，校内竞争压力巨大，和学校隔了几条街有一所全省排名末尾的公立中学，附近常有男女生亲密地结伴同行，林辉耀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情侣，但他的大部分同学谈起这种现象，言语间都会对那种亲密进行批判，他记得有一位高二出国的男同学，一脸骄傲地说：“只有当一个人的自我追求和人生追求不够饱和，才会想要去谈恋爱，渴望从另一个人身上获得成就感。”
　　林辉耀当时问他：“谈恋爱是为了获得成就感吗？”
　　同学说：“不然是为了什么？”
　　“陪伴？”林辉耀说，“爱情？”
　　同学轻蔑地笑了，“陪伴这种情感需求就更低级了，一个中学生，朋友陪伴不够、家长陪伴不够，还要找男朋友、女朋友来陪伴，多弱啊。至于爱情，最美好的爱情应该发生在两个人格健全的人身上，需要陪伴的人，人格就不可能健全。”
　　那时候林辉耀并不完全认可他的说法，也不完全懂他的表达，他只隐约明白一点，在精英学校，谈恋爱是一件被鄙视的事情，不够精英。
　　年少的林辉耀没有那么宽大的眼界和视角，他不想被鄙视，所以他选择压抑所有自然而然发生的好感。
　　因此，当练九龙直接问他感情问题，林辉耀首先想到的是习惯性、下意识地逃避。
　　他的逃避反而引起练九龙更深的兴趣，几乎当场就确定：“你真的对她们中的谁有好感啊？还是两个都——”
　　“没有！”林辉耀否认道，“我只是单纯欣赏她们。”
　　“欣赏也是好感！”练九龙看着林辉耀发红的耳根，道：“你耳朵好红，到底喜欢谁？”
　　“你别老八卦这个了。”
　　练九龙转向旁边始终默不作声的叶展，“阿展，辉耀搞不好是我们寝室第一个谈恋爱的人，我们输了。”
　　“他不是。”
　　“他不是谁是？”练九龙顿时瞠大了眼睛。
　　“张干。”
　　“啊对，我都忘了张干是我们寝室的。”
　　叶展提到张干，瞬间转移了练九龙对林辉耀的兴趣，也使林辉耀大松了一口气。可也因为练九龙第一次把好感这件事提到台面，林辉耀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的感情。
　　高考前，他给自己制定过计划，如果能顺利考上丽大经济学院，他就允许自己在大学谈恋爱。
　　这个计划似乎到可以执行的时候了。


第38章 画始谁手（26-27）
　　26、
　　玩闹归玩闹，晚上游戏测试，男生们都很专注。
　　昨晚推导出来的新情况成为小队第十二天测试的主要行动线，基于前面小队已经连丢两个身世任务，赵令呈的身世任务大家都格外卯足了劲。
　　林辉耀驾车赶到相国寺之前，段大已经被放了出来，他离智静僧房近，很快溜进去，在唐凌云的提示下找到那幅白鹤图。
　　与此同时，叶展也赶到相国寺外。
　　“这幅画上没有落款，需不需要再跑一趟艮岳？”刘璞道。
　　“献给皇帝的《孔雀图》上都没有落款，给薛翁的应该也不会有？”练九龙道。
　　“昨天我和刘璞猜，赵令呈送给薛翁的图搞不好也是孔雀图之一。”林辉耀道，“假如送给薛翁那幅和送给皇帝那幅是出自同一系列，是不是比这幅白鹤图更有说服力？”
　　“说到系列，”唐凌云想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王颜吕给王希孟交画的时候提过，赵令呈的孔雀图共有三幅，他拿了之二，官家拿了之一，之三呢？”
　　“对啊！还有之三！”林辉耀毫不沉稳地说。
　　“之三会不会在杨素那里？”刘璞道，“或者还有一种可能，这是他们的画学作业，是不是交了作业？”
　　“交了作业，米芾怎么还会去相国寺买画？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学生作品。”唐凌云道，“在杨素那倒有可能。”
　　“王颜吕说杨素搜集到的证据是颜料，不过他也不确定之三在不在杨素那，所以，艮岳还是得跑一趟。”林辉耀道，“这幅白鹤图，目的应该是引导我们猜测智静的身份，要证明献给皇帝的孔雀图出自赵令呈，得有直接证据。”
　　“我同意。”刘璞道。
　　“同意。”唐凌云说。
　　小队五人已经培养出了一种默契，攸关主线任务的重要决定，两个历史系同学说了算。
　　因此，当唐凌云说出“同意”二字，练九龙立马拉紧马车缰绳，载着一车人要往艮岳而去。
　　“等等，”刘璞道，“先去杨家邸店，我身上钱没了，去拿点钱。”
　　自从任务不断开拓出新场景新地图，小队需要用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马车不仅需要购买或租赁的钱，还需要定时哺喂马料，人也需要定时补充能量，受了伤还得买药包补蓝条，连走夜路的油灯也要花钱买。
　　掌柜娘子身上本来银两充足，上回在大相国寺盲目消费过之后，钱已经所剩无几。
　　好在掌柜娘子家底丰厚，邸店还藏有金库。
　　然而当马车驶达邸店门口，众人经驾车的段大提醒，一起向车外看邸店时，纷纷震在当场。
　　邸店被贴了封条。
　　想到自己在店内还有私产，刘璞顾不得门上封条，一马当先要闯进去。游戏里，段大伸手按住她，道：“我进去吧，安全。”
　　段大按的是掌柜娘子的左肩，在人体和游戏座椅的物理接触范围，所以刘璞体感到了这阵轻微的触碰。
　　尽管段大很快放开了她，刘璞心下仍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明知道这触碰是来自虚拟人物段大，刘璞无法忽略段大就是练九龙。
　　在刘璞还很小的时候，刘璞妈妈就开始给她普及社会黑暗新闻，爸爸是民警，亲眼见过许多恶性事件，在对女儿的自我保护教育上，夫妻俩出奇地一致。这直接导致刘璞整个少女时代都在排斥同一切异性过度接触。
　　别说被男生拍肩膀，就连天天和三个男生坐在一个包间打游戏这种事，在过去刘璞的生活中，都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而令刘璞此刻感到最惊悚的是，她都没弄清楚自己怎么会在不知不觉中和他们走得这么近。
　　段大凭借拳脚优势，径自去到邸店仓房扫了一圈，随同向队友汇报仓房所见：“里面东西全没了。”
　　“全没了？”刘璞难以置信道。
　　唐凌云探身去看练九龙屏幕，原本堆放满满的仓房此时已是空空如也。房梁木板外透进来光线，一束束打在地上，汇集成星星点点的光斑。
　　“是被官府没收了吧？”练九龙道。
　　唐凌云应了声“嗯”。
　　刘璞刚刚还出离多思的心绪一下子被游戏里的进展收回来，她甚至绕道去练九龙座位，亲眼看见空置的仓房，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我这是……破产了？”
　　“是的呢，掌柜娘子。”练九龙语带浮夸地说。
　　掌柜娘子的巨额财产因为通辽任务被查封，首次令小队共同意识到游戏内代币的重要性。以前不担心没钱，小队行动线以身世任务为主，几乎没考虑过用钱，现在钱没了，小队不得不将赚钱这件事郑重纳入考虑范围。
　　“我上回在酒楼送外卖，赚了点跑腿费，不多。”练九龙道，“回头咱们做完辉耀的身世任务，我可以再出去找点工打。”
　　“其实如果不买古玩字画这类奢侈品，只维持基本消费，也用不了多少钱。”林辉耀道，“我们之前买的那些东西，还可以转卖。”
　　“怪不得我酒楼那个朋友玩模拟经营玩得起劲，原来是真的能赚钱。”练九龙道，“回头我问问她那里招不招工。”
　　“不明白为什么游戏里也要金钱至上。”刘璞道。
　　“道理很简单，《大宋 Online》是一款商品，不论它现在是在不删档还是什么阶段，商品存在的目的本身就是消费与被消费，钱只不过是消费和交换凭证。”林辉耀道。
　　刘璞沉默，还没消化掉掌柜娘子一夕之间变成穷光蛋的现状。
　　27、
　　马车由杨家店去往艮岳途中，林、练、刘三人在讨论钱的话题，小队沉默的另两人在聊其他。
　　五分钟前，叶展给唐凌云发来私聊，向她确认一件事：“开封五怪说他们的角色技能是识别黑化 NPC？”
　　“是这样。”
　　“来相国寺之前，我去国子监看了最新排名，开封五怪现在积分是八百五，几天时间，涨了两百分，和第二名鄞城五叟足足拉开了两百分分差，断层式领先。”叶展沉声道，“他们五个人身份选择一样，身世任务可以很快做完，轻松拿到保底五百分。多出来的三百五十分，我猜和他们的角色技能有关。”
　　叶展说的这些，正是昨晚唐凌云觉得自己知之甚少的领域，于是她格外专注听他说完，继而问出自己的问题：“有什么关联？”
　　“市面上常见的冒险类游戏，有一种赏金玩法，游戏职业专门靠接特殊任务拿赏金，这其中，比较常见的有赏金猎人、赏金法师、赏金杀手等等。”叶展用独特语速语调娓娓道来，“你昨晚说他们自我介绍是系统清道夫，转换一个通俗理解，他们可能是赏金猎人，靠消灭黑化 NPC 拿积分。”
　　“怪不得。”
　　“什么？”
　　“怪不得梅惊风说只有他们能看出谁是黑化 NPC。”唐凌云道，“性质就跟你的角色晚上可以隐形，我的角色是狐狸一样？”
　　“对。”
　　唐凌云顿了片刻，“你单独跟我说这个，是因为辉耀九龙他们没有角色特技吗？”
　　叶展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没想过为什么自己会找她聊这些。
　　艮岳在小队分散的聊天中抵达。
　　因为没有“牌子”，众人还是决定偷偷潜进园子里。
　　昨晚入园，只有林辉耀和刘璞，两人踏着月色，园林里到处是静谧。现在换了白天，又是艳阳高照的早春天气，园林好像突然多了生机，林中花草树木俱都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四周还有隐约的虫鸟声。
　　“不得不说，凰图在大宋上真的花了大价钱，这场景逼真度、细节度，真够给咱们国产游戏长脸的。”练九龙一边欣赏园林景致一边赞赏道。
　　“毕竟沉淀了五年。”林辉耀说，“这两天我看到网上一些讨论，都说大宋要是全球公测，玩家只怕会趋之若鹜，真正的东方美学扛鼎之作。”
　　“你们不是说玩家跟凰图签了保密协议，不能泄露游戏信息吗？”刘璞疑问道。
　　“这些讨论不涉及游戏玩法，也没流传出截图，不算违约。”林辉耀道，“也不排除是凰图请了营销团队，自吹自擂先搞一波饥饿营销。”
　　“不管是不是营销，我反正服了。”练九龙说。
　　有虫鸟声引路，小队一径循着声源而去。
　　离鸟兽聚集处越来越近，众人越发感到一种不太正常的响动。
　　这响动来自地上，微弱但又清晰的震动。
　　“是不是有什么大型动物在向我们靠近？”打头阵的练九龙道。
　　“大家站紧点。”作为队伍里唯二的男人，林辉耀殿后。
　　小狐狸躲在刘璞怀中，探出脑袋看周围，小队为了避开园林守卫，一路挑的都是野路，段大不时还要在前方清障以便队伍通行。
　　而就在野路即将连上大路的出口，一阵乌云忽然遮住了密林外的天空，练九龙担心有危险，停在了原地，没有继续往前。
　　众人这时都听见原本那阵轻微的震动渐渐变明显，除了地上，还有天上，声音像是一把巨大的扇子在上空挥动。
　　再接下来出现的场景，完全颠覆队伍五人的认知。
　　众人都仰头看着天，眼见天上飞来一只大鸟，尽管顶上有乌云，没有遮住它五彩斑斓的羽毛，刚才那阵挥扇的响动就是它振翅的声音，它就在小队头顶上方盘旋飞动，在它身边还环绕着一些其他类型的小鸟，小鸟按各自色系排列，像一个彩色的巨大花环，在暗黑的天幕下不停转动。
　　“我的妈呀。”练九龙发出惊叹，“你们看地上。”
　　小队闻言全都转视角往下看，这一看，又是集体目瞪口呆。
　　此时的林间和天空一样，以小队三人一狐一鬼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围绕着他们分别有猴子、鹿、羊、马，还有一些更小的叫不上名字的动物。
　　过了一段时间，小队众人都意识到，这群动物目光所向只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为了证实这一点，唐凌云挥动手环让小狐狸从掌柜娘子怀中跳下来，伴随它落地的过程，小队都听见林中整齐划一的动物喊声。
　　“什么情况？小狐狸是百兽之王？”练九龙道。


第39章 画始谁手（28）
　　“非也非也。”一道意外的人声传入，瞬间吸引了众人注意。只听那声音接着说：“万岁山乃灵山，此间百兽自然也是灵兽，人既能修道，兽也能。”
　　“原来是薛翁老先生。”
　　“正是老夫。”薛翁捋须道，“我还当百兽们聚集是为何事，原来是为见灵狐。”
　　“老先生知道我？”唐凌云疑道。她记得昨晚薛翁并没有发现小狐狸，还猜他只是个普通 NPC。
　　“老夫耳闻过，未曾见过。”薛翁道，“不知灵狐大人来艮岳所为何事？”
　　“灵狐大人？”练九龙觉得这个充满中二气息的称呼格外好笑。
　　不等薛翁反应，林中爬的、天上飞的动物们都立刻用它们的方式对练九龙的玩笑语气表示了不满，整齐划一的尖锐嚎叫声当场把练九龙吓得一激灵。
　　“百兽们可不许你对灵狐大人这般失敬。”薛翁道。
　　“我错了！”练九龙立刻认怂。
　　“我来艮岳是想找您。”唐凌云道，“赵令呈有幅画在您手上，我们需要用它去宫里交任务。”
　　“灵狐大人说的可是孔雀图？”
　　“是。”
　　“您要图，老夫这就去找给您。”薛翁恭敬道，“便是您想借绿孔雀一用，它也会亲自同您去禁中一趟。”
　　薛翁话音刚落，就见他旁边缓缓走出一只孔雀，它通体羽毛呈绿色，高昂着脑袋，每一步都迈得很优雅。
　　“还能这样？”练九龙震惊道。
　　任务时间紧迫，小队没有过度沉浸于小狐狸在艮岳被百兽膜拜的光环里，从薛翁那里取走赵令呈的另一幅孔雀画作后，几人打马又奔东华门而去。
　　抵达宫城之前，唐凌云想起另一件事：“马球比赛报名也在内宫，这趟交任务，一起做了？”
　　小队一致同意。
　　28、
　　小狐狸不方便进宫，段大随旁保护。
　　上回在宣德门城楼被王安石警告，鬼道士也没有贸然进宫，此外，他收到一封游戏内好友邮件，来自李中丞：“来一趟潘楼。”
　　叶展立刻想到这位李中丞就是张康。
　　叶展犹豫的时间很短，在队伍频道简单交代道：“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练九龙问。
　　“潘楼。”
　　潘楼离东华门不远，练九龙本想驱车送叶展一程，叶展没让他送，独自步行前往。
　　叶展没见过张康的游戏角色，张康先认出了鬼道士，隔很远就拱手作揖，身体姿态从容讲究，看上去很享受游戏玩法细节。
　　一鬼一人离近了，张康道：“送你个礼包。”
　　叶展清了清嗓子，眼见游戏里李中丞脸色微变，意识到此鬼道士非彼鬼道士。
　　“你不是黄珍露？”
　　“我是叶展。”
　　张康顿了一会儿，“是阿展啊。”
　　“嗯。”
　　“张干也在？”
　　“他不在。”
　　高中时，叶展见过张康几次，对他印象很深，说不上好或坏。叶展见过张家所有人，张康是一个很难用少数几个词语或标签去定义的类型。高中的叶展心知张康是张干的心魔，一度把他想成某种偏坏的形象，实际的张康并不坏，他很讨人喜欢，至少在张家，所有人见到他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开心。反观张干，很少得到这种待遇。
　　叶展自认挺懂看人，他看不透张康。
　　“什么礼包？”游戏里鬼道士问。
　　知道鬼道士是叶展，李中丞并未收起脸上笑意，道：“答应过珍露，送她一点礼物。”话毕，张康转身指向身后街道，“这条街叫十字街，五更开始会有点灯交易，天一亮，人就散，俗称鬼市。”
　　叶展顺势望去，熙熙攘攘一条街，看不出什么异常。
　　“最近，这条街上真出现了鬼。”张康道，“欧阳修为此受了惊，每天晚上睡不着，所以他发布了一个随机任务，鬼市真假鬼。”
　　“任务目标是弄清真假鬼？”
　　“嗯，你本身是鬼，做这个任务再合适不过。”张康道，“任务基本分有五十，如果牵扯出支线，会有额外分值。”
　　“任务 NPC 是欧阳修？”
　　“发起和交付都是他。”
　　“谢了。”
　　“不客气。”
　　鬼道士转身要走。
　　张康道：“马球比赛你们报名了？”
　　鬼道士顿足，小队其实还没最终选定阵营，叶展却语气坚定地说：“我们选青色。”
　　“徽宗势力……为什么？”
　　叶展正想答话，见游戏界面弹出浮层：
　　完成画始谁手任务，队伍积分+100
　　队伍频道里，练九龙欢呼雀跃的声音压过叶展周遭的环境音，他把那边音量调小了一些，对张康道：“青色是徽宗势力？”
　　“你们选了青色，却不知道青色代表哪方势力？”
　　“还没玩到这么上层。”
　　张康沉默了片刻，道：“黄珍露应该和你们说过，你队伍里那只赤狐，可以影响游戏最终胜局。”
　　“目前还没发现它有这种能力。”
　　张康轻声笑了，“跟其他人聊天，我一向只用耳朵听，跟你，只用耳朵好像不够。”
　　叶展没接话。
　　“既然你们已经选好阵营，那么在这个游戏里，我和阿展，暂时是敌人了呢。”张康又说道。
　　“游戏测试进度刚过三分之一，阵营后期可以调整。”叶展道。
　　游戏里李中丞摇了摇头，“马球比赛是竞技玩法，是这轮凰图不删档测试的重点。前序所谓剧情任务、身世任务，给历史迷玩玩还行，大盘玩家更喜欢热血刺激的电子竞技。等游戏正式公测，马球比赛会按标准电子竞技玩法运营，周赛月赛季度赛年终总决赛……之类。不删档测试期间，游戏里时间变换随机，原因也是为了给马球比赛让路，好让游戏内时间轴尽快跳到三月。”
　　叶展静静消化张康带来的信息，意识到过去十几天的测试，小队完全是在玩单机游戏。
　　和张康作别后，队伍频道的声音被叶展放大。
　　第一个身世任务完成的喜悦这时已经消退，刘璞和林辉耀在宫人指引下找到崔修仪，在她那里选了青色旗子，并领到五套所属阵营的队服。在连续十几天的坎坷解谜之后，小队头一次体会到顺利闯关的滋味，大家一起凑到林辉耀的座位看完了赵令呈身世短片。
　　赵令呈在短片里的年龄跨度较大，小片一开始是两兄弟上京投亲，亲戚指着自己家里一群孩子，为难地表示只能收养一位。双生子长相一模一样，分不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只见两兄弟其中一位将另一位推进亲戚家，自己转身就跑了。
　　小片视角跟随那位跑开的小少年，画面里正是凛冬时节，小少年饥寒交迫昏倒在路边，被一位路过的僧人搭救，之后时间飞快流转，小少年摇身一变成为相国寺里眉目清秀的僧人智静。
　　而另一边，寄养在亲戚家的另一位少年也成为太学里气质爽朗的学生赵令呈。一天，赵令呈在相国寺闲逛，被一幅小画吸引，向贩子问起作画者是谁，贩子听说他是宗亲，老实交代了一切。
　　两兄弟由此在寺中相认，俱是痛哭流涕。对智静的遭遇，赵令呈始终心怀愧意。
　　太学新开画学，赵令呈心知智静醉心画艺，倾慕米芾已久，提议让他来学堂学画。智静已是出家之人，不肯做这撒谎之事。赵令呈对智静说，自己当年进亲戚家，包括随后入太学，一直用的是他的名字。从两人分别那一天起，世间只有弟弟赵令呈，没有哥哥赵令宜。他只是把弟弟让给自己的大好人生还给他而已。
　　两兄弟又是一番抱头痛哭。
　　小片接下来的情节和小队猜的一致，智静在画艺方面天赋异禀，不止在寺中广受肯定，在太学也是。去艮岳观察孔雀，当场作下三幅图的也是他。幸运的是，三幅图全貌在小片中也有呈现，图一是孔雀开屏前的动势，图二是孔雀开屏，图三是开屏结束的姿态。三幅图有承接，又能各自独立成图。
　　智静将图三赠给了帮他调教孔雀开屏的薛翁，米芾在相国寺买到的那幅是图一。小片中还有一段智静亲眼见米芾把自己画买走而惊喜不已的场景。
　　“原来智静就是赵令呈，赵令呈就是智静。”看完小片，练九龙评价道，“从头到尾，没有第二个姓名啊！”
　　“局外人。”林辉耀若有所思地说。
　　“局外人？这语气听上去对自己的身世不满意啊。”练九龙道。
　　小队讨论转向对林辉耀本人内心的剖析而去。
　　叶展注意到唐凌云很久没有在队伍频道说话，于是向她简单描述了鬼市任务，唐凌云听完立刻提炼出解题重点：“一是鬼市，二是欧阳修。鬼市要等天黑，可以先从欧阳修开始。”
　　叶展应了声“好”，隔了片刻，他又问：“在想什么？”
　　“想我们的身世任务。”唐凌云顺口接话道，“登陆游戏这么久，只有我们俩，从没遇见过任务发起 NPC，也没有其他玩家跟我们做一样的任务。”
　　“你的结论？”
　　“小狐狸左前肢上的铃铛、云纹，鬼道士能对它产生反应，说明鬼道士和小狐狸的身世任务有关联，——我知道这是我们之前讨论过的，我现在想的是，鬼道士的死可能就是小狐狸造成。”
　　叶展思忖半晌，道：“之前在宣德门城楼，王安石提到鬼道士的师父，当时你说你心里有个猜想。”
　　“陈景元。”
　　受爸爸欣赏王安石的影响，唐凌云年少时背过不少王安石的诗词作品，其中有一首是《代陈景元书于太一宫道院壁》。爸爸当时给她讲创作背景，特别提到过陈景元的生平，他如何在神宗朝得皇帝喜爱，当朝名士多与之攀交，后来他辞官归隐庐山，王安石感念其作为，写下了那首诗。
　　其实和王安石有交情的僧道有许多，但能有资格上宣德门城楼参加皇帝御宴，除了名声，还得有官职，唐凌云记得陈景元在神宗朝当过道录院的副道录，这才猜鬼道士的师父或许是他。


第40章 鬼市支线（1-2）
　　鬼市支线
　　1、
　　叶展和唐凌云在讨论各自的身世任务，小队另三人的注意力已全被马球比赛吸引。
　　在崔修仪处报名了马球比赛之后，小队游戏界面右侧同时出现了一个球杖击球的小图标。点触图标，画面上出现浮层，是用颜色旗帜标示的九支球队势力图，下面一行古体文字：金明池春季马球赛即将开始。
　　势力图是动态柱状图，目前参与人数最多的是黄色阵营，其次是玄色，第三是赤色，小队所在青色目前排名第七。
　　“崔修仪说比赛分两个赛段，第一赛段是各阵营内部选拔，第二赛段分别是九支队伍初赛、三分之一决赛、决赛。”刘璞道。
　　“各阵营内部选拔是什么意思？”练九龙道。
　　“内部选拔是按五人小队挑，最终挑四支小队，也就是总共二十人。”刘璞道，“进入第二赛段后，比赛按标准球队人数出，十六人整编。”
　　“说起来，咱们队只能算三个人？”练九龙道，“能进海选？”
　　“我们队的情况，刘璞特别问了崔修仪，她说她只负责报名。”林辉耀道。
　　马球比赛的具体流程，不止干术小队一头雾水，林辉耀收到王颜吕的邮件，也对马球比赛摸不着头脑，他在邮件中说：我看你们队选了青色，我选的也是。
　　林辉耀还没来得及回复，王颜吕又发来一封：杨素也在。
　　在队伍频道听见林辉耀提好友邮件，使唐凌云想到查看自己的好友：开封五怪。
　　她点开梅惊风的好友界面，再次看到她所在队伍旁的青色小旗子。小队对马球比赛接下来的情况一无所知，而竞技玩法显然也超出唐凌云的知识面，唐凌云便厚着脸皮给梅惊风发去邮件：我能请教你们马球比赛的玩法吗？
　　邮件发出去，唐凌云以为要等一段时间，没想到梅惊风很快回复她：方便的话，现在来东二条甜水巷。
　　林辉耀的身世任务完成，小队暂时没有更紧迫的行动线。因此，对开封五怪发出的邀请，五人很快达成一致，即刻前往。
　　这一趟会面，唐凌云以为会见到开封五怪全员，不料等在巷口迎接的只有梅惊风一个人。
　　东二条甜水巷紧邻妓馆和闹市，尽管时间是白天，巷道仍是人潮如织。梅惊风一袭黑衣，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小狐狸本来要下车和梅惊风见面，她直接先行一步跨上马车，在练九龙惊讶的喊声中撩开车帘进到里面。
　　小队其他人没见过梅惊风，霎时如临大敌。
　　唐凌云急忙道：“别怕，是自己人。”
　　“我要是想对小狐狸怎么样，你们几个拦不住。”梅惊风不屑道。
　　“我也会武功的。”练九龙不服气地说。
　　梅惊风朗声一笑，“我打你，是欺负小朋友，降维打击。”
　　“你好大的口——”
　　“谈正事，”唐凌云打断练九龙，“马球比赛。”
　　梅惊风在车门前落座，这时才环视一圈车内众人，目光最终落定在鬼道士身上。
　　“你是影子？”她问鬼道士。
　　“我是鬼。”
　　梅惊风伸手过去往他身上挥了挥，失笑道：“居然真做出来了。”
　　“我们队五个人，有效球员只有三个。”唐凌云时刻不忘正事。
　　梅惊风的视线还在鬼道士身上，“你的身世任务做完没有？”
　　“还没有。”叶展道。
　　“这是你们的困境。”梅惊风道，“一般来说，马球比赛这样大型的支线任务，要完成主线任务之后才能参与，你们虽然报上了名，是通过非正常渠道获知的。其他正常完成身世任务的队伍，NPC 会直接给他们发任务信息。”
　　“崔修仪没说我们不能报名。”刘璞道。
　　“崔修仪当然不会说，她没有权利拒绝报名者。”梅惊风道，“这样吧，既然你们选了青色，算我的盟友，小狐狸又是我的朋友，马球比赛的进程，你们跟我们一起。”
　　“可是……”林辉耀斟酌着说，“阵营内部只选四支队伍，我们其实是敌人？”
　　梅惊风又笑了，这回是略带嘲讽的笑声，“你们如果能入选进四支队伍里，我们就是盟友。但你如果要把自己算在之外，我们确实是敌人。”
　　“怎么说得好像你们一定会在四支队伍里。”练九龙小声吐槽道。
　　“当然，我们是开封五怪。”
　　练九龙还要再接话，梅惊风没给他机会，紧接着说：“我们队找了位教头，白天训练，教头联系我们，我会给小狐狸发邮件，你们直接一起来。游戏把三百六十五天的游戏玩法压缩在三十天之内，所以时间变换非常随机，你们也要做好随时接招的准备。”
　　话说完，梅惊风动身要走，叶展斟酌良久，终于赶在她下车之前问：“黑化 NPC 是什么？”
　　梅惊风回头看向鬼道士，脸上带着几分探究，一小段时间过去，她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身世任务解开，会发生什么？”
　　叶展没作声。
　　梅惊风见他沉默，不由笑了，“《大宋 Online》有万分之一的机率选到赤狐，但是选到你这个角色，概率还要再乘万分之一。”
　　“你是玩家？”叶展道。
　　“当然。”梅惊风不再看他，“如果我是你，现在会抓紧时间做自己的身世任务。”话毕，她没有逗留，撩开车帘下车。
　　就在梅惊风起势下车的当口，练九龙做了一件令他往后许多天都感到后悔的事。
　　段大动手试图拦住梅惊风，不服她那句“降维打击”。
　　梅惊风提前识破他的意图，在他伸手的同时，她直接按住他的肩膀，以看上去非常微小的力量将他掼了出去。
　　游戏里，段大结实粗壮的身体在半空中荡了个来回，最后精准摔在了马脚边，那马好像通人性似的，见段大摔倒在地，嚎叫着要抬脚踩他。
　　练九龙在空中兜了个圈，人还没醒神，视线里就充斥着一只马蹄，吓得他连忙挥动手环翻身，逃过继续被踩踏的命运。
　　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定睛想找梅惊风，眼前三百六十度视野范围内哪还有梅惊风的身影。
　　小队其余四人共同欣赏完练九龙出的这次洋相，林辉耀忍住笑意，道：“你这是何苦呢？”
　　“我不服！”练九龙忿忿不平，“她是 bug！”
　　“是 bug 也很正常，咱们队不也有这么多 bug 吗？”林辉耀道。
　　“我们队的 bug 都好弱，一个法伤都没有，本来我以为我是坦克，物攻可以，没想到也是不堪一击。”练九龙道。
　　“这个不重要，梅惊风对叶展说的那些更重要。”刘璞试图把小队话题引导到主线上。
　　“对，”练九龙立刻赞同道，“她说阿展的角色比小狐狸还难得，这种算是场外信息吧？一个普通玩家怎么可能知道？”
　　小队聊到这里，唐凌云趁机把上次和叶展在宣德楼的经历分享给了大家，顺便提起“可疑人物”陈景元。
　　显然，梅惊风的话对唐凌云起了作用，但似乎没对叶展本人产生什么影响，小队商量接下来行动方向时，他提议先去做张康赠送的“鬼市真假鬼”任务。
　　对此，叶展的说法是：“鬼市任务比较明确。”
　　唐凌云斟酌片刻，对他的提议表示支持。
　　小队剩余三人选择跟随。
　　2、
　　鬼市任务的 NPC 是欧阳修，这些天，小队和他的交集最多，所以，一决定要去找他，都不必唐凌云或刘璞给指示，练九龙直接驱车去往开封府衙。
　　小队众人面前，唐凌云并未对叶展的说法提出疑议，私下里，她禁不住问他：“进游戏前那二十道题目，你怎么选的？”
　　叶展没有立刻回答，隔了半晌，他说：“我当时在忙别的事，随便选的。”
　　“……真的？”
　　“真的。”
　　这一问，唐凌云起先被梅惊风挑起来的好奇心瞬间冷下去，“你是随便选到一个、几率只有万分之一平方的角色？”
　　“她的话其实很好理解。”叶展道，“赤狐被选到的概率是万分之一，鬼道士的概率是万分之一乘万分之一，说明鬼道士是因为赤狐而存在，没有赤狐就没有鬼道士。”
　　“这不成立。”唐凌云立刻道，“万一我没选到赤狐，你难道还能是别的角色？”
　　“按她的话来说，是这样。”
　　“我不信这种巧合。”唐凌云道，“我们倒推一下，我记得测试第一天，你说倒数第三题你选了‘非人类’，我们队五个人，九龙和辉耀都没看到这个选项，刘璞我单独问过，她也没看见。”
　　“前十七道题的选择才会导致十八题出现‘非人类’，这是随机。”
　　唐凌云不信偶然和巧合，或是随机的缘分。
　　叶展也不信。
　　两人接着按记忆往前倒推了题目，由于叶展选得随意，记得的不多，搞不清楚前面具体有多少道题目选择一致。
　　然而对到最后三题，他们意外发现这三题他们选了同样的答案，尤其是最后一道图形选择题，上百个图案，他们选了同一个。
　　为了验证记忆是否正确，叶展特地找出那张图发给了唐凌云。
　　“我选的就是这个！”唐凌云道。
　　“这是凰图老版 logo，凤凰火焰。”叶展道，“再发你新版看看。”
　　唐凌云看完两版 logo，想到自己第一次看见凰图 logo 似乎是在食堂，叶展给她看凰图官方邀请函。她想了想，道：“其他人没选这个图？”
　　唐凌云的疑问转瞬变成小队讨论，众人分别回忆起自己最后三道题的选择：林辉耀选了学生、亲情、一朵花；练九龙选了运动员、爱情、一把剑；刘璞选了创业者、友情、一枚钱币。
　　分享各自选择的同时，小队少不了又是一番互损打趣。这期间，叶展和唐凌云同时确认，只有他们俩最后三题选择完全一致。
　　“最后一题，全部选项有近一百个，我猜这个图是决定我们身世任务有牵绊的关键。”叶展道，“不过，怎么产生的牵绊不重要，重要的是，牵绊是什么。”
　　唐凌云犹豫了片刻，还是主动说道：“我有个猜想。”
　　“愿闻其详。”
　　叶展语气变换很突然，显得像在同她开玩笑，唐凌云愣了一下，说：“从之前我们接触过的 NPC 来看，半 NPC 基本都知道你的存在，对你的存在并不意外。”
　　“也不好奇。”叶展顺口接了句。
　　“为什么说好奇？”
　　“好奇，说明他们对这个角色很感兴趣。不好奇，说明鬼道士在半 NPC 的世界里，只是无关紧要的配角。”
　　唐凌云听他语气淡然地说完这些，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在意自己不是主角？”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展语速比平时急了些，“登陆游戏前的二十道选择题，我没用心做，角色随机很合理，我接受。”
　　“明白。”唐凌云接着说，“我怀疑你的死和小狐狸有关，甚至，你就是被小狐狸杀死的。”
　　叶展沉默。
　　唐凌云继续说：“曹道冲说小狐狸本来法力无边，遇上一个衰人，灵力全失，我们都认定一件事，小狐狸左前肢上的铃铛可能是封印灵力的法器。这个法器只有你可以让它产生效用，但好巧不巧的，你能对它有效，却是个死人，没办法解除它。所以，想让小狐狸恢复法力，得先完成你的身世任务。你的身世任务如果解开，鬼道士或许能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
　　“准确来说，也不叫起死回生，道士修仙有你这种，将死未死状态，通了某个关节，就能升仙。”唐凌云对道教了解不深，没有把推论说得太死。印象中爸爸和她说过道教里的修仙方式，这些天她净顾着搜寻其他资料，忽略了这个部分。她想着，回去要认真补缺。
　　“上回你说道教修仙，我查了些资料，我现在这个身份是鬼仙，道教五仙最下等的一类，投胎重生是鬼仙最好的出路。”叶展道，“是不是你说的起死回生？”
　　“对！”听叶展提到道教五仙，唐凌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下游戏也会去搜寻相关资料，不由对他有些改观，又道：“你重生，有了实体，才可以真正对小狐狸身上的物品起作用。”


第41章 鬼市支线（3-5）
　　3、
　　唐凌云和叶展这边刚把身世任务聊出些眉目，练九龙已经驱车赶到开封府衙。在守卫处报备是做鬼市任务后，有专门的引路人带着小队进入府衙，见到身穿公服、头戴官帽、端坐于公案之后的欧阳修。
　　三人一狐一鬼站在他面前，他的神情不像唐凌云上次见他那样温和，整张脸泛着严肃。
　　不等小队提问，他当先朗声开口道：“前几日我去鬼市夜游，碰到一群古董商贩，说他们囤有许多汉代好玉，或是翡翠，主动邀我去附近详看。到得一处破落宅子，仆从担心有诈，便让那几个贩子将玉器拿到宅外细看，贩子口中说好。未料他们一进宅内，再没出来过，仆从进去查看，言称里面有鬼，仓惶跑了出来。
　　“隔日我派仆从再去查看，究竟是何蹊跷，仆从来报，那破落宅子只有个院门，里头竟是几座孤坟。
　　“本官因此受了惊，连做几日噩梦，堂下几位年轻人，你们说，他们是人是鬼？”
　　欧阳修这段说法显然是任务描述，众人虽是光天化日站在公堂下，但听他一本正经说完整件事，都不同程度地感到惊悚。
　　“我后背发凉，汗毛都竖起来了。”练九龙说。
　　“是座椅在出风。”叶展说。
　　“……你总能找到各种角度扫兴。”练九龙说。
　　堂上欧阳修显然并无耐心听年轻人互相打趣，又道：“事就是这么桩事，本官已对不少为此前来的人说过，你们时间很紧，竞争对手很多，若无疑问，快些出发吧。”
　　“我有疑问。”唐凌云道。
　　“讲。”
　　“大人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欧阳修闻言失笑，“你要问这个，恐怕一日之内说不完。”
　　这时，公堂内进来又一位官员，上前对欧阳修耳语过后，欧阳修起身摆手挥退众人，很快离开了公堂。
　　唐凌云本想再问一些细节，因此只能作罢。
　　小队从欧阳修得了任务始末，按唐凌云规划的第二条线行进。
　　鬼市在潘楼东面的十字街，五更开启。
　　小队分两队行动，唐凌云、叶展和练九龙一队，刘璞和林辉耀一队，分别上街铺打听破落宅子的地址。
　　大抵因为今天有别的队伍也在做鬼市任务，小队很快问到线索，担心途中遇到危险，五人决定一道前往。
　　深巷道路狭窄，练九龙不得不将车停在巷外，众人换作步行。
　　上回深夜去曹道冲家，几人已经切身体验过这款游戏里的恐怖元素，加上游戏现在是白天，虽然知道要去的地方是座孤坟，大家没有太过紧张。
　　尤其是练九龙，全程很兴奋，不时揶揄叶展：“要是那里真有鬼，阿展可就不是孤魂野鬼了，搞不好可以像小狐狸那样，百鬼之王啥的——”
　　“九点五十九了。”叶展说。
　　“什么五十九？”
　　系统浮层代替叶展回答了练九龙的疑问：测试时间已到。
　　气氛毕竟已经被练九龙烘托到一个高点，这会儿被迫下线，包间众人都不约而同感到泄劲。
　　4、
　　第十二天测试结束，五人仍像昨天一样一同返校。只是这天，林辉耀、刘璞和练九龙三人在前，唐凌云和叶展一队在后。
　　林辉耀这队在讨论他的身世之谜，有了前不久叶展和唐凌云对二十题答案的经过，练九龙还在好奇：“你到底怎么选出来一个这样的角色？我们是在哪道题走偏的？”
　　叶展和唐凌云在聊两人互相牵扯的身世任务。
　　“根据张康的说法，游戏内阵营之间有对抗，按市面上其他的战争策略游戏，阵营对抗，通常以一方势力消灭其他所有势力为胜。”叶展耐心给唐凌云做科普，“假如小狐狸可以影响游戏最终结局，我能想到的方式，就是它的单体技能可以对抗一方势力。”
　　“你是说灵力？”
　　“嗯。”
　　“一只狐狸可以打一个阵营，会不会太浮夸了？”
　　“非常浮夸。”
　　“有没有别的可能？”
　　叶展沉静片刻，道：“这个游戏的很多设计都不太讲套路，我能想到的，只是基于我的游戏经验。别的可能，或许只有历史通可以提供思路。”
　　“我们要上哪儿找历史通？”唐凌云道，“如果是学术相关问题，倒是可以请教我们系的教授，只是游戏……”
　　“我说的历史通是你。”在她停顿的空当，叶展说。
　　“……”
　　唐凌云完全没想到有朝一日叶展会用“历史通”这种明显的褒义词来形容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恰巧这时刘璞想到一个细节，转过头来问她：“凌云，欧阳修现在官职是开封府尹？”
　　“对。”
　　“欧阳修是不是挺后期才当的这个职位？”
　　“没记错的话，应该至少是嘉佑年的事了。”唐凌云道，“你想到什么？”
　　刘璞摇摇头，“还不是很确定，得回去查资料。”
　　男女生照常在寝室楼岔路口分道扬镳。
　　关于欧阳修的鬼市任务，唐凌云听刘璞提了个线头，没听到全线，回寝室的一路都在问她想到什么。
　　刘璞很少见唐凌云这毫不淡定的一面，心下好笑，为了看久一点，硬生生把悬念留到了寝室内，直到打开电脑，在网上查到可以佐证自己猜想的资料。
　　“看这里，”刘璞指着屏幕上文字，“‘知嘉佑二年贡举。时士子尚为险怪奇涩之文,号‘太学体’。修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辄黜。毕事，向之嚣薄者伺修出，聚噪于马首，街逻不能制。”
　　唐凌云静静看着那行字，想到刘璞问她欧阳修任开封府尹年限的问题，道：“你想说，欧阳修遇鬼，跟这件事有关？”
　　刘璞点头，接着又查了古文运动相关。
　　唐凌云倚靠在她书桌前，边跟随她查阅的进程边说：“按时期来说，这段时间确实是他主考礼部，纠正考场文风的阶段。”
　　“我就记得以前我们历史老师讲唐宋八大家，说宋代的欧阳修推崇唐代的韩愈，他主考礼部的时候，力主改变文风，好多学生因此落榜，不忿，跑去街上堵他，骂他。”刘璞道，“我对这件事印象很深，一来觉得宋朝士人风气很开放，二来没想到欧阳修这样的一代文人还会被堵着骂。”
　　“所以你不相信是真的有鬼。”
　　“我一点也不信。”刘璞道。
　　5、
　　对于游戏里的各种任务，历史系两位女生习惯于去真实的历史中寻找答案，叶展倾向于往现实解决。
　　因为参加过未来宇宙赛颁奖，叶展认识了许多程序设计领域的前辈，加入了一个严格限制成员的私密聊天群。这两天，群里热聊话题是《大宋 Online》的游戏底层逻辑。
　　其中，聊得最多的是智能 AI。
　　当今时代，AI 早已不是新鲜概念，但凰图可能是率先把技术用于历史类游戏的公司，使历史人物具备能自主和现实人类交流的智能属性。
　　当然，这些都只是群内程序设计师们的猜想，他们并不确定凰图是否在游戏内置入了 AI 芯片，这些 AI 的智能程度又是否一致，如果不一致，又是通过哪种技术手段实现的量产。
　　连续几天默默围观讨论，叶展锁定了一位群内 ID 叫“智叟”的程序架构师，他经常在群里纠正其他人对《大宋 Online》的认知，又巧妙地避开泄露任何游戏玩法，叶展怀疑他是游戏玩家。
　　这天晚上，叶展主动添加对方好友。发送好友申请时，他简单附了自我介绍，智叟很快验证通过。
　　和智叟成为好友后，两人先进行了简单社交。
　　到差不多的时机，叶展问智叟：您在玩《大宋 Online》？
　　智叟：怎么看出来的？
　　叶展：我也在玩。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智叟：你问。（如问题涉及保密条款，我会有选择地回答，括号处做免责声明，请勿将聊天信息外传）
　　叶展认真看完括号内文字，明白这是具备法律效用的声明。他想了想，还是直接发问：您知道游戏里有黑化 NPC 吗？
　　智叟那端沉静了一会儿，之后他说：知道。不过不太确定究竟是什么机制产生的黑化 NPC。
　　叶展：您怀疑是游戏本身的策划/开发思路？
　　智叟：不排除这种可能，主要我也是听说，没真遇见过。市面上已有的相似玩法，像丧尸、生化武器、传染病毒之类，黑化的 NPC 会变成攻击性 Boss。但据说大宋里的黑化 NPC 具备智能属性，普通人看不出来他们是否黑化。
　　叶展犹豫了片刻，道：他们具备智能属性。
　　智叟：你见过？
　　叶展：我队友遇到过，他们是有选择地攻击特定玩家。
　　智叟：这玩法就高级了。从开发逻辑上来讲，要做一套统一迭代的 NPC 系统很正常，如果要做出有个性、有特色，还都具备智能属性的 NPC，别说一千个，就是一百个都非常难。不仅考验服务器容量，最考验的还是开发逻辑，人工智能是感性又抽象的存在，而程序开发，说白了就是一段段代码，非常理性、非常具体的东西。
　　叶展：在您看来，有没有可能游戏里的 NPC 其实是真人玩家？
　　智叟：这点我在游戏开测前三天就已经推测过了，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截止到目前为止，我个人认为可能性不大。
　　叶展：为什么？
　　智叟：仅就我个人接触过的 NPC 来看，不管是那种龙套 NPC 还是主线 NPC，前后表现、言行绝不是真人扮演能达到的统一性。此外，一些宋代名人、大政治家 NPC，他们的学识修养，对历史的熟悉度，极其强大。除非凰图在开测之前偷偷搞了个表演学习班，让一千个人天天学宋代史，此外还能兼顾表演。
　　两人聊天中有价值的信息至此截止，智叟后来表示，他之所以愿意对叶展说这么多，很大程度是因为叶展参加概念赛做的项目他很喜欢。
　　在聊天的尾声，他对叶展说：虽然程序开发是理性产物，但我在学生时代也曾经很感性地认为，用代码可以创造一个新世界，在那个世界，人和人可以不必考量对方现实身份、地位、阶层而放松自如地交往。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太久，感性没了，理性尚在，我已经不相信代码可以创造世界，不过我知道，每一代年轻人都会像我曾经那样热血沸腾，在你们身上看到以前的我自己，很触动。
　　叶展一向害怕煽情，智叟的情煽得很理性，于是他难得配合地回了句：感谢。
　　回复感谢之前，叶展短暂想过要不要加智叟游戏好友，顾虑到社交距离的舒适度，最终作罢。
　　6、
　　游戏测试第十三天是周六，自从辞去市区炸鸡店的工作，唐凌云的课余生活变得很清闲，她把长段的时间花在图书馆，因为只有图书馆还陈列有诸多纸质书籍。
　　丽大图书馆主要分两块区域，一块是图书阅览室，一块是电子阅览室。图书阅览室不设 Wi-Fi，室内不允许使用任何电子设备。
　　唐凌云喜欢待在图书阅览室。
　　为了晚上测试，唐凌云找了几本宋史相关的书籍，在接近满座的阅览室找到一个夹缝中的空位落座。
　　来图书馆之前，唐凌云特地去食堂买了个汉堡，打算中午就在图书馆解决午餐，傍晚直接去橡皮。
　　沉浸于书的世界，唐凌云没有注意到现实。这一天，丽城从下午三点开始下雨，起初还是蒙蒙细雨，到傍晚，雨忽然下大了。
　　六点多，唐凌云饥肠辘辘地走出阅览室，透过走廊上的落地窗，她看到天在下雨，这才迟钝地想起自己出门并没带雨伞。
　　图书馆一楼大厅有雨伞租借，唐凌云乘电梯下楼，赶到雨伞租借区，毫不意外地发现伞已经被借完了。
　　唐凌云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她走到大厅外，抬头看着天色，心里估算着时间，现在淋雨跑回寝室，换身衣服再赶去橡皮是否来得及。
　　叶展此时正站在唐凌云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看她这副望天的架势，已然猜到她在做什么打算。
　　他觉得自己是时候出现了，顾不上是不是会让对方怀疑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走过去，唐凌云已经要蓄力往外跑，叶展不得不两步变作一步，在她狂奔之前拉住她的胳膊。
　　“我有伞。”他说。
　　唐凌云吓了好一大跳，认出来人是叶展后，仍花了一段时间平复这意料之外的惊吓。
　　叶展打开手上黑伞，伞面不大，勉强够两人共用。
　　他等了唐凌云一会儿，直到她站进伞下，他才迈步前行，同她一起走入雨中。
　　“你怎么也在图书馆？”唐凌云好奇道。
　　“查点资料。”
　　“查宋史？”
　　“不是。”
　　“道教？”
　　叶展直接给出答案：“人工智能相关。”
　　“哦。”
　　一段沉默。
　　短短几分钟时间，唐凌云觉得尤为漫长，过去十八年，她从未有过和男生共撑一把伞的经历，也由于叶展这个人对她来说有些特别，她实在很别扭。
　　唐凌云不知道的是，叶展和她有相同的别扭感受，他甚至一度后悔向她发出一起撑伞的邀请。因他全程很忙乱，一来要兼顾对方的步速，以保持一致；二是伞面的倾斜度，虽然两个人都有一部分身体暴露在外，他还是希望对方少淋些雨；三是两人身体接触的部分，毕竟挤在一把伞下，距离近似于无。几次三番的胳膊碰撞，明明很轻的力度，叶展却感到一丝慌乱。
　　太亲近了。


第42章 鬼市支线（6-7）
　　“怎么没有去电子阅览室？”唐凌云出声打破这尴尬氛围。
　　“图书阅览室安静一些。”叶展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上午出门，一点下雨的迹象都没有。”
　　“两点左右。”叶展道。
　　“哦。”唐凌云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总感觉还是在游戏里和他说话自在，早知道还不如干脆淋雨跑回宿舍，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局促。
　　“鬼市任务，你们查出头绪了？”叶展问。
　　“嗯，刘璞找到一个可能性，目前看来比较合理。”接下来的时间，唐凌云在分享历史资料的过程中渐渐放松，终于将游戏世界里和他交流的自如融合进现实世界。
　　叶展耐心听完她的推论，道：“你们认为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八九不离十了。按游戏策划的思路，如果这个任务结局是真有鬼，那——”唐凌云话到此处，不经意往叶展那边看一眼，转道：“你笑什么？”
　　叶展遽收起笑意，“听你说‘游戏策划的思路’，像辉耀的语气。”
　　“我是听刘璞这么说的。”唐凌云道，“我对游戏策划一窍不通。”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入后街，唐凌云正感腹中饥饿，突然闻到一阵浓郁的本地南瓜香气，她原本打算等到了橡皮再随便吃点打发晚饭，这会儿实在是被南瓜味道馋得不行，四处张望寻找味道的来源。
　　好巧不巧，叶展此时也和她在做着同样一件事。来丽城上大学之前，叶展没想过自己对南瓜会有什么特别的喜欢，在他印象中，南瓜就是一种非常普通的瓜果类蔬菜。然而丽城本地南瓜和全国乃至全世界各地都不同，丽城南瓜外观看上去虽然平平无奇，口感十分绵软细腻，拥有任何甜品或工业糖精都无法比拟的独特甜味，像是土壤中自然生长出来，大地赠予的味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用不打扰对方的方式默默搜索南瓜食物。
　　叶展率先发现一个流动摊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在一把大伞下，面前有一台黑色的火炉，老奶奶正有条不紊地在手中团着一张张橙黄色的面饼，团好的面饼放进烤盘，南瓜香气便是从那里飘散而出。
　　“唐凌云。”
　　“啊？”
　　“稍等一下，我买个东西。”
　　叶展眼神径直伸向前方老奶奶，唐凌云因此看见那个小小的南瓜饼摊，她霎时明白那就是南瓜香气的源头，脸上不由露出喜悦，道：“南瓜饼吗？我也要买！”
　　到得摊位前，两人看见火炉上架着的招牌，简单一行字：秦老太古法南瓜饼，10 元三个。
　　唐凌云问老奶奶买了三个，动作利落地扫码付了钱。
　　叶展买了六个。
　　橡皮网咖已近在眼前，两人周遭全是南瓜过分的香气。
　　叶展一手撑伞，另一手拿纸袋装的南瓜饼，纸袋不隔热，热气上蹿，蹿得他掌心热烘烘的。
　　“你也喜欢吃南瓜？”唐凌云说。
　　“丽城南瓜好吃。”
　　“我也觉得！”唐凌云语调比平时高了一度，“我以前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南瓜，南瓜饼尝都没尝过。”
　　“你是南方人？”
　　“安城的。我们那里湖多，鱼比较有名，蔬菜都是大棚种的，雨水太多，光照不足，所以没那么好吃。”唐凌云随口说道。一说完，她自己愣了片刻，自从来丽城上大学——确切地说是自从高二上学期的某一天，听班主任告诉自己爸爸去世的消息开始，她变得不那么喜欢谈论自己，对外界总带着防备心，倒不是她有意防备他人，而是太多人知道她的“凄惨身世”后，总会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问她问题，诸如成为孤儿之后的生活、对父母相继离世的感受……唐凌云不喜欢他们为了照顾她感受而故意做出的和善模样，事实上，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命运有多凄惨。
　　唐凌云高中住校，不到两年的时光，她和爸爸不住一起，关系却前所未有地缓和了很多。她逃离开急于向她灌输学识的父权重压，也因为隔着物理距离，爸爸好像终于想起她只是一个需要关爱的孩子，——现在回想，或许还有爸爸提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原因。总之，唐凌云那段时间过得很好，学习成绩开始直线上升，最终因历史学科优秀得一骑绝尘，拿到丽大入学资格。
　　成长过程中，唐凌云不觉得自己缺失过父母关爱，尽管妈妈是在她小学离世，因为早慧，她记得妈妈所有的好，记得妈妈看她时，眼中那种独属于女性无边无际的柔情，捎带着也会记得妈妈身边的爸爸，以致后来唐凌云和爸爸相依为命，他像魔鬼那样侵占她的生活，唐凌云都是靠着小时候对爸爸的记忆，以抹平对他的恨意。所以后来爸爸去世，唐凌云宽宥地想，爸爸可能是在用他的方式“爱”她，对她“好”，因为他怕来不及。
　　从漫长而厚重的记忆里撤离时，唐凌云已经和叶展走到酸橙包间门口。他们来得早，其他队员都还没来。
　　到光线明亮的地方，唐凌云注意到叶展身上淋湿了大半片地方，再看自己，只有肩膀外侧淋到雨，不由对他多了道感激。
　　等待的时间，两人各自坐去自己座位，静静吃南瓜饼。
　　练九龙的食物推车里有冻饮，叶展给自己拿了一支柠檬茶，问唐凌云想喝什么，顺手帮她拿了一支。
　　“你去图书馆查人工智能，是为大宋吗？”唐凌云想起问。
　　“一半一半。”
　　“游戏用了人工智能技术？”
　　“目前还没有实证，都是推论。”叶展道，“而且，就算凰图用了人工智能，也不是时下通用的技术类型，可能是新技术，所以不止游戏界，互联网行业对它也很关注。”
　　唐凌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怪不得之前赵明诚说，如果登上大宋排行榜，能被全世界看见。”
　　这句话唐凌云说得随意，叶展听进耳朵里，却像突然通了某道关节，使他联想到昨晚和智叟的聊天。智叟说游戏里 NPC 的史学修养极其扎实，不太可能是真人扮演。但就叶展本人见过的赵明诚也好，包拯也罢，包括他们第一天登陆游戏遇见的第一个 NPC，几乎所有 NPC 都能毫无障碍地理解现代语言体系，他们甚至还能和玩家聊《大宋 Online》的游戏设计、策划细节。
　　假如他们不是真人，通过技术手段，怎么可以使他们每个人都同时具备史学功底和现代思路，还拥有独立意志呢？
　　7、
　　七点四十开始，小队其他成员相继到达包间，刘璞最后一个到。
　　今天这场雨持续时间太长，后到的三个人先一起吐槽了雨天带来的不便，接着，练九龙突然说：“阿展和凌云什么时候到的？”
　　“比你早十分钟。”叶展说。
　　“凌云呢？”
　　唐凌云目光往叶展那一指，“我和他一起来的。”
　　练九龙当即瞠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怪不得我和辉耀到的时候，门口就一把伞，我还纳闷，阿展带了伞，为什么身上是湿的，原来你们俩——”
　　“吃饼。”叶展将大纸袋递到练九龙面前，“还有三个。”
　　美食当前，饶是八卦如练九龙，也不得不暂时打住劲头。
　　趁三人吃饼的空当，叶展道：“在图书馆碰到，唐凌云没带伞。”
　　“图书馆好像有共享雨伞。”刘璞提醒道。
　　“赶上饭点，伞都借光了。”唐凌云道。
　　事实发生过程清晰摆在眼前，练九龙吃人嘴短，打探的心思只好暂时到此作罢。
　　怨不得练九龙这样八卦，2514 寝室对他而言，像是和尚庙一般的存在。大学同住第一天，练九龙就问过其他几人恋爱经历，林辉耀是零，叶展当晚没说，后来练九龙辗转从张干那里知道，叶展对女孩子没兴趣，没谈过恋爱。
　　当时听张干那样说叶展，练九龙一度以为他喜欢男生，还特地和他保持了一段时间距离，生怕叶展对自己产生兴趣。渐渐再接触，练九龙才明白，叶展是对现实世界的人没兴趣，他的兴趣在虚拟世界——不是虚拟世界的人，是整个虚拟世界。
　　至于林辉耀，看上去虽然大方得体，很有大哥风范，但他毫无跟女生打交道的经验，很容易害羞。因此，前两天见他和刘璞、唐凌云走那么近，练九龙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喜欢两个女生中的某一个。
　　不料林辉耀这边还没辨清，叶展突然领先一步，居然和唐凌云共打一把伞，还把自己淋了个半湿？这个一向被寝室全员认为是中央处理器的人怎么通的慧根，练九龙很好奇。
　　万一他们四个人产生了狗血三角恋怎么办？
　　登陆游戏前，练九龙格外担忧地想道。


第43章 鬼市支线（8-9）
　　8、
　　鬼市任务是刘璞的思路，由她带队。
　　昨天测试，开封城还是白天，今天小队上线没多久，天色立刻暗黑下来，连个过度的傍晚都没有。
　　去往孤坟的巷道转变得惊悚起来。
　　队伍武力值最高的段大照旧打前哨，赵令呈殿后，掌柜娘子抱着小狐狸走中间。
　　“咱们是不是要搞盏提灯来？”练九龙道。
　　“提灯还要再返回巷口找马车，浪费时间。”林辉耀道。
　　“啊，”刘璞道，“忽然想起来，我们没有提灯了。”
　　“没有提灯？”游戏里段大惊讶得停住了步子。
　　“我看系统提示，道具耐久度为 0，需要重新购买。”刘璞道。
　　“……”
　　小队越来越接近破落宅子，周围场景也随之越来越阴森。游戏座椅不断送出阵阵阴风，直把几人吹得毛骨悚然。
　　整个天地间，仅有一轮硕大的月亮照明，照得破败的土地满布白色的冷光。
　　“阿展！”段大再度停下步子，忽然左右四顾，“你在哪？”
　　“你前面。”夜间隐形的鬼道士说。
　　“你进宅子里了？”
　　“快了。”
　　“那你先进去探探路。”练九龙道，“太恐怖了，这个氛围。”
　　练九龙的提议虽然很怂，小队其他人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办法。倒不是纯粹因为害怕，主要是对宅子内部的情况一无所知，不确定会有什么危险，大家能不能有效应对。
　　共识即刻达成，鬼道士独自进入破落宅内。
　　小狐狸安全躲在掌柜娘子怀中，唐凌云暂时得闲，直接动身走到叶展身后来。
　　尽管叶展的游戏画面只有黑白两色，一点不影响场景该有的恐怖感。叶展注意到唐凌云在身侧，稍稍退后，给她腾出位置，好让她对准全息角度。
　　唐凌云因此很快看清宅内细节。
　　宅子就是一进结构，东西有两廊，已然被掉落的房梁和瓦片堵塞。中庭很大，长满杂草，叶展向院中推近视角，由于毫无防备，唐凌云被画面中飞快蹿过的一只爬行动物吓得差点失声惊叫。
　　叶展还在环视四周，不时拉大视角，因此，唐凌云和他一起看见院中两座小坟包，坟包前简单插着一块木牌，木牌上文字大约是被风霜雨雪浸透太过，已经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破宅里忽然刮起一阵风，叶展是鬼道士，没有体感，但通过风声，以及场景内各种破落物件被吹得四处翻飞的情景，他依然感知到风。
　　风声过后，四周开始出现不知名物种的叫声，低沉而凄楚。
　　“这是鬼叫？”练九龙问。
　　“也有可能是有人在假扮鬼叫。”刘璞道。
　　“如果真是人，倒没什么可怕——啊！”练九龙的话断在这声经久不息的惊叫里。
　　他和唐凌云一样，都凑在叶展座位旁观看破宅内部情形。
　　之所以发出惊叫，是因为叶展把视角推到东南角落一根巨大的房梁上，叶展、唐凌云、练九龙三人同时看到梁木后的半个身子、半张诡异的人脸。
　　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面无表情。
　　唐凌云吓得一把抓在叶展的手臂上。
　　听练九龙大喊，刘璞和林辉耀也闻声而来。
　　游戏里，鬼道士向东南角走去，还是被叶展移动手环的手带动操作，唐凌云才想起松开他。
　　鬼道士的游戏画面里，半个人逐渐变成一个人、两个人，——另一个人一开始被房梁完全挡住，隔得远看不见。
　　叶展推近了视角观看，发现这两个人并不是有意在做诡异表情，他们只是目不转睛地在盯着宅门口，神色很紧绷。
　　叶展挥动手环，绕他们走了一圈。
　　显然，两个陌生人没有发现鬼道士。
　　“是人吧，他们。”练九龙道。
　　“看穿着和头饰，是士人。”刘璞道。
　　“是什么人？”
　　“士大夫的士，士农工商的士人。”担心不在角色身边会出意外，刘璞连忙回到座位，同时回答道。
　　“弄清楚他们的身份。”唐凌云道。
　　“我们进来？”林辉耀问。
　　“进去吧，三打二，咱们能打过。”练九龙道。
　　此时仍站在叶展旁边的还剩唐凌云，只见叶展快速切换了语音频道，换成附近，随后，他说：“你们是什么人？”
　　游戏里本就紧张的两个人乍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都被吓得不行，慌忙四顾寻找谁在说话。
　　他的做法提醒了唐凌云，她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开语音共享。
　　紧接着，唐凌云在队伍频道交代众人：“你们先别进来，我套套话。”
　　等叶展连完语音共享，唐凌云直接对着耳机方向说：“何人擅闯我的地盘？”
　　她故意用了凄厉语气，把游戏里两个成年男人吓得迭声尖叫。
　　“看你二人打扮，分明是士子，为何深夜在此鬼鬼祟祟，所为何事？”唐凌云又道。
　　“你到底是男是女？”男人甲问。
　　“是人是鬼？”男人乙接着问。
　　“我先问的你们。”唐凌云道。
　　大约是发现这个“鬼”不会伤人，两个男人渐渐恢复镇定，其中一个开始走动着翻找起来。
　　“前几日，欧阳修大人在这受了惊吓，我们是想来查明真相。”男人乙语带恭敬道，“您是此地 NPC？”
　　唐凌云没有再和他们说话。
　　事情经过转述向小队，都知道是虚惊一场。
　　埋伏在宅内的两个男人分明也是玩家，同干术小队一样，因鬼市任务而来。为免节外生枝，小队另几人没再进入破宅，叶展单独完成了场景勘察。
　　一通搜寻下来，破宅内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倒是刚才叶展和唐凌云那一出探问，把两个路人玩家弄得兴奋不已，以为找到什么重要线索，到小队离开，他们仍在原地寻找消失的鬼声。
　　9、
　　“根据之前身世任务的经验，我们捋一下关键点。”返回巷口途中，刘璞主动拉起任务讨论，“欧阳修发布任务，地点是鬼市和破宅，涉及人物是当天出现过的‘鬼’和欧阳修，昨天我在十字街问线索，顺便问过在欧阳修出事之前，这里有没有出现过灵异事件，NPC 反馈是没有，鬼市之所以叫鬼市，只是民间趣谈而已，要真有鬼，哪个商家还敢凌晨三点出来做生意。”
　　小队静静听她分析，包括接下来她对鬼市任务真相的推测，北宋古文运动的始末。
　　与此同时，练九龙驾起马车，往鬼市而去。
　　“不对呀，要真是被欧阳修弄落榜的学生，他们目的是什么呢？”练九龙思忖良久后发出疑问，“比如要是我，我想了这么一出计谋，我肯定是想得到好处，我不想看欧阳修复兴古文，那我起码要让他知道，复兴古文会害死人，别搞这些。这才合理吧？”
　　“九龙说到重点了。”林辉耀赞同道，“如果只是单纯要恐吓欧阳修，未免太幼稚了。”
　　“就是说啊，”练九龙对自己的观点逐渐上头，“刚在那个鬼屋，你们也看到了，没一点跟古文运动，跟学生有关的东西。换成是我，就坟头那块木牌子，我得写上个什么名字，最好能跟落榜考生扯上关系，欧阳修一看，哎呀，居然有人因为我搞这个运动自杀了，好恐怖呀。这样才算有效恐吓？”
　　在刘璞认为鬼市任务和古文运动相关的前提下，练九龙逆向推导出一则动机上的漏洞，瞬间打破刘璞的坚固认知，她下意识地捍卫自己的观点，道：“能让欧阳修连续几晚做噩梦，这威力已经足够了。按真实的宋史，那时候士子们只能去街上堵欧阳修，隔空叫骂，纯属发泄情绪而已。”
　　“还是不对，我们复盘下事件发生经过，欧阳修在鬼市遇到商人，说有珍贵玉器售卖，让他跟自己去破宅交易，但关键是，欧阳修本人并没进去破宅，而且隔天，他也是派了别人去，才发现那是个孤坟，等于从头到尾，欧阳修既没见到鬼，也没见到孤坟，做噩梦是他自己想太多，没和破宅产生因果联系。”练九龙道。
　　“也许游戏策划没想这么多，这种任务不是主线任务，有 bug 也很正常。”刘璞仍试图坚持自己。
　　“这么明显的 bug，怎么——”
　　“游戏里这么多玩家，这么多任务，个别任务不太合逻辑，也是有可能的。”林辉耀温声打断了练九龙。其实他认同九龙的说法，但同时他也听出刘璞在苍白地维护自己，凭借对社交关系中人与人交往氛围的体察，林辉耀提前判断出，假如他们俩继续讨论下去，刘璞可能会被伤自尊。
　　练九龙没有察言观色的天赋，也不太懂冒犯的边界。而在这个队伍里，刘璞又太想证明自己，因此冲突发生时，哪怕知道自己存在犯错的可能，她第一反应是虚张声势，像刺猬那样，用攻击他人来保护自己。
　　在队伍频道里打断了练九龙，林辉耀很快又给他发去私聊，说：“再讲下去，你们要吵架了。”
　　“哪有吵架，我是就事论事。”
　　“知道知道，你是对的。”林辉耀道，“但你这么强势输出，容易让人不舒服。”
　　练九龙静了片刻，“你担心我让刘璞不舒服？”
　　队伍频道沉寂下来。
　　练九龙对任务逻辑的质疑，也使唐凌云意识到自己没用心。
　　昨晚和刘璞基于欧阳修主导古文运动的讨论，她犯了个想当然的错误，就是先预设了谜底，再按谜底去套谜面。
　　她又不是设计这个任务的游戏策划，怎么会提前知道谜底？
　　唐凌云想到的症结，刘璞也想到了。
　　然而她并没有像唐凌云那样宽厚看待自己的错误，她感到窒息的压力和窘迫。不仅为错误本身，还为练九龙识破这错误时她的反应。
　　刘璞想到一个词形容刚刚的自己：气急败坏。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高中的刘璞成绩名列前茅，老师家长以她为傲，同学以她为榜样，除了习题，她极少遇到什么困境，而且就算是习题，困扰她的时间也不会很长。
　　自从高考结束被调剂到历史专业，刘璞觉得自己头上的光环没了，她变得很容易灰心，总把其他事情上的失败归因到被调剂这件事上。进入历史系三个月，她的核心专业课得分始终落在唐凌云后面，大部分时间，她能正视原因，唐凌云比她刻苦。偶尔她会沮丧地想，如果当初她没有被调剂，而是如愿去了经济学院，她是不是就能摆脱永远第二的命运，她也可以靠内驱力驱动自己学习、刻苦。
　　还有大宋测试这十几天来，唐凌云在任务上的表现有目共睹，她的历史思维、解谜思路，尤其是做赵令呈身世任务那次，刘璞听她条分缕析说出如何找到孔雀图的作者，内心十分受教。
　　她最近太急于证明自己，好大喜功，像变了个人。
　　叶展忽然在队伍频道轻喊了声刘璞，道：“鬼市什么时候开？”
　　“五更。”
　　“破宅没有线索，接下来去鬼市？”
　　“嗯。”叶展的语气毫无情绪，像完全不知道她和练九龙刚才的争辩，这有效舒缓了刘璞内心和自己较劲的紧张，她调整思路，注意力回到当下，看到系统预警，马很疲惫，需要休息。
　　小队放弃乘坐马车，换步行前往。
　　回到十字街，众人扑了个空，鬼市五更开始，现在应该没到时间，街市还和白天一样。
　　“辉耀和刘璞留在这里继续查探，等鬼市开启，我们再集合。”叶展终于又拿出小队领导者的架势，道：“九龙跟我去个地方。”
　　“你们去哪？”唐凌云问。
　　“你跟我们一起。”叶展道。
　　因为唐凌云嫌弃段大胸前的贴身位置，刘璞特地买了一只包袱，小狐狸如果要交给段大携带，就藏进包袱里，段大背在身后。
　　此番她和叶展、练九龙一分队，直到走出十字街，叶展才在三人分队里说：“鬼市任务有一个关键人物，我们都忽略了。”
　　“哪个？”练九龙道。
　　“欧阳修的仆人。”叶展道，“他是唯一在晚上进入过破宅，受到惊吓，第二天去查看，确定那是个孤坟的人，此外，整件事里，没有其他目击者。”
　　“对啊。”练九龙恍然大悟地说。林辉耀刚刚让练九龙反思，他反思了半天，始终没明白自己哪里有问题。这会儿听叶展提到众人忽视的细节，练九龙想到，原来刚才他在跟刘璞辩论的时候，叶展在想这个，怪不得他可以当中央处理器，而自己只能当块声卡，只看得到问题，却想不到要去解题。好像高中数学老师评价他，心浮气躁，天赋有、聪明有，不沉稳，所以从来拿不到满分。
　　想到这，练九龙禁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叶展前段时间玩游戏不上心还比不出差距，现在他投入进游戏，一下子就拿到高光时刻，——还是在唐凌云面前，搞得他压力好大。


第44章 鬼市支线（10-11）
　　10、
　　叶展领队的三人在往开封府衙赶，林辉耀则和刘璞一起半做任务半散心地在夜市闲逛。
　　林辉耀主动提起刚刚的小风波：“九龙不太懂照顾别人情绪，如果他冒犯到你，千万别放心上。”
　　对他的关切，刘璞感到意外，心下还有点感动，道：“没有，就算冒犯，也不是他冒犯我，是我自己冒犯自己。”
　　“自己怎么冒犯自己呢？”
　　“我太要强啦。”刘璞故作轻松地说。这话要是放在半个月前，哪怕就一个礼拜前，她也断然不会和一个男生说出口，林辉耀给刘璞的感觉，有时候比唐凌云还让她放松，而自从开始游戏测试以来，刘璞生出好多陌生的感受和体验，找不到人分享。虽说她和室友关系都不错，但方天琪和霍如兰毕竟没有和她一起体验大宋，要和她们分享不知道从何说起，又实在说来话长。
　　“要强怎么能算是冒犯，人就是因为好强，才能往前走。”林辉耀温声说。
　　“能力配得上好强的心，可以往前走，否则就是裹足不前，甚至后退。”
　　林辉耀顿了顿，“你能意识到这点，就不会裹足不前。”
　　林辉耀的话听上去很真诚，刘璞很受用，她感觉自己内心又平静了一些。
　　“上次你跟我讲艮岳，很有见地，我回去想了很久，学历史的人，好像眼界和心胸都很开阔。”林辉耀道。
　　“如果是真正热爱历史的人，比如唐凌云，确实能够开阔内心。”
　　“我觉得你也是真正热爱历史的人。”
　　“我是吗？”刘璞语气茫然道。
　　“我问你，为什么你会学历史？”
　　他问到这里，刘璞犹豫着是不是要坦诚回答，她没有想太久，道：“其实我的第一志愿是经济，家庭资产评估没过，调剂来的历史系。”
　　“这样啊。”林辉耀很意外。
　　“我现在还好，没后悔。要是后悔，我就转专业了，当初第二志愿也不会填历史。”
　　“那你为什么当初会填历史呢？经济和历史，跨度很大。”
　　刘璞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还是被林辉耀问起，她当场思考了许多，组织好语言，缓缓道：“我说不上来，大一开学这几个月，我其实还没有找到对历史的原始兴趣。说来惭愧，还是玩大宋这款游戏，我查了好多文献，比如宋朝服制，单就这一项，能有至少几万份论文，围绕《宋史舆服志》里一点记载，大家翻来覆去地写，写出来的东西千篇一律，繁复又同质，文献网上，大量文献点击和下载量都是个位数，我看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我以后从事学科研究，日常也会是这样，天天写前人写过的东西，根本没人要看要了解的东西，生产文化垃圾……
　　“大众唯一关心的，与历史有关的，只有考古学家新发现了什么历史遗迹，能把人类文明向前推多少年，或者又挖出了什么墓葬，里面有没有木乃伊，木乃伊保存得怎么样，是不是美艳绝伦。
　　“没有人关心历史，因为历史无法复现，所有的故事演绎，用各种艺术体裁，都是改编过的东西，符合当代价值观和审美取向的东西，它们不是真实的历史，然而真实的历史注定淹没在时间长河里，它注定是虚无的。
　　“就说宋朝，大众听到靖康之变，首先想到的是郭靖和杨康，大家不知道这则事变曾经是整个封建王朝，中原历史上最糟糕的集体记忆。可是，背负这则集体记忆，对当代人有什么用呢？徒增矫情的、没必要的伤感吗？我不懂。
　　“其实我很迷茫，我不知道历史对我而言有什么意义，你们学经济，可以解释当代，作用于未来。历史呢，它不解决问题，不具备实用性，而我学历史，说白了，就因为它是个重点学科。而它之所以成为重点学科，是因为学它的人太少，是不是很讽刺？”
　　林辉耀静静听她说了许久，如果说今天以前，刘璞在他印象中是个好胜心强、表现欲旺盛、极力想证明自己的女生，那么今天以后，她的形象已经截然不同了。林辉耀从没这样深入地了解过一个女生的思想、观点，也从没像这样，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对她内心的迷茫感到过深切共鸣。
　　游戏里，身形羸弱的白衣书生抬手拍了拍掌柜娘子的肩膀，力道很轻，游戏椅将这层力道准确传达给了游戏外的刘璞，她感到肩上一阵温暖的力量。
　　11、
　　话分两头。
　　叶展几人想找仆从，只能先回头找欧阳修，然而三人赶到开封府衙，却遍寻不着人，显然，欧阳修不是为他们的任务而存在。
　　前路被堵死，一人一鬼一狐站在开封府衙外商量对策。
　　“不然小狐狸跟我去跑随机任务吧，赚分还能赚钱。”练九龙道。
　　小队今晚突然面临没钱花的窘状，使唐凌云不由得认真思考他的提议，正打算说好，却听叶展道：“你去做随机，小狐狸不用。”
　　“小狐狸不跟我一起？那谁保护它？”
　　“有个情况忘了跟你们周知。”叶展道，“曹道冲说一直有人暗中保护小狐狸。”
　　“谁？我怎么没看见？”
　　“暗、中、保、护。”
　　“有暗中保护，上回怎么还会被那个小和尚抓？”
　　“这不难理解，曹道冲和她那一方势力或许就是为了等小狐狸遇险，好出来卖人情，以保证马球比赛我们选青色。”叶展不疾不徐道，“还有开封五怪对小狐狸的态度，可以充分说明这一点。”
　　“可是万一——”
　　“段大打不过开封五怪，不是因为段大物理攻击不够，而是因为开封五怪的职业物法双修。”叶展直接打断了他。
　　练九龙沉默，唐凌云趁此机会提问：“什么是物法双修？”
　　“物理攻击和法术攻击兼具。”叶展道。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暗中保护小狐狸，”练九龙道，“它不是会影响游戏结局，是个 bug 吗？既然是 bug，开封五怪又是系统清道夫，为什么不干脆清掉这个 bug？”
　　“他们要控制变量。”叶展沉静道，“目前青色在九个势力里并不突出，小狐狸如果可以影响或改变游戏结局，把它掌握在自己手里比消灭它更有价值。”
　　练九龙听明白逻辑，仍然有点不放心，“这个暗中保护小狐狸的人，万一走神，一下没跟上，万一……”
　　“万一的事发生，你在也没用。”
　　练九龙彻底住口。
　　按练九龙以前玩游戏的经验，他其实最喜欢打野位，满地图游走。大宋刚开始测试那些天，他很享受一个人到处跑，认识不同的玩家、职业，捡到不同的随机任务。
　　不知道从什么时间点开始，他越来越沉浸到游戏的世界观里，喜欢和队友待一起——哪怕只是给小狐狸做保镖——反而不那么情愿单独行动了。
　　因此，当他再回到最初的“打野位”，心里还有点恋恋不舍，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地回望队友，虽然他视野里的队友只有一小点。
　　府衙前道路笔直宽阔，往北可以一直看见前方钟楼。
　　唐凌云目送段大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忽然感到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她太久没有独自行动，生怕自己出事影响全队。即使刚听完叶展和练九龙的分析，她仍是半信半疑：“真有人在暗中保护小狐狸？”
　　“也许有，也许没有，推论。”叶展道。
　　“那你还让九龙去跑任务！”
　　“正好验证一下推论。”
　　“怎么验？”
　　“我们现在回鬼市。”
　　为配合鬼道士的步速，小狐狸回程走得慢，一狐一鬼像在夜间散步，心情是轻松中带着忐忑，忐忑不可获知的意外。
　　不久前，唐凌云还在现实中和叶展散过一次步，两次体验截然不同。她还是那个观点，在虚拟世界，她和他相处更自在。
　　“之前登张干的教务系统，发现你们还有人际关系学这门课，怪不得经济学是丽大第一名的专业，你们太博学了。”唐凌云道。这些天，和叶展、练九龙他们接触越多，她越发现他们擅长很多她极不擅长的东西。例如揣摩和利用人心，这种时刻，她只有听的份，——虽然她并不想学这些。
　　“博学是讽刺？”
　　“当然不是。”唐凌云道，“《礼记》说，治学就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博学是基础。”
　　叶展静静消化她提的几个“之”。
　　“古人治学，讲究经世致用。从这点上来说，你们学经济的人，更符合时代要求。”
　　“所以你为什么学历史？”
　　“我是被定向招生的。”
　　“如果没有定向，你会选经济？”
　　“我？不会。”唐凌云道，“我对经济又没兴趣。”
　　两人转弯走进横街，到横街，街面上行人多了起来，灯火也多。唐凌云怕小狐狸被人发现，又怕一旦出了事没人发现，于是一路拣半明半暗的地方走。
　　“你呢，为什么学经济？”她问叶展。
　　“没什么其他感兴趣的专业。”
　　“计算机？你不是参加过程序设计赛？”
　　“我只是概念发起人，程序开发是其他人。”
　　“概念发起人是什么意思？”
　　叶展默了默，道：“就是提一个想法，找一些认同这个想法的人，大家一起把想法变成现实，——程序上的现实。”他第一次和项目团队以外的人描述项目本身，尽管只是简单概括，却令叶展对自己感到陌生，别人很难从他那里问出答案的问题，唐凌云总能轻易问到。叶展发现，他很少拒绝她。
　　两人聊天氛围正好，不料十字街还没到，就听林辉耀在队伍频道里说：“鬼市开了。”
　　“马上到！”练九龙第一个热烈响应。
　　“我们也快到了。”唐凌云道。


第45章 鬼市支线（12-13）
　　12、
　　宋朝鬼市是国内最早出现的假货交易市场。
　　鬼市和小队上次去的相国寺集市不同，这里往来商客更三教九流，售卖的货物种类也更多。不仅有文人的玩意，也有平民老百姓日常所需的商品，服装、饰品等。整条街十分热闹，根本分不清人群中有多少 NPC，又有多少玩家。
　　为了安全起见，小狐狸照旧由段大用布袋背着，往集市穿行。
　　到这时，刘璞心下那些不良情绪已经完全平复，她一边观察市上行人，一边在队伍频道说：“我们先放下是有落榜学生在装神弄鬼的猜想，回到任务本身，欧阳修在这里遇到卖玉器的商人，商人引他去了破宅。那么这个卖玉器的人就是关键，他可能是常年出没在鬼市的商人，也可能只是临时来这一趟。”
　　“明白，我们现在就是找玉器商人？”练九龙道。
　　“对，——虽然像大海捞针，好在鬼市不大。”
　　或许是为了有意配合刘璞的节奏，也或许因为眼下没有更紧迫的任务要做，即使叶展、练九龙和唐凌云已经推导出另一种解题思路，三人谁也没有提起。
　　正如刘璞说的，鬼市不大，还特别好逛，商贩也各个巧舌如簧，不时有小队队员被拉去一对一推销。
　　其中，林辉耀“中招”次数最多，每次从小贩手中逃开，他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叹道：“得亏我兜里没钱，不然哪对付得了。”
　　相较于赵令呈，面上凶神恶煞的段大在鬼市并不受欢迎，倒使他和小狐狸少去许多麻烦。
　　再到掌柜娘子，状况比赵令呈好不了多少，而就在反复被拉扯的过程中，刘璞想到一则生财之道：“我们在相国寺买的那些东西，是不是可以在这倒卖掉？挺大一笔钱呢。”
　　“好主意！”林辉耀道，“我有玉器！”
　　几人商量着逛完一圈鬼市如果没找到玉器商人，就反客为主，顺便在鬼市挣点钱，直到一道声音打断他们的赚钱大计——
　　“九龙小心。”
　　练九龙前一秒还在想卖钱的事，后一秒听到叶展提醒，立刻反应过来要护住肩上的布袋。可即便他反应这样快，等他转身之时，肩上装小狐狸的布袋已经不知所踪。
　　“有两个人，都是黑衣。”叶展道，“他们上了房，我跟不上。”
　　“哪边？”
　　“东北。”
　　练九龙应声而动，加速往叶展指示的方向狂奔而去。
　　闹市有路人牵马，段大凭借一张凶悍的脸，愣是从人家手上“借”到马，纵马疾驰追去。
　　赵令呈显然还没弄明白变故怎么发生的，手上玉器甚至来不及收回袖中，一脸呆滞地看着队友远去。
　　还是掌柜娘子动手拉了他的手，循着东北方向追过去。
　　段大肩上布袋被劫，唐凌云发现得比叶展早，可惜她还没顾上往队伍报告情况，叶展抢了先。来劫持小狐狸的两个人另外用什么东西包住布袋，堵住了袋口，唐凌云毫无操作空间，只能随游戏视角体验一阵又一阵翻天覆地的晃荡，晃得她头晕。
　　“不是说有人暗中保护小狐狸吗？”唐凌云对叶展道。
　　“我找曹道冲。”
　　叶展追不上劫持者，本来想和练九龙一起骑马而行，转念想到九龙或许搞不定两个人，遂往曹道冲家改道。
　　上次去曹道冲住处，他在路上连续蹭到好几个车马，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西向行驶的路人车马都没有。玩大宋这么多天，叶展头一次觉得鬼道士这个角色很没用。
　　三组人马分头赶去救小狐狸，每一组都焦心又紧张，担心这次不会再有天降救兵，小狐狸即将一命呜呼。
　　而就在全队人都全神贯注挥动手环赶路时，凰图游戏的 logo 扭动着嵌在浮层里，今日测试时间又满了。
　　“哎呀！”练九龙大喊出声，差点说出脏话来。
　　第十三天测试结束的晚上，小队五人仍沉浸在无比紧张的游戏情绪里，相继复盘小狐狸遇险到底是哪一环的失误，好半天没人动身离开包间。
　　“等等，”练九龙突然想到一处关键，“阿展，你说鬼市任务是张康送的，所以他一直知道我们队的行动线，会不会是——”
　　一直没说话的叶展此时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瞬间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导到他身上，叶展顿感不适，起身道：“先回学校，有事群里说。”
　　14、
　　丽城的雨从周六下到周日，不过隔天，雨势变小了。
　　唐凌云出门时，雨停了一会儿，刘璞和她一起步行到图书馆，途中，两人都见到丽城常见的彩虹。
　　按常理，年轻女孩见到彩虹总要赞叹大自然的美，或者驻足拍照，留存美景。
　　唐刘两人看见彩虹，率先想到的却是《大宋 Online》里的九股势力，九种颜色象征。
　　“叶展的分析有道理，九派势力，目前青色阵营很弱，他们把小狐狸留在自己阵营，可以当一个对付其他势力的武器。”刘璞道，“可这么一来，小狐狸的敌人不就变成其他所有势力了？”
　　唐凌云还没想到这层，听刘璞一解析，瞬时明白小狐狸所面临的局势已经和加入青色阵营前不同，即使昨晚那场危机它能度过，往后它还会遇到更多的危机。
　　完成身世任务成为迫在眉睫的事情。
　　图书馆周日依旧满座，唐凌云和刘璞掐着午饭饭点去，好不容易找到两处相距甚远的空座，各自搜罗书籍，沉浸于知识海洋。
　　在图书阅览室找空座时，唐凌云突然想起叶展，环视了一圈，叶展似乎不在。
　　事实上，叶展本来计划周日要来图书馆，可惜他感冒了。
　　昨晚在酸橙包间那个喷嚏是开端，回到寝室后，他的感冒症状加重，体温一度飙升至 39 度。
　　林辉耀勒令他早睡。
　　周日起床，叶展感冒没有好转，居然还咳嗽起来。
　　“这是自身免疫力太差，等大宋测完，你们都跟我去夜跑，锻炼身体。”林辉耀不容拒绝地说。
　　“阿展是先淋了雨，衣服没干又连吹两小时冷气，免疫力再好也很难不感冒。”练九龙昨晚还揶揄叶展是为了给唐凌云让伞才导致感冒，今天见一向面容冷淡的室友一脸苍白，再没打趣的心思，还维护起他来。
　　“去校医院吧，感冒不能拖。”林辉耀道。
　　尽管叶展一再拒绝两人陪同，因是周末，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练九龙和林辉耀没什么事，强行扭送他去了校医院。
　　林辉耀说叶展免疫力差，叶展不认。他小时候身体才差，记忆中，母亲总是深夜在医院陪他输液，叶展那时还不懂事，问父亲为什么不来，母亲就说父亲在加班。
　　“加班”这个词在幼年叶展的印象中，总是和“升职”“加薪”“房贷”“车贷”“阿展的教育经费”绑定在一起，因此，叶展对社会环境的认知，最早就是从这些开始的。叶展小学在课本上读到老黄牛的故事，老黄牛终其一生所做的事情就是吃草和耕地，它们很少抬头看看天空，看它们生活的星球，因为吃草和耕地都不需要抬头，他那时已经懵懂地将父母和老黄牛两种意象划为了同类。
　　上初中后，叶展很少生病，即使生病，他也不喜欢麻烦父母，他们工作忙碌，脸上常年愁云密布，如果他再告诉他们自己生病的消息，愁容惨淡的脸会立刻裂变，雪上加霜，他不喜欢看裂变。
　　林辉耀建议叶展今晚暂停一天测试，感冒后的身体状况不能承受包间里的冷气。
　　“今天特殊情况，必须去。”叶展说。他让医生开了特效药，在输液室足足待了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林辉耀和练九龙一左一右坐他两边，不停在他耳边说游戏任务相关的事，明明很吵，叶展却在一种说不清是药效还是精神太放松的状态中昏昏欲睡了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叶展听见练九龙问林辉耀：“阿展睡着了？”
　　“应该是药起作用了。”林辉耀说，“这药有催眠属性。”
　　“也好，他正好睡一个饱觉。”练九龙说，“认识他这么久，难得看他睡觉超过六个小时。”
　　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叶展进入深度睡眠，没听清。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想，这一次输液，感觉不差。


第46章 鬼市支线（15-16）
　　15、
　　感冒的事，叶展不让林辉耀和练九龙告诉两位女生。
　　练九龙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林辉耀向他解释：“凌云要是知道阿展感冒，可不得觉得自己欠阿展人情吗？”
　　“欠了人情又怎么样，换了是我，做好事，我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而且，欠了人情，凌云以后会对阿展更好啊。”练九龙道。
　　练九龙的看法给林辉耀提供了一种新视角，他无法评价这看法好或不好，也不想说服练九龙接受自己的观点，最终道：“这是阿展的事，尊重他的想法吧。”
　　这一天测试，男生们先到，女生后到。
　　五人一见面，立刻讨论起针对小狐狸的解救计划，女生们没来得及注意到叶展脸上的病容。
　　晚上八点，游戏测试准时开启。
　　唐凌云昨晚下线前一直身处剧烈的动荡中，今天头脑清醒地连上昨天剧情，她意外发现画面右上角的邮件在跳动，连忙挥动手环点开，来信人是梅惊风，简单一行字：
　　别怕，我们的人在。
　　队伍频道，练九龙一边追踪屋顶上奔跑飞快的歹人，一边向其他人同步路线，唐凌云插话道：“开封五怪给我发邮件说，他们的人在。”
　　“在哪？”练九龙道。
　　唐凌云没有回答，但很快，练九龙看见屋顶上横空跳出的人影，那人影只被天上的弯月照出黑色轮廓，他身姿矫捷地在屋脊上飞跃，手持一把亮如银光的长剑，与两个劫持者打斗起来。
　　“好快啊他，都快出重影了。”练九龙勒马道。
　　“谁快？”仍在步行赶路的林辉耀道。
　　“小狐狸的救命恩人。”
　　劫持小狐狸的歹人被击倒，装它的布袋也随之掉落，受屋脊倾斜角度的关系，布袋一径下滑，眼看要往下跌落。
　　练九龙只注意欣赏那位英姿飒爽的侠客，没注意布袋。
　　还是后来赶到的叶展提醒他：“九龙，布袋。”
　　等练九龙发现布袋，救援已经来不及。
　　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抹亮眼的赤色挣开一层又一层的套头束缚，从布袋中一跃而出，向高处跳去。
　　小狐狸完成了一次漂亮的自救。
　　见到眼前情形，练九龙禁不住长舒了一口大气。
　　“短短这几分钟，我怎么感觉坐过山车似的。”他说。
　　其实早在布袋落地时，唐凌云已经意识到危险，只是脱困需要时间，她忙于操作，没有及时周知队友自己的情况而已。
　　皎如银钩的弯月下，赤狐缓步走向“救命恩人”，在它近身时，恩人蹲了下来，唐凌云用狐狸视角仔细打量他陌生的脸，“多谢救命！你也是开封五怪？”
　　恩人点了点头，“在下木尺长。”
　　“怪名字。”
　　“……你没事就行。”
　　上回智静死，唐凌云没见到尸体，这回出现两个新人，唐凌云也没见到，不由问：“劫持我的人呢？”
　　“死了。”
　　“尸体在哪？”
　　“尸体？”木尺长笑了，“游戏里没有尸体，黑化 NPC 的死亡结局就是系统重置，不会让你看到尸体。”
　　“那我要怎么知道是谁抓我？他们万一是玩家呢？”
　　“普通玩家不会抓你，抓你如果被发现，触犯法律，队伍会停止积分，风险极大，没有玩家这么傻。”木尺长道，“至于谁抓你，不用知道。这种小型的黑化 NPC 是随机产生，他们不会出卖背后的人。”
　　“随机产生的黑化 NPC？”
　　“啊，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木尺长站起身，分明是想结束这次谈话的意思。“黑化 NPC 不是由系统随机产生，他们大概率是被人、被真人玩家随机黑化的。”
　　唐凌云对这番说法听得一知半解，赶在木尺长离开之前，她想到问：“你们是不是在暗中跟踪保护我？”
　　“你是我们的人，保护你是应该的。”木尺长道，“不过我们没有跟踪你，道冲先生在小狐狸身上种了追踪符，只要你有危险，我们都能赶到。”
　　唐凌云还想再问，木尺长已经动身往北而去，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走了，小狐狸。马球比赛见。”
　　诚如练九龙所言，这次惊险体验好像坐过山车，事后，小队众人俱都有劫后余生的幸存感。
　　唐凌云转述了木尺长跟他说的话，练九龙听完，对木尺长本人更感兴趣，猜他职业是刺客。
　　叶展却终于明白黑化 NPC 的定义。
　　前期因为开封五怪自称是系统清道夫，他还以为黑化 NPC 是系统随机产生，现在知道黑化 NPC 是受玩家影响，他一方面想到逻辑通了，另一方面又大感惊奇。
　　玩家竟然能反向影响系统 NPC，这在现今游戏技术领域，是闻所未闻的事。
　　小狐狸遇险又脱险，队伍行动暂缓下来。
　　不止行动，小队整体氛围此时也有些低落。
　　“我们现在太被动了，毫无自我保护和自救的能力，只能靠救兵。”练九龙道，“要是另外八股势力都想干掉小狐狸，我们双拳难敌四八三十六手啊。”
　　“调整下优先级。”叶展沉着道，“鬼市任务今晚暂停，做小狐狸的身世任务。”
　　“可是鬼市任务有时限还有对手——”
　　“欧阳修不在开封府衙，玉器商人也不在鬼市，破宅我们去过，没有发现。”叶展打断林辉耀道，“关键人物推不下去，再花时间在这里，是浪费。”
　　林辉耀还想再说什么，没想到该怎么说。
　　刘璞道：“我同意。”
　　16、
　　叶展说先做小狐狸的身世任务，到唐凌云本人，其实并无头绪。
　　她总结了目前自己手上掌握的所有任务线索，除了大内和上清宫两处地点、鬼道士能对铃铛产生作用，以及黄珍露提到的一个传说之外，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信息。
　　对这些已知信息，大内和上清宫，小狐狸处境危险，不敢贸然前去；鬼道士自己的身世任务没解，也帮不上小狐狸什么；最后那个传说，按唐凌云的理解，多半和王安石有关。
　　“你能不能联系到张康？”唐凌云单独问叶展。
　　“可以。”
　　“我想见他。”
　　唐凌云要求见张康，不在叶展意料之中，不过如果让他决定接下来去哪，他也没什么好主意，感冒影响了他的专注，难以集中精神思考，且耐性变得很差。
　　幸好张康在线，他刚发去邮件，张康立即秒回，他在潘楼附近。
　　小队一起前往。
　　马没喂，疲劳度到极限值，不能代步使用，众人不约而同感到行动的不便，而这不便关切到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钱。
　　刘璞自请暂留在鬼市，先把林辉耀的玉器转手。
　　林辉耀想留下一起，刘璞给他发去私聊：“其实不用太特别关照我，显得我好弱。”
　　“啊……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刘璞道，“你就是善良，比较会替别人着想，怕别人尴尬。”
　　刘璞话说得直接，林辉耀感到些许不好意思。他在这个世界度过十九个年头，还从没人这样肯定过他，禁不住暗自回味了“善良”二字半晌，仿佛才陡然察觉，原来他一直期待得到这个评价。
　　鬼市离潘楼不远，小队步行，没多久就到了。
　　张康的游戏角色换了身衣服，仍是锦衣华服。见到来人，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自己进潘楼。
　　时间是凌晨，楼内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张康一路引众人进到里层小包间，关上门，目光径直往段大肩上护着的小狐狸而来。
　　“阿展说你想见我。”张康道。
　　小狐狸从布袋中探出头，“我想请教你之前和黄珍露提过的那个传说——关于小狐狸的传说。”
　　游戏里李中丞面色一松，露出几分温和笑意，他在窄小的室内踱步，环顾着四周，道：“那个传说我就是在这听说的，潘楼离宫城近，附近政府单位多，很多人在这听消息、换消息、卖消息。我听到的传说，史载北宋灭亡和一只狐狸有关。”
　　“具体是什么关呢？”练九龙问。
　　“这个我不清楚。”张康道，“我队里的宋史专家说，这些都是后人评述北宋灭亡套的神秘学说法，封建帝国，臣民为了形成对君权的制衡，爱提一些神话传说、不可知论，什么大兴土木必遭天灾，风雨雷电都是上天在警示帝王……狐狸传说也差不多。”
　　张康提到的传说和唐凌云预想的不同，使之陷入沉思。
　　这时，叶展道：“今天有人劫持小狐狸，和你有关？”鬼道士隐形，能更近更方便观察他人，叶展没有忽略刚刚唐凌云提问时李中丞脸上一闪而过的防备。
　　“有人劫持小狐狸？在哪？在鬼市？”李中丞神情似乎很意外。
　　“所以你知道我们在鬼市。”
　　“你们不是在做鬼市任务？”
　　按理说，叶展不该这样直接质问张康，但他心里更清楚，他们没有精力和人力耽误在查明谁是幕后凶手上，直接问，是当下最方便快捷的方式。
　　“仁宗势力目前是全服最大的势力，小狐狸不在你们势力范围，假如它对游戏最终结局有威胁，那么你们势力就是最希望它消失的一支。”叶展沉静道。
　　“所以呢？”
　　“你知道黑化 NPC？”
　　“……什么东西？”
　　叶展半晌没说话，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明显重了许多：“我们和开封五怪结了盟友，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暗中保护小狐狸。”
　　“他们五个，每个都是物法双修、技能满点的刺客，无敌！”练九龙补充道，生怕叶展说得太轻描淡写，不够对张康形成威慑。
　　听完练九龙的话，张康禁不住轻笑了一声：“等你们在这个游戏里接触的 NPC 足够多，就会发现，在绝对力量的攻击型 NPC 面前，玩家职业没有无敌一说。——另外，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上次见面，你说阵营决定了我们是敌人。”叶展道。
　　“阵营与阵营之间有竞争，阵营里的人当然也可以做自由选择。”张康道。“我选仁宗势力，是因为有生意想和莲笛做，我把《大宋 Online》当 clubhouse，不太在意游戏本身的胜负。我知道你想从我这套话，我之所以在这配合你，一半是想成全师弟师妹们的好胜心，另一半，是因为你。”
　　叶展没作声。
　　“之前我没关注过未来设计赛，听莲笛说，你在今年设计赛上提了个赛博物种概念，让动物具备和人类沟通的能力，同时不丧失它们作为动物的自然属性，是个很有意思的想法。可惜你的程序开发团队水平不够，所以输给了 IAU 的虚拟宠物项目，你们的想法其实比他们高级。”张康道，“虚拟未来是世界风口，你才高中，已经具备这种思维，前途不可限量。”
　　游戏里，小小一斗室，室内陈设古朴而文雅，几个人挤占在一起，靠一点烛光照明。
　　叶展本人不愿对外公开的项目乍然被张康公之于众，使他沉默良久，尴尬退去之后，他说：“这里不是 clubhouse。”
　　“我知道不是。”张康说，“我只希望你相信，我从来没把你们当敌人。鬼市任务是我送给珍露，我可以坦诚告诉你，它有一些阵营间的算计。我不知道你们玩这个游戏这么久，有没有弄明白游戏最大的魅力在哪。”
　　“在哪？”练九龙问。
　　张康目光转向段大，“我先问你，你的身世任务是什么？”
　　练九龙简单介绍了自己的任务相关。
　　“你看，你的案子表面上是个刑案，实际它还牵扯到宋朝的宗室改革，宗室改革是朝野大事，好比一株藤蔓，由此串起了无数枝蔓。”张康说着又看向赵令呈，“你呢？身世任务是什么？”
　　林辉耀前面听他讲话听得直发愣，这会儿突然被点名提问，没准备，回答得磕磕巴巴。
　　“你的任务一样牵扯了大事，太学改制，你们在找画家，朝廷官员在争论改制，也是一根藤上的枝节。”
　　“还有通辽，我们队有个通辽任务。”林辉耀自觉刚才表现不好，又想帮刘璞问问任务上线，于是代之描述了任务内容。
　　“这个就更直接了，北宋与辽金以及西夏的边防关系，还有争辩不休的漕运相关，汴河的管理和黄河的关系——等等等等。”
　　“师兄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林辉耀问。
　　“我是御史中丞，台谏官，接触上层任务多。”张康道，“我拿到任务，队里宋史专家会实时解析每个任务牵涉的草蛇灰线。大宋真正的魅力在于它很真实，不过，这种真实对你们小朋友来说可能略显残酷，因为它是反个人英雄主义的。凰图耗费巨大人力编出这么密集的枝枝蔓蔓，就是想让你知道，真正的大宋，除了青史留名那些大人物，其他人都不重要，你想要得到爽感，这游戏给不了。”
　　“鬼市任务的藤是什么？”小队其他人静默无声时，叶展忽然问。
　　张康闻言笑了，他看不见鬼道士，视线只能跟随他四散移动的声源，道：“我如果告诉你，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要算人情，也不能算在阿展身上，算张干的。”练九龙道。
　　“那算了，张干的人情对我没什么用。”
　　“啊，这……”
　　“是欧阳修参与过的朝野大事？”唐凌云问。
　　唐凌云许久没说话，张康听到她的声音，先愣了小片刻，随后笑着说：“差点忘了，师妹是历史系。”
　　“古文运动、庆历新政还是王安石变——”
　　“天快亮了。”张康没给唐凌云验证答案的机会，游戏里，李中丞望向窄小细长的窗户，“我也得做任务去了。”


第47章 鬼市支线（17）
　　17、
　　从潘楼出来，天色已经大亮，小队在晨光里看到宫城，高大的围墙，完全阻隔了里面雕梁画栋，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庄严。
　　张康的话，在队伍中造成不小的影响。
　　几人各有所思。
　　林辉耀忙于向刘璞同步信息。
　　练九龙脑中想的是，他原本以为段大只是王楼血案里的龙套，没想到王楼血案也是龙套任务，不止王楼血案是龙套，干术小队五个人，三个已知的身世任务都是龙套任务。他接受自己在现实世界永远做不了主角，一心想到游戏里当主角，可游戏开测十几天以来，他一直在跑龙套，连队友都保护不了，再听张康说游戏反个人英雄主义，心里很不是滋味。不得不说，头顶上堆积如山的“龙套”使他感到有些挫败。
　　叶展想到自己参加概念赛的项目。张康说他找的程序开发能力不行，所以输给国际联大，其实这点在项目执行落地阶段，叶展已经意识到。项目概念需要配套的程序很复杂，涉及动物语言翻译，他们几个只是学生，成品效果不够好完全是预期内。张康的话使叶展已然搁置的项目心思再度活络起来，是不是找到合适的开发团队，他最初的畅想仍有机会实现？
　　唐凌云的思考和男生们不同，她从小接触历史，即使玩游戏，也从没做过什么改变历史拯救世界的英雄梦，毕竟李白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来找张康最初是她的意思，她的提问攸关历史，可是后来，他们讨论的内容大半和历史无关。唐凌云在旁听谈话的过程中，脑子里盘桓的是一道思辨题：历史与未来，居然能这样和谐地融在一起。
　　刘璞在鬼市辗转挺久，最终以买入价格的一半将玉器卖出。换完钱，她先喂好马，赶了车来和小队碰头。
　　大约是为了应春景，开封城官道上的绿树俱已抽芽，道路两旁开始有了新的生机。
　　练九龙坐上马车驾驶座，问：“咱们去哪儿？”
　　“找欧阳修。”唐凌云道。
　　“不先做小狐狸的身世任务？”
　　“不急。”
　　作为北宋知名文坛领袖兼政治人物，欧阳修在《大宋 Online》里显然串联着许多任务。
　　众人抵达开封府衙，在门口排了两轮队才等到衙差指引，进入议事厅。
　　“你们只有五分钟时间，注意把握。”NPC 衙差离开前说。
　　欧阳修照常身穿公服端坐于案前，只微微抬头看了眼众人，道：“来交接鬼市任务？”
　　“是。”
　　“可有查明事实真相？”
　　“没有鬼怪，是人祸。”
　　“何人作怪？”
　　“您。”
　　欧阳修抬眼，目光直往地上蹲坐的小狐狸而来。
　　“你是说，本官在装神弄鬼？”
　　“正是。”
　　“可有证据？”
　　“人证正是您本人。”唐凌云道，“欧阳修晚年写过一本《归田录》，里面记载了一件‘翡翠屑金’的趣事，他早年曾得朋友送一玉罂，被贬颍州之时，一位同僚认出那玉罂就是翡翠。当时，翡翠在宋代并不多见，因为翡翠玉多产自缅甸，还没传到中原来，同僚能认出玉罂是翡翠，也是早年在宫里见过，欧阳修本人不认识。至于汉代翡翠，根本不可能存在，翡翠在汉代还是一种鸟。”
　　唐凌云的这番说法没有让欧阳修产生什么惊奇表情，却叫小队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时，先前提醒小队时间只有五分钟的衙差进入厅内，欧阳修挥手示意他停步等待，又对唐凌云道：“你既知道这典故，为何任务发布当日不说？”
　　“当天我被鬼市、鬼这两个信息误导了。”唐凌云道，“但其实这个任务根本和鬼市无关，你在任务陈述里提到的所有人，仆从、玉器商人，甚至破宅，都是混淆视听不重要的信息，因为他们都不具体。整件事里，只有您是具体的，您说您受到惊吓，连做了几天噩梦，——假如鬼市任务关联其他任务，那么欧阳修本人才是关键。”
　　欧阳修听完唐凌云的阐述，眉目间隐有赞赏，这是继第一次见他，小狐狸受到特别对待之后，唐凌云再度在他脸上看到优待。
　　“你认为此事是我杜撰？”
　　“猜测。”
　　“依你看，为何我要杜撰这么一桩鬼事？”
　　“具体原因我不清楚，我只是推测，您或许想要以此为借口，推脱或是远离某种棘手的处境。”唐凌云镇定自若地说。
　　“继续说，”欧阳修道，“某种棘手处境……是为何事？”
　　“以您的生平来推算，我猜是庆历新政。”
　　欧阳修哈哈大笑。
　　不过很快，他收敛了笑意，目光炯然地对堂下众人说：“恭喜你们，完成鬼市任务。”
　　随欧阳修话音落下，小队游戏界面出现浮层：
　　完成鬼市真假鬼任务，队伍积分+50
　　“按常规任务系统设定，你们既已完成此任务，可自动开启下一则支线。”欧阳修正色道，“但你们并未做完身世任务，据此，支线不予自动关联。你们若有兴趣，可自行寻找关联任务。”话毕，他招手示意衙差，不等小队提出疑问，衙差直接上来赶人。


第48章 马球比赛
　　1、
　　队伍面板，干术公会积分显示 250，不太聪明的分数。
　　走出府衙，练九龙问唐凌云怎么突然想到解题思路。
　　“刚刚临时用手机查了资料。”
　　“支线任务感觉做起来没那么费功夫，关键是，”练九龙疑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任务的谜底在谜面上？”
　　“是张康提醒了我，任务关键在欧阳修。”唐凌云道，“于是我重新回想了一遍任务描述，发现他提到的那些人，都没有目的和动机——和你之前质疑我跟刘璞认为是太学学生搞鬼一样——这当中唯一有收益的，只有欧阳修本人，古代大臣为了避祸，喜欢装病，或者借故辞官，夜市遇鬼受惊而逃避什么处境，不奇怪。”
　　“厉害。”练九龙道。
　　唐凌云第无数次利用历史知识破解游戏任务，振奋了小队的士气，尤其是练九龙，心中对唐凌云信任更深，前不久被张康发散的思路重回游戏。
　　小队坐上马车，都心照不宣地认为接下来应该是去做小狐狸或鬼道士的身世任务。就在这时，唐凌云游戏画面上方邮件跳动。
　　来自梅惊风：来金明池，马球比赛教学。
　　先做马球比赛还是身世任务，唐凌云没有独断专行，她将选择抛给小队其他人，大家投票决定先做哪个。
　　尽管身世任务更迫在眉睫，所有人还是一致投了马球比赛。
　　小队亟需新鲜玩法转移对身世任务频频遇阻的注意力。
　　马车往城西而去。
　　唐凌云犹豫再三，给叶展发去私聊：“你感冒了？”
　　叶展没作声。
　　“用手机查资料的时候听到你咳嗽。”唐凌云又说。
　　“不严重。”叶展说。
　　“……多喝热水。”
　　“嗯。”
　　“……我不太知道别人感冒要怎么做。”
　　“不用——”
　　“你感冒有我的责任！”唐凌云说，“我自己的经验就是多喝热水，加快新陈代谢。”
　　“嗯。”
　　“好，我说完了。”唐凌云大舒一口气。
　　叶展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唐凌云刚舒完的气再次提到嗓子眼，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擅长关心别人。之前叶展手臂受伤，她短暂帮他处理过伤口，那时她心无旁骛。而此刻听到叶展咳嗽，知道导致他感冒的原因，她欠他人情，这一个“欠”字横亘在心口，极其别扭。
　　最终，唐凌云猛地闭了闭眼，道：“你需要热水吗？”
　　叶展的咳嗽已经平复，他说：“要。”
　　包间管理员给叶展送来温水时，小队已经到达金明池。
　　外城和内城的景致不大相同，唐凌云上回来这里还是大雪漫天的样子，这会儿已经春意盎然了。
　　在门口等待小队的人并不是梅惊风，而是上官树。他身穿黑衣，骑一匹枣红色的马，远看也格外打眼。
　　“他是昨晚那个刺客？”练九龙问。
　　“昨晚那位叫木尺长，这位——”
　　“上官树。”上官树适时扬声道，“你们都是小狐狸的同学吧？就还是大学生，可以喊我上官大哥、树哥，都行。”
　　“树哥！”练九龙当先表达了热情。
　　上官树一边领着小队马车往南，一边道：“我们阵营内部的马球比赛马上开赛，练球场地需要抢，场地使用还有时间限制，不过你们现在跟了我们，这些就暂时不用担心，——对了，你们买了装备没？”
　　“什么……装备？”车头坐的练九龙问。
　　上官树回头瞥了一眼身后队伍，“马球比赛需要马、球杖，崔修仪应该只给你们发了队服。”
　　游戏里，段大面色呆滞地摇了摇头。
　　“那你们可就只有围观的份咯。”
　　宝津楼南有一块巨大的草地，上官树说届时这将是马球比赛的决赛场地，现在还没装饰，看上去有些单调。
　　唐凌云和刘璞自从知道游戏里有马球比赛开始，俱已查过相关资料，清楚地知道马球的起源和玩法，但真到现场，看到草地上竖立的高大球门，开封五怪另四人各自骑着不同颜色的骏马飞驰在绿茵场时，都被眼前场景惊艳了。
　　上官树在前方拉着缰绳，向众人道：“一会儿会有专门的马球教头来教玩法，你们是蹭的教程，注意记清楚，教学只有一遍。”
　　话说完，他以一个倒钩式下马的姿势往地上拿起球杖，纵马往草地中央疾驰而去。
　　小队三人一狐一鬼像上官树说的，聚在一旁围观。
　　开封五怪五个人，唐凌云先后见过三个，分别是上官树（男），梅惊风（女），木尺长（男），此外，队伍还有一男一女。他们都作武人打扮，如果不是听声音，很难分清性别。
　　练九龙在场边看了半晌，忍不住望向自己眼前套车的褐色马，道：“提个小小的请求，我能不能先短暂地加入一下他们？”
　　“我没意见。”刘璞道。
　　“带我一起。”林辉耀道。
　　“行！”练九龙嘿嘿笑道，“阿展要不要也一起？你反正没重量，咱这马带得动……这么算下来，小狐狸也可以一起，你不重，我还用布袋背着——”
　　“你带阿展和凌云，我等一等。”注意到练九龙不自觉把刘璞排除在外，林辉耀及时打断了他。
　　练九龙此时心思完全在绿茵操场上，听了林辉耀建议，他二话不说解了马，带着黑白影像的鬼道士和小狐狸一起，往草地中央狂奔而去。
　　掌柜娘子和赵令呈一起倚坐着没马的车，继续远望着前方。
　　刘璞慢慢体感到早春七分和煦三分料峭的风，不由问林辉耀：“你是独生子？”
　　“嗯。”
　　“难得。”
　　“为什么说难得？”
　　“你这种察言观色照顾别人的情商，不像独生子。”刘璞道，“你们家是大家族？”
　　“我爸有两兄弟，两姐妹。”林辉耀道，“算大家族吗？”
　　“当然了，你奶奶可是生了四个。”刘璞道，“我奶奶就生了我爸和我姑，一辈子为儿女所累，操劳得不行。”
　　“一个家庭里，当妈妈的总是很辛苦。”
　　“你真这么想？”
　　“嗯。”林辉耀语气诚恳，“我妈妈是很有智慧的人，生我之前，她事业发展很好，是因为我，重心转到了家庭。”
　　刘璞心神闪了闪，道：“放弃事业，你妈妈后悔吗？”
　　“她没有放弃事业，就是不像以前那么拼命。”林辉耀道。
　　刘璞不再提问，她自嘲地想到，南方商会家族里的独生子，怎么会和她有共鸣。
　　刘璞和林辉耀在场边聊着和游戏无关的天，绿茵场上练九龙好似通过驰马追逐打开了游戏新世界大门，完全忘记了“龙套”大山。
　　负责指导开封五怪的马球教头是个 NPC，骑一匹黑马，被开封五怪和练九龙围在中央，一板一眼地讲述马球比赛规则。
　　“……筹满十二支为胜。切记，只有九队争一总决赛，球门方设东西双门，其余比赛都是单门。”教头遥指场中球门道。
　　“双门单门有什么打法上的区别吗？”练九龙问。
　　“单门以入门为胜，双门以出门为胜。至于打法上，并无区别。”
　　“教头能教我们一些打法上的特技吗？”练九龙又问。
　　“喂，小孩，这教头是我们的。”上官树不满道，“我们还一个问题没问呢。”
　　游戏中段大五大三粗，其实看上去比开封五怪更有威力，但上官树一句话丢过来，练九龙立马语带歉意道：“不好意思，你们问，你们问。”
　　结果上官树也是问打球技法。
　　NPC 教头很配合，立即教了几人背身击球、仰击球、俯击球等动作，众人照葫芦画瓢学了半天，直到一起迎接系统浮层，第十四天测试结束。


第49章 马球比赛（2-3）
　　2、
　　这一天游戏测试，练九龙情绪最高涨。他全程骑着马，即使没有球杖，仍然暗暗和开封五怪较着劲，在他看来，游戏职业或许他们更占优势，但打马球和游戏职业无关，是非常公平的电子竞技，比的纯粹就是操作。
　　练九龙自认操作不凡。
　　然而小队面临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
　　“五个人，五匹马，五支球杖。”刘璞道，“都需要钱。”
　　“咱们不是卖了玉？”练九龙道。
　　“不够，我听上官树说，球杖不便宜，根据不同的材质，有不同的耐久度，当然也就有不同的价钱。”刘璞道。
　　“意思是，咱们得先赚钱？”
　　“话说回来，咱们队是不是三匹马三根球杖就够了？”林辉耀道。
　　“对呀！”练九龙刚颓丧下去的脸转瞬又激动起来，“小狐狸和鬼道士用不着装备，咱省点钱。”
　　叶展今晚第无数次抬手掩住咳嗽，出了橡皮，他独自走在队伍后面。听练九龙提到鬼道士，他下意识抬眼，刚巧和回头看他的唐凌云对上视线。
　　唐凌云停下步子，同他一起走在队尾。
　　“要是明天还好不了，最好还是去校医院吧。”夜色掩盖了唐凌云的面色，她听得出自己声音发紧，主动关心别人于她而言是件异常陌生且尴尬的事情。
　　“已经去过了。”叶展说，“放心，在好转。”
　　“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叶展沉默，看样子还真思考起来。
　　唐凌云见状忽而有些紧张，万一他提的要求自己不能满足，岂不是更尴尬了？
　　“不用这么大压力。”叶展说。
　　“啊，哦。”唐凌云说，“没事，你尽管说需要什么，我没压力。”
　　“我说了。”
　　“需要什么？”
　　“需要你不用这么大压力。”
　　“……”
　　两人在沉默中步入校内，唐凌云懊恼地甩了甩头，发自内心认为自己不擅长和人、尤其是男生闲聊。
　　赶在尴尬氛围冲破地表之前，她坦诚道：“我也不想搞得这么隆重，显得很刻意，我就是，不太想欠人情。说真的，你有什么需要，比如想吃什么，或者帮你跑腿买药，我都可以。”
　　叶展想接话，肺部一阵咳嗽上涌，慌忙扭头向外。
　　唐凌云耐心等他咳嗽完，听到他声音沙哑地说：“秦老太南瓜饼，六个。”
　　“没问题！”
　　3、
　　自从《大宋 Online》开测以来，唐凌云深感自己对现实世界的时间观念模糊了，生活完全跟着测试时间走。
　　还是寝室聊天，大家说起春节假期，唐凌云才猛然想到，身为大一学生的第一个学期，眼看要过去了。
　　霍如兰心思简单，聊着聊着问：“凌云回安城老家过春节吗？”
　　问题一出口，刘璞和方天琪脸色都变了，从两位室友的表情上，霍如兰意识到自己开启了一个不太恰当的话题。
　　唐凌云笑了笑，说：“还没决定，可能回，也可能不回。”她没有特别去观察霍如兰和其他人的反应，因为她知道室友们早就清楚她的身世，估计在照顾她的心情。
　　霍如兰见状，如释重负地向另两位室友吐了吐舌头，春节话题至此结束。
　　唐凌云没料到，中午发生的小插曲竟然持续影响她到傍晚。
　　主要这件事的发生还和另一件事产生了关联：叶展感冒。
　　唐凌云不由想到自己高中住校，寝室是六人间，氛围完全不像现在这么微妙。那时的寝室对于唐凌云来说，就是一个洗澡睡觉的地方，她满心满脑都是学习、高考，没有像大学这么多的闲暇时间，需要在寝室“生活”。
　　刚开学那阵，唐凌云经常外出做兼职，问题还没浮现，自从接了《大宋 Online》，她不再忙碌，不可避免地需要和人朝夕相处，这种亲密渐渐使她感到困扰。
　　就像她对叶展，也一样困扰。
　　琢磨人际交往之道时，唐凌云正在秦老太南瓜饼摊前等饼。刘璞原本和她同行，临时有事，两人分头行动。
　　《大宋 Online》不删档测试第十五天，唐凌云第二个到酸橙包间，她到的时候，叶展已经到了。
　　见到他，唐凌云心头萦绕的尴尬再次浮现，她一边将南瓜饼递给他，一边客套地问：“感冒好点了没有？”
　　叶展点点头。
　　“我在网上查，感冒的人，不适合吃南瓜饼这种煎炸的食物哦。”
　　“嗯。”
　　唐凌云这时已经坐回座位，心想，做作的寒暄到此为止。
　　叶展显然也没有继续闲聊的意思，没过多久，唐凌云听到他很轻的吃饼声，她因为尴尬而发紧的那颗心松弛下来，咳嗽的人适不适合吃南瓜饼她是管不了了，戴好头盔，自顾上起网来。
　　临近八点，小队其他人陆续到位，游戏测试紧接着开始了。
　　这一天直到登陆游戏，唐凌云才感觉自己终于全身心放松下来，似乎这里才应该是她真实生活的世界。产生这种想法的当下，她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不过她已经来不及琢磨，木尺长用球杖把一颗藤编的红球朝段大的方向打过来。
　　马球训练全程趴在段大肩上的小狐狸先行察觉到危险，连忙收起小脑袋，往后避让。
　　段大却没能闪避成功，被木编的球砸中面门，游戏头盔内置大量神经接触点，砸脸的痛觉传导到练九龙脸上，使他发出一声毫不帅气的惊叫。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练九龙委屈巴巴地在队伍频道说，“我都没有球杖，他们还一直把球往我这里打。”
　　“那你毕竟是外人、敌人，不打你打谁。”林辉耀忍住笑意说。
　　“我也要买一根球杖！”
　　“买球杖的钱恐怕得你自己赚。”管家刘璞道，“卖玉的钱只够买马，下次训练，我和辉耀得参加。”
　　“或者我们能不能自己做？”练九龙突发奇想道。
　　“咱们没这种天赋树，也没开木工的技能点吧。”林辉耀道。
　　小队讨论买球杖和买马正讨论得起劲，叶展突然说：“我离开一下。”
　　“去哪？”练九龙问。
　　“回头说。”
　　叶展收到张康的邮件，约他见一面，叶展问他什么事，张康只简单回了他一句：关于黑化 NPC。
　　知道叶展在金明池，张康特地选了个距离近的地方，就在宝津楼前的水心殿。
　　鬼道士赶到时，张康先向另两人简单介绍了叶展的身份。接着，他对叶展介绍说：“这两位分别是莲笛的首席内容官和技术官，你叫他们——”
　　“就不用详细介绍了，我们认识叶同学。”两人中穿白衣的人说，“今天让张康找你来，是想问黑化 NPC 的事，啊对了，我是做技术的，我就想知道，这个黑化 NPC 究竟是什么？”
　　“我不太清楚。”
　　“是开封五怪告诉你的？”技术官又问。
　　“蒲哥你这样吓到人家小朋友，迂回点，慢点。”另一个人语气温和地说，“叶同学，我们都看过你今年参赛的作品，作品本身完成度很低，但里面有很多细节亮点，想法也很新，我们很喜欢。听说你是概念发起人，对虚拟未来有这样的见地，很难得。”
　　听内容官和技术官说话的声音、方式，叶展几乎当场确定，他们就是那晚假山后谈话的人。首席内容官说话比技术官听上去舒服，叶展明白这只是社交辞令，他没有太过热情地接话，静静等待他们说出真实目的。
　　“《大宋 Online》内测的时候，莲笛没有跟进，是听业内朋友说，他们沉淀五年憋了个大招，研发了一些新东西，这才参加了不删档。”内容官语速平缓地说，“我们现在掌握了一点线索，可以证明开封五怪其实是凰图内部工作人员。”
　　叶展很惊讶。
　　“一款游戏在测试期间，自己内部员工进入游戏很正常，现在测试进程过半，他们还占着排行榜没下来，不正常。”内容官说，“但如果他们是因为不可抗力没法下排行榜，就能说得过去了。”
　　“莲笛两位老板猜，不可抗力就是黑化 NPC。”张康接话道。
　　“当然，这一切都是猜想，未经证实。”内容官突然又保守起来，“还需要叶同学给我们讲讲。”
　　“我知道的不多。”叶展说。
　　“听说你队伍里那只狐狸，不止一次遇到黑化 NPC。”内容官说。
　　叶展开始思考要不要和他说，和他说多少。
　　内容官毕竟见多识广，一眼看出年轻人的迟疑，笑着说：“叶同学不用把我们当外人，对于凰图来说，我们都只不过是玩家。我向你请教游戏相关的内容，又不涉及核心机密，何况，真正的核心机密，你也很好奇，对吧？”
　　他说的对，叶展想道。近十年来，凰图使用的技术底层一向是业界领先，几乎处于垄断地位，但这两年，他们的技术逐渐被解析、攻破，业界人士都认为凰图该急了。却不料他们依旧稳如泰山，可以花五年的时间，耗费大量人力财力去研发像《大宋 Online》这样的历史游戏，体验这款游戏之前，叶展还以为里面除了美术风格之外，不会有新东西，可他体验越深越发现，凰图不仅研发了新东西，这个新东西甚至无法被判断究竟是什么。
　　他非常想知道，凰图做了什么。
　　对于内容官的提问，叶展斟酌着回答：“我们遇过一个黑化 NPC，他最初的设定是身世任务 NPC，很温和，在某一个节点，他突然出现攻击性，不过，他的行动仍然受游戏规则制约。”
　　“行动仍然受游戏规则制约——什么意思？”技术官急问道。
　　“那个 NPC 角色设定是僧人，他想除掉我队友，但没在佛寺动手，因为佛门地界不能杀生。”叶展道。
　　“这在技术层面很好解释，角色设定不能大过系统设定，系统设定在程序上层。”技术官道，“你们判断他黑化的点是什么？”
　　“他主动攻击玩家。”叶展重新说了一遍。
　　“所以你认为他是黑化了，才出现的攻击性？”内容官道。
　　“不清楚。”
　　“你们想没想过，他是被谁黑化的呢？”内容官又问。
　　叶展发现内容官似乎在引导他说什么，他一时不能确定，因此尽管之前听开封五怪说过黑化机制，叶展没有和盘托出。
　　游戏里，内容官将视线从鬼道士身上转移到李中丞，张康会意，转对叶展道：“你昨晚说和开封五怪结盟，他们有没有和你透露过什么信息，关于黑化 NPC？”
　　“很少。”叶展道。
　　“开封五怪真要是凰图内部人士，必然不会把技术侧的信息和几个学生分享。”心直口快的技术官接话道，“现在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凰图已经掌握某种技术，可以使游戏 NPC 具备高度智能化的自主意识，而且，这种技术还不是一刀切，它精细到可以根据 NPC 重要程度的不同，匹配不同的智能发展阶段。剩下的问题就是，他们是怎么用技术做到一千个 NPC，拥有一千种独立意志，而且还给一些 NPC 留下黑化空间的呢？”
　　叶展和莲笛两位高管在水心殿谈论开封五怪和黑化 NPC。
　　小队另一边，结束了马球比赛训练的练九龙想要追随开封五怪而去，可惜开封五怪全程很高冷，教头一走，他们也光速离去，对干术小队的告别像在敷衍小朋友。
　　练九龙不忿，在队伍频道吐槽：“他们不过就是刚好选到刺客位，为什么这么拽？”
　　“他们是积分榜第一名，肯定很多人在关注，拽很正常。”林辉耀道，“你要是选到刺客位，会比他们更拽。”
　　“我——”练九龙顿住，又嘿嘿笑道：“没准还真是。”
　　马球训练结束，小队开始讨论接下来的行动。
　　马球比赛需要球杖和马，小队目前存款告急，练九龙一度想通过线下支付的方式直接购买道具，林辉耀提醒他游戏还没公测，绕开官方交易，可能会被封号。
　　练九龙只好作罢，重提打工赚钱的办法：“除了送外卖可以赚钱，早上咱们来金明池的路上，经过几个码头，我看到码头上发了招工，在大量招‘汴夫’。”
　　“蝙蝠？”林辉耀没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大概就是码头搬运工之类的吧。”练九龙道。
　　“‘汴夫’不是搬运工，是专门负责清理河道淤泥的工人。”唐凌云道，“之前补漕运知识，看到说汴河每年十月封口，次年二月放水，淤泥堵塞河道，放水前都需要清理，——这是份好差事，九龙可以接。”
　　“怎么呢？”
　　“钱应该挺多。”
　　“我去可以，小狐狸怎么办？”
　　“做身世任务。”唐凌云道。
　　“谁保护你？”
　　“不用保护，”唐凌云胸有成竹，“我有办法自保。”
　　马车只有一辆，小队先送练九龙去码头应聘“汴夫”，临下车，刘璞建议林辉耀也一起去应聘，看在钱的份上，林辉耀欣然前往。
　　送完两个男生，换掌柜娘子驾马，刘璞问唐凌云去哪。
　　“艮岳。”
　　听到答案，刘璞脑中闪过一系列念头，她试图猜测唐凌云去艮岳的目的，还没猜出头绪，就听唐凌云说：“上清宫和大内正常渠道进不去，进去了也会被发现，还有遇到黑化 NPC 的危险，但有一种办法，可以绕开所有的限制。”
　　“什么办法？”
　　“飞进去。”
　　刘璞一下岔了神，没明白，“小狐狸会飞？”
　　“小狐狸不会飞，艮岳有鸟，鸟会飞。”唐凌云说，“人没法把它们当坐骑，小狐狸可以。”
　　刘璞这时懂了，忍俊不禁道：“真有你的。”


第50章 马球比赛（4）
　　4、
　　上回进艮岳，为的是孔雀图任务，当时薛翁说，就算小狐狸想让绿孔雀亲自去宫城帮它作证都可以。虽然他只说过一次，唐凌云记了下来。
　　此番再进艮岳，照旧是薛翁接待了掌柜娘子和小狐狸。听唐凌云说起自己的请求，薛翁面色慈祥地说：“灵狐有求，百兽必应。”
　　艮岳里的百兽都很有灵性，争相想为灵狐“服务”。介于唐凌云此行是为飞行动物，目的明确，没耽误挑选的时间。
　　不过她最后还是在选鹤还是选鹰之间犯了难。
　　“鹤是道家祥瑞，骑它进道观，是不是相当于多了道护身符？”刘璞道。
　　“我担心它象征意义这么明显，进道观太招摇了。”唐凌云道，“道家学说里，骑白鹤的都是仙子。”
　　“不冲突，你可是狐仙。”
　　时间紧迫，唐凌云选择听从刘璞的建议，挑了白鹤随行。
　　游戏里的白鹤比小狐狸高大至少十倍，有着高昂的细脖子、白净的羽毛、有力的翅膀。虽然它不会说话，对小狐狸的指示都能准确响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唐凌云感觉白鹤看小狐狸的眼神透着一种神圣而虔诚的类人情感。
　　掌柜娘子随同薛翁，以及白鹤的鸟兽朋友们一起，目送赤狐乘着白鹤腾空而去。
　　白鹤飞得很稳，唐凌云的游戏视角随着它的飞行高度逐渐上升，她渐渐看到完整的艮岳，各种亭台楼阁、假山奇石、还有绿如碧玉的园林湖泊。
　　头盔内置两道出风口，及时将飞行过程中的逆风感受传导到唐凌云本人脸上，使她完全忘了自己真实生活的世界。
　　白鹤一路飞行平稳，进入内城，唐凌云得以看到更宽阔的开封城。从上空俯瞰这座只存在于文献记载的历史都城，唐凌云没有意料到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奇异的感动。
　　她想，每一个学史的人看到这样的景象，应该都会感动。
　　这是史料里的文字活过来的样子。
　　白鹤按唐凌云指示飞往上清宫，途中队伍图标闪动，浮层提示：
　　完成汴河清淤任务，队伍积分+10
　　练九龙和林辉耀本来是为赚钱而接的汴夫工作，居然意外碰上随机任务，队伍里免不得一番讨论。
　　直到练九龙问唐凌云去处，游戏中掌柜娘子才终于指着头顶上空揭晓答案：“在天上。”
　　到达上清宫地界，白鹤开始低飞，唐凌云依次见到上清宫内部建筑，三清殿上有不少道士在步虚。
　　唐凌云示意白鹤继续飞行，到殿后屋舍，有一道童抬头见到白鹤，吓得一个趔趄倒地，连忙起身慌张向后，大约是要去向什么人通报。
　　“白鹤，跟着他。”唐凌云说。
　　白鹤咕嘎一声，听话地跟上道童步伐。
　　道童慌不择步，在廊道转角碰到一位长者，长者身穿青色道服，辨不出身份。长者扶住道童，打听何事惊慌，道童一转身，手指指到天上来。
　　长者蓄须，一派清风月明之气。
　　小狐狸端坐于白鹤脊背，遥遥与之相望。
　　“赤狐为何事而来？”长者朗声道。
　　“为身世任务。”唐凌云道，“敢问长者姓名？”
　　“邵雍。”
　　唐凌云愣了愣，很快把这个名字同记忆里的人物联系起来。她没急着回应邵雍，而是轻拍了白鹤，示意它往下。
　　白鹤落在回廊外，唐凌云不确定邵雍对小狐狸是否存在威胁，与之隔了一段距离，道：“晚辈先前见到沈括，他让我来上清宫寻找身世线索。”
　　邵雍目光转向小狐狸身边的白鹤，道：“赤狐何以使动白鹤？”
　　白鹤闻言咕嘎了几声，邵雍听见，脸上渐渐露出神秘笑意。
　　唐凌云疑惑道：“您能听懂白鹤说什么？”
　　“白鹤乃道家仙兽，集天地之灵气，它懂的，比你我都多。”
　　“晚辈身世任务尚未得解，先生若知道什么，可否指点一二？”
　　邵雍面上仍带着笑意，朝小狐狸招了招手，示意它走近自己。
　　唐凌云不敢轻举妄动。
　　“赤狐知道梅花易数？”邵雍问。
　　“是您的著作。”
　　“可愿随我去静室算上一卦？”
　　“晚辈是为身世任务而来，时间紧急，改日——”
　　“所谓身世，皆为过往，须知我若起卦，不止过往，便连你往后如何，也能推算一二。”邵雍道。
　　唐凌云犹豫起来，如果是她本人，肯定很愿意陪这位北宋有名的易学家走一趟。但她现在是小狐狸，身世任务急迫，邵雍于她是否安全也尚未可知。她急忙打开队伍频道，却听小队众人都在忙着打工赚钱，找不准时机开口。
　　唐凌云转念想到叶展，意识到他似乎很长时间没在队伍频道说话，于是给他发去私聊：“你在哪？”
　　“金明池。”叶展道。
　　十分钟之前，结束和莲笛高管们的谈话，叶展本来已经打算归队，未料临走前，莲笛的技术官突然点评起他在概念赛上的作品来，叶展没走成，耐心听他指教了半天。
　　客观来说，像叶展这样刚上大一、非计算机专业的学生，想听业界顶级大佬指导自己的学生作品，根本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因此即便猜到技术官此举可能有拉拢之意，叶展懂得什么对自己更重要，没有错过这一堂授课。
　　听到唐凌云发来的私聊，虽然只有简单三个字，叶展察觉到她语气里的急切，忙问：“怎么了？”
　　唐凌云向他简短描述了眼下状况，道：“我去不去？”
　　“你想去吗？”叶展回问道。其实从她的叙述里，叶展已经听出了倾向，按理说他该直接揭示答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愿意额外给她认清自己的耐心。
　　就在这时，小狐狸身边的白鹤忽然发出连续的咕嘎叫声，唐凌云循声望去，见它正挥动着翅膀，往小狐狸身上赶。
　　巨大的鹤翅犹如两把大扇子，带起一阵风，生生把小狐狸赶到檐下。
　　邵雍捋须大笑，“看来白鹤仙子替你择了路。”
　　唐凌云听从内心意愿挥动手环，小狐狸一路跟随邵雍而去。
　　入了静室，邵雍并未关门，先前跌跌撞撞的道童守在门外，白鹤同他站在一起，唐凌云见状，十分的忐忑减了两分。
　　邵雍径自在一处蒲团下盘坐，随即招呼小狐狸：“坐。”
　　一道一狐相对而坐，静室内点了香，唐凌云闻不见味道，但见香烟袅袅，把周遭场景烘托得更显神秘。
　　“可知梅花易数如何起卦？”
　　小狐狸摇头。唐凌云虽然知道一些易学知识，都是从爸爸那里学来的一点皮毛。
　　“信不信易数？”
　　小狐狸又摇头，摇完意识到这个动作可能会引起误会，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不信，我是不懂。”
　　“无妨，你虽是动物，但已有人之灵性，便按人占。”邵雍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狐狸的脑袋，“随意说两个数。”
　　“啊？”
　　“你有人之心，没有人之体，便以数起卦。”
　　唐凌云随口报了两个数字。
　　邵雍闻言，幽深的双眼缓缓闭上，掐指算起卦数来。
　　等待的时间，唐凌云即时向叶展周知状况，叶展这时已作别了莲笛高管，正往上清宫赶。
　　“不管他能不能给你身世线索，这一趟不算白跑。”叶展道。
　　“还是有点冒险。”
　　叶展没有立刻接话，过了片刻，他说：“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
　　“哪样？”唐凌云纳闷道。
　　“顾虑很多。”
　　唐凌云沉默，他一针见血指出了她还没来得及发现但也不得不承认的变化，关于自己的变化。她怀疑这是自己今天一整天优柔寡断的原因，不管是寝室还是酸橙包间，只要是在团体生活中，一旦开始对人际关系有所考量，就会变成一种惯性思维。以前她在这方面很钝感，以后恐怕再也不能那样了。
　　静室内，邵雍睁开眼睛，眼神还像刚才那样满含智慧，只是这时，又多了一缕慈祥。
　　“赤狐所求之事，若为过往，过往即云烟。若为将来，将来可坐定乾坤。”邵雍道。
　　唐凌云暗暗思忖他话里意思，“过往即云烟，是指我的身世？”
　　邵雍一边捋须一边缓慢点头。
　　“可是沈括说，我的身世任务和大内以及上清宫有关。”
　　“这话不错。”
　　“先生知道我的身世任务 NPC 在——”
　　“赤狐没有身世任务 NPC。”邵雍道，“再说直白些，赤狐并无身世任务。”
　　唐凌云彻底呆住。
　　唐凌云本人的呆愣表情通过人脸识别贴到小狐狸脸上，直把邵雍看得哈哈大笑，他用眼神示意唐凌云往外看，“你方才问我，是不是能听懂白鹤的话，我现在答你，我听不懂。”
　　唐凌云持续失语中。
　　“宇宙万物，各有生长，其间包含有不同物种在此生存的规律，大雁随季节迁徙，蜻蜓知道雷雨到来的时节，动物与人，掌握着对宇宙的不同理解，白鹤知道你若随我而来，不会有危险，而你不知道，因你们用不同的方式理解世界。”邵雍道，“易数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它绝非神仙法术，它是一种解读宇宙的办法，我给你起卦，你在意你的过往，但卦相显示，你的过往不重要，往后更重要。”
　　“您说赤狐未来可定乾坤，是不是游戏里流行的那个传说，小狐狸可以决定游戏最终结局？”
　　邵雍但笑不语。
　　“可是如果我没有身世任务，我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呢？”唐凌云茫然问道。
　　“赤狐的身世关联着另一人的身世，解了他的，自然也能知晓你的。何况，赤狐身世不过尔尔，即便解开，你也只是知道自己的来处而已。”邵雍道，“前尘往事俱已寂灭，知道亦了无益处。”
　　“我的队友是在上清宫出生的，他是个鬼仙，能对我脚下这个铃铛起作用，您说的，关联着另一个人，是不是他？”唐凌云趁机问道，“如果是，您能帮忙指点一下他的任务线索吗？”
　　邵雍摇头，“我只关心赤狐，不关心人类，更遑论鬼仙。”
　　唐凌云噎住。
　　不多时，邵雍忽然收敛了笑容，唐凌云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方帖子，拿在手中，道：“老夫今日来上清宫，是为寻访故人。既与赤狐偶遇，便是机缘，这里有一签条，乃前几日友人托我卜卦所得，烦劳赤狐跑一趟矾楼，到入夜，友人自会在门前与你接应。”
　　唐凌云看着那个帖子，有些不确定地问：“这是……支线任务？”
　　“接是不接？”
　　“接，我接。”唐凌云口中说着接，奈何狐狸爪太小，完全接不住偌大的帖子，她正为难，却见邵雍信手在空中画了个圈，似是捏了个什么，帖子一下消失于无形。
　　唐凌云目瞪口呆地抬头看邵雍。
　　邵雍忽然大打哈欠，不理小狐狸的惊讶，转向门口道童说：“我的酒，可备好了？”
　　“回先生，酒已备好。”
　　“如此，替我拿酒来，顺便……”邵雍目光慵懒地掠了一眼小狐狸，“代我送客。”
　　即使唐凌云还想再从邵雍这里挖掘些什么，她深知 NPC 赶客的套路，一个个变脸比翻书还快。
　　不等道童来“请”，小狐狸自行起身向外，走到门口，它又回头看了眼邵雍。邵雍也在看它，神色有些复杂，而后他说：“今日我同你说的话，你若得闲，不妨再琢磨琢磨。”
　　小狐狸对邵雍行了个礼，道：“一定！”


第51章 马球比赛（5-7）
　　5、
　　离开静室，唐凌云把刚刚发生的情况挑重点告诉了叶展。
　　叶展听完也很意外，“怪不得全服的人都知道小狐狸的存在，它却一直没有遇到过任务 NPC。”
　　“看来我们之前的推想是对的，解开鬼道士的身世任务，就能知道小狐狸的身世。”唐凌云道，“你现在来上清宫？”
　　“已经到了。”叶展道。
　　“我让白鹤接你。鬼道士没有重量，白鹤应该也能驮。”
　　唐、叶二人都没想到，白鹤居然“嫌弃”鬼道士。
　　当小狐狸骑着白鹤接到叶展，白鹤怎么也不肯背他，又是咕嘎乱叫，又是大力扑腾翅膀，一开始唐凌云还以为它是在帮鬼道士调整坐姿，后来才发现，它根本就是在拒绝鬼道士。
　　“算了。”叶展说，“我自己想办法进去。”
　　“不安全，上清宫这种皇家宫观，能收你的道士肯定很多。”
　　“晚上来。”
　　“晚上鬼道士隐形，如果遇到普通任务 NPC，他看不见你——”
　　唐凌云正说话，游戏里鬼道士在白鹤低头看他的瞬间回它一道怒目而视，激得白鹤疯狂扑腾翅膀，不停发出咕嘎叫声。
　　它对鬼道士的过激反应引起唐凌云注意，使她想起邵雍的话，白鹤有和人类不同的认知方式，她挥动手环，让小狐狸爬上白鹤的背，用狐爪轻轻安抚它，感觉到它在慢慢平静，咕嘎的频率也减少了许多。
　　“人做得逼真也就算了，为什么动物也可以这么真？”唐凌云道。
　　这句在唐凌云看来完全是自言自语性质的问话，听进叶展耳朵里，一下把他从和白鹤逞意气之争的反常情绪里拉出来。
　　“你说的‘真’，是指它和人的互动？”
　　“说不上来。”唐凌云道，“你想，我今天去艮岳找白鹤，完全是灵机一动，随机性事件。艮岳那么多珍禽异兽，它们应该都像我们马车上的马一样，不应该有自由意志的，可是我跟它相处这段时间，它的灵性和我们那匹马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唐凌云话没说完，被白鹤高调的咕嘎声打断，它欢快地扑腾着翅膀，脚一收，就地起飞了。
　　鬼道士面色凝滞地站在原地看白鹤盘旋上飞。
　　唐凌云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弄得措手不及，幸而白鹤飞行很稳，小狐狸很快找到最佳乘坐姿势。
　　“我知道你能听懂人话，现在我也想听懂你在说什么。这样，我问你问题，肯定答案你就喊一声，否定你就喊两声，好吗？”
　　白鹤咕嘎了一声。
　　唐凌云大喜过望，挥动狐爪给白鹤顺了顺羽毛。
　　“你认识鬼道士？”
　　“咕嘎、咕嘎。”
　　“你不认识他，为什么对他那么大敌意？”
　　白鹤沉默。
　　“啊，不好意思，忘了你只能回答判断题。”唐凌云斟酌半晌，又道：“你觉得他是坏人？”
　　“咕嘎。”
　　小狐狸随白鹤在高空飞行的时候，队伍频道里，林辉耀正在郑重提请全队集合。
　　“王颜吕、杨素想约我们一起练球。”林辉耀说。他刚刚在汴口清淤挣钱，王颜吕突然发来邮件，说为了提前适应阵营内部选拔赛，邀请干术小队和他们一起对抗练习。
　　“5V5，他们两个队不是已经够了？”练九龙道，“我们马和球杖都还没买！”
　　“我跟他说了情况，王颜吕的意思，他们两支队伍人也没太齐，不过他们装备倒是买齐了，可以先借给我们。”林辉耀道，“主要现在全开封城都在练球，他们好不容易在横街抢到一块地方，说是实际的马球比赛非常难打，青色阵营还好，黄色和玄色里面都是大佬玩家，已经开始内部选拔了，所以系统时间跳得很随机，等一个白天不容易，大家都趁机练疯了。”
　　“听辉耀的。”叶展沉声道。
　　目送白鹤载着小狐狸远去，鬼道士独自赶去和队友汇合。
　　唐凌云不经意提到的，关于游戏中动物也具有自主意识的观点引发他更深度的思考，使他对凰图越来越好奇，怎么可以用技术实现一套这么大的世界观体系。
　　6、
　　因有白鹤送行，唐凌云比叶展先到达横街地带。
　　一开始听林辉耀说全开封都在练球，唐凌云还觉得夸张。驾鹤飞行的一路，借小狐狸的视角，唐凌云发现，城中但凡开阔些的地方，就有人在骑马练球。
　　把小狐狸送到目的地，白鹤伏低身体，用尖尖的长嘴啄了啄小狐狸的脑袋，看上去对即将到来的离别十分不舍。
　　唐凌云一边通过头盔传导被鹤嘴啄头的体感，一边轻声对白鹤说：“可惜你不是马，不然还能带你一起打马球。”
　　白鹤听完这话，立刻站直身体，仰天长啸起来。
　　唐凌云茫然看它对着天空咕嘎半晌，不禁好奇道：“你是在召唤什么吗？”
　　白鹤停止望天，转对唐凌云咕嘎了一声。
　　“召唤你的朋友？”
　　“咕嘎。”
　　“你的朋友是……马？”
　　“咕嘎。”
　　唐凌云不知道小狐狸能不能同步她此刻溢于言表的激动之情，自从进入游戏，这个世界不断有人说小狐狸是 bug，实际弱得是个人都能对它产生威胁。
　　艮岳一行，打开了小狐狸的动物世界大门，也使唐凌云逐渐意识到，小狐狸的 bug 真实存在，只不过和人类无关。
　　在白鹤和小狐狸站立的高墙之上，但见一匹黑色骏马自街道尽头飞驰而来，那匹马毛色透亮，十分显眼。
　　随着黑马越走越近，唐凌云心中的激动之情也越来越汹涌。
　　白鹤似乎感知到小狐狸的情绪，偌大的鹤翅以极轻的力度拍打在小狐狸身上，唐凌云后背全包裹在游戏椅的体感映射区，百分百感应到了白鹤的温柔。
　　黑马停在高墙下，白鹤一边振翅一边用咕嘎声同它交流，黑马全程静默聆听咕嘎声，偶尔发出一两下呼气似的响鼻声。
　　两位动物朋友沟通完毕，白鹤似是终于放下心，又用鹤翅拍了拍小狐狸，唐凌云看着狐狸视角里的大白鹤，道：“谢谢你。”
　　“咕嘎，咕嘎。”
　　白鹤不再逗留，鹤翅舒展，头一扬，以一个分外优雅的姿势向天空而去。
　　唐凌云目光追随白鹤离去的方向，骤然发现此时的开封城居然出现夕阳，游戏测试第十五天，唐凌云第一次看见古城夕阳。
　　黑马在高墙下发出不小的响鼻声，唐凌云不得不暂时打住赏景的心情，控制小狐狸往马背而去。
　　7、
　　小狐狸骑着一匹膘肥身健的上等马前去和小队集合。
　　唐凌云到时，林辉耀、练九龙和刘璞都在马上，和王颜吕、杨素他们一起练习。上回在金明池跟教头学马球，大家没有球杖，这次配合上球杖使用，小队才意识到马球运动即使在游戏里，也是难度超高的竞技类型，因此练习很投入。
　　尽管早就从赵令呈那里得知他队伍里有狐狸，还有鬼，王颜吕和杨素没见过，所以乍见赤狐骑着黑马出现在街口，两人及其队友都看得眼发直，好半天王颜吕才说：“这是什么神奇动物场面？”
　　游戏中段大正骑马带球跑得欢，听王颜吕发楞，不禁也看向自己队友，对小狐狸他当然不陌生，使他惊奇的是那匹马，当即吹了个口哨，道：“凌云，你这马带劲！一看就不便宜，哪来的？”
　　有外人在，唐凌云不愿多聊有关小狐狸的身世话题，转而道：“你们开始打了吗？”
　　“还没，还在熟悉操作。”林辉耀说。
　　唐凌云目光一扫，只见横街中央竖着一个单门，球洞上绑了绳网，除去干术小队，另外两支队伍加起来刚好七人，各都穿着崔修仪发放的青色队服，横街虽不是绿茵草场，几人手握球杖在宽道上驰骋，配合着古城夕阳，也是一道别样风景。
　　这其中，杨素和刘璞的女装扮相尤为出众，她们俩看上去也是全队技术掌握最好的两个。段大虽然马术精湛，但他很难把握运球和骑马速度的平衡，所以经常漏球。
　　练习中途，练九龙眼红想试试唐凌云的马，结果人还没上马，就被毫不客气地摔到了地上，他连爬三次，连摔三次，直把唐凌云看得哈哈大笑。
　　“我还偏不信了！”练九龙不服气，还想继续再试。
　　“别自讨没趣。”姗姗来迟的鬼道士说，“这匹马只认狐狸。”
　　他话里还隐隐带着被白鹤拒绝的不忿，唐凌云听了更欢乐，笑到自己都觉得太过分才停下。
　　唐凌云不知道的是，她毫无顾忌的爽朗笑声令小队全员都不同程度地感到了惊讶。
　　“第一次听凌云笑这么开心。”练九龙直接将惊讶表达出来，心里有一丝异样，为自己能让她这么开心。
　　唐凌云连忙假意咳了咳，“要正式比赛了。”
　　遗憾的是，唐凌云为转移话题而说出的提醒并无奏效的时间。
　　第十五天的游戏测试结束了。


第52章 马球比赛（8-10）
　　8、
　　这一天返校途中，练九龙缠着唐凌云问黑马的来源。
　　“朋友送的。”
　　“什么朋友这么豪气？”
　　“你记得艮岳？”
　　“记得！百兽之王，你是！”练九龙说到这，乍然联想起因果，“那匹马是艮岳来的？”
　　他这句问话倒把唐凌云问懵了。她在心中想道，对啊，白鹤是艮岳来的，黑马和它一样，不许小狐狸以外的人骑它，和他们之前用的褐色马完全不同，是不是也意味着它是从艮岳来的？
　　这则唐凌云本人忽略的细节被练九龙提起，使她感到意外惊喜，脸色也明朗起来，“你真机灵！”
　　“啊？”这下轮到练九龙发愣，“这是夸我？”
　　“当然！”唐凌云高兴地说，“我明天亲自问问黑马它是不是艮岳来的，今天忘了。”
　　“怎么问，黑马会说话？”
　　“我自有办法。”
　　练九龙受她欢快的情绪感染，心情竟也不自觉地愉悦起来，“要是问到答案，黑马真是艮岳来的，你能不能让它再多派点朋友帮我们，咱们队人手一匹不过分吧？”
　　“它今天摔你还没摔够？”走在队伍最末的叶展突然插话道。
　　练九龙好像这时才想起自己被摔的糗事，“凌云说她有办法和黑马说话，万一能对上话，让它别摔我不就行了。”
　　“哦，这你想多了。”叶展与两人并行，“它不一定听她话。”
　　“对对对，”唐凌云想起白鹤不肯驮叶展的前情，“艮岳的灵兽，和游戏里的半 NPC 一样，拥有自由意志。”
　　“动物也有自由意志？”
　　练九龙疑问声太大，把前排讨论马球技术的刘璞和林辉耀也吸引过来。
　　“不奇怪。”叶展道，“AI 技术，本来就不区分人和动物。”
　　“这么说倒也没错，我只是没想到，大宋居然用了这么先进的 AI 技术。”练九龙道。“听那个王颜吕说，游戏里好多公会在猜凰图用的是什么技术，都说没见过。”
　　叶展沉默，练九龙说的“公会”二字使他触类旁通想到另一事。
　　这天回寝室，叶展用遍自己所有的游戏行业资源，终于查到开封五怪所属的游戏公会。
　　公司注册地在人烟罕至的西北地区，注册名“史技游戏”，法人名叫郑正果。叶展又在网上搜郑正果，关联了各种游戏圈关键字，也问了业内朋友，结果一无所获。
　　他开始在心里怀疑，难道开封五怪真像莲笛高管们说的那样，是凰图官方的人，因为不想被查到所以故意弄了个空壳公会？
　　9、
　　马球比赛青色阵营选拔赛即将开始，干术小队为此最投入的是三个人类，相较而言，叶展和唐凌云毫无参与感。
　　尽管唐凌云拥有一匹神驹，小狐狸的体积比球大不了多少，根本拿不了球杖，更别提一边驭马一边挥动球杖打球。
　　鬼道士更惨，他甚至骑不了马。
　　第十六天游戏测试，小队其他人在横街练马球，叶展独自去国子监看积分排行榜。
　　开封五怪目前积分：960。
　　第二名鄞城五叟：810。
　　第三名有为五君子：540。
　　开封五怪依旧领先，然而今天，叶展头一次注意到鄞城五叟。他记得上次看这支队伍积分，比开封五怪少足足两百分，现在两者差距缩小了许多。他之前问过张康，鄞城五叟是不是莲笛的公会，张康说不是，莲笛漏了两个身世任务，没上排行榜。
　　积分榜上十个队伍，有七个是叶展原本知道的公会，加上昨晚查过的开封五怪，共八个，还有第二名鄞城五叟和第九名妈麻马骂是未知，叶展决定晚上回去细查。
　　看完积分榜上各队伍积分，叶展又点开队伍面板看本队得分：260。排行榜上第十名积分 380，鬼道士的身世任务必须顺利完成，否则小队登榜无望。
　　这层压力，叶展想到要分享给队伍另一位闲人。
　　未料唐凌云听完，反应居然很乐观：“马球比赛头筹有三百分。”
　　“你认真的？”
　　“相信队友。”
　　“三打五？”
　　“排兵布阵，历史上很多以少胜多的例子。”唐凌云道，“对了，我问过黑马，它确实是艮岳来的。”
　　唐凌云和黑马的沟通和白鹤一样，她问它是非题，黑马以响鼻声来作回应。
　　艮岳有这么多具备灵性的动物，使唐凌云联想到一种可能：“按游戏策划的思路，他们不可能费大力气做这么大一块占服务器容量的游戏设计，所以，艮岳应该藏了很多支线任务。”
　　叶展听她推想游戏策划和技术思路，不自觉笑了，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在笑，叶展又对自己感到几分惊悚，连忙收起笑意——尽管无人察觉——正色道：“身世任务没做完，没办法在系统上接支线。”
　　“系统上没办法接，我们可以走非常规渠道，像鬼市任务那样。”
　　“鬼市任务有张康带消息，艮岳——”叶展适时停了下来，因为这时他已经想到唐凌云的“渠道”。
　　“艮岳可以让我的百兽朋友帮忙。”唐凌云直接把答案说了出来。
　　马球比赛第一次正式对抗赛，干术小队和王颜吕、杨素两个队伍拼盘组合，两队按正式比赛规则，全场二十四面旗，哪一队进球，插一面旗，先拿满十二面旗的队伍获胜。
　　比赛前分队，干术三人分在一起，杨素主动表示想和刘璞在一队，于是带着她的一名队友补了干术的缺。王颜吕队伍四人再加杨素队伍剩余一人，凑齐两支队伍。
　　“还需要一个裁判。”杨素队友说。
　　“我来当。”唐凌云道。
　　“咱们几个队伍，真的一个比一个简陋，我听说大佬玩家都有专门的啦啦队做开场呢。”王颜吕队友说。
　　“净搞些花头。”杨素毫不客气地说，“马球比赛，实力最重要。”
　　王颜吕队友闻言立马笑着赔不是，“嫂子教训的是。”
　　“别乱喊！”杨素急着说，“小心我待会儿收拾你。”
　　事实证明，杨素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唐凌云这边宣布比赛开始，就见杨素一股脑冲在最前，月牙般的球杖被她挥舞得像作战武器，在和刚刚打趣她的王颜吕队友碰面时，她以一个俯击球的高难度动作从他马下运走了球。
　　王颜吕队友被激发了胜负欲，两人在场中追逐起来。
　　段大就是借了这个机会，眼疾手快从两人手中劫走球，送了第一颗球入孟，拿到对抗赛第一筹。
　　后来的时间，干术和杨素组合队伍越战越勇，横街比赛场地小，得分节奏快，他们很快拿满十二分，赢得了第一场胜利。
　　最后一颗胜球入孟，练九龙高兴得整个人连蹦三尺高，像拿了世界冠军。
　　比赛场上，两队是敌人，比赛一结束，由于大家球技还都很生疏，立刻聚在一起讨论马球技巧、复盘比赛过程中的得失。
　　刚刚比赛，段大拿到六分，全场最高，其他人在讨论中重点表扬的却是掌柜娘子：
　　“姿势绝优美。”王颜吕队友说。
　　“传球绝准。”杨素队友说。
　　“马术绝稳。”王颜吕说。
　　“……”
　　众人对掌柜娘子的夸赞不绝于耳，林辉耀比刘璞本人还高兴，每一句夸奖都没让之落地，接话接得比谁都快。
　　练九龙忍不住在队伍频道吐槽：“人家夸的是刘璞不是你啊！”
　　“夸刘璞不就是夸我们吗？”林辉耀红着脸说。
　　“不是！”练九龙不服气地说，“没人夸我，明明我是 MVP！”
　　“行，我夸你。”林辉耀说，“你是进球小王子。”
　　“凌云说这叫‘入孟’。”
　　“好的，入王。”
　　马球比赛是竞技玩法，众人俱都全神贯注地投入，谁也没意识到，时间比平时流逝更快。
　　当然，全程没加入比赛的叶展除外。
　　这边比赛刚结束，另一边叶展就提醒唐凌云：“趁系统时间还没跳，该去艮岳找支线了。”
　　“这么急？”
　　“测试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随时可能跳到晚上。”
　　“晚上去也一样？”
　　“邵雍发给你的随机任务、鬼道士的身世任务都安排在晚上，且都需要你出面，时间不要浪费在跑地图上。”
　　他说得这么具体，唐凌云一下从马球比赛的激越中醒过神来。
　　小狐狸有黑马，虽然可以独自前往艮岳，小队其他人担心它的安危，便商量着由刘璞一路护送，买马和球杖的钱仍不够，林辉耀和练九龙继续在内城刷随机任务打工赚钱。
　　不料唐、刘二人还没动身出发，天色骤然暗沉，时间跳了。
　　10、
　　时至今日，《大宋 Online》里时间跳动的随机性已经不再使小队感到困扰，尽管天黑，大家还是很快明确了任务行动线。
　　队伍暂时分成两组，唐凌云带一队，先去矾楼送件，再去上清宫，段大、鬼道士和小狐狸一起。
　　先前唐凌云帮张干做宋史作业，记了许多开封城内“具备雇佣关系的场景”，现在刚好方便小队打工赚钱。这项差事暂时落到刘璞和林辉耀身上，他们去内城找工作，顺便看看哪里可以买到便宜的马和球杖。
　　分组既定，众人立即出发。
　　黑马不肯让其他人骑，唐凌云怎么也没办法说服它。入夜时分，开封城危险更多，唐凌云不敢贸然让小狐狸单独骑乘黑马，只好重新回到段大肩膀上的布袋里，由练九龙驱马前往。
　　去矾楼一路，黑马默默跟在后面。
　　练九龙气不过，道：“这马到底是灵性还是死倔！”
　　“人类认为马都很忠诚，永远听人话，是一种自大。”叶展道。
　　紧跟在小队身后的黑马发出一道巨大的响鼻声。
　　唐凌云闻声笑了，对叶展道：“它在肯定你。”
　　鬼道士趁势也回头看了一眼黑马，街市灯火不如黑马那双眼睛明亮，它似乎感应到鬼道士无形的视线，径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叶展心头悚然一惊。倒不是被黑马的眼神吓到，而是想起自己参加概念赛的缘由。
　　叶展上高中时，父母担心他性格太沉闷，又不爱和人交流，容易抑郁，就在家里养了一只黑猫。刚开始，叶展和黑猫不熟，只有它在笼子里的时候才肯观察它。黑猫不会说话，叶展也不爱说话，一人一猫总是相对无言，互相打量。父母早出晚归的大量时间，叶展都是和黑猫一起度过。
　　他从来没把黑猫当宠物，因为黑猫也没把他当主人，它做自己的事、睡自己的觉、吃自己的饭，叶展打游戏，它偶尔会来看，叶展知道猫是色弱，无法分辨复杂的颜色，黑猫喜欢看他玩恐怖游戏，偶尔还会被吓到。
　　叶展喜欢黑猫，认为这是父母为他做过的，难得合他心意的事。
　　高二暑假的某一天，叶展外出回家，第一件事是照常去找黑猫，黑猫不在。叶展问父母是不是把黑猫带去打针或是洗澡，母亲发消息告诉他，黑猫意外坠楼，死了。
　　叶展问母亲，家里阳台窗户明明都封了口，为什么它会坠楼。母亲万分自责地说，她中午赶回家收衣服，太心急，走前窗户没关死。
　　叶展从来不是任性的孩子，母亲已经足够难过，他不可能再说任何埋怨的话。
　　那段时间，叶展从没表达过悲伤，以致父母都分不清他是不是因为黑猫离开太伤心而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也就是从那个时间点开始，他有了做赛博动物世界的想法，他要“复活”他的黑猫。
　　关于叶展在概念赛上的项目，张康和莲笛技术官先后发表了意见，叶展听得认真，实际得到的助益其实不大，他毕竟没有程序技术经验，因此，对于他们口中那个更好的项目型态，他也只能靠想象。
　　然而刚刚黑马那一眼，几乎立刻让叶展想起黑猫。再结合这两天先后和白鹤、黑马的互动，他才骤然发现，原来凰图已经实现了他想象中的世界。
　　叶展此时心中的震荡没人看得见。
　　以往，他习惯默默消化，今晚，他忽然想和人分享。


第53章 马球比赛（11-12）
　　11、
　　作为北宋东京最大的酒楼，矾楼的繁华和气派，与内城其他酒楼皆不相同。可惜游戏不能提供味觉，不然矾楼光凭造酒作坊飘出来的酒味就能立刻熏得满街游人醉。
　　“NPC 在哪？”段大下了马，牵着它步行，在矾楼门口如织的人流中四处寻找。
　　“邵雍说接头人会来主动找我。”唐凌云道。
　　“这么多人——”
　　扑哧。
　　练九龙话没说完，就被身后黑马响亮的声音打断，他刚想“批评”它，却见它冲着小狐狸的方向直晃脑袋。
　　“你在给我指路？”唐凌云问道。
　　黑马用响鼻声表示了肯定。
　　唐凌云既惊又喜，狐爪飞快地拍打着游戏里段大的肩膀，同时高声道：“跟它走！”
　　练九龙神色颇有些无奈，还有些茫然，道：“小狐狸的 bug 人设终于开启了吗？”
　　有黑马带路，一人一狐一鬼很快在两楼相接的一处飞桥下看到一位头戴士人幞头的青衣长者，长者蓄须，见黑马到前，连忙对它露出表示谢意的微笑，黑马扑哧一声，自行退到小队身后。
　　长者转将目光移到段大肩上的布袋，段大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小狐狸适时钻出布袋，面向长者，道：“先生可是在此地等人？”
　　“我在等你。”
　　“请教先生姓名。”
　　“程颐。”
　　唐凌云讷住。
　　“知道我是谁，你很吃惊？”
　　“是有些吃惊。”
　　“为何吃惊？”
　　唐凌云思忖片刻，道：“久闻伊川先生大名，没想到会在随机任务遇见。”
　　“赤狐可知我与邵雍的交情？”
　　“北宋五子。”
　　“北宋五子乃后世称法，我与邵雍，交情始于道，深于理。”程颐道，“他托你带的东西，现方便取？”
　　“方便。”
　　“如此，你上前来。”
　　小狐狸正要离开布袋，练九龙挥动手环按住它，为安全起见，由他直接走到程颐身前，微微躬下身子。
　　程颐朝小狐狸伸手——
　　“不过区区一只小赤狐，何劳伊川先生大驾？”一道自飞桥而下的沉着声音骤响，打断了程颐的动作。
　　练九龙反应快，登时站直身体，又往后退到两步半的距离之外。
　　众人抬头向上看，见又一位气度不凡的长者立在栏杆旁，目光笔直地看着程颐。
　　“靠，这又是谁？”练九龙问。
　　唐凌云被两位北宋大佬相遇的场面吸引住，完全顾不上接话。
　　“王安石。”叶展代答道。
　　“啊？这是王安石？”练九龙小声嘀咕道，“怎么和教务系统上长得不一样？”
　　“介甫是深夜随我至此，还是碰巧撞见？”程颐朗声问道。
　　“我可没功夫跟你。”王安石道，“有人告诉我，伊川先生打算对付一只小狐狸，我本不信，今夜来此，不信也信了。”
　　程颐闻言朗声大笑，“介甫性直，耳根却软得很，总这般容易受小人蒙骗。我若想打赤狐主意，何必堂而皇之约在矾楼见。”
　　“那依你之见，打赤狐主意，该约在何处？”
　　“介甫对赤狐关心是否太过？”程颐不答反问，“以我之见，它与你可无甚关系。”
　　“它是与我无关，却与大宋命脉有关。”
　　“既如此，何以你是关心它，我却是打它主意？”程颐道，“大宋命脉，我不比介甫少半分在意。”
　　王安石静默半晌，道：“你对赤狐若真无不良居心，便当我面取你信物。”
　　“介甫要求，我照做便是。”话毕，程颐主动向段大迈步，隔着半步距离，再次向小狐狸伸手。
　　围观众人一起看他从小狐狸身上取出一方帖子。
　　与此同时，干术小队五人共同收到队伍提示：
　　完成洛阳亲友（零）任务，队伍积分+10
　　“这一趟，有劳赤狐了。”程颐温声道。
　　“不客气！”
　　程颐又抬头转向飞桥，“介甫可还有指教？”
　　却见王安石突然一甩袖袍，怒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能这样？”练九龙大惊道。
　　对王安石的乍然离开，程颐并不气恼，面上依旧笑意盈盈。
　　唐凌云担心他也会突然掉头走人，急忙道：“敢问伊川先生，洛阳亲友任务是不是还有支线？”她没忽略任务提示里的“零”字。
　　程颐看向她，“有。”
　　“晚辈现在能接吗？”
　　“你确实想接？”
　　“想！”
　　程颐闻言，笑意更深，继而舒展开体态，一派大儒气韵，道：“我的一位友人，有藏书若干，暂存于保康门附近一处客店，他想趁晴好天气晒晒藏书，好等四月随书一起迁往洛阳。赤狐可愿接下这趟差事？”
　　“送书去洛阳？”唐凌云道。
　　“赤狐说笑，大宋尚未开放西京地图，你要如何去洛阳？”程颐好脾气地说，“我说的是，替我那老友——晒书。”
　　“啊？”
　　12、
　　在程颐处领了支线任务，小队作别长者，转往上清宫而去。
　　到得人烟较少的路段，练九龙当先道：“王安石为什么会来救小狐狸？”
　　“这个问题很早我就存疑，”唐凌云道，“我猜小狐狸跟他有些不寻常的关系，等鬼道士的身世解开，看会不会有头绪。”
　　“可是王安石不是和那个伊川说，他和小狐狸没关系吗？”
　　“他这么说了？”
　　“对啊。”为证明自己记忆没差，练九龙故意压嗓学起王安石的语气来：“‘它是与我无关，却与大宋命脉有关。’”
　　唐凌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王安石话里的重点，”叶展沉声道，“有人告诉他程颐要对小狐狸下手，这个告诉他的‘人’是谁。”
　　“对，我也注意到这点。”听叶展提到关键细节，唐凌云立刻正色起来，“之前小狐狸多次遇险，王安石都没插手，哪怕我上门求救，李士宁也不搭理。这次他居然亲自出面，蹊跷。”
　　“历史上，王安石和程颐是敌对关系？”
　　“算是。”唐凌云紧接着简单讲述了熙宁变法里各派系的纷争。最后，她说：“程颐是洛派代表人物，我怀疑洛阳亲友的系列任务就和洛派有关。”
　　叶展沉思半晌，道：“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最后的 Boss？”
　　“什么最后的 Boss？”练九龙一头雾水。
　　“不是问你。”叶展道。“马球比赛要选阵营，现在游戏里大部分公会都已经选定，Boss 要浮出水面了。”
　　“你说的 Boss 是系统 Boss 还是玩家 Boss？”练九龙又问。
　　“不是这么简单的定性。”叶展说，“大宋和我们以前玩过的游戏不同，它更像真实世界……大概比真实世界还复杂。”
　　唐凌云和练九龙没有见过莲笛高管，没听他们分析过游戏生态，他们对游戏本身的判断仍比较简单。叶展吸收了太多与游戏无关的信息，因此在他看来，《大宋 Online》这次的不删档测试正逐渐衍生出新的玩法，一个真人和人工智能、现代和历史人物完全混杂，各有立场图谋的虚拟世界。
　　非节日期间，上清宫守卫不多。
　　一人一狐一鬼绕宫观走了一圈，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入口，当然，最主要的限制还是唐凌云白天提到的困境：“鬼道士晚上隐形，普通 NPC 看不见，半 NPC 能看见，也能收他，太危险。”
　　“不然我和小狐狸进去？”练九龙给出建议。
　　“鬼道士的身世任务，你们进去能触发什么？”叶展道。
　　“哇，那咱们来这干嘛？”
　　“其他任务都要等白天。”唐凌云道。
　　“你说艮岳有随机。”叶展道。
　　唐凌云没有立刻接话。游戏里，小狐狸探头面向夜色下的黑马，“朋友，你告诉他们，艮岳有没有随机任务？”
　　黑马发出两下清脆的响鼻声。
　　“我朋友说没有。”唐凌云翻译道。
　　“这也行？”练九龙不可置信地说。
　　所有任务都卡时间，小队难得无所事事起来。
　　练九龙干脆操作人物在墙根坐下，见他坐，来自艮岳的黑马朋友也曲腿坐了下去，而见黑马坐，段大的褐色坐骑竟也有样学样地坐在了地上。
　　练九龙看笑了。
　　“阿展刚刚说这游戏比真实世界复杂，我倒觉得它比咱们那个世界有意思。”他说。
　　“怎么说？”唐凌云问。
　　“你看，”段大冲肩头的小狐狸指了指地上两匹马，“这两匹马多可爱。”
　　“先别说话。”叶展突然低声道，“听，周围有动静。”
　　经叶展提醒，唐凌云和练九龙俱自凝神细听。
　　听了半晌，唐凌云悄声说：“是个道士在念经。”
　　“我找到他了。”叶展道。
　　“在哪？”唐凌云急问道。
　　叶展没来得及回答，系统浮层完全遮盖了他的游戏画面。
　　第十六天游戏测试结束。


第54章 马球比赛（13-15）
　　13、
　　唐凌云没看见的游戏情形，返校途中，叶展复述给了她。
　　叶展叙述简单，还是经过唐凌云详细询问，她得出推论：“他可能是在做超度法事。”
　　“超度法事……是对死人？”练九龙问。
　　“对。”
　　“他或许就是鬼道士的身世任务 NPC。”叶展道，“结合我们之前遇过的任务 NPC，他们有一套辨别特定游戏角色的方法，只要角色到达响应区域，他们都会自动出现。”
　　“可是我们先前也去过上清宫，为什么今天才出现？”练九龙问。
　　“先前去得快，走得也快。今天如果不是你在那闲坐，我们可能还是会错过。”叶展道。
　　“九龙，随机任务之王。”唐凌云道。
　　练九龙听叶展说自己偶然触发了鬼道士的身世任务，人已经有点高兴，这会儿再听唐凌云夸他，禁不住嘿嘿笑起来。
　　“一切还只是推测。”叶展说，“不用这么早得意。”
　　“你少来，你就是嫉妒！”练九龙正在兴头上，冷不防接了一盆凉水，不由有些气恼，道：“有些事，算得精还不如运气好。”
　　练九龙话说得随意，像玩笑，表情看上去却有几分真心意味。唐凌云见状，忽然关注起叶展的反应。
　　“你说得对。”叶展说。
　　叶展回应的语气和表情都很正常，并无要和练九龙继续争辩的意思，练九龙自觉没趣，转对唐凌云说：“AI 人就这样，没劲。”
　　“AI 人？”
　　“AI 人，顾名思义，就是人工智能人。”练九龙一本正经地说，“形容一种人类，无喜无悲，无思无虑，无爱无憎，诸如此类。”
　　“倒是跟佛门四大皆空很像。”唐凌云联想着叶展的个性说。
　　“不不不，人家佛门弟子也是有追求的，普渡众生什么的，他们不是还把佛祖当偶像吗？”练九龙说，“AI 人没有这些。”
　　唐凌云余光注意着叶展，想知道他会不会生气，又想看他生气，——念头刚转到这里，唐凌云立马摇头，要把这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大脑。
　　幸好寝室楼分岔路口到了，唐凌云带着如释重负的愉快心情和众人挥手作别。
　　校园路灯照耀下，她的愉快看在叶展眼里，是另一番理解。
　　14、
　　回到寝室，练九龙和林辉耀一直在聊马球比赛的操作技巧，尽管鬼道士暂时不必听也不必学，而且叶展总有自己的事要做，可他愣是花很长时间才想起要查鄞城五叟和妈麻马骂的来历。
　　通过网上查询和人脉问询过后，叶展得到和昨天查开封五怪一样的答案，鄞城五叟背后的公会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注册在偏远地区的独资公司，法人姓名没有任何游戏行业的信息关联。妈麻马骂相对简单些，就是一家能在网上搜到的普通游戏公会。
　　以叶展负责张干手下多家公会，包括他之前玩游戏了解行业动向的经验来看，开封五怪和鄞城五叟这种情况很少见。《大宋 Online》一旦公测，对曾经参与过不删档测试的公会来说，绝对是不容错过的曝光机会，正常的商业性公会巴不得在行业内扬名，不可能霸占了积分排行榜前两名，却把背景做得那么低调。
　　叶展再次怀疑，也许他们真是凰图官方的人。
　　晚上入睡前，叶展看到智叟在程序技术聊天群里说话，乍然想到可以试试向他打听，于是给他发去消息。
　　叶展：前辈，您还在玩大宋吗？
　　智叟：在呢，这几天打马球，上头。
　　叶展斟酌着问题，没有立刻回消息。
　　智叟似乎是急性子，紧接着问：怎么了？
　　叶展：想请教您一些问题。
　　智叟：知道，你问。（之前的法律免责声明依旧有效哈）
　　叶展：您了解积分排行榜上那几家公会吗？
　　智叟编辑了一会儿。
　　智叟：你想问哪家？
　　叶展：前三名。
　　智叟没有回答。
　　叶展以为他是临时有事，不能发消息。但接下来整个晚上，智叟都没有回消息。
　　隔天早上八点多，他给叶展发来很简短一句话：不太清楚。
　　如果他昨晚第一时间回给叶展的消息是“不太清楚”四个字，叶展还能接受。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使叶展收到消息的当下几乎就猜到，智叟一定知道些什么，甚至他可能就是三家公会成员之一。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叶展打开聊天群，搜了智叟过往所有关于《大宋 Online》的发言，最终排除他是有为公会成员的可能。
　　智叟的游戏身份存在三种可能：开封五怪之一、鄞城五叟之一、凰图内部员工之一。
　　不对。叶展很快想起上次和智叟聊天，他对游戏中存在黑化 NPC 似乎不知情，如果是凰图内部员工，不可能那么毫无保留地和叶展聊这些。
　　叶展长久陷在自己思维里，一开始是鄞城五叟，现在是智叟，莫名使他烦闷，想和人讨论。
　　“阿展在想什么？”趁课间休息，善于关照他人情绪的林辉耀问。
　　“没想什么。”叶展毫不犹豫地说。
　　15、
　　《大宋 Online》第十七天游戏测试开始前，小队一起明确了两处优先级更高的得分点。
　　一是鬼道士的身世任务，二是马球比赛。
　　刘璞这两天通过研究各种马球运动的史料，唐朝、辽金、宋元，但凡关联到马球运动的内容，她都看得分外仔细，她甚至研究出了一套适配游戏的马球打法，共享给了干术小队的队友。
　　“目前看来，我们队只有三个人，人数上是极大劣势。但我发现，游戏里控马和控球的操作很复杂，人多不一定是好事。阵营选拔是单门比赛，三人队伍，没准更占优势。”刘璞分析说，“我们保证进球，着重训练入孟技巧就好。”
　　“万一对方玩盯人战术呢？”练九龙道。
　　“什么意思？”
　　“啊，盯人战术是一种防守策略，对方专门安排三个人贴身防守我们三个人。”林辉耀耐心解释道。
　　“不怕。”刘璞胸有成竹地说，“你们说的盯人战术在现实环境下用还行，在虚拟世界，不太行。昨天王颜吕和杨素他们夸我马术好，其实是我牺牲了游戏视角，以保全骑马和打球的操作。”
　　“没懂。”练九龙说。
　　“你们看，”刘璞举起两只手环向众人解释，“我们的手环是游戏唯一的操作工具，主要用来控制视角，但马球比赛需要更复杂的骑马和控球技巧，它不像我们现实运动，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派上用场，你要保证骑马的稳定和打球的灵活，只能牺牲游戏视角。”
　　针对刘璞的话，众人集体沉思起来。
　　练九龙毕竟反应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是说，操作的时候看球看马就好，不用在意游戏画面本身。”
　　“对。”
　　“可是这样，我们不是更看不到对手了吗？”
　　“你不看他，只看球，他要看你，同时还要看球，按游戏操作的滞后，他的反应永远比你慢一步。”刘璞道。
　　至此，刘璞彻底说服了练九龙。
　　唐凌云全程认真听完刘璞的分析，心底顿生一种微妙的感动，为刘璞私下为小队所做的努力。这些天，她总是看到刘璞在潜心翻阅各种文献资料，上课的路上还不停模拟游戏操作，完全沉浸在对马球比赛的研究里。
　　由于大家此时都站着，唐凌云下意识地向对面叶展递去目光，后者在第一时间回应她的视线。
　　唐凌云朝他使了个眼色。
　　叶展准确解析了眼色内容，他猜她在说：“三打五，我看行！”
　　刘璞提出的马球比赛策略针对的是阵营内部选拔赛，小队众人却好似已经准备拿下全服比赛的头筹，各个志得意满，恨不得一进游戏就大展拳脚。
　　遗憾的是，迎接他们的开封正是夜城，干术小队还尚未攒够钱给每位队员配备打球装备。
　　拳脚是施展不了了。


第55章 马球比赛（16-18）
　　16、
　　唐凌云小分队这边，为确认在墙角做法事的道士是不是鬼道士的任务 NPC，她本人直接戴头盔去到叶展座位，同时交代练九龙带着小狐狸的“真身”在原地等待，以免打草惊蛇。
　　“你打算怎么做？”叶展问。
　　唐凌云照常先对齐全息角度，这时，她在耳机听见鬼道士的周围环境声，“你开了耳机共享？”
　　“嗯。”
　　唐凌云凝神看向画面中黑白色的道士，他跪伏在地，面前摆放着香烛、香炉和供品，口中念念有词。
　　为方便她观察道士，叶展将视角推到极致，受道士面对墙体的角度所限，两人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正闭着眼睛，地上香烛照着，他脸上充满恐慌的虔诚。
　　“你离他这么近，他都没发现你，说明不是半 NPC。”唐凌云说话间，叶展突然把视角转到地上，两支香烛中间，然后一下推到最大。
　　“什么东西！”唐凌云大惊道。
　　两人眼前所见是一幅小像，黑白色，大小和一本书差不多。令唐凌云当场受惊发出高声的并不是这画像，而是画像上的人脸。
　　“这是我。”叶展说。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反而给当下场景增添了几分意外的惊悚，唐凌云强自定了定心神，道：“我看见了。”
　　“他这是在超度我？”
　　“超度鬼道士，不是你。”唐凌云不想把叶展本人和鬼道士混作一人，又说：“你开附近频道跟他说话。”
　　叶展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扮演她的复读机，一边切换语音频道，一边配合地说：“来。”
　　“你是道门中人，为何深夜私自在外做法事？”
　　跪在地上的道士闻声，登时吓得跪倒在地，仓皇四顾，脸上惊恐更甚，也是到这时，唐凌云和叶展看出他年纪很轻。
　　“风若师弟，是你吗？”小道士颤声道。
　　“是我。”叶展照唐凌云的话说。
　　小道士听到这话，整个人彻底失去重心，瘦弱的身子瞬时抖如筛糠，忽又拼命往地上磕头，道：“师弟，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比谁都盼着你能早日超生。当日害你的人，不是我呀。”
　　“害我的人既不是你，你怕什么？”
　　听到这里，小道士终于停止磕头，身子一软，往旁边倒去。叶展推近视角看他的表情，只见他双眼含泪，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当日师父召弟子随行，确是我将你推出去，我若早知道你会因此丧命，定不会——”小道士倏地停住话头。
　　“定不会什么？”
　　小道士低下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害了你，活该夜夜受噩梦所扰，活该成日提心吊胆，担心冤魂索命。”
　　小道士说了许多话，唐凌云还是很快拎出重点，转托叶展说：“你若真想为我超度，为何要躲在这犄角旮旯。须知我至今不能超生，或是因为你不够心诚。”
　　“元始天尊在上，小道心比金诚！”小道士立刻说，“师父当日在狐王庙那场大战，胜得不够光明磊落，他不许座下弟子提及。师弟因此而死，哪还敢公然为你超度！”
　　“狐王庙大战？”
　　听鬼道士这样问，地上小道士整张脸突然大变，疯狂扑在地上磕头，一边磕一边说：“师弟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这之后，无论唐凌云和叶展再怎么盘问，小道士都只是磕头求饶，没有再透露什么信息。
　　17、
　　唐、叶二人这边正思考还要怎么再从小道士口中套话，忽听队伍频道练九龙说：“凌云，有人找你。”
　　“谁？”
　　“开封五怪。”
　　唐凌云火速回到座位，小狐狸被段大护在身前，他对面站着环抱双臂、面色冷峻的剑客，正是开封五怪之一，木尺长。
　　“我来了。”唐凌云道。
　　木尺长看向小狐狸，“发邮件给你，你没回。”
　　唐凌云闻言果然看见游戏画面上邮件跳动，立即点开。
　　寄信人是梅惊风：
　　道冲先生说上清宫近段时间不太平，让你尽快离开。一旦出事，她可能救不下你。
　　“看完了？”木尺长问。“看完就快点走。”
　　“可是我白天刚来过这里，还遇到——”
　　“开封城开始变天了。”木尺长说，“没时间说太多，赶紧走。”
　　木尺长话毕，墙根下来自艮岳的黑马像是为了响应他，居然一边轻声嚎叫一边站了起来，低下头，不停蹭段大怀中护着的狐狸。
　　分明也在劝它走。
　　唐凌云心知事不宜迟，连忙叫练九龙上马，又问叶展：“你还在盯那个小道士？”
　　“我在你身边。”叶展道。
　　一人一狐一鬼立刻上马，一向来去匆匆的木尺长居然特地随从保护了他们一段路，直到小分队彻底驶离上清宫区域，木尺长才对唐凌云简单交代了一句：“这几天注意看邮件，局势变化很快，身世任务不要冒险求进。”
　　话说得快，他人走得更快，分明不想给唐凌云继续问他详情的机会。
　　两支小分队这时不得不重新集合，听木尺长的意思，抱团相对更安全。
　　鬼道士的身世信息，唐凌云即时做了全队周知，据此，小队五人俱自吸收消化了半晌。
　　“狐王庙是个关键地点。”刘璞说。
　　“嗯，我听完觉得很耳熟，所以刚临时用手机查了一下。”唐凌云道，“结果很意外。”
　　“什么意外？”练九龙问。
　　“据《宋史·五行志》记载，宣和七年秋，有一只狐狸从艮岳入了禁中，朝廷认为是不祥之兆，宋徽宗于是下诏毁了狐王庙。这则说法被后世认为是大宋灭亡的信号。”
　　听唐凌云这么简短一段话，练九龙脑中仿佛有千万个想法蜂拥而至，他却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意表震惊的“啊”字。
　　“故事接起来了。”还是林辉耀沉着应道，“狐王庙大战，鬼道士的师父赢了，说明他杀了这只从艮岳进宫的狐狸。小狐狸能在艮岳得到百兽的拥戴，说明它和那只狐狸有关，也许——它就是小狐狸的生母。”
　　“可是五行志都是记载一些星象、气象、灾变之类的事情，狐狸进宫这种，有点像后人为警示皇帝，穿凿附会编的。”刘璞说。
　　“我们在玩的，是个正史、野史、志怪、传说杂糅的游戏。”唐凌云道。
　　“你的意思是，辉耀说的故事成立？”练九龙道。
　　“其实我也是这么推测。”唐凌云道。
　　“故事成立，”叶展道，“鬼道士的身世任务怎么解？”
　　他不同于其他人的冷静语调使队伍暂时沉静下来。
　　林辉耀和刘璞终于想起自己还在瓦子打工赚钱，其他人也渐渐从被故事迷雾笼罩的不安情绪里退离。
　　唐凌云道：“暂时清空我们之前对鬼道士身世任务的猜测，按新线索重新梳理几件事：一，我们现在知道鬼道士的同门师兄，要找到师父不难；二，如果鬼道士死在狐王庙大战，那么狐王庙这个地点很关键，另外，艮岳也很关键。”
　　“按身世任务的跑环流程，鬼道士关联了三个地点？”练九龙道。
　　“两个，狐王庙和上清宫。”唐凌云道，“艮岳是和小狐狸有关，之前我们以为小狐狸在艮岳能够得到百兽呼应，是因为它有灵力。假如游戏策划确实是参考了五行志里的记录，那小狐狸极有可能就是闯入禁中那只狐狸的后代。”
　　“曹道冲说上清宫近期危险，不能去，接下来只剩狐王庙？”练九龙道。“可是，照你找到的历史出处，狐王庙不是已经毁了？”
　　唐凌云沉思良久，最终道：“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
　　18、
　　木尺长没有明说上清宫具体有什么危险，唐凌云脑中都是猜想。自从查到狐王庙的线索，她蓦地感到一种更深度的茫然，自己原本笃信的猜想不断在被推翻。因为事关小狐狸的身世，她需要知道一些确定的信息。
　　整个游戏里，她只能求助曹道冲。
　　练九龙驾马前往咸宁坊，因是纵马疾驰，小分队很快到达目的地。下马后，练九龙身背小狐狸步行，幸好这夜月光大亮，无需照明。黑马紧紧跟在后面，寸步不离，倒更像小狐狸的保镖。
　　从决定来咸宁坊之后，唐凌云一直在脑内反复演练见到曹道冲要问什么，万一她拒绝回答，她又该怎么应对。
　　可惜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曹道冲不在。
　　练九龙动作很轻地一边敲门一边喊：“道冲先生在吗？”
　　破屋没有点灯，屋内始终无人回应。
　　“门没锁，我直接进去看看。”练九龙道。
　　练九龙的建议虽然粗暴，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小队默许了他的行动。所幸破屋整体面积不大，即使没有烛火，凭盈盈夜光，也能一眼把里面看完全。
　　曹道冲确实不在。
　　确知这一消息，唐凌云暗自准备的冗长腹稿在顷刻间化作烟云飘散，一股对未知的恐慌莫名攫住了她。
　　“接下来怎么办？”游戏里，段大一脸茫然地看着破屋上挂的“卖诗”二字问。
　　“归队吧。”唐凌云道。
　　“要不你问问开封五怪，咱们可以去哪找她。”
　　“来这儿的路上我给她发过邮件，还没回。”
　　唐凌云极少语气低落，因此，即便是迟钝如练九龙，也察觉到她的沮丧。他不再盲目提建议，重新上马，满怀无奈地归队。
　　一个晚上，同一段路来回，唐凌云的心情已截然不同。大概因为狐王庙的信息终于牵扯出小狐狸的身世，攸关自己，唐凌云更容易沉浸，深陷在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里，总觉得心口堵着什么。
　　这时，唐凌云耳机里突然传来叶展的声音：“在想狐王庙？”
　　“嗯。”
　　“为什么是意外？”
　　“你在说什么？”
　　“你查到狐王庙的线索，说很意外。”叶展淡淡道，“历史方面，很少听你说意外。”
　　唐凌云沉默。几分钟之前，她在手机上搜到狐王庙有关记载，确实意外了一次，现下听叶展戳中她完全没打算对外人道的心声，她再度感到意外。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有点，真正代入了古人的想法。”她说。
　　“怎么说？”
　　叶展提问时的平静语气使唐凌云紧绷的大脑得到放松，加上这是在游戏里，她没有太多顾虑，于是试着向他说出脑中积压的模糊想法：“本来我还想，小狐狸到底有什么灵力，我一直是用现代思维思考，想得天花乱坠的，就像你之前也说过，你能想到的灵力，无非是小狐狸的法力足够对抗一个阵营，我想的差不多，实在没想到，谜底这么简单，仅仅就是一个传说……”
　　“谜底是不是传说，还需要验证。”叶展沉静道。
　　“我知道，我想表达的不是这个。”唐凌云试图找到真正困扰自己的源头，道：“其实史上最早关于狐狸的记载都是祥瑞，大概从唐朝开始，狐狸的象征意义逐渐变味，古人把它和国运、朝代存亡联系在一起。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看，这很扯，估计没有一个玩家会想到，小狐狸所谓的逆天身份只是这么一个迷信。”
　　“所以你说意外。”
　　“对，”唐凌云说，“我以前读历史，都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看客心理，对历史的理解是二维的，从来没有真正想过宏大历史叙事下关于人的部分，就算想过，也只是青史留名的那一些。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好像感应到了古代普通人的思维，你想，史官也好，百姓也好，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去记录和传播这种传说呢，鬼怪、天谴、异象之类，他们本人真的见过吗？他们发自内心相信这些怪力乱神吗？他们只是受苦受难的时候没有别的办法吧。”
　　叶展没作声，经由她的话想到了别的。
　　“之前刘璞说我喜欢历史，我还纳闷，真的吗？问自己。”
　　她的分享突然暂停，叶展不由问：“真的吗？”
　　“真的。”唐凌云道，“我喜欢历史，但我不会想要立刻去古代生活，不是那种喜欢。”
　　“不是……那种喜欢？”
　　“怎么和你说呢……”叶展的疑问让唐凌云对如何准确表达自己犯难起来，“这样，我们把历史比作一个巨大的圆柱体，在这个圆柱体里，根据时代的不同，分割出不同的切面，每一个切面里的人都曾经和我们共用一个空间，因此有了不同的时空，在那些时空，有人是那样活着的。——我喜欢看这些切面。”
　　话说完，叶展没有马上接话，两人私聊过程有了片刻停顿。
　　沉默拉长，使唐凌云逐渐对自己感到惊讶，刚刚过去的一段时间，她居然可以这么毫无顾忌地对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生讲这么内心的话，而她居然还把这些话说得这么抽象、磕巴，简直不知所云。思及至此，唐凌云又忽然后知后觉地、不为人知地害了会儿羞。
　　对唐凌云口头表达之外的想法，叶展无从得知，他替她总结了思路，概括道：“这些切面都是截然不同但真实存在过的世界，相比圆柱体，万花筒好像更合适。”
　　“啊，对！就是万花筒！”大抵是心口拥堵的感性情绪终于抒发完，唐凌云这时带了点激动说，“以前单纯是看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今天有点知道这个世界里的人在想什么，所以，非常丰富，非常立体。”
　　这一刻，叶展倒是清楚感知到了她的激动，他依旧没急着接话，默默平复自己心下不能自控的陌生震颤。
　　“我本来想找曹道冲问问小狐狸的身世，因为最早是她告诉我小狐狸有灵力。我还想问她，开封城变天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到这里，唐凌云又有些无奈，“我们好像只有这个办法。”
　　“不会。”
　　“什么不会？”
　　“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


第56章 马球比赛（19-20）
　　19、
　　唐、叶、练三个人正按来路返回，刘璞和林辉耀碰巧在瓦子开启了三个随机任务：京师夜市（双陆）（投壶）（斗鸡）。
　　任务完成提示的浮层渐次弹出，练九龙立刻高声道：“三个随机！三十分！居然不是我堂堂随机任务之王捡的！”
　　林辉耀闻言失笑，道：“都是刘璞做完的，古代游戏的古代玩法，她懂，我不懂。”
　　“我服。”练九龙道，“以后随机任务之王的名号就给刘璞了。”
　　“早该给她了，人家一个飞花令就可以抵你所有。”林辉耀与有荣焉地说。
　　往常这个时候，叶展总会适时出来把控队伍聊天节奏，今天他清楚地知道，小队需要放松，需要玩笑，于是全程没有干涉一句。
　　倒是刘璞，似是再也听不下去林、练两人对自己的吹捧，正色道：“队伍积分终于满三百，和第十名还差八十分。”
　　“得，我刘姐根本不在意虚名。”
　　“错了，你刘姐特别在意虚名，尤其是积分榜上的虚名。”刘璞道。“晚上我和辉耀在附近街市打听了一下，哪里有便宜的马和球杖买。之前我们不缺钱，买马很随意，但开封城里优良的马匹都很贵，以我们现在赚到的钱，肯定不够，一匹都不够。”
　　“什么意思？马球打不成了？”练九龙道。
　　“别急。”林辉耀温声说，“刘璞想到一个别的办法。”
　　“州桥那边有一家打球社，平时专门帮人走马打球，”刘璞接话道，“我问了，他们也提供租赁服务，便宜很多。”
　　这话瞬间叫练九龙安定下来，“我刘姐果然靠谱。”
　　刘璞的话不仅让练九龙安定，唐凌云听完也感到一阵安心。介于刚和叶展交过心，聊天的信任场还在，她向他分享了自己此刻的感受：“大宋是一个团队游戏。”
　　“嗯。”
　　“对了，你刚刚说，不是只有找曹道冲这一个办法——”唐凌云忽然想到，“是指？”
　　“我们还有队友。”
　　“我就知道是这个！”唐凌云语带欢快地说。“你这个人还挺爱卖关子。”
　　“……”
　　唐、叶在聊队友，林辉耀和刘璞刚好也聊到相同话题。
　　由于练九龙在队伍频道一口一个“刘姐”，林辉耀一方面为刘璞感到骄傲，另一方面又隐隐有一点不舒服，或者该说是，羡慕。他羡慕练九龙可以这么直白地表达欣赏，他却总是不好意思。
　　“记得你之前问过我，我们做伙伴绑定任务的时候，欧阳修说了什么。”林辉耀给刘璞发私聊说。
　　“什么？”
　　“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林辉耀说，“出自欧阳修的《朋党论》。”
　　刘璞被他这副学生答题的做派逗笑了，“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就刚好突然想到了。”
　　“你觉得……”刘璞顺着话题问，“我们几个是以什么为朋？”
　　“我是想到一个答案，”林辉耀试探着说，“但我想先听你的。”
　　刘璞轻嗤一声，道：“反正我和凌云是以同道为朋。”
　　“为什么把我们三个刨除了？”
　　“不知道，我不了解男生。”刘璞说，“我只知道，我玩这个游戏之所以这么投入，愿意为它花时间，是受凌云的影响。”
　　“凌云做事很认真，很有感染力。”
　　“不止认真，她对历史有一种原始热情，你想，我们都在玩大宋，都在听 NPC 们说话，只有她会为了弄清一个概念，一个知识点，立刻查资料。”刘璞道，“我们也有手机，也可以现查，我们想不到要那么做，归根结底，求知欲没有那么旺盛而已。”
　　林辉耀静默半晌，决定跨出一步，道：“你总是能看到朋友的优点，也很……也是一种……优点。”
　　刘璞再度失笑，“不觉得这其实是一种攀比心吗？”
　　“不觉得。”林辉耀果断地说，“有的时候，人很迷茫，需要来自身边人的参考和比较，好给自己找到坐标点和前进方向，这是一种对自己的正向激励。”
　　刘璞没作声。
　　就在林辉耀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说得不妥当时，刘璞说：“好吧，我们也是同道为朋。”
　　林辉耀没防备她又把话题转回前面，不由自主道：“啊？”
　　“你不是局外人吗？”刘璞淡淡地说，“我也是。”
　　“你知道我说的局外人是什么？”
　　“如果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就当我没说。”刘璞语速飞快道。
　　这下轮到林辉耀被她逗笑，“你总要先告诉我，你理解的是什么意思啊。”
　　“一本书？一种哲学概念？一种对自我存在的茫然？”
　　“同道。”
　　小队套了马车去州桥的这个夜晚，好像和平时在开封赶夜路没什么不同，但依稀又有了许多不同。
　　练九龙独自坐在车头驾马，不时看看旁边与他并行的黑马，道：“总有一天，我要骑在你头上。”
　　黑马朝他发出两道毫不客气的响鼻声。
　　20、
　　小队抵达州桥，为抢时间，刘璞和林辉耀先去找打球社，练九龙带小狐狸去停车。
　　遗憾的是，这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就在刘、林两人即将找到打球社时结束了。
　　如果说之前游戏测试结束，大家经常感到意犹未尽。那么今晚，小队众人感受更多的是：时间突然变快了。
　　倒不是说游戏内的系统时间变快，而是五个人不约而同地发现自己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变弱了。
　　“到测试结束那一天，我肯定很舍不得。”返校途中，练九龙道。
　　今晚五个人的分队和前些天不同，刘璞不再和林辉耀走一起，而是和唐凌云走在前头，男生们则走在两个女生后面。
　　练九龙尽管注意到这点差别，没想太多，还沉浸在对测试结束的怅惘中，“说正经的，这游戏咱们公测也可以继续玩吧？”
　　“可以……吧。”林辉耀随口附和道。此刻盘桓在他脑子里的问题是，为什么刘璞突然不跟他一起走了？他还想问问她进打球社要怎么讨价还价。
　　练九龙又把问题抛给右边的叶展，“公测是不是不需要带公会注册了？”
　　“嗯。”
　　“咱们还一起玩吗？”
　　“别问我。”
　　“不问你问谁？”
　　“……”
　　“辉耀还玩吗？”练九龙转问林辉耀。
　　“我都行。”
　　这天晚上，林辉耀默默等了很久，直到男女生寝室楼分岔路口，始终没等到练九龙问前面的人，要不要一起玩。
　　21、
　　通过昨晚一整晚的梳理，《大宋 Online》第十八天测试这一天，唐凌云对小狐狸和鬼道士身世任务的思路比昨天清晰了很多。
　　她急于想和叶展分享进度，以致晚上进酸橙包间，一看到叶展本人，眼中立刻浮现出雀跃，饱满的情绪把正在冰箱里拿饮料的叶展看得莫名多了几分紧张。
　　心急的唐凌云这时倒没忘记看时钟，还有五分钟到八点，她决定利用这点时间把自己的想法向叶展全盘托出，于是急忙走到他身前，道：“我们忽略了一件事。”
　　叶展饮料一时忘了拿，“什么事？”
　　“小狐狸脚上的铃铛，”唐凌云道，“是谁戴上去的。”
　　“不是鬼道士？”
　　“是鬼道士的话，有个悖论，鬼道士如果死在狐王庙大战，说明他可能是被小狐狸的娘杀死的，他都被她杀死了，怎么还能接触到小狐狸，并且给它戴上封印灵力的法器呢？”
　　“被杀之前封的？”
　　“狐王庙大战这么大的事，狐狸娘怎么可能让你接触到她孩子，还让你给她封印呢？”
　　唐凌云神情认真，叶展很快被她带进逻辑推理频道，他说：“或许鬼道士被杀，就是因为他给小狐狸戴了铃铛。”
　　“……对哦，还有这种可能。”唐凌云不无懊恼地说，“我居然没想到。”
　　“一个人想问题，难免有漏洞。”
　　“不是，是我没考虑过鬼道士的视角。”唐凌云道，“狐王庙大战，主角是鬼道士的师父和狐狸娘，所以我没想过鬼道士也许具备独自对付小狐狸的能力。”
　　唐凌云重新进入自己的思维场，打算把忽略的视角补全。
　　叶展见她转身向自己座位而去，终于想起要拿饮料。本来他想拿柠檬水，换成了可乐。


第57章 马球比赛（21）
　　八点，小队依次登陆游戏。
　　打球社近在眼前，掌柜娘子正要进去，旁边赵令呈一把拉住她，道：“我们要不要对一对说法？”
　　“对什么说法？”
　　“还价。”林辉耀道，“网上不是有那种教程吗？两个人——”
　　“还价还要去网上学教程？”刘璞难以置信道。
　　“……主要是配合。”
　　“放心，我一个人可以谈下来。”
　　另一边，唐凌云进游戏没多久，收到梅惊风回复的邮件：
　　道冲先生最近很忙，我们也找不到她。开封城乱象是大家始料未及的状况，我能告诉你的只是，晚上少去道观和佛寺，法术伤害你们扛不过。
　　得知她在线，唐凌云立刻回复：
　　白天可以去吗？我队友的身世任务地点在上清宫。
　　梅惊风回复：
　　这个需要你自己酌情把握。
　　唐凌云没有再发邮件打扰她。
　　游戏里有规定停马车的地方，练九龙一路找了半天，停好马车，他勒令黑马也留在那里，奈何黑马根本不听他的，仍然默默跟在小队身后。一人一狐一鬼一马走上州桥，汇入南来北往的行人中。
　　突然，唐凌云一边用狐爪猛拍段大肩膀，一边急道：“停一下！”
　　“怎么了？”练九龙以为有危险，瞬间与人群拉开距离，进入戒备状态。
　　却听唐凌云郑重其事地说：“这是州桥！”
　　“对啊，我知道这是州桥。”
　　练九龙先前做跑腿任务在州桥附近，对此地毫不陌生。唐凌云却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本来还沉浸在对开封乱象的思考里，乍见州桥明月——史上有名的汴京八景之一，霎时被美景冲击，这才让练九龙停了下来。
　　与后世重建的州桥不同，北宋的州桥是平桥，纯石建筑，游戏对此做了还原。唐凌云让练九龙走近桥栏，借着两岸的灯火，往北真能看见宣德门城楼。
　　夜风吹在段大肩头的小狐狸脸上，汴河里倒映的明月，两岸有早春杨柳，随风拂动，使唐凌云暂时忘记了游戏里的任务、身世之谜。
　　尽管练九龙跑外卖那天曾多次往返州桥，还从没在桥上停留赏过景。小狐狸此时安静地趴在段大肩头，练九龙被感染了惬意，也默默欣赏起夜景来。
　　“真好看。”练九龙说，“之前都没发现，怪不得那个姐姐要在这附近开酒楼。”
　　“哪个姐姐？”
　　“林姐，游戏里认识的，她不做身世任务，玩大宋就是为了开酒楼。”练九龙说，“咦，今天是农历十五吗？为什么月亮这么圆？”
　　“州桥明月夜夜圆，同日子无甚关系。”一道意外而苍老的声音突地加入练、唐两人对话。
　　练九龙立马看向来人，并控制段大退开距离。
　　“阿展你不在吗？”练九龙惊问道。
　　“在。”
　　“你没看到这个人？”
　　“看到了。”对比练九龙，叶展语气并不意外，“是沈括。”
　　“多日未见，小红狐别来无恙啊。”沈括言笑晏晏地说。
　　他身背竹制行囊，一袭布衣，温和的目光直视着段大肩头的小狐狸，一如唐凌云第一天上这个游戏，在大雪漫天里见到的他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这跨越季节的联想当即使唐凌云感到一阵恍惚，好半天没说话。
　　“州桥明月，泛舟欣赏更美。”沈括又说，“不知三位年轻人可愿随我一道？”
　　“三位年轻人……”练九龙惊讶得左右四顾，“你能看见鬼道士？”
　　“他是半 NPC。”叶展道。
　　沈括主动发出邀请，小队毫无拒绝理由。
　　说是泛舟，实际是沈括带他们去到一艘近岸的小船，远离人声鼎沸的地方。沈括先上船，练九龙正要跟着上去，被他拦在岸边，老人家特别客气地询问他：“可否让老夫先同小红狐叙叙旧？”
　　“您的意思是，您要单独和小狐狸？”
　　沈括眯着眼点了点头。
　　“不行，我不——”
　　“放心吧九龙，他不会伤害小狐狸。”唐凌云道。
　　练九龙闻言还有几分怀疑，又听叶展说：“小狐狸自有分寸。”
　　小分队三个人，二比一，练九龙只好作罢。
　　小狐狸独自上船，段大和黑马一起在岸边等待。
　　小船内点了灯，沈括已经就坐，身上行囊却未卸下，小船随河水动荡，他坐得格外稳当，看向对面蹲坐的小狐狸，道：“那黑马非凡马，想来，你已去过艮岳了？”
　　“去过了。”
　　“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还没完全知道。”唐凌云道，“正好我也想问您，我记得上一次见面，您说我的身世关联两个地方，宫城和上清宫。可是我去上清宫，只见到邵雍先生，他说小狐狸没有身世任务。”
　　沈括静静看着小狐狸，船内烛火昏黄，勾勒着他脸上的皱纹，使他整个人越发慈祥，“他说你没有身世任务，你便信了？”
　　“他没有理由骗我啊。”
　　“你既信他，为何又要向我求证？”
　　唐凌云一下被问懵了，像是突然穿越到和爸爸的对谈语境，她感到茫然，道：“我不知道，最近我在大宋听到很多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都不确定，所以想找您确认。”
　　“你认为，老夫会告诉你千真万确的消息？”
　　“您是我在开封城认识的第一个半——”唐凌云想说半 NPC，感觉不能照直说，一时又想不到其他的形容，忽然顿住。
　　“开封城近几日变天了。”沈括突然叹息似的说，“我这趟来寻你，就是为提醒你，千万不要轻信于人。”
　　“变天？”
　　“派系林立，斗争异常，已出不少人命官司。你虽过早暴露了身份，所幸不在纷争中心，还没人顾得上你。”沈括道，“等那些人斗法斗过几轮，谁也分不出高下，矛头自然就要对上你了。”
　　“您说的人命官司，是玩家还是？”
　　“原本在大宋的人，生死不叫人命官司。人命官司，自然指的是像你这样，外面来的人。”
　　唐凌云心下震惊。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赤狐现能安然无恙，是因有不少人在保你。”沈括道，“至于这些现在保你的人，往后还会不会继续保你，全要看时势。”
　　“我听其他玩家说，大宋有黑化 NPC，玩家能够影响游戏里 NPC 设定好的善恶……”
　　“时势，远非这么简单。”沈括道，“小红狐今年可有十八？”
　　“刚满。”
　　“依你看，这世间善恶，要如何平衡？”
　　沈括这道题，听起来只有寥寥几个字，实际是道极其宏大的题目。唐凌云正沉静思考，忽见沈括移开视线，转向小狐狸的右上方，道：“你来说呢？”
　　叶展知道他看得见自己，听他提问，没有太过意外。
　　倒是唐凌云，还是从沈括口中知道叶展在身边，不由有些讶异，他居然默默跟上了船，沈括居然还默许了？
　　“您说的善恶，是指《大宋 Online》？”叶展反问。
　　“都一样。”沈括道，“你今年可有十八？”
　　“有。”
　　“男子十八，在大宋已是成家立室考取功名的年纪，应当晓得些事情，答来看看。”
　　叶展不确定沈括这番提问有没有深意，是不是潜藏了支线任务，他确实认真想了想，道：“善恶不能平衡。”
　　沈括脸上显露出几分好奇，道：“此话作何解？”
　　“如果世界上的善恶可以量化，善的总量一定大于恶，不会平衡，否则人类早已灭亡。”
　　听完叶展的答案，沈括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像是在琢磨他的话，又像是在琢磨鬼道士本人，配上他建模逼真的脸，根本没有真人假人的区别。叶展越观察他越觉得诡异，脑中电光火石地想起第一次在张康那里听到的谈话。
　　“年纪轻轻，倒是很有见解。”沈括点评道。“我并未邀请你上船，不请自来，是怕我对红狐做什么？”
　　“晚辈失礼，这就告辞。”叶展从善如流道。
　　沈括目送“隐形鬼道士”下船，转对小狐狸道：“方才听了你那朋友的说法，小红狐怎么看？”
　　“先生还是想考我善恶的问题？”
　　沈括点头，“须知眼下大宋动荡，皆因人祸而起。我问你善恶要如何平衡，便是教你，如何借势打势，在这乱象中自保。”
　　唐凌云默不作声。沈括提的这个问题，叶展给出的已是最佳答案，却并不是她心里最佳的答案。关于人性善恶论，历史上讨论一直很多，唐凌云读过许多观点，她受教于古人智慧结晶，认为世上善恶的总量也许可以量化，但个体的善恶却不是能量化的存在，善人也许好心办坏事，恶人也会幡然醒悟想做好人。
　　唐凌云在和沈括讨论宏大题目，叶展刚好也想起自己要做的题目，沈括赶他下船正巧给了他一个机会，他连忙给张康发去邮件，问他在哪，方不方便见面。
　　张康很快回复：游戏里在忙，暂时不方便。可以给我打电话。
　　张康又给叶展发来电话号码。
　　叶展用耳机提取了号码，走出包间给他打去电话。
　　张康秒接。
　　两个都是做事求效率的人，电话一通，叶展开门见山就问：“你之前和莲笛两位管理聊到过，沈括是 001 号 NPC？”
　　张康沉默了一会儿，“你在哪儿听到的？”
　　“大概是李中丞家。”
　　张康失笑，“我就说，这条线索我没和你说过。”
　　“编号是什么意思？”
　　“莲笛也在查，目前还没眉目。”张康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括的智能化程度很高。”
　　“你见过他？”
　　“……嗯。”
　　张康再度沉默，片刻后，他说：“智能化程度高并不稀奇，也不可怕。游戏里目前比较可怕的是智能化程度不高的 NPC。”
　　“什么意思？”
　　“你恐怕还不知道，大宋的战争玩法，已经提前开始了。”
　　即便之前从唐凌云那里听曹道冲说开封动乱，叶展已有心理准备，这会儿听张康说到战争玩法，叶展仍感到惊奇。
　　“我玩这个游戏，目的一向简单，扩展交际圈，弄清楚凰图的 AI 技术底层，芯片逻辑。”张康道，“可惜我拿到谏官身份，不可避免要卷进党争夺权的漩涡里。”
　　“马球比赛还没开始，为什么党争夺权先开始？”
　　“两套玩法，没有先后之分。马球比赛是为了拉人，拉人是为了打仗，大盘玩家不参与党争，想玩权谋，得进宫城，进宫是需要入场券的。另外，马球比赛只是你们没开始，势力强的几个阵营已经差不多选完了。”张康说，“顺便，马球比赛整体报名率不高，你们跟开封五怪一起，赢的几率很大。”
　　叶展没作声，张康说起“大盘玩家”的语气异常轻蔑。叶展以前尽管讨厌这种论调，大抵因为自己被包括在张家“自己人”的阵营里，总体其实是无感的。而在大宋，他属于张康口中没有“宫城入场券”的大盘玩家，难免感到更切身的不适。
　　“沈括的信息我知道的大概就这些，如果你没——”
　　“鄞城五叟你知道吗？”
　　“当然，他们是积分榜第二。”张康说，“排在有为前面。”
　　“你们查过这个队伍？”
　　“没有，鄞城五叟不在我的关注范围。”
　　“这支队伍背后的公会和注册公司很低调。”
　　“公会玩这个游戏，越低调越有鬼。”张康说，“可以一律按凰图官方人员算。”
　　这时，叶展听见张康电话那头有人喊他，大约是游戏中出现紧急情况，紧接着，张康结束了这通电话。
　　叶展回到游戏，开封城的天已经亮了。
　　州桥明月没了明月，州桥尚在，配合着叶展黑白色的游戏画面，适度的宽屏尺寸，宛如水墨画，风景绝佳。也许因为从小接触游戏，叶展见过各种国内外美术风格，对游戏场景美术渐渐麻木。玩大宋以来，经唐凌云再三提醒，他好像慢慢在找回那种能力，对美景单纯的感知力。
　　体验不坏。叶展心道。
　　耳机连接游戏，叶展听见队伍频道正在讨论接下来的行动。
　　他给唐凌云发去私聊，问她后来和沈括沟通的情况。
　　唐凌云总结道：“一，开封城最近很危险，上位者在斗法；二，各个派系的人接近小狐狸都代表各自利益集团，随时会变，不要轻信；三，沈括又说他是受故人之托指点我。我怀疑他说的故人就是艮岳那只老狐狸。”
　　“都是很笼统的信息。”
　　“你也觉得？”
　　“或许 NPC 们受某种设定制约，不能对玩家泄露太多。”
　　“我也发现了。”唐凌云道，“拿小狐狸遇过的 NPC 来说，主要是半 NPC，你能感觉到他们知道很多，就是不肯全说。”
　　“记不记得赵明诚？”叶展问。
　　“李清照的丈夫。”
　　“他说 NPC 要适当给玩家透露信息，不然容易打消积极性，又不能透露太多，否则影响游戏公平。”
　　经叶展重提，唐凌云也想起赵明诚当时在咸宁坊外说的这句话，然而这句话并没解答她的疑惑：“这中间的尺度呢？就算是真人也很难把握吧？——对了，沈括说有玩家在斗争中死亡。”
　　“玩家之间自相残杀还是 NPC 下场？”
　　“啊！我忘了问。”
　　“没事。”叶展道，“张康也说，游戏已经提前开始了战争玩法。”
　　“你刚刚去见张康了？”
　　“打电话。”话接完的瞬间，叶展感到一丝怪异，为自己居然这么不假思索地交代行踪。
　　“我不太懂游戏里战争玩法到底是什么，不过看起来，《大宋 Online》在这方面，对真实历史是有一定还原的。”
　　“怎么说？”
　　“你看我们队的成员，三教九流，在古代都是平民百姓，对战争的反应是滞后的，因为受科技水平、信息传播的限制，什么时候打仗，跟谁打仗，掌握信息的人更清楚。”唐凌云道，“历史上的残酷战争，普通百姓往往是到兵临城下，才知道局势危急，只能坐以待毙。”
　　“所以你说喜欢历史，但并不是要去古代生活。”
　　叶展这个时候突然把话题引到自己，唐凌云心口莫名紧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脑子里净琢磨，他怎么记性这么好，她随口说的话也记得。不过虽然是随口说的，确实也是她的心声。爸爸满腹经纶，向往到宋朝纵横捭阖，好过在现代当一名籍籍无名的高中老师。唐凌云每次从爸爸口中听到这种论调，内心总忍不住想说，按宋朝的阶级划分，爸爸就是一介布衣，上学的机会恐怕都没有，封侯拜相根本想都不要想。
　　唐凌云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游戏画面右上角的马球比赛图标突然跳动，点开，弹出一则系统浮层：
　　金明池马球阵营选拔赛（青色）即将开始，现已为您所在队伍匹配到对手，请速到金明池宝津楼南比赛场地。


第58章 马球比赛（22-23）
　　22、
　　马球比赛开赛在即，按说全队应该一起整装前往，毕竟现下马和球杖都有。然而听林辉耀科普完阵营选拔赛的规则后，叶展当即提出分队意见：“你们三个比赛，我和唐凌云继续其他任务。”
　　练九龙反应最快：“谁保护小狐狸？”
　　“开封五怪。”
　　“他们万一——”
　　“像昨晚上清宫那种状况，就算我们全员都在也没用。”叶展打断他，“时间紧张，你们先去金明池，其他人去保康门客店。”
　　唐凌云原本也想和小队一起去马球比赛现场，但听叶展提到支线任务，她很快思忖了一番，道：“叶展说的对，最近开封城里不太平，几乎没有安全的地方。想要彻底脱离别人的保护，先做完鬼道士的身世任务，解开小狐狸封印比较好。”
　　唐凌云和叶展把话说到这里，小队另三人不好再说什么。参加马球比赛阵营选拔的队伍不少，选拔赛一时半会儿肯定不能结束，硬要小狐狸和鬼道士陪同实属浪费时间。况且，选拔赛上人多眼杂，小队都去比赛，也并没有人能腾空保护小狐狸。
　　分队结果一出，两组人马各奔南北。
　　队伍频道，马球小分队投入热烈的赛制讨论。林辉耀从王颜吕那里打听到一些消息，及时分享给众人：“选拔赛是按胜场积分，阵营内部累计胜场次数最多的四支队伍会出线。”
　　“匹配机制是什么？”练九龙问。
　　“随机。”林辉耀道，“前三场最好一场都不要输，不然积分很容易掉到末尾，再想往前追，恐怕比登天还难。”
　　“这么多队伍，就一个场地，怎么比得过来？”
　　“比赛有专门通道，金明池地图可供多组队伍共用。”林辉耀道，“黄色阵营好像已经有四支出线队伍了。”
　　“黄色阵营那么多人，出线这么快？”刘璞问。
　　“他们报名的队伍很多，但听说弃赛的也最多，不知道他们内部是不是存在某种交易。”林辉耀道。“阵营内部选拔，如果能够十连胜，大概率可以出线。”
　　相较于马球小分队，支线小分队任务开局不太顺利。
　　州桥到保康门不远，按说也不必着急。无奈一匹上等坐骑在旁，它却只是默默担任保镖，一路忠诚守护着小狐狸，怎么也不肯接受鬼道士。最终，小狐狸只能弃马步行——以鬼道士的步速。
　　“我问过白鹤，它拒绝你，是因为它觉得你是坏人。”唐凌云道，“看黑马这个架势，应该也把你当坏人。”
　　“也许它是把全人类当坏人。”
　　“你也不是人类，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白鹤之所以认为你是坏人，可能是因为——”
　　“我是小狐狸的杀母仇人。”
　　丽城四季如春，开封城此时也是大好春光，叶展冷不丁说出“杀母仇人”四个字，瞬间引起唐凌云一些暴力血腥的情节联想，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纠正他：“下次说这种话，主语不要用‘我’，可以吗？”
　　“……可以。”
　　“这个推测也合理。”唐凌云转回主题，“进游戏之前，我们讨论过一轮，你是被——不是你，是鬼道士，鬼道士是被小狐狸的娘杀的，我们没有考虑过，鬼道士可能杀了小狐狸的娘。”
　　“往下说。”
　　“没往下了。”唐凌云说，“我是突然想到这个思路，逻辑还没捋通。比如鬼道士杀了狐狸娘，他自己是怎么死的，他师父呢？哦，说到他师父，我不是猜他师父是陈景元吗？昨晚我想，这个猜想可能是错的，陈景元和徽宗朝就不搭界，鬼道士的师父或许另有其人。《大宋 Online》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剧情游戏，它完全有可能是一个萝卜几个坑的历史大乱炖，——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叶展哑然失笑，一本正经地说：“没有。”
　　唐凌云仍感到不好意思，以前她都是自己脑内推导，想到一个方向，就找线索去证实，证实不了，推翻重来。刚刚那一段凌乱的想法，她居然又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叶展，——虽然她和刘璞讨论有时也会忘我，叶展是第一个能让她这样信任的男生。由此，唐凌云认为他是一个可敬的人。
　　支线小分队在赶路，马球小分队已经抵达比赛场地。
　　原本光秃秃的绿茵草场已然装点一新，林辉耀和练九龙对金明池百戏的历史记录没什么了解，即使看到新装饰，也没太大反应。刘璞却不同，她这段时间连续恶补马球知识，几乎快把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里“驾登宝津楼诸军呈百戏”的章节倒背如流，因此看到细致场景复原，她当下就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眼热。她想，参与《大宋 Online》的工作人员对那个朝代一定很有爱。
　　可惜，没等刘璞过度沉浸在历史情结太久，游戏里段大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朝掌柜娘子冲过来，一脸得意地挥动手中的球杖耍了个枪花，道：“队长，咱们还不赶紧练球去！”
　　“是叫朋头。”刘璞一边纠正他的称谓，一边勒马追着段大往宽阔的草场疾驰而去。
　　23、
　　按程颐给的提示，唐凌云和叶展一路问到保康门客店。
　　鬼道士虽然是黑白影像，白天能显形，NPC 客店老板热情地给他指引任务方向，小狐狸悄悄尾随在后。
　　说是客店，其实是临街一户人家，一进的宅子，院子很宽敞，东西狭长，进深短。汴京的春光此时已照进院中，阳光铺满了整个院子，唐凌云跟在鬼道士身后，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我们这趟是做晒书任务，鬼道士，或者小狐狸，要怎么帮别人晒书？”
　　“好问题。”叶展道，“不过晚了。”
　　客店老板将鬼道士引进院中，只见西侧厢房门开着，两位作小厮装扮的年轻人正把一个大木箱往外搬。
　　“您要找的，便是那间房的大人了。”客店老板适时道。
　　“多谢。”叶展道。
　　“客气。”老板自此退下。
　　鬼道士一径向前，心中正疑惑任务点是不是跑错了，怎么已经有人在帮忙，忽听厢房内一道严厉的声音说：“动作轻些，里头诸多残本，可不许磕碰。”
　　两个搬箱子的小厮闻声立刻绷紧身体，小心翼翼走下檐阶。
　　紧接着，厢房内缓缓步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等小厮终于将箱子稳稳当当放好在地，他才放心收回目光，往院中站着的一鬼一狐看来。
　　唐凌云仔细打量着老者，心中猜测着他的身份，是洛派的哪一位名人。老者目光也毫不迂回，径直往地上坐着的小狐狸看来。
　　小狐狸起身向老者走去，到得近前，乖巧地行了个礼。
　　“晚辈受伊川先生之请，前来相助洛阳亲友任务。”唐凌云道。
　　老者白须冉冉，负手打量着小狐狸，又转开视线往院中，“书在那，你打算如何相助？”
　　唐凌云噎住。
　　老者走下檐阶，步伐稳重，脊背挺直，碰上小厮回头，他连忙错身给二人让路，外表看上去已近花甲之年，动作反应却还是敏捷得很。
　　小狐狸默默跟他一起走到装满书籍的木箱旁，见他躬身蹲下，打开箱盖，一本一本抖落书上灰尘。
　　“晚辈可以帮先生找蠹虫。”为了完成任务，唐凌云主动献计。
　　“狐爪尖锐，我这些老家伙经不住你翻腾。”
　　“先生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帮您。”
　　老先生这时停下翻书动作，转看向地上狐狸，“你可知伊川先生为何找你来做这任务？”
　　小狐狸摇头，“晚辈不知。”
　　老先生又看向鬼道士，“你说呢？”
　　“因为您想见赤狐。”叶展沉着应道。
　　老先生一下愣住，对他的回答似是很意外，转瞬又笑了，道：“这是从何说起？”
　　“院子里已经有人在帮忙晒书，按道理，应该不再需要我和狐狸。”叶展道，“可是您并没有赶我们走。”
　　老先生朗声大笑。
　　经叶展提醒，唐凌云也从另一个细节联想到老先生的身份。
　　他在木箱中堆放的书籍大都是史部，而且他拿书，都要先在袖口擦擦手心，对书的爱惜程度可见一斑。
　　“七月日头最毒，宜晒书，且晒书当摆长案，好过委屈挤在这箱内。实在事出不凑巧，要行长路，再不趁日子晒晒，接下来的雨季，里头这些老家伙，怕是要熬不过去了。”老先生自顾说道。
　　“他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在暗喻什么？”叶展私下问唐凌云。
　　“你也听出来了？”
　　“……谢谢你。”
　　“先生为何想见我？”时间紧张，唐凌云直接向老者发问。
　　“赤狐读史？”老先生不答反问。
　　“读过一些。”
　　“我宋臣瞧不起汉唐，要帝王效仿尧舜，赤狐怎么看？”
　　“晚辈年幼，学识浅薄，恐怕不能——”
　　“我朝有位晏殊，十四岁中进士，已能博古论今，赤狐既已读过史，当能说出一二，何必自谦。”
　　“宋朝那么多文人，也就晏殊一个神童啊。”唐凌云小声反驳道。
　　这时，小厮又搬了一箱书出来，老先生不再为难小狐狸，一边给小厮让出搬运通道，一边说：“朝廷近来许多争论，实在聒噪，与你有关的传言最多，把一只狐狸说得神乎其神，动辄大宋存亡，我想寻个清净，这才托伊川先生找了你来。”
　　“先生要去洛阳？”
　　“四月动身。”
　　唐凌云想了想，道：“方才先生说宋臣瞧不起汉唐，要效仿尧舜，问我怎么看，我觉得这个观点有其合理之处。”
　　“哦？”
　　“尧舜是明君，帝王之楷模，臣子要君王效仿贤德，无可厚非。”
　　“尧舜治下与宋之形势完全不同，何以摒弃前朝方略，舍近求远去往千年前求治国之法。”老者道，“愚见！”
　　“晚辈并非这个意思。”见老者面色大变，唐凌云怕他误会，连忙解释道：“我读宋史，研究不深，只是受家父影响，浅读过诸多观点，我觉得效仿尧舜有理，也觉得从前朝得失中寻找经验同样有理。王安石因熙宁变法失利，从朝野到民间，树敌众多，去世后，曾经的政敌评价他，‘介甫文章节义，过人处甚多。但性不晓事，而喜遂非。致忠直疏远，谗佞辐辏。’晚辈喜欢大宋，就是喜欢臣子之间的和而不同。”
　　叶展不知道唐凌云用了什么高招，他注意到老先生原本严厉的表情在转瞬间松弛下来。
　　“这些没用的话记得倒是清楚。”老先生说。
　　“晚辈愚钝，只会死记硬背。”
　　“令尊博学，教女有方。”
　　“先生过奖。——您知道家父？”
　　“开封城里知道令尊的，恐怕不止我一个。”
　　“您说的是赤狐的父亲啊。——等等，赤狐的父亲？”
　　老先生沉默，看上去不打算再回答唐凌云的疑问。
　　果然，他紧接着说：“真正有识之士，不会将个人成败推诸于一只狐狸。往往是奸佞宵小之辈，自身才识不够，便道怪力乱神。今日晒书任务，你已圆满完成。”
　　老先生话音一落，系统浮层紧随其后弹出：
　　完成洛阳亲友（壹）任务，队伍积分+10
　　唐凌云脑中关于狐狸爸爸的念头还没转完，乍见任务完成的提示，一时说不上来的懵然。
　　“这是系列任务，还有支线。”叶展道。
　　他的提醒来得及时，顿使唐凌云从庞杂念头里抽离出来，连忙又问白须老人：“请教先生，洛阳亲友任务可还有贰？”
　　“有壹自然有贰。”
　　“晚辈愿意为您跑一趟。”
　　“你愿意，我可不愿意。”
　　“啊？”
　　“你二人身世任务尚未完成，按制，不得发布支线。”
　　“啊？”唐凌云大惊失色，“可是您不是托伊川先生发布任务给我，让我来找您的吗？”
　　“有何不妥？”
　　“我已经接过您的支线了啊！”
　　“你接的是伊川的支线，并非我的支线。”老先生波澜不惊道。
　　游戏里，一狐一鬼双双目瞪口呆。


第59章 马球比赛（24）
　　24、
　　干术小队两支分队，两边进度仿佛是在玩两种游戏。
　　好在唐凌云戴头盔，隔音效果绝佳。叶展耳机降噪指数开到最大，也能有效隔绝外部声音。
　　不然，他们能被练九龙的“现场指挥”吵死。
　　基于之前和王颜吕、杨素模拟过正式比赛的流程，加上小队完全认可刘璞研发的作战思路，因此，小队上场之后的行动异常明确：一切向球看。
　　三人小队中，练九龙打球的准头最好，刘璞和林辉耀都爱把球传给他。大概因为青色阵营玩家的整体竞技水平都不太好，小队第一场胜局拿得异常轻松。
　　“我感觉总决赛三百分在向我招手。”练九龙得意地说。
　　“马上第二场匹配赛，要不要趁现在打醒你，免得影响发挥？”林辉耀道。
　　“九龙的入孟准头还要再练。”刘璞道，“刚刚全场，你三十投十二中，命中率不到 50%，如果不是我们对手太弱，我们取胜的风险还是很大。”
　　游戏里段大欢快的表情立刻萎靡，“得，不用打，我已经醒了。”
　　林辉耀笑出了声。
　　马球小分队在刘璞的实际指挥下，暂时无暇顾及唐、叶二人。
　　鬼狐交完任务从客店离开，愣在门口，对接下来要做什么，都有些茫然。
　　这时，一直在门外等待的黑马突然发出一道嘹亮的响鼻声。
　　唐凌云灵机一动，小狐狸闪身到黑马跟前，黑马为了配合它的高度，还特地坐了下来。
　　“你们艮岳来的灵兽都有灵性，能够预测人类不能预知的危险，我现在问你，我去上清宫，有危险吗？”
　　往常黑马听到问题，总会即刻响应。这次它并没有很快回答，而是用那双漆黑透亮的大眼睛久久凝视小狐狸，最后，它先是发出一声意表肯定的响鼻。
　　唐凌云正感大喜过望之际，它紧接着又发出半个响鼻声。
　　“这是什么意思？”
　　黑马不发一言，呆呆地看着小狐狸。
　　饶是叶展玩过再多游戏，在旁观看一狐一马交流半晌，突然又沉默相对，他还是很为这情形感到诡异。
　　“一声是肯定，两声是否定，一声半，应该是指它也不确定。”叶展道。
　　黑马闻言，立时转头向鬼道士看来，似是为了表达对叶展这句分析的肯定，它神情友好地对着他喷了一阵鼻息。
　　唐凌云叹了口气，“现在所有行动线都卡在鬼道士的身世任务上，小狐狸的关联身世、王安石的邀请、其他支线任务开启……我们因此错过了多少分？”
　　“里面那位老人家提到小狐狸父亲，你不觉得奇怪？”
　　“奇怪，”唐凌云思路转回来，“更奇怪的是，他居然见过。”
　　小小客店陆续有新玩家赶来做任务，唐凌云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挑了僻静小道，带着黑马和鬼道士往外走。到得没人的地方，唐凌云问叶展：“你知道客店里那个老人家是谁吗？”
　　“正想问你。”
　　“他是司马光。”
　　叶展心下惊奇，“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藏书都是史部，这是其一；他四月要去洛阳，这是其二；他问我的那个问题，关于宋朝治国方略的参考，基本算是当年王安石变法争论的焦点，虽然大臣们拉古人的学说都是为自己的政治理念镶金，但历史上，司马光是一个坚决的君权捍卫者。”唐凌云道，“当然，这些都是我跟他交谈的推论，最直接的证据是刚刚进去找他的几个玩家，对客店老板报了他的后世称谓，温公。”
　　叶展没作声，唐凌云历史知识积累的厚度和广度，他早已领教，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为她的敏锐而心生激赏。
　　唐凌云不懂叶展沉默的原因，于是问他：“知道他是司马光，很震惊吗？”
　　“有点。”
　　“是想不到一代名臣居然这么朴素吗？”
　　叶展并不是在想这些，但他决定就坡下驴地说：“嗯。”
　　唐凌云没有再接话，她在这时又想起爸爸。作为王安石的狂热粉丝，爸爸对司马光仍然给予着极高的评价，不过这评价主要针对他在学术上的贡献。唐凌云年少时为了和爸爸辩论，搜过诸多司马光的观点，因此对他很熟悉。刚刚和司马光那一段交流，唐凌云这会儿想着，如果换了爸爸和他聊，会是怎样一种光景。
　　“唐凌云。”
　　“啊？”
　　“要不要试试冒险？”
　　“去哪里冒险？”
　　“上清宫。”叶展道，“黑马也好、梅惊风也罢，他们告诉你上清宫可能有危险，这个可能存在五五分的概率。如果我们永远在躲避面对这个危险，解开谜团的概率就永远是零。”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叶展语声听上去很沉静，唐凌云却莫名有种被鼓舞的感觉。好像战争马上开始，前方五百米是装备精良的敌人在严阵以待，他一席话说下来，身为战士的唐凌云能立马赤手空拳上阵杀敌。
　　“你要是生在古代，很适合带兵打仗。”唐凌云道。
　　听出这是夸奖，叶展刻意不动声色地问：“怎么说？”
　　“很沉稳，但也很会蛊惑人心。”
　　“……所以？”
　　“去！”唐凌云道，“刀山火海我都跟你去！”
　　到底是谁更会蛊惑人心。叶展心道。
　　说是冒险，唐凌云并非鲁莽行动，她暗自衡量过可行性。梅惊风叮嘱她晚上别去上清宫，白天让她自己把握，说明这个危险晚上更难控制。还有沈括昨晚的提醒，他教她如何在乱象中自保，只说明一件事，以小狐狸自身的能力，保护自己不可能。它之所以还活到现在，是有势力间的平衡，它要利用这平衡。
　　“我们去上清宫，就一件事。”唐凌云道。
　　“找师父。”
　　“不找师父。”
　　游戏里，鬼道士顿足。
　　“我昨晚从头到尾捋了一遍鬼道士的身世任务线。”唐凌云道，“我们被鬼道士和小狐狸的关系绕住了，先不管小狐狸这边，只说鬼道士本人，目前，和他任务有关的 NPC 只出现了一个，就是为他做超度法事的师兄。我们之前讨论过，鬼道士的身世任务或许是为了找出他的死因，鬼道士才能入轮回。”
　　“思路很清晰。”
　　“所以鬼道士的任务，师兄更关键，师父能收鬼，反而是阻力。”
　　叶展挥动手环，游戏中鬼道士继续前行。他抬头看向开封城的天空，不是蓝色，是白色，白得刺眼，白得惨淡。
　　“我想过一种别的可能。”叶展突然说。
　　“什么？”
　　“鬼道士是师父杀的。”
　　唐凌云沉默，脑中各种线头连接碰撞，隐约还有碰撞的火花声。
　　“莲笛最近在做 AI 创作者，AI 创作者的逻辑，简单来说，就是往一套 AI 程序里置入大量素材，根据不同用户的喜好，自动匹配生成作品，AI 作家、AI 画家、AI 音乐家……”叶展以其独特语速和语调缓缓道，“我们之前一直在试图揣摩游戏策划的思路，猜想策划们会怎么设计情节，就像九龙总挂在嘴边的，游戏里这么多玩家，每个玩家都有身世任务，策划不可能把这些任务做得很复杂。假设游戏策划根本不存在呢？”
　　唐凌云被他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的意思是，《大宋 Online》的游戏策划，是 AI？”
　　“一个可能。”叶展道。这是他近段时间以来主要思考的可能，他想过要和人分享，甚至就是和身边这个人分享，但从没想过是在这样的时刻，这么突然，不可思议。
　　科技、未来、电子不是唐凌云的强项，叶展的话打开了她过去相对闭塞的思维结构。
　　顺着他的推论，唐凌云想到：“怪不得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世任务最后都有似是而非的反转，游戏里上万个玩家，每个都做到这样，确实不是人力能完成的。”
　　“假设如果成立，你还会不会喜欢这个游戏？”
　　“会。”
　　“不用想一想？”
　　“有什么好想的，游戏玩了十八天，不管任务是谁设计的，我的喜欢是真实的，这点我确定，足够了。”
　　上清宫近在眼前。
　　唐凌云正打算和叶展提议，由她单独进去找师兄，以免鬼道士碰到师父。忽然听见上清宫内传出钟声，唐凌云担心出了什么变故，连忙向后找了个隐秘角落藏身。再看上清宫方向，只见一队面色肃杀、手持法器的道士自宫门而出。
　　与此同时，唐、叶两人眼前凭空出现一个身影，生生把一狐一鬼并一马吓得同时后退好几步。
　　唐凌云定睛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她上次登门拜访没见着的曹道冲。只见曹道冲拂尘向狐鬼一甩，手一转，又捏了道符往空中掷去——
　　眼前场景转换，狐鬼双双落在一处四面透光的破败居室里。
　　没等两人发问，曹道冲的声音传来：“上清宫昨夜狐妖作乱，杀害了不少弟子，宫主下令，全城抓捕狐妖，凡见者，立杀之。”
　　“狐妖？”唐凌云疑道，“开封城还有别的狐狸？”
　　“他们说的狐妖就是你。”
　　伴随曹道冲话音落下，游戏弹层适时浮了出来。
　　第十八天游戏测试结束。
　　这一天的结束，两支分队情绪大不相同。
　　马球小分队连胜五场，胜场积分和开封五怪相同，只要下一个比赛日他们能守住胜场，阵营出线大大有望。因此，马球小分队的成员摘下头盔，各个脸上都是神采飞扬。
　　反观唐凌云和叶展，脸色实在说不上轻松。
　　练九龙当先注意到旁座的唐凌云，“你们那边怎么了？”
　　唐凌云摇头，“没怎么。”
　　练九龙又看叶展，在他脸上发现和唐凌云相同的疑云，心中更加好奇，“我看系统提示，你们完成任务了啊。”
　　“回学校。”叶展说。


第60章 马球比赛（25-26）
　　25、
　　包间往外，过道狭窄，练九龙像一块嚼过的口香糖，紧紧黏在唐凌云身边，说马球比赛自己如何威风，恨不得从他今晚进的第一颗球开始讲起。
　　叶展低头走在队伍最后，默默加快步伐。
　　五人分三队走出橡皮网咖，离开逼仄环境，叶展想到一处攸关鬼道士身世任务的重点，正要上前找队友分析，手机响动，来电人是张干。
　　叶展接起电话。
　　“今天测试结束了吧？”张干语气轻快，“掐着点给你打的电话。”
　　“什么事？”
　　“没什么事不能给你打电话？”
　　“我挂了——”
　　“别，我有事。”张干连忙道，“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什么东西？”
　　“猜一猜。”
　　“挂了。”
　　“喂！在搞什么，这么不耐烦？”张干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大宋 Online》相关。”
　　叶展闭了闭眼整理情绪，前方口香糖还黏着，他移开视线，道：“你说，我在听。”
　　“最近收了个新公会。”张干故作随意地说。
　　叶展抬头望天，无边无际的黑使他专注下来，“在大宋？”
　　“对。”张干语带笑意，“咱们队里不是缺法师吗？搞得特别被动。前面听黄珍露提了一嘴，张康想用法师引诱你们合作，我就上了心，打听了一圈，最近好不容易问到一支全法队伍，就收了，帮你们。”
　　叶展发誓，认识张干这么多年，他从没任何一刻像此刻这样，觉得张干纯靠主观能动性做了件靠谱的事。他定了定神，道：“做过背调？可靠吗？”
　　“放心，让屠仙会长去谈的，屠仙在圈里可比干术有名，他说对方是个新公会，虽然选到全法系阵容，不过游戏里作用不大，上榜希望渺茫，最近开始流失了。”张干道。
　　“全法系阵容，作用怎么会不大？”
　　“屠仙会长说，大宋里的法师也有一套玩法体系，等级压制很厉害，而且这种等级压制还不是升级打怪可以累积的，完全就是看投胎，有的人投胎是道士，道法就比小道童高，有师号的道士还更厉害，而且宋朝道士，男女分级不同，还有叫什么长发的，职业设计特傻，据说整个法师职业体系都是龙套，为上层服务。”
　　叶展沉默。
　　“怎么说？要不要帮忙？”
　　“要。”
　　叶展果断的回答令张干禁不住失笑，“我感觉你自从玩这个游戏，有点变了。”
　　“哦。”
　　“哦？一般人不是应该顺嘴问哪儿变了吗？”张干道，“你搞得我准备好的说法都没机会说。”
　　“你直说。”正事谈完，叶展视线不自觉又向前方延伸而去。
　　“变得像个人了。”
　　“……”
　　结束和张干磨磨唧唧的电话，众人已经走到寝室分岔路口，正在互相作别，叶展走上前，只来得及接收刘、唐两人的挥手再见。
　　然而对叶展来说，这一晚的意外还没结束。
　　十一点，他正在看行业群分享的峰会资料，突然收到一封张康发来的邮件：
　　主办方送我的邀请函，多了一张，阿展有时间可以一起来。
　　附件是虚拟未来年终分享论坛的电子邀请函。
　　叶展很小就明白一个真理：世界上从来没有白给的便宜。
　　因此，即使知道这个论坛很有名，邀请函很难得，他在第一时间想到的仍然是拒绝。
　　他给张康回复：论坛在海市，我过去不方便，好意心领了。
　　张康秒回邮件：重点分享是在周日下午，有技术领域的大拿，你可以周六晚上到，听完这一场回去。
　　叶展开始思考如何更干脆彻底地拒绝他。
　　张康紧接着发来一张截图，是主讲人崔道锋的履历说明：人工智能专家、动物语言学家、动物保护学者。
　　随后是他的文字：这位崔教授研究动物和人工智能很久，在学术领域，他是你最对口的前辈。而且，他很少参加这类大型论坛，传言他是听说了一些《大宋 Online》里的游戏设计，知道分享会上会有凰图的人，特地从东非赶来的。
　　张康的话，每一句都站在叶展的立场思考，使他原本坚定的意志逐渐瓦解。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暑假，他和搭档做的赛博动物世界项目，遇到最大的难题就是动物语言翻译。所有程序设计最终的归路都是语言，而赛博动物成立的基础也是保留动物自身的语言，同时翻译成人类可以识别的语言类型。
　　事实上，不用张康介绍，看到崔教授在主讲人名单上，叶展就已经心动了。
　　26、
　　第十九天游戏测试开始之前，叶展和张干新收购的游戏公会负责人接洽上。
　　这家公会全员都是女性，负责人叫申洁，是业余经营公会的上班族，大概担心过多沟通浪费时间，申洁加完叶展的联系方式之后，第一则消息就把公会情况简明扼要地介绍完了：
　　我们公会五个人游戏角色都是低阶女道士，修道的地方叫洞真宫。五个人身世任务已经结束，丢了三个，完成了两个，加上一些支线任务得分，目前积分三百分整。
　　叶展回复她：好。
　　申洁：对了，马球比赛我们选了太祖势力，玄色阵营。我们队目前已经被淘汰了。公会卖给你老板也是因为这个，游戏很无聊。
　　这则消息，叶展没有回复。
　　体验《大宋 Online》这么久，叶展第一次听到玩家说无聊。说来奇怪，往常听任何游戏的正面或负面评价，叶展都没什么感觉，但听玩家说大宋不好，他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
　　当然，他很快理解为什么申洁的公会认为游戏无聊。
　　玩家玩游戏，渴望体验和现实截然不同的人生，但如果游戏里存在不可战胜的等级压制，以及因等级压制而带来的连续挫败感，确实很容易造成玩家流失。
　　想通这层基本逻辑的当下，叶展倏地想到唐凌云，他昨天问她假如大宋里一切都是假的，她还会不会喜欢这款游戏。
　　她当时坚定而又快速地给了肯定答案。
　　咔嚓一声，是突兀的手机快门声。
　　叶展视线即刻锁定“始作俑者”，后者正低头看自己的手机，一脸得意的笑容。
　　“阿展刚刚在想什么？”练九龙哈哈笑着说，“样子好呆。”边说着，他还一边献宝似的拿去给林辉耀看。
　　林辉耀兴味十足地凑过去，紧接着又抬眼看叶展，比对着手机成像和现实的区别，笑容温和地说：“阿展这样挺可爱。”
　　“……”
　　“我要发群里给——”
　　“删掉。”叶展直接打断他，“或者我也拍一些你的照片，分享给更多人。”
　　“我就发给小队，不发给其他人。”练九龙手指还在手机上徘徊。
　　叶展目光冷凝地朝练九龙看去，练九龙在看手机没发现，还是林辉耀拱了拱他手臂，他才抬头回视向端坐在桌前的室友。
　　练九龙被叶展看得打了个冷战，举手作认输状，“行，我不发，我自留，总可以？”
　　叶展持续看着他，一言不发。
　　练九龙轻哼一声，扭头走了。


第61章 马球比赛（27-28）
　　27、
　　这一天晚上测试，男生组先到酸橙包间。
　　叶展一落座就忙于和申洁公会对接头地点，申洁公会的五个玩家都是上班族，分散在不同城市，本来已经流失，因为张干的出现，她们乐得再把游戏变成一份业余收入，只是重聚需要时间。
　　女生们到时，叶展没有用目光迎接，他听到练九龙热情招呼她们喝东西，也听到唐凌云说暂时不用，最后听到她喊他。
　　叶展立即抬头看向她。
　　唐凌云的眼神和昨晚一样饱满，“我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上回是找白鹤进的上清宫，这招还能再用。”唐凌云兴奋地说，“知道鬼道士的道号，要问出师兄和师父是谁，让黑马召唤白鹤，飞一趟足够。”
　　“曹道冲说上清宫的道士满城找狐妖，你还敢去？”
　　唐凌云耸了耸肩，“也没别的办法了，马球比赛离不开人，我们总不能在这干等。”
　　“谁说没有别的办法？”
　　唐凌云眼睛一亮，“你有别的办法？”
　　“上游戏。”
　　八点整，包间众人登陆游戏。
　　唐凌云昨天只听曹道冲说了一半信息，一上线就心急想找她问清楚。游戏中小狐狸环顾四周，小小破屋根本没有曹道冲的身影。唐凌云挥动手环打算出门找人，却听曹道冲的声音凌空乍响：“你二人若不想出事，便暂时待在此处，等夜过去。”
　　“这是哪？”叶展问。
　　“我的法器内。”曹道冲说。
　　这个答案令鬼狐双双愣了片刻。
　　“为什么上清宫突然开始抓狐妖？”唐凌云问，“是针对小狐狸？”
　　“我只负责保你性命，此外之事，别问我。”
　　NPC 的行动逻辑，在连续测试十九天之后，唐凌云已经摸得很清楚，对于可能影响游戏公平的关键信息，他们轻易不会向玩家透露。唐凌云重新绕破屋走了一圈，发现透光的外面一片混沌，他们似乎不在开封城地图上，不由想到问叶展：“你刚刚说的办法是什么？”
　　“给你开了语音共享。”
　　今天上线之后，叶展问曹道冲地址，实际是为了告诉申洁，好让众人在游戏里碰头。曹道冲现在把他们藏在法器内，叶展只能另开手机群聊和申洁公会沟通。
　　通过语音共享，唐凌云终于清楚了叶展的“办法”。
　　申洁听完叶展的任务分配，立刻指挥自己成员行动：“我们现在去上清宫，以风若为中心展开搜证。”
　　“上清宫狐妖作怪，这件事关联我队友，也有劳了。”叶展道。
　　“没问题。”申洁非常配合，“我们还有另外两个成员，她们遇到状况，晚一点上线，一会儿发现情况，都会及时在群里说。”
　　“好。”
　　鬼狐在曹道冲的法器里“坐牢”，马球小分队一进游戏就开始纵马撒欢，继续昨天的比赛。
　　“开封五怪还是实力强劲。”比赛间隙，林辉耀看着阵营积分榜说：“牢牢把持第一。”
　　“他们毕竟是 bug 职业。”想到开封五怪每次出现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练九龙不服气地说。
　　比赛过程中，练九龙进球多，出尽风头，也得到刘璞诸多赞扬，林辉耀很难控制自己心下的不愉快，此刻听他这样说开封五怪，林辉耀不由自主地想驳倒他：“马球比赛只跟玩家操作有关，职业又不能叠 buff，——就承认人家实力强吧。”
　　“好，职业没 buff，那马呢？球杖呢？装备他们也是一流啊。”
　　“咱们又不是赛马，也不是打仗，马和球杖都只是工具，到底还是看操作。”
　　“你怎么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练九龙怒道。
　　“阵营内部四支队伍是平行出线，我们和开封五怪不是敌人。”刘璞不想再听两个人争论没意义的话题，转开话题道：“说到工具，这两天，马匹和球杖耐久度消耗太快，需要钱。”
　　“晚上我去州桥打工。”练九龙说，“和酒楼姐姐说好了。”
　　“我一起。”林辉耀接着说。
　　“这才比较像样。”刘璞赞赏地说。
　　“像什么样？”
　　“一个团结的队伍样。”
　　练九龙笑出声，“我刘姐真是一身正气！”
　　“一身正气不敢当，刘姐只想一鼓作气！”
　　刘璞这话彻底把练九龙逗乐，“没听错吧，刘姐居然会开玩笑？”
　　练九龙话说得直白，刘璞听完先是愣了愣，转瞬道：“刘姐不但会开玩笑，会的还很多。别打岔，系统匹配新对手了。”
　　林辉耀心里的不愉快更满了！
　　28、
　　申洁行事风格雷厉风行，公会成员执行力也极强，这边行动线刚对齐，那边成员们就各自出发了。
　　唐凌云在法器里闲来无事，听申洁公会的另两个成员相继赶来上线，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解释自己晚到的缘由，心下有些不好意思，对叶展道：“我们是不是太心安理得使唤别人了？”
　　“张干是老板。”
　　“我知道他是老板，钱是他付的，但——”唐凌云一时想不到该怎么表达。
　　“我的意思是，你也是张干的员工。”叶展缓缓道，“我们都在为同一个老板服务，员工之间没有从属关系。”
　　“……说的也是。”顿了顿，唐凌云又想到：“不过请外援，是不是有作弊嫌疑？”
　　“没有。”
　　“……”
　　“小狐狸从上游戏第一天起，就一直在被针对，团队游戏，我们少人。”叶展淡淡道。“请外援，很公平。”
　　“也对。”
　　一段沉默。
　　唐凌云觉得自己刚刚的表达存在误解空间，补充道：“可是我现在没把体验大宋当成工作，或者是在服务张干。”
　　叶展默了默，问：“不是当成工作，是当成什么？”
　　唐凌云短暂思考片刻，道：“我暂时想不到准确的描述，总之不是工作。要是当工作，我才不跟你聊这么多。”后面半句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说什么的程度。
　　“什么？”
　　“没什么。”
　　沉默再次蔓延开来。
　　唐凌云试着把自己跑散的思路往游戏上收拢，忽然想到说：“你昨天说大宋的游戏策划可能是 AI，我回去查了一些新闻，感觉可能性很大。”
　　“怎么说？”
　　“莲笛的老板不是也在玩这款游戏吗？看新闻，他们公司先后收购了不少 AI 领域的团队。”唐凌云道，“技术开发我不懂，不过我注意到，莲笛近两年收购的团队，有不少是概念团队。”
　　“是。”
　　“我听过一个说法，手机从按键跨越到触屏，源自科技界人士的想象，包括有线电话的出现，让所有旧时代的通讯手段——诸如电报——彻底告别历史舞台。科技的进步，诞生之初都是一个概念。”唐凌云继续阐述自己的见解，“莲笛收购概念团队，说明他们重视想象力，技术的革新和进步都是为了搭载想象力。”
　　“你学历史，”叶展道，“谈论科技的感觉很未来。”
　　“未来和历史一样，都是时间概念，尤其是只存在文字记录里的历史，和未来一样模糊，都需要想象力，能理解历史，也能很容易理解未来，触类旁通嘛。”
　　当今科技的发展，是叶展时刻关注的领域，没发现最近出了什么轰动性的变革，但他发觉自己对唐凌云的了解在革新。前几天他产生过和她分享的念头，顾及到她可能没兴趣了解，及时打住了自己。今天听唐凌云说自己对未来的思考，使叶展首次觉察到自己的傲慢，她能这样喜欢历史，当然不会是个只有片面思维的书呆子。


第62章 马球比赛（29-30）
　　29、
　　申洁公会最后一位上线的成员叫虹虹，由于她的队友现都在开封城内跑任务，占满行动线，虹虹因此落了单。
　　听闻鬼狐的现状，虹虹主动和两人搭话：“我们玩游戏这么久，还从没听说攻击型 NPC 会保护玩家的。”
　　“攻击型 NPC？你是说曹道冲？”唐凌云问。
　　“目前游戏里的 NPC 主要分两种，攻击型和服务型，服务型没什么法力，也不具备攻击性，只负责引导玩家任务。攻击型 NPC 一般都是特殊身份，像什么道士啊、僧人之类。”虹虹道，“曹道冲我不太熟，但她用法器保护你们，法力绝对很高，估计和我们宫主一样，是有师号的道士。”
　　“你们是哪个宫？”
　　“洞真宫。”
　　“洞真宫？”唐凌云瞬间来了兴趣。
　　即使唐凌云对道教了解不深，她知道洞真宫的地位。在宋朝，洞真宫和瑶华宫都是关押皇室女性罪犯的地方，性质和别的宫观大不相同。
　　果然，接下来的时间，虹虹热情地向唐凌云概述了她们公会五个人的身世任务。作为公会会长，申洁的身世任务最复杂，因此最后丢分的也是她。
　　大抵因为唐凌云对她们身世任务很好奇，使虹虹很感到放松，加上她本身表达能力强，聊天越发不拘束，信口道： “我们都打算放弃这游戏了，真没想到还有人花钱找我们玩。”
　　“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游戏？”唐凌云不解。
　　“没意思。”
　　虹虹的答案明明在叶展意料之中，而他此时听见，竟然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唐凌云的感受，连他这样对大宋喜欢浓度没那么高的人，都会因他人随意评价“没意思”而感到不适，唐凌云这种对大宋有高纯度高浓度喜欢的人，——联想到这里，叶展蓦地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紧张。
　　这种反应对叶展来说实在陌生，简直莫名其妙。
　　“宫斗玩法也没意思吗？”果然，唐凌云再提问的语气低了些。
　　“宫斗玩法就是剧情杀，杀完就没事干了。”虹虹说，“凰图可能也是提前想到这点，搞了个马球比赛，想保玩家粘性，结果马球比赛赛制特别不科学，前三场只要输一场，就没有进决赛圈的机会，而这种不合理的赛制他们提前也不说，闹呢不是。”
　　“……支线任务、随机任务呢？”唐凌云又问。
　　“更没意思了。我每天上班，高强度工作，业余有俩小时，去玩个恐怖密室或者枪战流血的，刺激下肾上腺素放松不行吗？何苦在这玩跑环，还得现查历史书考知识点，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虹虹越说越放飞，“不过，有人花钱请我们玩游戏就不同了，还有什么比纯打游戏就赚钱更能刺激肾上腺素的呢。”
　　唐凌云沉默，在这样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时间点，在虚拟世界，她终于切身体会到了现实世界的参差。
　　曹道冲法器外的世界一片混沌，倒很像没建成的虚拟世界。唐凌云对宫斗剧情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但听虹虹说游戏没意思，她的满足转瞬冷却成一种难言的低落。
　　游戏中小狐狸静静坐在一处透光的角落，整个小身体都像在替唐凌云散发情绪。
　　“没有一款游戏能做到所有人都喜欢，即使是参与这款游戏制作的人也不会有这种期待。”叶展突然说。
　　“明白。”唐凌云颓然地说，“理性上明白，感性上有点想不过来。”
　　“想不过来？”
　　“就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不了别人说大宋不好，我以前从来不这样，所以想不过来。”
　　叶展沉默。
　　“我爸常说，读书多的人胸中有丘壑，不会陷入偏狭，轻易被别人的观念影响。”唐凌云道，“可是我爸也常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一个人没有把知识运用于实践，丘壑也只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经不起现实考验的。”
　　“听上去是很有智慧的人。”
　　“你说我爸？”
　　“嗯。”
　　唐凌云没作声，意识到自己和叶展分享太多了，关于爸爸的这些事，她甚至和刘璞都没说过。
　　30、
　　经过一段时间的搜查取证，申洁率先带来上清宫的消息：“昨晚死了几个小道士，都是风若的同辈。”
　　“跟狐妖有关？”叶展问。
　　“上清宫内部是这么认为。”申洁道，“他们和狐狸一族有宿仇。”
　　“宿仇是指狐王庙大战？”唐凌云问。
　　“对，狐王庙大战，城里很多宫观参与，上清宫因为承担了主力，据说是被狐族盯上，现在流传的狐妖复仇说法也是上清宫传出来的。”申洁道，“此外，风若的师父也问到了。”
　　“是谁？”唐凌云急道。
　　“林灵素。他是当年狐王庙大战的总指挥。”
　　听到林灵素的名字，唐凌云惊住。
　　尽管陈景元是鬼道士师父的想法已经逐渐被她放弃，林灵素又是徽宗朝有名的道士，唐凌云却从未将他纳入与鬼道士身世相关的考量范围。
　　“林灵素主持的是徽宗朝特建的上清宝箓宫，因为离禁中近，方便他往来，不是上清宫。而且后世对林灵素评价不好，认为徽宗误国，林灵素占很大因素。当然，他本人在徽宗朝也是怨声载道。”唐凌云向叶展解释道。“我是没想到，游戏里会出现负面评价的历史人物。”
　　她最后的话令叶展想到另一个人，“记得昨晚沈括问我们善恶平衡的问题？”
　　“记得。”
　　“或许暗指了游戏内势力结构。”叶展道，“一款游戏，要建立完整的世界观，不会只有好人，原则上必须有坏人。”
　　“为什么是原则上必须？”
　　唐凌云的问题在真正的游戏玩家眼里根本不是问题，要在往常，叶展必然不愿意解答这种网上随便一搜就能搜到答案的问题。可眼下真实情况却是，他认真且耐心地回答唐凌云道：“游戏毕竟不是现实，很多玩家期待能在虚拟世界发泄自己的情绪，角色扮演类游戏和恐怖血腥类游戏不同，它需要玩家扮演一个角色，最适合用来发泄情绪的角色，就是坏人。”
　　他语速恰当，唐凌云很快理解，并顺着他的说法延展，道：“林灵素是 NPC，假如他在游戏中承担了坏人的角色，而又有玩家渴望在游戏里做坏人，把林灵素变成黑化 NPC——”
　　叶展静静等了她半晌，没听到下文，禁不住道：“往下说？”
　　“往下我不敢说。”
　　唐、叶两人在私聊，以致申洁好半天没听到叶展接下来的任务指示，不由在群聊里问：“接下来怎么办？林灵素我们是打不过的，别说他我们打不过，他座下的弟子我们也打不过，——我说的是，我们五个一起，也打不过。”
　　“等级压制？”叶展问。
　　“对，之前看过其他玩家和我们宫主对打，根本不是对手。到林灵素这种级别，恐怕也是大 Boss 的存在。我的建议是，咱们能不惹他，就尽量别去。”申洁说，“鬼仙投胎需要阳间的道友给做法事，念经超度，才能再入轮回。你们之前说的那个师兄应该是关键 NPC，现在他死了，得重新找个人做法事才行。”
　　“你们也是道士。”叶展道。
　　“我们只是普通道士，没有师号，法力有限。虽然可以转道观，但不能跨性别转。”申洁道，“要助你轮回，恐怕只能找你的同门。”
　　叶展思忖片刻，“按你的说法，同门做法事能帮鬼道士入轮回，为什么之前师兄做的法事无效？”
　　“你是冤魂超度，冤魂需要解怨释结，他超度你，得先召唤你，讲清楚你遭遇了何种冤屈，才能超度成功。”申洁道，“你们不是还没搞清楚鬼道士真正的死因吗？”
　　叶展沉默，这些天他似乎太沉醉于研究人工智能，疏忽了继续查询道教相关，还要别人来替他解答，很感到不应该。
　　唐凌云此时心中所想和叶展大致相同，她对了解宋史有原始兴趣，但道教是一个完全陌生且宏大的领域，她这两天也没跟进。昨天叶展说大宋的游戏策划可能都是 AI，自此拉开了唐凌云新世界的门，她是那种一有好奇心，立马需要知识来填充的人，昨晚查了不少相关新闻，以致今天上线，整个人脑子混混沌沌。
　　幸而申洁公会的角色特殊，在唐、叶两人纷纷丢失正常状态的情况下，重新为鬼道士的身世任务明确了方向。


第63章 马球比赛（31-32）
　　31、
　　摘除了和小狐狸的联系，鬼道士身世任务方向很快明确，总结不过两件事：一是找到鬼道士的真正死因，这点，叶展和唐凌云已经形成初步推想，鬼道士的师父——也就是林灵素——目前嫌疑最大；二是找到鬼道士的同门师兄弟，再次为他举办超度法事，助他及早重获新生。
　　第二阶段的行动，申洁公会全员一起执行。
　　叶展打开队伍频道，想确认马球小分队的进度。唐凌云因为仍和他共享着语音，也听到小分队三人的实况。
　　干术小队意外匹配到了杨素队伍，三人此时正在讨论战术。
　　“……所以，杨素很清楚我们队的打法？”得知刘璞和杨素分享过游戏“制胜法宝”后，练九龙道。
　　“牺牲游戏视角去换马球操作这点，她很清楚。”刘璞说。
　　“我的天，刘姐你做人是不是太实在了！”练九龙惊道，“这种绝招要保密的啊！”
　　刘璞沉静片刻，道：“我没想过会匹配到他们。”
　　“完了完了完了，”练九龙道，“核心打法被对手提前知道，咱们还怎么打啊。”
　　刘璞想接话，说我们练习时长足够，配合完美，目前战绩九战九胜。可她也同时看见杨素队伍的战绩，同样九战九胜，不难想到，他们队伍大概率也采用了刘璞研究的打法。想到这些，刘璞没信心说我们三打五能赢。
　　“现在追究这个没必要。”林辉耀说，“要怪，也怪我们前期在防范开封五怪，都没想到会和杨素队伍匹配上。王颜吕他们昨天就淘汰了。”
　　“十胜能出线吗？”叶展突然问。
　　唐凌云此时站在练九龙座位后，先是听见叶展声音，余光再看见他本人，他和她一样，也站在练九龙身后。
　　“十胜能不能确定出线不清楚，但九胜一败铁定没法出线。”练九龙道，“你看阵营积分榜，开封五怪已经十胜了，杨素他们队伍挺厉害，今天连胜了几场，这才蹿到前面来的。”
　　“稳住心态。”叶展说，“比赛还没开始，别先把自己划到输的那一方。”
　　“这没法稳住心态啊，杨素他们肯定上来就盯我——”
　　“假如杨素队伍连胜是用刘璞的打法，那么不止他们知道你们的策略，你们同样知道他们的，”叶展沉声道，“不是完全被动。”
　　练九龙的抱怨被叶展这番话噎回去。与此同时，他也点亮了刘璞和林辉耀短暂灰暗的心灵。
　　“对啊！”刘璞终于接话道，“我知道杨素队伍的主攻是谁，那个穿绿衣服的瘦高个，他进球率全队最高。”
　　“你的意思，我们难道还得匀一个人去盯他？”练九龙质疑道。
　　“如果杨素他们分两个人来盯九龙，那他们人员剩三个，除开那一个主攻，他们队还剩两个人，其实场上有效人力差不了太多。”林辉耀道。
　　马球小分队经叶展提醒，确实打开了新思路。但没等他们根据这套思路研究出具体新打法，匹配赛已经开始。
　　唐凌云和叶展一起站在练九龙身后实时观看比赛。
　　比赛开始前，双方按游戏内马球比赛礼仪互相致予了敬意，而这用马球球杖相击的仪式成为整场比赛，两队唯一的和谐时刻。
　　小队没有估计错误，杨素队伍上来就派了队伍里两个壮汉贴身防备段大，他们用实际行动向刘璞演绎了什么叫“盯人战术”。
　　比赛开始五分钟，练九龙毫无发挥空间，球杖几乎没碰过球。
　　而刘璞先前提出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招数，在实战赛场上并无执行的可能。杨素队伍全员力保绿袍男子，小队这边，掌柜娘子和赵令呈要忙着抢球、传球，根本分不出精力去做别的事情。
　　小队连续往段大那里传了五个球，五个球纷纷被杨素队伍拦下，拦了球，他们即刻转守为攻，五球接连入孟。
　　这之后，叶展用异常严肃的语调在队伍频道说：“你们完全被对手拖乱了节奏。九龙别急躁，你就让他们盯你，辉耀还和之前一样，负责抢球传球，但是，球不要再传给九龙。”
　　“不传给九龙？”林辉耀惊道。
　　“球给刘璞。”叶展道，“刚刚看你们打这小半场，刘璞传球的准头和运球的节奏完全没问题，刘璞，你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可以进球。”
　　后面这句话，叶展说得沉稳有力，使他旁边站着的唐凌云不自觉向他投去目光，明知道他在鼓励刘璞，唐凌云却感到一阵说不上来的激荡，心跳比平时快了好几拍。
　　好奇怪的反应，唐凌云心中想道。
　　32、
　　叶展的话对刘璞很有用，在这场比赛之前，她默默练习了很久，做梦都梦见自己在挥舞球杖打马球，无数次校准过木架上那个神奇又古老的洞口。
　　刘璞比谁都更在意这场比赛，它不止关系到小队能否杀进积分排行榜，还有一些更重要的、攸关刘璞自身的原因，她没来得及细想，在比赛开局连丢五分的情况下，她脑子里只装得下场中那个高高的球门。
　　段大被盯，赵令呈、掌柜娘子和杨素队伍二打三。
　　第六颗球，赵令呈传给掌柜娘子，中途被劫，第六分失手。
　　但就是这颗球，让刘璞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击球手感，在接下来的比赛中，林辉耀敏锐觉察到她的自信，被这种自信鼓舞，他开始越来越信任她，终于，第七颗球，刘璞以一记漂亮的挥杖打进了球门。
　　杨素队伍以为刘璞是歪打正着，即使她进了一球，仍没防备她，直到刘璞接连又进了三颗球，两队比分六比四。杨素队伍似乎才反应过来要注意刘璞，可这反应来得太晚，虽然他们五个人，但场上局势的改变使他们一时失了方寸，不确定是继续盯练九龙还是改盯刘璞，那个原本进球很准的绿袍队员心态因此变化，也忽然没了准头，几度入孟失利。
　　后半程的比赛，因为对手出现漏洞，干术小队逐渐拿回主动权，练九龙身边防守松弛，加上林辉耀的适时配合，给了练九龙几次进球机会。比赛节奏快，两队比分一下被干术打到十比八。
　　关键赛点时刻，练九龙强压着自己的兴奋，格外冷静地在队伍里说：“现在只要稳住，我们就能赢！”
　　“知道，还用你说。”刘璞语气随意地接过话。
　　林辉耀闻言开心大笑，“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事实证明，练九龙对队友的提醒毫无必要。
　　刘璞和林辉耀在实际比赛中的表现都比他冷静，干术小队最终获胜的两颗球都是刘璞拿下。
　　最后一颗球入孟时，整个酸橙包间一同爆发了欢呼声，其中，练九龙的声音最大。他猛然起身庆贺队伍得胜的动作太大，差点打到欺身在旁观看比赛的唐凌云。
　　叶展眼疾手快及时拉开了她。
　　唐凌云没防备，整个人被他拉得向后一趔趄，等她意识到叶展是为了“救”她才拉她，一时说不上来究竟是被练九龙打到伤害性更大还是被叶展“救”更大。
　　而在此时叶展的眼里，只有她戴着头盔左右四顾发懵的样子。
　　第十九天游戏测试在干术小队成功拿下阵营选拔赛十连胜之后圆满结束，见包间众人都在兴头上，练九龙放弃自己一个人独享啤酒，转而道：“我们去吃夜宵庆祝怎么样？”
　　建议一出，林辉耀率先看向刘璞，下意识想知道她的意愿。
　　刘璞在看唐凌云，也在判断她的意愿。
　　唐凌云接收到刘璞的视线，朝她点点头，“去吧？”
　　“你去我就去。”刘璞说。
　　“去！”唐凌云果断地说。
　　唐凌云说去，练九龙立刻喜笑颜开，忽然想到叶展，笑容倏地收了起来，心怀忐忑地问他：“阿展去不去？”
　　叶展没有立刻回答，感知到包间众人的目光，他面色沉静地对练九龙点了点头。
　　“耶！”练九龙脸色再次舒展开，心满意足极了。


第64章 马球比赛（33-34）
　　33、
　　夜宵发起人是练九龙，地点也是他选。
　　来丽大上了三个月学，他把后街美食摸得一清二楚，在征求过女生意见之后，最终选定了一家评分四星半的炭火烧烤店。
　　游戏测试后半程，因为马球比赛更紧急，叶展暂时中断了和申洁公会的语音聊天，测试结束，他立即和申洁联系，获知她们公会最新的搜证进度。
　　“我们找到一个可疑的道士，是风若同门，经其他道士侧面证实，他是当天参加狐王庙大战的道士之一。狐妖复仇的传闻把他吓得半死，担心狐妖索命，又担心风若的冤魂入梦。我的想法是，等你出来，我们找个晚上，你出马，从他嘴里套套话。”申洁总结说道。
　　叶展注意力分了一半在烧烤店，对申洁的建议，他暂时想不到问题，也想不到还有什么未尽事宜，简单结束了通话。
　　小队在烧烤店外坐了一个长桌，刘璞和唐凌云坐一边，林辉耀和练九龙坐另一边。
　　叶展到时，两边都只剩边角的位置，他默默在练九龙旁边坐下。听练九龙口若悬河地在向唐凌云分享马球比赛的细节，昨晚对他突生的微妙排斥此时重新再现，使叶展皱起了眉头。
　　“点好了单？”他打断练九龙道。
　　“早点好了，大家都点了，就剩你没点，”练九龙眼睛飞快往桌面上一扫，“想吃什么扫码。”话毕，又转向对面两个女生，兴高采烈地吐槽起杨素队伍的主球手来。
　　叶展低头扫码，目光在菜单上流连，可惜眼睛读取的信息没能即时传达到大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桌上人的反应。
　　“……说来说去，还是我刘姐牛，能打败刘姐的，只有刘姐自己！”练九龙嘴巴甜，除了夸自己，也毫不吝啬夸别人，他一口一个刘姐，直把刘璞喊得身心舒畅。
　　“九龙年纪比刘璞小吗？干嘛总喊她姐？”唐凌云问。
　　“我喊刘姐跟刘姐年纪无关，就是想表达我内心的崇敬之情。”练九龙大言不惭地说。“不过话说回来，我过完年就十九岁了，刘姐呢？”
　　“差不多，我双鱼座，也是过完年满十九岁。”刘璞说。
　　“那我比你大，我摩羯座！”练九龙说，“没关系，一日为姐，终生为姐，刘姐就是我永远的姐！”
　　练九龙说话语气夸张，动作搞笑，把两个女生双双逗笑了。
　　“唐凌云呢？”在女生们笑意渐收的时机，叶展问。
　　“我什么？”唐凌云茫然回问。
　　“你是什么星座？”
　　“我八月的，狮子座。”唐凌云爽快道，“你呢？”
　　“阿展是白羊座！”练九龙抢答道，“他是我们寝室最小的。”
　　“年纪。”叶展补充道。
　　“那和凌云一样，她也是我们寝室年纪最小的。”刘璞目光转向唐凌云，道：“记得你说你是刚好赶上小学报名年纪。”
　　这时，林辉耀突然举起手，瞬间吸引了桌上众人注意力，大家以为他有什么重要事情宣布，俱都正色看向他，却见他腼腆一笑，说：“我应该是在座年纪最大的，我已经十九岁了。”
　　“辉耀是处女座。”练九龙插话道。
　　“啊，辉耀是处女座吗？”刘璞好奇道。
　　“是呢，非常典型的处女座。”练九龙说，“我们寝室最爱整洁的是他，他好像也有强迫症，对吧，阿展？”
　　“辉耀自己会说话。”叶展头也不抬地说。
　　叶展冷幽幽的语气使练九龙本能地感到一阵激灵，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叶展语气为什么陡变，服务员把热腾腾香喷喷的烧烤端了上来。
　　美食当前，大家不再分心想别的，各自拿了自己爱吃的烤串，大快朵颐起来。吃到一半，练九龙又叫了啤酒，照例在女生这，他征询了两人意见。唐凌云表示自己能喝一瓶，刘璞则连连摆手，道：“我实在不喜欢喝酒。”
　　“不能喝酒的刘姐不能叫姐了。”练九龙笑着打趣道。
　　刘璞耸耸肩，“随你怎么叫，我就是不喝。”
　　练九龙不再为难她。
　　服务员很快把酒送上桌，唐凌云当先拿了一瓶，举着酒瓶对练九龙道：“你为什么只叫刘璞姐，不叫我姐？我不配？”
　　练九龙表情一滞，完全没想到唐凌云会问他这个，他更没想到的是，对于她的问题，他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刘璞见状，也起了凑热闹的心思，决定把玩笑开回练九龙身上，道：“对啊，我们五个人的身世任务，凌云可是大功臣，难道配不上一声唐姐？”
　　两个女生轮番上阵，把练九龙问得更懵，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慌乱，好半天没接上话。
　　“算了算了，不为难你！”还是唐凌云大方放过了他。
　　唐凌云是放过了练九龙，他自己却没放过自己。
　　烧烤局的尾声，练九龙心下直纳闷，为什么刘姐可以那么轻易喊出口，一声唐姐却堵在喉口，愣是叫不出来呢？
　　这一天直到晚上入睡前，练九龙依然没想明白。他只是凭直觉感知到，不想叫唐凌云姐，不想和她发展成那么随便的关系。这一切和年龄大小无关，仅仅只是不愿意。可要问他究竟想和唐凌云发展成怎样的关系，练九龙想不到，根据他以前和女生交往的经验，他只模糊地知道，他们关系如何发展，一切要看唐凌云。
　　34、
　　相较于练九龙的懵然和状况外，烧烤局结束后，叶展思路很清晰。申洁公会的搜证结果，他在返校途中和唐凌云详细做了周知。
　　唐凌云听完点点头，“想不到 NPC 也会小题大做，过度保护。”
　　“你说曹道冲？”
　　“嗯，她把我们关在法器里，说等夜过去，可是今天一整天测试都是白天，没必要。”
　　叶展没预料她在想这点，想了想，道：“或许她也不知道游戏时间什么时候跳，以防万一。”
　　“半 NPC 也不知道系统时间吗？”
　　“NPC 设定和系统设定不是一套机制——”
　　听到这里，唐凌云想起在开封府衙听欧阳修说过类似的话，于是连忙接话道：“欧阳修说过！”
　　叶展几乎也在同一时间说出了这个名字。
　　两人异口同声之后，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前方是丽大后门，唐凌云看着小小的门口，道：“你信星座？”
　　“不信。”叶展道。
　　“那你刚刚怎么问我星座？”
　　“想知道你几月生日。”
　　两人后面跟着小队另三人，练九龙和林辉耀似乎在争辩什么，声音比叶展大许多，唐凌云却一字不漏地听清楚了叶展的答案，他说想知道她几月生日。
　　唐凌云茫然看向他，他也回视了她一眼。
　　近凌晨的夜色漫漫，微风徐徐，唐凌云感觉胃部似乎有一股酒气上涌，等了等，想压下酒气，酒气没上来，又好像根本没有酒气这回事。
　　但她却有一种被酒气冲到头顶导致头重脚轻的微醺感，尤其在接到叶展那一道眼神后，心里有什么东西扑腾，像小鸟，好欢快。
　　五人走到寝室分岔路口，唐凌云微微笑了起来，大幅度摆手先向叶展作告别动作，“希望明天我们不要坐牢！”
　　她的神态和语气突然一起高昂，把叶展看愣了，完全搞不懂她的状态怎么会一秒切换到这样。末了，他只能配合她，挥挥手，也说：“明天不要坐牢。”
　　“明天见！”唐凌云说。
　　“明天见。”话出口，叶展发现自己莫名奇妙又成了复读机。


第65章 鬼狐之谜（1）
　　鬼狐之谜
　　1、
　　第二十天测试是周六，没有课程。
　　叶展决定接受张康的邀请函，在正式回复他的邮件前，叶展先给张干打去电话。
　　叶展和张干风格不同，电话一接通，他就直接表明了目的。
　　张干听完，顿了许久，问：“这是征求我意见还是告诉我决定？”
　　“我决定去。”
　　“所以是周知我。”
　　“我可以不必周知你。”
　　张干哂笑一声，道：“为什么改主意？”
　　“对张康，我没有瞒着你做什么，想让你清楚这一点。”叶展道。
　　“但你知道接受他的好意意味着什么。”
　　“不意味什么。”叶展道，“他只是送我邀请函，没有附加条件。”
　　“叶展，别装傻，不像你。”
　　叶展沉默，开始后悔告诉他这件事。如果不是昨天晚上测试前，张干送来申洁公会，让叶展意识到他也在为小队付出，有些事没必要做得那么冷漠，他绝不会多此一举，自寻烦恼。
　　“反正不管我怎么做，怎么讨好你，你就是不肯全心全意帮我，你总有自己的打算。”张干突然说，“就这样，你想去哪去哪，不用告知我，要是觉得愧疚，觉得对不起我，那你受着吧。”
　　这次是张干先挂了电话。
　　张干气急败坏的反应在叶展意料之中，从小到大，张干没少这么对他。这也是两人认识这么久，叶展始终没办法把他当朋友的原因，张干好像至今没弄明白什么是尊重，而尊重对叶展来说，是交朋友的底线。
　　结束通话，叶展给自己订了明早飞海市的机票，返程他选了上次参加颁奖礼那趟航班，计划当天来回。
　　行程确定，叶展再也无法专心做其他事，他不时抬手看表，总觉得时间走太慢。
　　然而这一天游戏测试，叶展却最后一个到达酸橙包间。
　　他到时，练九龙站着，正手舞足蹈和刘璞分享打球技巧，众人看见叶展，相继同他打了招呼。这其中，唐凌云只浅浅冲他点了点头，目光很快又转向练九龙。
　　叶展脸色一下沉了几分，他本打算测试开始前周知大家自己明天的安排，出于不想破坏包间气氛或其他他不想深究的原因，到游戏开始，他都没有再说过话。
　　八点整，众人登陆游戏。
　　练九龙提示大家看马球比赛阵营积分榜，昨天几场匹配赛下来，目前干术公会同开封五怪和另外一支队伍并列第一，三支队伍战绩都是十连胜。
　　小队信心满满地等待新一轮的匹配，忽见草场上空日月轮换，开封城黑夜降临。
　　“啊？这就跳时间啦？”练九龙惊道，“我球还没打够呢！”
　　“跳时间是好事，没准是要结算积分了。”林辉耀语气乐观道。
　　“结算积分的意思是，我们要出线了？”刘璞问。
　　“我猜是这样。”
　　刘璞不再发问，今天一上线她就收到杨素邮件，恭喜他们小队出线。看到邮件，刘璞心里还纳闷，怎么他们就出线了。这会儿听林辉耀解释，她心下依然不敢确信，不停翻动积分榜，看到十名开外的杨素队伍。
　　刘璞给杨素回复邮件：你们也很厉害。
　　杨素接着回邮件：很抱歉在赛场上用了你无私分享的战术，不太厚道。如果你是王颜吕，我也就不说这些了，但你毕竟还没进入社会，我不想让你觉得，社会上都是只顾自身利益，不懂感恩的人。
　　杨素用自己研究的打法对付刘璞，这种做法对刘璞造成的冲击并不大，事实上，她根本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换作是她，她也会像杨素一样做。
　　令刘璞感到冲击的，是杨素后面那句话。这是继因为游戏和经济学院三个男生建立友谊后，她再次在游戏里遇到真心和善意。
　　刘璞回复她：电子竞技，输赢最大，我没有放在心上，希望你也是。
　　“走吧！咱们赚钱去！”开封城跳时间之后，练九龙和酒楼掌柜即时用邮件沟通好打工事宜，催促小队出发前往州桥。
　　就在这时，叶展对唐凌云道：“我明天去海市。”
　　“去海市做什么？”唐凌云问。
　　“有一个年终论坛，关于虚拟未来。”来橡皮之前，叶展在心中打过腹稿，怎样言简意赅地对全队周知，同时又有所保留，——而当他在半分钟前突然改变主意直接告诉唐凌云，腹稿也随之全部失效。
　　“那你晚上能赶回来吗？”
　　“五点的飞机，不晚点的话，能。”
　　“哦。”唐凌云不知道该接什么，隐约感觉到不该这么简单回应他，显得像是敷衍。“论坛上有你感兴趣的内容吗？”她又问。
　　“论坛邀请了我非常尊敬的人工智能和动物学专家。”
　　“动物学专家？”
　　“嗯。”向唐凌云表达自己内心想法的过程，对叶展来说，像是一场赛跑，这是他以前没有做过也不认为自己会做的事情，因为跨越自己过往人际交往的界限而紧张。“他一直想在虚拟世界建立真正的动物王国，人类和动物平等共处、互不侵犯的世界。”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我记得你做过类似的项目，张康说过的……赛博物种。”唐凌云道，“是赛博物种吗？我不是很了解这个领域。”
　　“是。”
　　“凌云，阿展，你们要不要来我这边看？”练九龙突然在队伍频道说，“坐牢不闷吗？”
　　“不闷。”叶展飞快接话道。
　　“你在州桥？”唐凌云随后问。
　　“在呢，在林姐的酒楼跑堂。”练九龙道，“能听到好多八卦。”
　　“那我过来看看！”唐凌云道。
　　叶展眼看唐凌云起身走到练九龙身后，一小段路，他迎接了自己一大段的情绪起伏，不受控制的焦灼感。
　　叶展强迫自己看自己的游戏画面，很快，他想起游戏任务，接着想起申洁公会，再接着他拿起手机，这才发现自己漏了好多条新消息。
　　他在聊天群里问申洁方不方便通话，申洁说没问题。
　　叶展开启群聊，同时勾选了共享语音。
　　“晚上你能出来吗？”申洁问，“我找到那个道士了。”
　　“什么道士？”叶展一时没反应过来。
　　“可疑人物，昨天跟你说过的，他可能知道风若怎么死的。”
　　“……我试试。”
　　叶展把游戏语音调到附近区域，喊：“道冲先生。”
　　“何事？”
　　“我、晚辈、想出去一趟。”
　　“不怕死？”
　　“我已经是个死人。”
　　“我说的自然不是身死。”曹道冲说，“你与赤狐的关系已在京中传开，但凡有点法力的僧道们，可都抢着要对付你。”
　　“依道冲先生看，他们什么时候会放过我？”
　　“依我看，没这个时候。”
　　“既然这样，躲没有任何意义，还耽误游戏进度。”叶展道，“我知道道冲先生在意小狐狸安危，它不用涉险，我去就好。”
　　“你涉险不就等同于赤狐涉险？”
　　“鬼被法器炼化需要一定周期，即便出现最坏的结果，仍有营救的时间。”叶展道。
　　曹道冲没有接话。
　　片刻后，叶展发现自己的游戏视角骤然变得宽阔，再定睛去看，鬼道士已经站在开封城内。叶展移动视角，想确认自己的位置，听见唐凌云说：“这是景德寺附近。”
　　叶展凝神，注意到她就在自己身侧。
　　“这里离上清宫不远了，你打算怎么做？”唐凌云问。
　　叶展没接话，转而在有申洁的聊天群里周知自己的位置。
　　“行，我们马上把那个道士弄过来。”申洁道，“虹虹差不多快搞定了，他就是个纯服务型 NPC，还比较好骗。”
　　“骗？”唐凌云道。
　　“对，就是骗。啊，你们不会没骗过 NPC 吧？”申洁问。
　　“八成是了。”群里一个昵称叫小严的人说，“他们还是学生，又是丽大的，比较乖。”
　　群里随即响起一阵短促的笑声，听不出是谁在笑。
　　“好笑吗？”唐凌云单独问叶展。
　　“不好笑。”叶展一本正经地回答她。
　　唐凌云顿了顿，说：“其实我刚刚是想起来开封五怪说的，黑化 NPC 是被真人玩家黑化的，连通了玩家可以骗 NPC 这件事。”
　　叶展听出她在解释，大概是对申洁公会笑她是好学生而不忿，察觉到这点，叶展继续一本正经地回应她：“我知道。”
　　“这么想来，那些黑化 NPC 是被玩家骗了吗？”唐凌云继续延展思路，“比如苏小妹，你记得吗，那天晚上，我们坐在马车上，苏轼一开始都不知道她会黑化。”
　　“记得。”
　　“因为苏小妹不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所以关于她的记录比较少，都是后代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她出现比较多。”唐凌云说，“还有那个智静，甚至都不是历史中的人物。”
　　“你想到什么？”
　　“具体是什么我想不到，但以我们遇过的这些黑化 NPC 来看，都不是历史上有详细记录的人。”唐凌云道，“哪怕邵雍这种偏门的易学领域名人，史上记载很多，你看，他就没有变成黑化 NPC。”
　　唐凌云说得囫囵，叶展却渐渐听出些门道来。


第66章 鬼狐之谜（2-3）
　　2、
　　这时，虹虹终于把关键 NPC 带到了叶展面前。
　　虹虹看不见叶展，那道士也看不见，两人举目四顾，遍寻不着之际，叶展沉声道：“师兄，我是风若。”
　　NPC 道士吓得直接跪倒在地，虹虹怕他逃跑，连忙按住他，说：“道友，此乃解怨释结的大好时机，万万不能错过。”
　　NPC 道士颤颤巍巍地寻找声源，“你真是风若师弟？”
　　“我该怎么跟他对话？”叶展问唐凌云。
　　“你跟我说。”唐凌云道。
　　叶展正有此意，当下扮演起唐凌云的复读机来。
　　“师兄，我死得好惨，好冤，因此久不能入轮回。”叶展模仿不来唐凌云夸张的语气，仍用自己的语音语调照说，倒别有一种惊悚感。“师兄下来陪我如何？”
　　NPC 道士闻言连忙磕头求饶，“师弟要索命千万别找我，当日不是我不救你，实在是师父要杀你灭口，师兄不敢不从啊。”
　　“狐王庙大战，师兄师弟那么多，师父为何偏杀我一人？”
　　“师父要你助他杀那老狐狸之子，你不听，私自将之放走，师父大怒，一气之下——”道士在这里停下话头，又磕起头来。
　　唐凌云没有接话，完全相信了 NPC 的说辞，顺着他的说法补全起完整剧情来。
　　不料叶展却质疑道：“如果是这样，师父杀我有理，你为什么担惊受怕？”
　　NPC 道士停止磕头，趴伏在地上半天没动静。
　　“你没说实话。”叶展道。
　　虹虹在旁注意着道士的反应，也趁机帮腔：“道友，一日不送你这师弟超生，你便一日不得安宁，还是照实说了吧。”
　　众人一起等了等，地上道士再开口，声音小了许多，叶展不得不拉近视角，这才听见他说话：“……师父派你对付老狐狸之子，原是为了分散那狐狸心神，好趁机拿下它，奈何那狐狸法力高强，师父敌不过，就推你上前，让你代他送了死。”
　　“你当天也在现场？”
　　NPC 伏地摇头，“我那日躲在一角落，师父未曾发现，不然，我也活不到今日。”
　　“道友可愿做场法事相助你师弟？”虹虹问。
　　“只要师弟放过我，要师兄做什么都愿意。”
　　鬼道士的死因至此明晰，虹虹在群里说：“得放他回去了，现在上清宫里人人自危，不能离开太久。”
　　“狐妖作怪的事——”
　　“狐妖作怪的事我们已经打听清楚。”申洁接过唐凌云的提问，又对虹虹说：“你先带这个道士回去吧，注意隐蔽。”
　　“行。”虹虹应道。
　　众人转到聊天群里说话。
　　申洁说：“我们公会没有特殊身份，加上又是道士，在道门办起事来相对比较方便。上清宫狐妖作怪，问到的线索都说是狐妖复仇，说某一日，上清宫有狐妖乘白鹤而来，夜里杀了九个人，这九个人不是别人，都是风若的同辈，包括你们最早见到的那个，在上清宫外偷偷做法事的师兄，他叫云若。”
　　“风若的同辈都死了？”唐凌云问。
　　“对。”申洁道，“这是上清宫外传的说法，如果按刚刚那个道士说的，真相很可能就是林灵素为了灭口，又连杀了九个人。”
　　“这么……直接吗？”唐凌云道。
　　“NPC 按指令行动，逻辑不会太复杂。”
　　“万一他是黑化 NPC 呢？”
　　“啥玩意儿？”
　　“不发散。”叶展道，“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接下来全力保超度法事执行。”
　　“好！”
　　从申洁的反应和叶展的态度，唐凌云意识到她们并不知道黑化 NPC。结束和申洁公会的群聊后，唐凌云道：“你有没有觉得鬼道士的身世任务解开得太顺利了？”
　　“有，但合理。”
　　“合理……吗？”唐凌云疑道，“九龙他们的身世都有转折，鬼道士这个，好像有点直给。”
　　叶展沉默了片刻，说：“鬼道士的身世，最终定论还要等超度法事，目前只是阶段性进展。其实申洁公会今天带来了一则非常有价值的信息，——我们终于知道 Boss 是谁。”
　　“你说林灵素？”
　　“嗯。”叶展道，“我们把发生在游戏测试之前的事当作角色前世，假如鬼道士前世确实是林灵素杀的，为了灭口，他在现世又顺带杀了云若的同辈师兄弟，那么他的行为足以证明他具备高度智识，能自主决定行动，并且穷凶极恶。”
　　唐凌云被他不紧不慢的说法惊出一阵鸡皮疙瘩，她跟随他的推导去思考，道：“他甚至把这件事嫁祸给了我，还具体到骑白鹤进的上清宫。”
　　“这也是个佐证。”叶展道。
　　“怪不得曹道冲说上清宫很危险！”唐凌云越想越觉得推论合理，“还说可能连她也打不过！”
　　“林灵素如果也是被真人玩家黑化的 NPC，那对我们来说，会是个极大的威胁。”叶展沉声道，“不管我们的推想是不是真相，至少我们能明确一件事，上清宫现在已经摆明了要对付你。”
　　唐凌云站直身体，道：“难道我要一直待在道冲先生的法器里？”
　　叶展的视线跟随她的起身动作往上，即使她戴着头盔，仍能看出她在郁闷，叶展感到自己的内心在起某种难以理解的变化，这种变化指导了他接下来的思路和说话语气，“我会放你出来。”
　　“道冲先生不会同意。”
　　“我的意思是，”叶展试图找回自己的正常状态，“完成鬼道士的身世任务，可以解开小狐狸脚上的法器。”
　　“说到这个！”唐凌云一下吧嗒一声摘开眼罩，同叶展对上视线，“忘了问那个被虹虹骗来的道士，当天在狐王庙，小狐狸究竟是鬼道士放走的，还是自己逃跑的？”
　　“重要吗？”
　　“当然重要，这决定了前世——借用你的说法——你是我敌人还是恩人！”唐凌云神情严肃地说。
　　叶展笑了。
　　唐凌云没防备，被他无声的笑容晃花了眼睛。她感到一丝奇异的惊慌，当即做了个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的动作，——她重新把眼罩掰下来，挡住了视线，暂时获得了安宁。
　　叶展并不知道唐凌云的这番心声，他以为唐凌云戴回眼罩是要重新进入游戏，其实就连自己刚才莫名的笑容他也没怎么觉察到，依旧在和她对话：“一切解释得通了，梅惊风说赤狐是万分之一的概率，鬼道士是万分之一的平方，不管我们前世有仇还是有恩，总是……”
　　唐凌云半晌没听到他下文，不由问：“总是什么？”
　　“有缘分。”
　　唐凌云视线转向显示器。
　　3、
　　叶展在想与游戏任务本身无关的事情，鬼道士的视角不自觉停留在前方喧闹的妓馆上。
　　“对妓馆感兴趣？”唐凌云问。
　　“什么？”
　　“你盯着妓馆看了挺久。”唐凌云道。
　　“……”
　　“要不然我们进去看看？”唐凌云建议道。
　　“你确定？”
　　“看看又没什么。”唐凌云道，“宋朝，妓馆是合法经营，只要是达官、举子和富商多的地方，妓馆就多。除了寺庙，像太学这种高等学府附近也很多。好多讲宋朝的话本故事，有权有势的和尚会开妓馆，还有更夸张的，有的和尚甚至直接在庙里开妓院。”
　　叶展一开始很想告诉她自己对妓馆并无兴趣。但听她语气轻快地说这些，他不仅没有打断她，还轻应了一声以示在他听。
　　“我们的游戏设备，手环和座椅、头盔都有体感，不知道能不能支持玩家在妓馆消费的体验。”
　　“在妓馆消费的体验？”叶展不太确定自己理解的是不是她表达的那个意思。
　　“就是正常人去妓馆做的——”唐凌云适时住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叶展没有再接话，默默操作鬼道士视角，随人群进入了妓馆。
　　进到妓馆，唐凌云和叶展瞬时被里面的瑰丽场景吸引，即使两人看是黑白画面，但因耳机里充斥着比外面更清晰饱满的歌乐和人声，当下体验如梦似幻。
　　叶展挥动手环，不时将视角推近到妓馆内的装饰上，先是厅堂里架设的层层帷幔，再到庭院里的怪石、盆池，馆内灯火陈设讲究，照得内中该亮的地方亮，该暗的地方暗，半明半暗的地方基本都有貌美的妓女，在层层叠叠的帷幔后端坐着，或怀抱乐器弹奏、或在乐工的配合下唱歌跳舞，再看那些围坐观赏的客人，各个目光痴迷、神情呆滞，分不清是真人还是 NPC。
　　环视完一处小小的院中客堂，叶展正要移开视角，唐凌云突然伸手按住他，道：“停在这看看。”
　　“停在哪？”
　　“观众席。”
　　“……你自己来。”叶展动作大方地将手一伸，手环在他手上，操作权则交到唐凌云手上。
　　唐凌云没作多想，抓了他的手腕移动起视角来。
　　跟随唐凌云的视角，叶展和她一起在“池座”观赏了堂中歌乐合奏的表演，黑白色调不仅没有使观看体验打折，反而给周遭场景平添了一种神秘的古老韵味。
　　“这家妓馆看上去是比较高端的那一种。”唐凌云边看边说，“有乐工，有鸨母，周围还有维持治安的保镖。封建王朝，妓女地位低下，能在这种妓馆生存，生活水平、自由度都比私妓好很多，要是底层私妓，过的基本都不是人过的日子，说到这个——”
　　叶展没接话，静静听她说。
　　“说到这个……”唐凌云嗫嚅着重复，情绪已经变了，“心里有点不舒服。”
　　妓馆乐曲飘扬，歌者的声音嘹亮婉转，和着琵琶、筝、箫等乐器，直将唐凌云带入超越眼前所见的历史虚幻空间。她想起自己以前读过的关于私妓生活的资料，如鲠在喉。
　　“同情她们的遭遇？”叶展低声问。
　　“是，也不全是。”
　　“不全是？”叶展没有唐凌云的史学基底，光看眼前场景，体会不出什么关于历史的特殊情感。但他听得出唐凌云语气中不同寻常的凝重，他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说不清楚。”唐凌云边思考边说，“我们现在在玩大宋，我潜意识里知道它是假的，我知道我们眼前这些妓女只是 NPC，所以我不会同情她们，相反，还觉得她们这样特别美，这样的场景特别美。但一想到这些都是从真实历史里提炼出来，是发生过的事，又觉得这种美很残酷，非常矛盾。——你呢？”
　　“我什么？”
　　“你觉得这个场景好看吗？”
　　“《大宋 Online》的美术是世界一流水平。”叶展道。
　　“不是问你游戏设计，我是问你——”唐凌云道，“比如前面那个唱曲的歌妓，你觉得她好看吗？”
　　“这也包含在游戏美术里，人物角色建模。”
　　“……算了。”
　　“我理解你的意思。”叶展正色道，“你认为眼前的场景很美，但你知道真实的历史，这种美建立在对女性的压迫和剥削上，所以你觉得不应该以积极的态度来看待它。”
　　“我就是这个意思！”
　　叶展沉静片刻，“我之前问你，假如这款游戏里所有的策划都是 AI 完成，你还会喜欢吗？你说会，因为你的感受是真实的。”
　　“你是说……”
　　“你觉得这个场景美，这个感受很真实。同时你想到真实历史，觉得很残酷，那个感受也很真实。听上去很矛盾，其实很合理，矛盾普遍存在，片面才无趣。”
　　唐凌云再次站直身体，因为叶展一句“矛盾普遍存在，片面才无趣”，她感到心底深处有个平常没注意到的痒点，被他挠中了。她不禁向这个挠她心痒的人投去视线，印象中他是个不怎么爱表达观点的人，尤其是对历史，他分明不是很感兴趣，为什么可以这么准确地概括她潦草的心声。


第67章 鬼狐之谜（4）
　　唐凌云沉静良久，视线重回游戏。
　　歌妓唱完几曲，正在婢女的护送下回房。唐凌云见叶展没动静，又抓回他的手，跟上歌妓的步子。
　　“你要进去？”叶展问。
　　“你不好奇吗？不想进去看看？”
　　叶展默了默，“我要提醒你，色情游戏合法。”
　　“什么？”
　　“里面可能真的会有十八禁的游戏内容。”
　　“我满十八了。”
　　唐凌云现下完全被好奇心掌控，倒不是特别为了什么十八禁内容，实在是鬼道士的隐形视角太方便观察，她纯粹想看这种在宋朝非常普遍的风貌，游戏能还原到什么程度。
　　与此同时，叶展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阻止唐凌云，他发现他把里面情节描述得越不方便看，唐凌云好像越想进去看。
　　叶展人生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
　　歌妓回房的路很短，唐凌云道：“看这位歌妓的排场，出入还有婢女随行，应该地位不低，我们进去不一定能看到什么，妓馆里等级高的妓女不随便接客的，一掷千金。”
　　前方婢女进了寝房，正要回身关门，唐凌云挥动叶展的手环想跟进去，却不料一阵强光自门框上方倾洒下来，伴随强光还有一道冲劲，直把鬼道士冲到两三米开外。
　　等唐凌云稳住视角再往前看，这才看见黑白色的昏暗光线下，门框上的镜子闪闪发亮。
　　“居然挂八卦镜！”唐凌云大失所望道。
　　相较于唐凌云的失望，叶展此时的心情简直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八卦镜是用来镇宅辟邪？”叶展故作不解道。
　　“是。”唐凌云隔着距离看着那房门，“问题是，镇宅辟邪为什么要挂在房门口，怎么不干脆挂妓馆门口？”
　　“也许只是房间主人信这些，妓馆老板不信。”
　　“是不是太细节了，这个设计？合理吗？”
　　“细节，但合理。”叶展道，“八卦镜刚刚发出强光，这个地方不安全，先走。”话毕，他飞快挥动手环离开了现场。
　　4、
　　唐凌云躬身站太久，腰酸背痛，直起身给自己舒缓了一阵。
　　叶展注意到她动作，按了包间服务铃，让管理员送椅子。
　　等待的时间，唐凌云分别去练九龙、林辉耀和刘璞身后围观了一圈，三人都在练九龙介绍的酒楼打工，忙得不亦乐乎。
　　队伍频道里，练九龙正语调轻快地说：“林姐说要是咱们走运，搞不好能碰上副本。”
　　“酒楼里面能有什么副本？”林辉耀问。
　　“林姐没具体说，她不清楚，也不关心。”练九龙道。
　　“听你喊林姐喊了半天，到底哪个是林姐？”刘璞问。
　　“她不在大堂，在楼上。”练九龙道，“比起刘姐，林姐才是名副其实的姐，她本人已经快四十岁了。”
　　“啊？四十岁怎么有时间打游戏？”林辉耀讶道。
　　“四十岁怎么就没时间了？四十岁又不是死了！”刘璞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这个年纪的大人应该比较忙？”林辉耀着急解释道。
　　“哎呀，就是白天忙，晚上才会想放松嘛！”练九龙道，“我不是说过好多次了，林姐玩这个游戏不做任务，就只管开酒楼。”
　　“是在下失言！”林辉耀道，“万望原谅！”
　　“你要我原谅没用，你气到我们刘姐了。”练九龙道。
　　“我不是在问你要原谅。”林辉耀道。
　　三人还在闲聊，唐凌云没有继续再听，包间管理员送来了椅子。唐凌云在叶展旁边落座，发现他已经独自来到了国子监附近。
　　“怎么来这？”唐凌云好奇道。
　　“看积分榜。”
　　两人于是一起看实时积分排行。
　　第一名开封五怪：1230 分。
　　鄞城五叟：1200 分。
　　有为五君子：710 分。
　　……
　　第十名鸡鸡复鸡鸡：420 分。
　　看完排行榜，唐凌云道：“我们和第十名差一百一十分。”
　　“嗯。”和唐凌云的关注点不同，叶展注意到鄞城五叟和开封五怪的分差已经减少到三十。开封五怪靠特殊职业属性拿积分，鄞城五叟是靠什么，在短短几天时间里追平这么大分差？
　　叶展没有压下自己的好奇，转打开和申洁公会的聊天群，在群里问：“你们知道鄞城五叟？”
　　“知道，是我们阵营里的。”申洁答道，“马球比赛第一名。”
　　“你们见过？”叶展问。
　　“没有。”申洁道，“虹虹之前是不是听说过他们？”
　　“都是些边角料。”虹虹接话道，“有人说他们都是老头，历史迷，光速做完身世任务之后，还花钱请人帮他们找随机任务，天天跟在名臣 NPC 后面。后来他们马球打得特别好，又有人说他们其实不老，操作厉害。”
　　“他们选到什么游戏职业？”
　　“这个就不清楚了，我们日常没碰到过。”虹虹说。
　　叶展没有继续发问。
　　唐凌云跟随鬼道士的游戏视角漫步于夜色下的官学地带，听完叶展和申洁公会的对话，她问他：“你对鄞城五叟有什么怀疑？”
　　“第十二天游戏测试，鄞城五叟比开封五怪少两百分，第十六天，分差一百五，第二十天，分差三十。”
　　“你怀疑他们也是特殊职业？”
　　“开封五怪有天赋技能，可以识别黑化 NPC，他们靠消灭黑化 NPC 拿积分。鄞城五叟如果只是普通职业，积分追得这么快，不太正常。”叶展道。
　　“如果只是做系统分配的任务，像我们之前做的鬼市任务，一个积分有五十，他们靠做这种任务呢？”
　　“这种可能存在，欧阳修说大宋任务系统很公平，既然公平，不该只有鄞城五叟一枝独秀。”叶展道，“你看张康的有为公会，他自己是上层官吏，可以接触到几乎所有任务的上线，而且他队伍里还有宋史专家帮忙分析，可他们比鄞城五叟少了近五百分。”
　　听叶展分析到这里，唐凌云渐渐认同他的说法，禁不住也怀疑起来：“九龙说开封五怪是物法双修的刺客，鄞城五叟会比他们还厉害吗？”
　　两人一起陷入沉思。
　　对于叶展提到的公会和游戏职业，唐凌云缺乏游戏经验，听完也就完了，她自知相关知识储备不够，帮不上什么忙。她在意的是自己所在队伍和榜上最后一名的分差，假如鬼道士的身世任务能够顺利完成，他们不止能解除小狐狸的封印，还有能在系统上接支线任务的封印。支线任务和真实宋史息息相关，是她擅长的领域，届时要追平第十名，应该不难。此外还有王安石的约见，上了榜才能去找他。——一切又回归到唐凌云参加游戏测试的出发点，上榜。
　　叶展的思考集中围绕着“鄞城五叟”四个字，使他很快联想到另一个让他疑惑的身份：智叟。
　　明天的年度论坛在海市举行，不知道智叟会不会参加。叶展打算回去就问，或者能问出些头绪。
　　有了思路，叶展注意力回到当前，余光注意到唐凌云，戴着头盔眼罩，正静静地看着视频源。
　　游戏里，鬼道士很长时间没有移动过。
　　“回去？”叶展一边挥动手环摇晃着游戏视角一边说。
　　“哦，好。”
　　“我在问你，”叶展低声道，“是回道冲先生那，还是继续逛？”
　　唐凌云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摘开眼罩扭头看墙上时钟，已经九点四十五。“没时间逛了，我去让道冲先生收你进来。”
　　叶展没说话，视线先是随她一起看时钟，继而是看她起身离座，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回旁边已然空置的座椅时，右手突然不受控地虚握了一下。
　　第二十天测试，鬼狐分队以鬼道士重回曹道冲的法器收尾。
　　另一边酒楼打工小分队，林辉耀和刘璞到结束也没见到那位神秘的林姐。


第68章 鬼狐之谜（5-6）
　　5、
　　离开包间前，叶展收到申洁发来的信息：
　　法事准备得差不多，明天上线就可以执行，我安排了三个人跟那个道士，以确保万无一失。
　　叶展抬头，见唐凌云和刘璞一起走出了包间。
　　他低下头，一边回信息一边也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申洁又发来一则信息：我们还有两个人力空闲，需不需要帮你们刷随机任务？支线也可以找，不过支线虽然分高，只有单次有效，很容易被别人抢掉，挺浪费时间。
　　叶展回复她：可以。
　　申洁：什么可以？是刷随机还是找支线？
　　前方唐凌云和刘璞突然回头，叶展因此抬头看向她们，唐凌云冲他扬声道：“刘璞说，鬼道士的身世任务解开，你也要开始练球了！”话毕，她和刘璞一起笑了。
　　“四个人打，胜率总会比三个人高吧？”刘璞道。
　　过道狭窄，叶展走在中间，他还没接话，身后练九龙率先回答道：“那就要看阿展的操作了。”
　　“阿展的操作还用怀疑？”林辉耀道。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我是不是可以开始期待决赛拿第一了？”刘璞道。
　　照叶展平时行事风格，这时候他应该出来给全队泼冷水。
　　然而事实情况却是，他朝前方扬了扬手机，道：“回个消息。”
　　叶展重新看向申洁发来的消息，总觉得那些字很模糊，看不清，或者其实看清楚了，但没进到脑子里。
　　随众走出橡皮网咖，叶展抬头看天，恰好看到一道若隐若现的闪电，接着有风吹来，他终于明白过来申洁那条消息说的是什么。
　　“随机和支线一起找吧。”叶展这样回复她。
　　进入后街，五人分成三队，女生们走在最前。
　　唐凌云正和刘璞分享妓馆所见：“……当时听歌妓唱曲，场面很美，就像实地观看吉光片羽。但是歌一唱完，心情又有点沉重，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一些史料，描写底层妓女的生活，——说直白点，就是猪狗不如的生活。”
　　“读过。”刘璞道，“我看过一部清人写的小说，讲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被人贩子骗到坊间卖身，关在那种特别简陋的屋子里，是个男的都能欺负她，不从就打，一生凄惨。”
　　两个年轻女孩谈到这类话题，神思都有些沉重。唐凌云叹了口气，说：“我以前读这种故事，很少情绪化。我爸说，学史的人，应当和历史保持距离，不然容易钻牛角尖，陷入为无法解决且不必要解决的问题而困扰的虚无境地，——也就是自找麻烦。今天在游戏里看那些歌妓、嫖客，那种场景，突然一下，感受很复杂、难过。叶展说，我是因为感性上认为画面美，理性上又知道这种美建立在对女性的剥削上，所以矛盾。”
　　刘璞闻言大感惊奇：“这是叶展说的？”她甚至特地回头看了一眼当事人，当事人正低头看手机，没察觉。
　　“是他说的。”唐凌云道。
　　“他居然会说这种话。”
　　“你也觉得奇怪？”
　　刘璞点头，“人不可貌相。”
　　乍听刘璞评价叶展，唐凌云顿生出更大的兴趣，源于一种类似遇到难题，自己想不到解题方法，想要参考他人思路的想法，她想听刘璞对叶展的“解题思路”。
　　可即便唐凌云自认对人际交往钝感，她仍知道讨论别人应该避开本人，于是她没急着追问刘璞对叶展的看法，直到寝室里分岔路口，两方挥手告完别，她才问：“你说人不可貌相是什么意思？”
　　刘璞一眼看穿她的好奇心，又是她没见过的样子。说来奇怪，尽管唐凌云在学习上一直是刘璞的劲敌，加上她好胜心很强，却从来没对唐凌云产生过任何负面的看法。相反，刘璞很希望自己成为唐凌云的朋友，真正能交心的好朋友。
　　“我对叶展的印象，除了傲慢还是傲慢。”刘璞认真回答道，“我觉得他不太瞧得起人。一般来说，这种傲慢的人，对情感是很淡漠的，同理心也会比较差，所以，他能说出对你说的那番话，很颠覆我对他的看法。”
　　“原来是这样。”唐凌云若有所思地说。
　　“当然，我的看法不一定准，我对有钱人有偏见。”
　　“为什么？”
　　“我觉得这个时代的有钱人分两种，一种是祖上有钱，另一种是搭了时代的便利暴富，投机取巧的成分居多。”唐凌云此前很少和刘璞聊历史和游戏无关的闲天，但刘璞其实早已准备好和她深度沟通，表达很流畅。“祖上有钱那一拨，也是祖上那个时代投机取巧发达起来的。”
　　“会不会太武断了？”
　　“武断。如果我属于有钱人，也许就不会这么武断了。”刘璞说，“这可能就是仇富心理，也是这个时代有病，笑贫不笑娼。”
　　唐凌云在路灯下向刘璞投去视线，后者神态大方地回她一个笑容，这笑容使唐凌云感到新奇，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用心了解过别人，而了解别人，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难，比她想象的有意思多了。
　　6、
　　女生们在回寝室的路上谈论叶展，2514 的男生们这晚也在寝室聊起了唐凌云和刘璞。
　　难得的是，这次关于女生的话题由林辉耀率先发起：“不删档还剩十一天了，不知道她们还会不会继续一起玩。”
　　“你说女生？”练九龙问。
　　“对，不删档结束是不是就直接公测？”林辉耀道。
　　“具体我不清楚。”练九龙转问叶展：“阿展知道吗？”
　　叶展正在浏览往届虚拟未来年终论坛相关的新闻、主讲人介绍。听到提问，想也没想地说：“不知道。”
　　“按凰图以前的运营思路呢？”练九龙又问，“会不会停服几个月？要是停服几个月再公测，女生们估计早跑了。”
　　叶展思路一顿，注意力终于转到聊天上来。
　　“可以邀请她们一起玩别的游戏吧。”林辉耀说。
　　“万一公会没有需求呢？就算有需求，也都是电竞项目，刘璞还好，唐凌云应该没兴趣。”练九龙说。
　　“为什么刘璞是还好？”
　　练九龙闻言嘿笑一声，“你还不承认，你就是喜欢刘璞！”
　　林辉耀不作声。
　　练九龙根本不想轻易放过他，接着说：“辉耀，你喜欢刘璞，刘璞喜欢你吗？”
　　林辉耀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想过问题之后的可能，他感觉自己心脏突遭一重击，正在极速下坠。
　　“其实相处这么多天，刘璞个性挺好的，我挺喜欢她。”练九龙又说道。
　　前几秒还下坠的心脏又以更快的速度提上来，几乎提到了喉口位置，使得林辉耀发声艰涩：“……你喜欢刘璞？”
　　“怎么？我不能喜欢我刘姐？”
　　“……”
　　半天没等到林辉耀的反应，练九龙笑了，“辉耀，你不会是在偷偷哭吧？就因为我喜欢刘璞？”
　　“别胡说。你喜欢她是你的自由，跟我没关系。”
　　“哎！你真是……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发现林辉耀并不想回击他，练九龙没找到调侃的乐趣，换了个语气道：“依我对刘姐的了解，你要是犹犹豫豫，畏畏缩缩，她肯定瞧不上你，刘姐一看就喜欢勇敢强大的男人。”
　　林辉耀毕竟智商在线，琢磨了半晌练九龙的话，渐渐想明白他的用意，至此，一颗风雨飘摇的心总算安定下来，落回它本该待的位置。末了，他由衷道：“你很了解女生。”
　　“那必须的！”练九龙得意地说，“不跟你吹牛，我在我们高中可是风云人物，好多女生喜欢我。”
　　“也对，你都交过女朋友。”林辉耀说。“光顾着说刘璞，你怎么看唐凌云呢？为什么她对电竞没兴趣？”
　　“你没发现凌云只对历史感兴趣吗？”
　　“凌云对历史有一种纯度很高的热爱。”林辉耀思忖着道，“刘璞说，她就是被凌云的积极性影响，才对大宋产生了热情。”
　　“是吧。”林辉耀夸的虽然是唐凌云，练九龙听得却也身心舒畅，“我第一眼见她，就知道她不是一般人。”
　　练九龙喜欢刘璞的“危机”解除，林辉耀心情松弛了许多，禁不住打趣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吗？”
　　出乎林辉耀意料之外的是，练九龙居然没有回应他的玩笑，林辉耀一开始以为他在准备反击，结果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练九龙的“还击”。林辉耀想过要不要继续把玩笑开下去，例如“不说话是不是默认”之类，或许因为等他回击等了太久，错过了最佳时机，林辉耀敏锐觉察到，寝室氛围已经不适合开玩笑了。
　　叶展开着平板看新闻，页面上是年度论坛主讲人介绍，主讲人是智能机器人领域专家，介绍统共一屏大小，他许久没有翻页。当他意识到自己走神已久，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看了眼时间，还差七分钟到十一点。
　　紧接着，他拿出手机，第一件事是先给智叟发去消息：明天海市的年度论坛，前辈参加吗？
　　第二件事，叶展打开银行系统，分别给唐凌云和刘璞转了一笔钱，备注：干术公会近期工资结算。


第69章 鬼狐之谜（7-8）
　　7、
　　晚上十点五十五，707 寝室响起一声毫不克制的欢呼。
　　等刘璞想起自己这笔巨额收入并不适合向所有室友公开后，她及时收敛了情绪，对上霍如兰的疑问目光，正色道：“没事，我是看到我偶像的新动态了。”
　　“你偶像是谁？”霍如兰一脸天真地问。
　　“你不认识的啦。”刘璞边说着边往洗手间去，唐凌云正在里面刷牙，她转身把门带上，压低声音说：“叶展给我们发工资了！”
　　大学以前，刘璞几乎没有做过任何兼职，虽然收过一次叶展发的工资，却是被辞退前的慰劳。今天这次发薪，意义截然不同，它代表着刘璞在过去一周内为干术小队做出的贡献，她靠自己尽心尽力的劳动收获了报酬，因此格外兴奋。
　　相较于刘璞的兴奋，打工经验丰富的唐凌云对此很平静，令她感到高兴的，是刘璞特地来悄悄和她分享秘密本身。
　　唐凌云过去一整个青春时代，大量时间花在和爸爸斗智斗勇上，这几乎磨灭了她对建立一切情感关系的兴趣。可是今晚，在先和刘璞聊过叶展，又听她坦白自己并不磊落的仇富心理后，唐凌云感觉自己和刘璞似乎亲密了很多。她茫然看向洗手池上方镜子里的自己，聆听自己此时的心声，仍然排斥和人交往过近吗？
　　不排斥，我喜欢刘璞这个朋友。唐凌云愉快地想道。
　　“要不要表示下感谢？”刘璞问。
　　“感谢谁？”
　　“叶展啊！”刘璞道，我算过了，他是按张干后来报的双倍价打的钱，很厚道。”
　　“那你顺便也帮我表达一下感谢！”
　　“没问题！”刘璞爽快道。
　　唐凌云继续低头刷牙。
　　收到薪资的当晚，唐凌云没有产生什么额外想法。
　　但是隔天早上，看到叶展的打款备注，她突然联想起另一件被她搁置的事情：爸爸的遗产。
　　这天是周日，中午在学校吃完饭，唐凌云来到上回办遗产交接的同一家商行。
　　接待她的仍然是之前那个客户经理，唐凌云不想耽误太多时间，在内堂客户接待区落座后，她一股脑拿出自己的户口本、身份证和关系证明，道：“我想查我爸爸的款项来源。”
　　“您是指您从父亲那里继承的遗产来源吗？”客户经理问道。
　　“对！”
　　“基于您之前已经办理继承公证，这笔在我行的款项，我们可以提供查询服务。”客户经理笑着说。
　　接下来的时间，客户经理先后验证了唐凌云交付的各种证件，而后，按唐凌云的要求，客户经理为唐凌云查询了唐振业在商行近五年的银行流水。
　　商行流水显示，唐振业的巨额收入是在三年前，由一个名叫“史技科学”的企业一次性转入。
　　“有转账备注吗？”唐凌云大惊之下不忘问出重点。
　　“有，备注是，分红。”客户经理说。
　　“分红？”唐凌云疑惑更深，“分红的意思……我爸是那个史技科学的股东？”
　　“抱歉，这个我不清楚。”客户经理道，“您可以直接向企业求证，有您与您父亲的关系证明就好。”
　　流水查询结束，客户经理又例行询问唐凌云需不需要办理遗产过户，唐凌云表示暂时不需要，满怀疑问地离开了。
　　返校途中，唐凌云用手机在网上搜索了史技科学的关联词条，发现这家公司新闻很少，直接相关的内容就是公司地址和法人姓名，唐凌云又接着关联搜索唐振业和史技科学，结果很少，而且根本没有有效信息。
　　唐凌云从没想过爸爸在高中老师之外还有别的身份，尤其看见史技科学注册在西北一个叫鹤陆的城市，唐凌云更觉奇怪，印象中，爸爸好像从来没去过那个城市。
　　为了查明爸爸和史技科学的关系，唐凌云返校后又先后联系了爸爸生前共事的同事，一圈问下来，都说不知道爸爸在教职以外有什么别的副业。
　　至此，唐凌云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弄清楚这件事。
　　8、
　　是日，海市天晴，这座城市的天空不像丽城那样纯净，云很多，阳光经过云层的反复过滤，落到人身上，少了许多燥热。
　　年度论坛的举办场馆在市郊，飞机在海市落地后，叶展算好时间，坐机场快轨直达了场馆。
　　昨晚和智叟联系，智叟得知他要来，特地问了叶展打算听哪一场，随即主动约他吃午饭。在这之前，张康也向叶展发出了午餐约请。智叟身上关乎游戏本身的谜团更多，张康的饭局多半商务，两者之间，叶展毫不犹豫选了前者。
　　大型场馆附近，餐厅不多。大约是为了便于交谈，智叟选了一家客人很少的中式简餐厅。
　　叶展按他发来的桌号找到位置时，智叟已经就座，一和叶展对上视线，立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智叟看上去比叶展想象的年轻，三十出头的样子。十二月底海市偏冷，他穿着西装外套，人很精神。
　　“你好。”叶展到达座位时，智叟起身按着西装下摆，另一手朝叶展伸来，“我是智叟，上次设计赛颁奖礼，我在台下见过你。”
　　叶展和他握手，“您好。”
　　“坐。”智叟招呼叶展落座，眼神大方地在叶展身上打量，“颁奖礼那次，我对你印象就很深，后来你主动加我，我还挺意外的。”
　　叶展一边点头回应他的友好态度，一边在心下回忆，设计赛颁奖礼除了媒体席位，不设观众席，出席的嘉宾大多是评委和颁奖嘉宾，智叟是程序架构师，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想吃点什么？”智叟将菜单推到叶展面前，“这家餐厅我没吃过，朋友给我推荐，说这里海鲜好吃。叶同学爱吃海鲜吗？”
　　叶展摇头，“不太喜欢吃海鲜。”
　　智叟的笑容僵了一会儿，不过很快，他换上一副更真诚的笑容，“真抱歉，我应该提前问你爱吃什么，这家餐厅海鲜出名，要不要换一家？”
　　“不用麻烦，”叶展道，“崔教授的分享两点开始，在这之前，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前辈。”
　　智叟神情微变，“你想问排行榜那几家公会的情况？”
　　叶展点头。
　　由于叶展不吃海鲜，午餐的安排上，智叟听从了服务员的搭配建议。等待上餐的时间，智叟道：“这趟约叶同学吃饭，其实我另有目的。”话毕，智叟从西装内衬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叶展面前。
　　叶展礼貌接过，一眼看完名片上的中文介绍：李毓航，针锋幻游科技有限公司，首席技术官。
　　智叟时刻关注着叶展的反应，道：“叶同学听说过我的公司？”
　　“凰图出走员工大本营。”叶展道。对智叟的真实身份，他看到名片的当时有几分惊讶，很快，他想明白逻辑，一切说得通。
　　智叟失笑，“你很清楚行业新闻呀。”
　　叶展收下他的名片，道：“谢谢。”
　　“你在设计赛上做的项目，我们公司很喜欢，只可惜，我们没有莲笛和凰图那么有钱，能为一个概念花钱。”智叟道，“不过我们很有诚意，今天这顿饭，是想和叶同学正式交上朋友，后续你有什么好的项目想法，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叶展定了定神，说：“我在设计赛上做的项目，凰图已经做出来了。”
　　“你说凰图做了赛博物种？”
　　“《大宋 Online》里有具备独立意志的动物，且有大量。”
　　听到这个消息，智叟面上并不奇怪，“不管他们的成品做得怎么样，跟你提的那个概念不一样。否则大宋开测二十多天，不可能还没出现动物伤人的事件。”
　　“那些动物被限定在一块特定区域。”
　　“那也不可能。赛博物种最核心的亮点在于，这个世界里的动物不受人的控制，物种之间相互平等。我们假设这个世界有恐龙，那么不管你把恐龙关在什么地方，按它的天性，一定不会满足于待在限定区域。而这块限定区域，说到底，无非是人类在虚拟世界建的一个动物园，还是为人类服务，不是赛博物种。”
　　智叟迟来的话点醒了叶展，使叶展再次回忆起围绕着小狐狸转的白鹤和黑马，他当时觉得它们不接受人类，只接受小狐狸，是一种不受人类掌控的独立意志。现在回想，它们之所以会听命于小狐狸，也是受人类设计过的指令影响，并非真正的独立。
　　服务员送来餐食，叶展看到大量煎炸的肉类，胃口不佳，几乎没动餐具。他接着问智叟：“前辈为什么回避三家公会的问题？”
　　智叟再度失笑，摇摇头说：“不是我回避，我是真不清楚，主要还有一些猜测，未经证实，不好说。”
　　“他们有凰图官方的人？”叶展直接问道。
　　智叟低头沉静片刻，道：“我们一些业内朋友聊天，说凰图做大宋用的技术其实不算革新，早在我离开凰图之前，他们就把人工智能放在了公司战略地位。但直到我离职，公司最顶尖的 AI 技术不过也就是 AI 原画、AI 场景……集中在游戏美术领域。业界最近一个月这么关注凰图，是因为大宋有可能实现了 AI 策划。”
　　这个猜想在叶展意料之中，因此他脸上并无意外。
　　智叟看出他的平静，道：“你不会也猜到了这种可能吧？”
　　“正如前辈说的，这种可能并不新鲜。”
　　“概念上确实不新鲜，很多游戏公司试过研发，成品都非常粗糙，没有一款能达到大宋这样的流畅度。虽然游戏里很多任务有明显的设计感，总体很少出现 bug。”智叟道，“这次年度论坛，凰图也会来人，很多国内外媒体不远万里赶来，就是想听凰图的分享。我本来以为你来这也是为了凰图，没想到居然是为了动物学家，还没放弃你的赛博物种？”
　　“个人兴趣。”
　　智叟失笑。
　　两人各自用了一会儿餐，饭间，智叟语带试探地问：“我听说……莲笛联系过你。”
　　叶展抬眼看他。
　　智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莲笛是大公司，他们一有什么动向，底下小公司都会跟着动，本来我们没打算跟进大宋，确实是听说莲笛两个大佬都在，这才——”
　　叶展没作声，透过餐厅巨大的落地窗，他看到外面的天空，依旧是密集的云层，犹如他此时的心情。他本来以为，曾经给他发过那样一段真心话的智叟会和张康不同，然而和他一段时间谈话下来，智叟字字句句都在商业社会里打转，他对自己这样坦诚、这样亲近，大概因为他还有一些利用价值。
　　思及至此，叶展突然对年度论坛失去兴趣，当然，崔教授的分享他会照计划听完。他只是，已经开始想念酸橙包间里的生活。
　　和智叟吃完饭，叶展赶去场馆。
　　崔教授上台前，张康按座号找到叶展。比起智叟，张康更符合“青年才俊”这个形象，他在场馆内吸引了不少注意的目光。
　　“五点有《大宋 Online》主策的分享，分享会结束还有 Q&A，不急的话，你改明天早上回？”张康给叶展带来新消息。
　　叶展摇头，“晚上还要测试。”
　　“考试？”
　　“大宋的测试。”
　　张康面色一松，“这个不用担心，游戏你可以来我工作室玩，还有多余主机，配套设备也有。”
　　“不麻烦了。”叶展语气坚定，“我们队卡了一个关键任务，我是队长，最好还是去现场指挥。”
　　张康定定看了叶展半晌，还是经旁边入座的观众提醒，他才收回目光，脸上浮现出好脾气的微笑，最后说：“你要是改主意，随时给我电话。分享会很难得，媒体也是一票难求。”话毕，张康起身拍了拍叶展的肩膀，从过道径直往前，离开了叶展的视线。
　　听崔教授分享的过程，叶展关了手机，全程听得很投入。崔教授长期在东非观察动物，开场就笑言：“回到人类世界，已经有点不习惯了。”除了动物学和人工智能在技术结合上的可能，崔教授后半段的分享果然重点提及了建立虚拟动物世界的想法。
　　他说：“假如人类可以不必真去东非，不必像我一样长期跟随动物习性生活，就能体会到动物能带给人类的智慧，那么对于大部分人类来说，这都将是一件好事。”
　　崔教授的说法更上层，叶展当课业学习。
　　由于时间关系，叶展没能等到现场问答，尽管有些遗憾，接下来对他更重要的事情是丽大后街那个小包间。
　　出了场馆看手机，叶展先收到航空公司发来的提醒，前序航班由于出发地天气原因，还没到达海市，飞机预计晚点。
　　叶展心下涌上不好的预感，脚步未停，直往机场赶。


第70章 鬼狐之谜（9-11）
　　9、
　　第二十一天游戏测试，丽城上空不断有闪电攀爬，像一条条银白色小龙。
　　女生们到达橡皮网咖时，男生已经到了。
　　唐凌云想到叶展今天去了海市，进门特地找了他一圈，未料还没等她问起叶展怎么没来，先听练九龙说：“阿展飞机延误，今晚暂时回不来了。”
　　“飞机延误？”刘璞不清楚叶展的行程，道：“叶展去外地了？”
　　“海市。”林辉耀道。“放心，张干找了一个公会帮我们，阿展在对接，保证不耽误游戏进度。”
　　刘璞又接着问起公会相关，林辉耀耐心和她讲明了情况。
　　与此同时，唐凌云打开手机看了叶展和申洁公会都在的聊天群，以为他会在群里有所交代，没想到群消息还是昨天游戏测试结束的内容，并无更新。
　　唐凌云心下倏地萌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情绪，但她很快想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转对练九龙道：“你知道一个叫史技科学的公司吗？”
　　“史技科学？做什么的？”练九龙问。
　　“看网上信息，好像是科技类的公司。”
　　“科技类的公司？新创的吗？我没听说过。”
　　“辉耀呢？”唐凌云又问。
　　林辉耀摇头，“我也没听说过。”
　　“这个公司怎么了？”练九龙问。
　　“人家肯定有原因，问那么多。”林辉耀抢先接话道，又对唐凌云说：“晚上回去我问问家里人，他们关系多，也许知道。”
　　“谢谢。”唐凌云道。其实对于自己为什么打听史技科学，来橡皮之前，她已经准备好了说辞。没想到林辉耀不仅自己没多问，还拦住了练九龙，顿使唐凌云对他有了新认识，——或者不该说新认识，是她原本忽略的优点，被重新注意到了。
　　唐凌云感到自己的世界正以一种缓慢且柔和的速度向外展开。
　　时间很快到八点，包间四人依次登陆游戏。
　　小狐狸依旧待在道冲先生的法器里，唐凌云想着，眼下叶展不在，坐牢反而安全。
　　小队另三人还在林姐酒楼打工，等待开封城下一个白天到来。
　　唐凌云行动受限，上线没多久，便被练九龙邀请去实时观看他的跑堂生活。练九龙不能像叶展那样同唐凌云耳机共享，直接打开了主机音响，唐凌云于是听到酒楼喧闹的环境音。
　　之前她还纳闷，游戏不能提供味觉，客人去酒楼能做什么。但随练九龙的游戏视角，她发现酒楼端坐的人都在开心地吃喝、聊天，好像酒真能喝、菜真能吃。
　　“这些人是 NPC 吗？”唐凌云问。
　　“都是真人玩家！”练九龙说，“还会催菜催酒催买单呢！”
　　唐凌云大惊。
　　练九龙静静注视她，被她脸上的惊讶神情逗笑，一边带她在大堂转悠一边说：“你看，这里面有些人，能看见他们动嘴，但他们在说什么，我们是听不见的，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什么？”
　　练九龙刻意停顿半晌，将悬念拉到最大，而后道：“说明他们在说悄悄话。”
　　“你好无聊啊！”对座传来刘璞毫不客气的吐槽。
　　唐凌云不再理会练九龙，定睛看酒楼内场景，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原来他们真的在吃菜喝酒。”
　　“这还能有假？”练九龙道。
　　“大家信念感挺强。”林辉耀接话道。叶展缺席，练九龙又开了音响外放，林辉耀不得不和刘璞一起加入包间话聊。
　　唐凌云此时正在看柜台上的蜡烛，烛芯上的火苗能随着行人往来而晃动，蜡泪的流动也做得无比逼真，把唐凌云完全看呆了。
　　“没见过蜡烛？”练九龙打趣道。
　　“它真的在燃烧。”
　　“这很奇怪吗？”
　　唐凌云点头，反正她没见过这种蜡烛的燃烧过程。
　　练九龙偏头看唐凌云本人，像上回在州桥一样，又被她专注的情绪感染，跟她一起盯烛火盯得入神。
　　10、
　　“哟！这不是赵小娘子吗？找了你三天三夜，你居然躲在这酒楼！”一道凶悍的声音自大堂中央传出，瞬间吸引了大堂众人的注意。
　　唐凌云随练九龙的视角望去，见一大汉拽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怀抱琵琶，两人正在拉扯。
　　“随机来了！”练九龙当先反应过来，段大整个人兔子一样往大堂中央蹿去。
　　“怎么，想在酒楼卖唱？”大汉还在继续呵斥那姑娘，“你是我花钱买的，休想吃里扒外！”
　　游戏中，段大凭借体型优势，挤站到人群最前面。
　　这时，二楼飞下又一道女声：“各位，这是个副本，想得分，趁早。”
　　段大闻声往上看，见一华服女子风姿绰约地半倚在扶栏上。
　　“你们瞧，那就是林姐。”练九龙向众人介绍说。
　　“别顾着看我啊，弟弟。”林姐对着段大说，“抢副本。”
　　“怎么抢？”练九龙茫然问。
　　“动——”
　　二楼林姐话没说完，刘璞已经控制掌柜娘子冲到大汉和小姑娘中间，手直往两人拉扯之处掰，想把小姑娘救下来。
　　她这一掰，干术小队在酒楼的三人即刻收到游戏浮层：
　　您的队友触发随机副本，是否进入？
　　（副本任务存在伤亡风险，请慎重考虑）
　　小队第一次见副本提示，一时都有些茫然。
　　练九龙率先道：“进？”
　　“提示有伤亡风险。”林辉耀道。
　　“林姐都让我抢了，估计风险不大。”练九龙一派轻松地说。
　　“两个女生觉得呢？”林辉耀问。
　　“不犹豫了，进吧。”刘璞干脆道。
　　段大、赵令呈、掌柜娘子三人先后选择进入副本。
　　掌柜娘子是任务触发者，副本由她展开。酒楼大堂里，抓小姑娘的大汉一把挥开掌柜娘子，掌柜娘子因此跌倒在地，大汉二话不说，拉拽着小姑娘往外走，两人拖拽中，小姑娘怀里的琵琶也掉了。
　　赵令呈弯腰扶起掌柜娘子，段大则追到大汉身前，伸手拦住他。
　　大汉怒喝一声：“休要多管闲事！”
　　“你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我就要管！”练九龙说。
　　“……现在是晚上，不是光天化日。”唐凌云道。
　　“细节！都是细节。”
　　“胡说八道！”大汉更生气，一边将小姑娘拖出酒楼，一边在门外大喊：“你们都上，给我教训这厮。”
　　段大刚追出门外，人还没站稳，瞬间被四五个体型健硕的人团团围住，这群打手各个面露凶光，分明不是良善之辈。
　　练九龙一下慌了神，道：“这阵仗，我有点吃不消啊。”
　　这时，掌柜娘子和赵令呈也来到门外，慢慢挨站到段大身边，三人背靠背围成一个圈，形成标准防御阵型。
　　“实在打不过就退出，大不了任务失败。”林辉耀说。
　　大抵因为是在副本里，酒楼外不像正常街市那样祥和，街道空旷，夜黑风高，吹得纸灯笼飒飒作响，配合着小姑娘嘤嘤哭泣的声音，颇有几分恐怖意味。
　　游戏椅不时传送体感，把练九龙激得打了个冷战。没等他镇定心神，和他面对面的那个打手当先朝他出拳，同时喝道：“看招！”
　　眼下氛围明明紧张得很，唐凌云在旁听见打手喊话，禁不住笑了一声，道：“他们打你还会提醒你，很讲道理。”
　　众人都没意料到，唐凌云的随口吐槽成为接下来小分队攻破副本的关键。
　　副本里，每一个打手动手前都会先发出一声大喝，攻击动作滞后于声音，使三人小分队立刻找到马球比赛取胜的代入感。
　　打手共五个，段大一人搞定了三个，掌柜娘子和赵令呈两人配合，打退了剩余两个。
　　小队使用的招数异常简单：先声夺人。
　　打手退下，只剩大势已去的掳人大汉，小队三人一起上，很快拿下副本的最终胜利。
　　酒楼门外，大汉带着他的打手们狼狈离去，得救的琵琶女感激涕零地要下跪向众恩人道谢，被掌柜娘子及时拦住。
　　赵令呈为她捡回琵琶，小姑娘拿回琵琶的瞬间，小队一同迎接了系统弹层：
　　完成相救孤女任务，队伍积分+30
　　弹层一出，小小酸橙包间霎时响起喝彩声。
　　唐凌云没能加入这庆贺。
　　11、
　　十分钟之前，她看小队打副本看得正起劲，桌上手机突然弹出语音聊天的提示音，她当即想到或许是申洁公会那个群，于是赶回自己座位。
　　语音群聊由叶展发起，唐凌云进入群聊，果然听见申洁在说话：“……这个情况我没有想到过。”
　　聊天群里一段静默。
　　“什么情况？”唐凌云问。
　　“超度法事需要冤魂本人出现。”申洁道。
　　“这好办，我让道冲先生放鬼道士出去。”唐凌云道。
　　“问题不在这，问题是……在上清宫做法事不安全。”
　　“可以出来做？”
　　“那道士怎么说都不肯出来。”虹虹说，“也问过别的道士，但能关联上鬼道士身世任务的 NPC 很少，所以需要你们做选择，是再继续找关键 NPC，还是抓紧时间冒个险。”
　　至此，唐凌云算是彻底弄清楚鬼道士这边面临的两难境况。
　　她和叶展同处还有申洁公会参与的群聊，不方便单独沟通，唐凌云于是给叶展发去文字私聊：你打算怎么办？
　　叶展回复：你没上游戏？
　　唐凌云：上了啊。
　　叶展：游戏说话。
　　尽管唐凌云万分不解，她还是照叶展说的，戴上头盔，打开耳机，轻轻喊了声：“喂？”
　　耳机里响起叶展一声短促的低笑。
　　唐凌云根本没想到叶展会在游戏里，所以这笑声对她来说很突兀——但她此刻感受不是突兀，也不是意外，而是心口蓦然缩紧的奇妙悸动。
　　“鬼道士去上清宫有两个结果。”叶展接着说，“一个是身世任务完成，一个是被里面道士收走。”
　　唐凌云定了定神，“你上次跟道冲先生说，就算被道士收走，仍然有营救时间。”
　　“嗯，所以我们冒险成功的概率大约是 7.5 比 2.5。”叶展道。
　　“那就冒吧。”唐凌云爽快地说。“你在海市？”
　　“嗯。”
　　叶展此时正坐在海市最高档的电竞网咖包间。
　　《大宋 Online》虽然还在不删档测试，却是游戏行业近几年最重磅的作品，因此大量一线城市的高档网咖都安装有这款游戏，只不过由于游戏限号，还没在玩家之间风靡。
　　叶展下午在机场经历了一个小时的漫长等待，确定航班延误时长可能超过两小时后，他果断选择回到场馆继续听论坛分享。与此同时，他向海市的游戏公会朋友打听到哪家网咖支持《大宋 Online》，确保不会耽误晚上游戏进度，终于安心听完凰图的分享，以及媒体问答。
　　和唐凌云商量好进度，两人又切回到和申洁公会的聊天群。
　　群里小严正在说话：“……有师号、有紫衣的大法师做这种超度法事应该不在话下，你们不记得那个瑶华宫的冲妙仙师吗？咱们宫主可能都打不过。”
　　“瑶华宫那个以前可是仁宗的皇后。”虹虹说，“阶级地位不一样，没得比。”
　　“现在不是说皇后，就说咱们宫主，求她出面行不行？”小严说。
　　“求你们宫主出面做什么？”唐凌云好奇问道。
　　“帮你们做法事超度啊，如果能在我们宫里做，就不用去上清宫等人家抓了。”小严说。
　　“这个建议不可取。”申洁语调沉稳，“宫主具备高度智能属性，对我们自己来说，她可能没什么危险，但对于鬼道士，她不一定比林灵素安全。叶展，你来拍板，法事要不要进行？”


第71章 鬼狐之谜（12-13）
　　12、
　　唐凌云没等到叶展的拍板，先等来旁座练九龙的召唤。
　　“你最好来看看。”他说。
　　练九龙语气严肃，唐凌云不由探身过去，立时被他游戏视角里巨大的马脸惊住了。
　　“这是……”
　　“小狐狸的贴身护卫，黑马大人。”练九龙煞有介事地说。
　　“它怎么在……”
　　“它一直跟我扑哧扑哧喷鼻子，估计有话要说，你来问它。”
　　见黑马乍然出现，唐凌云心中已经满布疑云，到练九龙发出邀请，她果断起身到他座前。
　　唐凌云对着练九龙的耳机问黑马：“你是不是来找我？”
　　黑马听见唐凌云的声音，大大的眼睛里先是不解，很快，它的眼神明显转变成开心，它用响鼻声回答了唐凌云的提问：“不是。”
　　“你是来找我朋友？”
　　“是。”
　　“你是为了小狐狸来找我朋友？”
　　“是。”
　　唐凌云心下越来越激动，几乎脱口而出下一个问题：“你想带我朋友去找小狐狸？”
　　“是。”
　　“你知道它在哪儿？”
　　“是。”
　　唐凌云站直身体，和旁边目瞪口呆的练九龙对上视线，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难以置信。
　　然而没等两个人慢慢将这情绪过渡完，就听练九龙外放的音响里传来叶展的声音：“什么情况？”
　　唐凌云知道叶展上了游戏，能在队伍频道说话，练九龙却不知道，陡然听到他在游戏里说话，练九龙一双眼睛睁得更圆，瞳孔要冲出眼眶的程度，高声道：“阿展？你在？”
　　“在海市。”叶展淡淡道。“你那边怎么了？”
　　“黑马上门来找九龙，”唐凌云思路回归，“要带他去找小狐狸。”
　　这时，久未等到叶展指令的申洁在群聊里问：“你们俩商量出结果了不？”
　　“鬼道士的法事先不急。”叶展道。“随机任务有结果吗？”
　　“我和虹虹忙法事去了，随机任务小严和阿惹说吧。”申洁道。
　　“之前我们挂起的支线都被别人刷完了，支线任务有次数和时效限制。城西有打虎关，是副本，三十分，计分是单次有效，没过可以重刷。城南有钓鱼赛，白天开放，组满十个人进，第一名五十分，也是单次计分有效。”小严道。
　　“城郊菜圃有种菜随机，首刷有随机任务分，十分，往后种菜可以赚钱。旧曹门街北山子茶坊有斗茶比赛，晚上开，也是组满十个人进，拿第一五十分。”群里 ID 叫阿惹随后补充道。
　　申洁公会成员相继报备不同任务名称，叶展听的是任务难度和得分率，唐凌云听的却是大宋市井生活百态。
　　“任务我们可以继续帮你们找，但没法帮你们接，一接，任务就算到我们头上了。”申洁最后道。
　　“有劳。”叶展说。
　　“其实那个任务……”小严忽然说，“他们是不是也可以试试？”
　　“不行，风险太大。”申洁立刻驳回道。
　　“风险大，分值高啊，还是郭皇后直发，搞不好能牵连出别的支线，可就不止五十分了。”小严并不放弃。
　　“郭皇后的身份，能牵连，也是牵连出宰相和谏官纷争，要去宫城找线索，那不是找死。”申洁道。
　　申洁公会内部的争辩使唐凌云大感好奇：“你们在说郭皇后的什么任务？”
　　唐凌云这一问，她们却都不说话了。
　　听完申洁公会的任务汇报，身在海市的叶展即时分配起队伍行动：“现在是白天，趁马球比赛暂时没有匹配新对手，辉耀、刘璞，你们和申洁公会的小严对接，开封城随机任务多，你们自己商量决定接哪个，有困难直接说。”
　　“好。”林辉耀道。
　　“九龙跟黑马跑一趟。”
　　“行！”练九龙道。
　　“我呢？”唐凌云问。
　　“你跟我，黑马认你。”练九龙立刻说。
　　“你自己去，我有事找唐凌云。”叶展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
　　13、
　　唐凌云想当然地以为叶展要和他讨论鬼道士任务相关，毕竟超度法事要不要做还没最终确定，然而回到游戏，叶展开口说的却是：“年度论坛，《大宋 Online》主策去做了分享。”
　　“啊？”
　　“他在论坛上说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其实叶展本来打算回丽城和唐凌云当面说这些，无奈计划赶不上变化，下意识反应决定了他的行动。
　　“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最近刚对科技领域产生兴趣的唐凌云果然立刻被勾起了好奇心。
　　尽管凰图分享会已经过去近三个小时，叶展对现场内容仍然记忆犹新。
　　那位看上去格外有精神的《大宋 Online》主策上台，先环顾了一圈观众席，开了一个热场玩笑：“我看看场下有多少年轻人，——好像不多啊，我这趟来，还想给公司招点新人呢。”
　　场下一阵笑声。
　　“六年前，我去高校开招聘会。”主策突然收起玩笑表情，“有一群年轻人，二十出头，在学校逮住我，给我看了个小东西。——一个很粗糙的小游戏，用户可以和人工智能即时语音聊天，天南地北海聊，这种小游戏不特别，很常见，对吧？但如果这个人工智能是宋朝人呢？——它就是《大宋 Online》最早的雏形，那个小游戏甚至就叫《大宋 Online》。”
　　场下唏嘘声四起。
　　“我记得当时和我聊天的 AI 是范仲淹，一代名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的理念几乎代表了整个宋朝士人群体的精神。”主策接着说，“当时我人在校园里，一开始没把这游戏当回事，结果范仲淹巨能聊，把我聊进去了。我问那几个年轻人要了游戏安装程序，回酒店又玩了几个小时。你们可能不相信，我做游戏十几年，已经快十年没有沉迷过游戏，任何游戏，行业大作，都没有。那群年轻人做的小游戏，我沉迷了。那天晚上——不对，准确地说是凌晨三点，我决定做网游版《大宋 Online》。”
　　下午虽然重返了会场，但为避开张康，叶展没有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而是在媒体区站着，不仅听完主策分享，还留到了 Q&A 环节。主策说自己沉迷几个学生做的 AI 聊天游戏，在叶展看来并不稀奇，职场工作太久的社会人，精神上普遍比较疲惫——就像他父母亲——和历史名人聊天，性质和做心理咨询差不多，也投射了一种玩家需求。这部分，叶展没有向唐凌云转述太多，他给她同步的是技术新闻：“凰图不止做了 AI 策划，还配套用了 AI 原画、场景、音乐……”
　　“真有 AI 策划？”唐凌云惊讶道。
　　“主策没明说，听现场讨论，八九不离十。”叶展道，“AI 策划的逻辑，从理论上来说很好理解，任务主线做模板，再用真实历史资料填充作素材，根据玩家角色，素材套模板跑程序即可。”
　　“好办法。”唐凌云道。
　　“怎么说？”
　　“历史资料都是现成的，又海量，好过耗费人力去编。之前有一位学者，在互联网尚未出现的年代，花十年时间编写了一本著作，内容引经据典、贯通古今。互联网出现之后，有人批判他，说他写的书没有意义，他花大量时间为一个古文里的意象作解释，搜索引擎一秒钟就可以做到。”技术相关的术语唐凌云听得一知半解，但基本逻辑唐凌云听明白了。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怪不得游戏里有的角色特别像真人，有的没那么像。”
　　角色智能化程度的差别是叶展没想通的部分，听唐凌云说“怪不得”，他立即问：“你想到什么？”
　　“还是跟历史资料有关呗。比如王安石，关于他的记载非常多，正史、野史、戏说，好的、坏的，都有。这个人性格很丰富，也复杂，不就真实吗？”唐凌云说，“至于像苏小妹这种，只存在野史和话本故事里的虚构人物，记载不多，就算程序再智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相比较而言，可能片面一些。”
　　唐凌云说得随意，叶展却听得茅塞顿开。他记得她提过这种说法，当时没深想，今天听完几个论坛分享，知道技术可以支撑她的推想，游戏里一切存在于叶展而言，瞬间变得十分合理。
　　唐、叶两人各自消化信息的空当，练九龙又探身过来拍唐凌云的胳膊，“凌云，你过来看看，咱们这黑马朋友什么意思？”
　　唐凌云闻言往他屏幕看过去，惊觉游戏里天已大亮，看着他的游戏画面，她先注意到的并不是黑马，而是黑马背后的场景。
　　“上清宫？”
　　“对喽！”练九龙道，“它带我来这，会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是在这不见的，它想让我去找你，而不是它知道你在哪？”
　　“有道理。”唐凌云道。
　　“你来问它什么情况？我搞不定。”
　　唐凌云再次被练九龙喊去座位。
　　与此同时，刘璞和林辉耀正跟着小严往城南去参加钓鱼赛。决定去钓鱼前，三人在队伍里有过一番讨论，是恰巧见游戏跳时间，林辉耀才主动提起：“现在是白天，我可以去钓鱼。”
　　“钓鱼是比赛，十支队伍，只有第一名有分。”小严提醒道。
　　“我钓鱼技术……”林辉耀语气略显羞涩，“还可以。”
　　小严嗤笑一声，“什么叫还可以？”
　　“拿过钓鱼大赛青少年组冠军。”
　　“全国比赛？”
　　“对。”
　　“不好意思，是我冒昧了。”小严道。
　　比起小严的赞赏，林辉耀更在意刘璞的反应。他在临时队伍群等了半天，没等到刘璞接话，不由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刘璞没察觉他的目光，专注着游戏。
　　“游戏里钓鱼肯定和现实不同，有没有地方可以提前练操作？”刘璞终于开口道。
　　“小姑娘想得挺周到。”小严道，“练操作的地方有，在金明池，那里是休闲钓鱼区，可远了，不嫌折腾呀？”
　　“既然只有第一名能得分，就奔着拿第一名去。”刘璞道。
　　小严笑出声，缓了半晌才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们真是学霸。”


第72章 鬼狐之谜（14）
　　14、
　　唐凌云和黑马沟通的过程并不顺利，这主要源于练九龙明显不太信任黑马。
　　当练九龙第五次问它“你到底想说什么”时，黑马没作声，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段大，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扑过来，大马脑拱上段大的右肩膀，直把段大撞得连退三四步。
　　“哎呀，不至于，不至于。”练九龙迭声讨饶，又对唐凌云说：“你劝劝咱们这朋友，我错了。”
　　唐凌云笑得乐不可支。
　　唐凌云没有劝黑马停止“攻击”，黑马自己停了下来。
　　练九龙稳定游戏视角，没过多久，他和唐凌云一起注意到黑马视线已经转移，到它右上方一只蝴蝶身上。
　　那是一只五彩斑斓、翅膀很大的蝴蝶，黑马看了它半晌，目光又转回段大，鼻子里哼哼出气，分明有话要说。
　　唐凌云凑近耳机，有些不确定地问：“这蝴蝶是你朋友？”
　　“扑哧。”
　　“我的妈——”
　　“不要打岔！”唐凌云打断练九龙的高声，继续问黑马：“它也是艮岳的？”
　　“扑哧。”
　　“它要给我指路？”
　　“扑哧。”发完这次响鼻声，黑马硕大的眼睛骤亮了几分，对唐凌云猜到它的意图表现得很开心。
　　“跟蝴蝶走。”唐凌云对练九龙道。
　　蝴蝶前进方向是上清宫，然因里面状况不明，段大没有贸然跟上去。叶展要求练九龙在队伍频道即时周知情况，行动须得商量着进行，关于要不要进上清宫，三人讨论了一番。
　　“九龙假扮道士跟进去。”叶展给出解决方案。
　　“这要怎么假扮？”练九龙问。
　　“好办。”叶展说。
　　段大和黑马、蝴蝶一起在上清宫外等了片刻，忽见一个女道士带着布包朝自己走来。
　　练九龙瞬时进入戒备状态，队伍频道里叶展说：“这是申洁公会的成员，编外队友，她给你弄了一套道服。”
　　来人正是申洁公会的虹虹，她被安排等在上清宫待命，一旦叶展决定启动超度法事，她就立刻驱动 NPC 执行。因此，到上清宫外向段大交付了道服，虹虹没有逗留，先行返回了任务点。
　　换好道服的段大随艮岳蝴蝶一起进入上清宫。
　　练九龙起先还担心蝴蝶引路会招来注意，未料蝴蝶为段大挑了一条万分安全的小路，唐凌云跟随练九龙的游戏视角，逐渐认清它指引的方向。
　　它把段大带到了三清殿。
　　殿门外有道士在清扫，看不出是 NPC 还是玩家，早春时节，蝴蝶高飞，没有引起注意。段大低下头，快步跟进殿内，只见蝴蝶停在三清祖师塑像下的神坛上，神坛中央供着一张令牌。
　　艮岳蝴蝶突然绕着令牌飞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练九龙一边嘀咕，一边控制着段大往近了看。
　　这一看，不得了。
　　殿外立时有人大喝：“来者何人！擅闯我上清宫？”
　　练九龙吓得一哆嗦，转身往外，见三个原本在清扫的道士皆冲他怒目而视。
　　“我乃上清宫弟子。”练九龙压着嗓子道。
　　“胡言！见了三清祖师，居然不行礼，分明非我道门中人！”离门最近的道士说。
　　练九龙强撑的声势一下清空，转问唐凌云：“我该怎么办？”
　　“跑吧。”
　　“跑？”练九龙不敢置信地看向唐凌云本人，“他们三个人，还是法师！”
　　唐凌云摸了摸鼻子，眼下她的大脑被神坛上那块令牌占满，确实想不出更好的脱困办法。
　　练九龙视线重回游戏，忽见前方蝴蝶自顾飞出了三清殿。
　　至此，练九龙彻底断了求助的念想。
　　游戏里，段大满脸堆上愧疚之色，到得殿门口，他抬手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诸位道友，”段大双手合十作礼，“实在不好意思，我——”
　　“身在我道门，却行佛门礼，还敢妄称道友！”门口道士大怒，“来人，给我拿下！”
　　虽然没明白自己哪里露了破绽，练九龙反应够快，几乎就在眼前道士变脸的同时，他人已经闪身向外，段大力气不小，来挡他的道士都被他徒手推开。
　　前路暂时畅通，他来不及想太多，一径往山门处拔足狂奔。
　　练九龙挥动手环的动作太剧烈，唐凌云生生被他逼退到一边。
　　这时，队伍频道响起叶展的声音：“虹虹在赶去救你。”
　　练九龙忙于逃命，无暇回应。
　　唐凌云在旁看段大的动荡视角，前方也有道士在聚集阻拦，道：“这阵仗，虹虹对付不了，还是不要让她来了，免得暴露身份。”
　　“好。”叶展道。
　　“好？”练九龙不敢相信队友居然这么云淡风轻地放弃了自己。
　　“你没犯大错，就算他们抓了你，按道教戒律，不会有性命之忧。”唐凌云道，“还有狡辩的机会。”
　　即使队友放弃自己，练九龙却没有放弃段大，仍在追堵的道士中寻找出路，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嘹亮的马嘶声。
　　不等练九龙锁定马嘶声的来源，前方道士们自动让出一条通路，以躲避某种突如其来的危险。紧接着，马蹄声往段大的方向而来，练九龙切过去视角，画面瞬间被黑马高大威猛的身影占满。
　　黑马速度飞快，到段大身前，它朝他做了个微曲前膝的动作，——非常明确的信号，练九龙没作他想，操作角色一跃身，利落上到马背。
　　黑马没等他坐稳，前蹄一转，往山门飞驰而去。
　　艮岳黑马不是普通座骑，马上没有缰绳马鞍，段大坐不稳，干脆趴着，随黑马疾驰的速度体感到绝妙的骑乘滋味。
　　“艮岳的马果然不同凡响。”出了上清宫，危险暂时解除，练九龙整个人放松下来，禁不住嘿嘿笑道，“你们有机会，一定也——”
　　遗憾的是，黑马没给练九龙把话说完的机会，大约是到了安全区域，黑马停步，前蹄向上一扬，本就坐扶不稳的段大一下就被摔到了地上。
　　唐凌云刚被练九龙绝境逃生的信念打动，这会儿见他狼狈落地，还扬起了灰尘，生生憋住笑意，对黑马道：“谢谢你了。”
　　黑马说不客气。
　　段大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黑马说：“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黑马别开头去，不理他。
　　段大不放弃，绕圈追着它骂骂咧咧。
　　唐凌云默不作声回到自己座位，脑中仍然挤塞着那块令牌。
　　为确认自己的猜想，她即时用手机搜索了资料，可即便得到确定性线索，她心头的疑云仍未散去，反而越来越凝重。
　　唐凌云立刻给梅惊风发去邮件：
　　你们最近还在和道冲先生联系吗？
　　梅惊风很快回复了邮件：
　　开封城乱象之后，我们就和道冲先生失联了。她不在咸宁坊，我们找不到她。
　　邮件内容很正常，唐凌云却看得心里发麻，后脖颈起了冷汗。
　　她立即想到要和叶展说明情况，顾虑到两人现在在法器里，开附近频道沟通容易暴露，情急之下，唐凌云直接给叶展拨去电话。
　　另一边练九龙和黑马闹完，正等唐凌云下一步指示，见她取下头盔打电话，以为她有私事，没敢打扰。
　　电话一接通，唐凌云立刻道：“曹道冲可能有问题！”
　　“你说。”
　　“九龙在三清殿看到的那块令牌，上面四个字是五雷令牌。”唐凌云语速飞快地说，“一开始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蝴蝶会带我们去看令牌，一查，原来这令牌是神霄派的法器。你想，鬼狐现在在什么地方？”
　　“曹道冲的——”
　　“神霄派是符箓派，曹道冲是内丹派，他们根本不是一个门派！她怎么会用神霄派的法器保护鬼狐？”
　　叶展沉默。
　　“然后我刚刚给梅惊风发邮件，她说他们和道冲先生失联了。”唐凌云语速越来越快，“再想想道冲先生在上清宫收走我们之后的种种表现，说什么等夜过去，很不对劲。”
　　“你的意思是，我们并不在曹道冲的法器里？”
　　“……甚至可能是在林灵素的法器里。”唐凌云语气森然地把心中猜想说了出来。
　　从被唐凌云在电话里提起到她挂电话，练九龙始终没有插话，他只是失神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口酸酸的。
　　长这么大，练九龙第一次体会到，拳头大小一块心脏，除了跳动，居然还会有这么酸这么涩的感觉。


第73章 鬼狐之谜（15-17）
　　15、
　　游戏中钓鱼的流程和现实一致，操作大不相同。
　　小严陪林辉耀和刘璞在金明池西岸练习，不断发出百无聊赖的叹气声。
　　“或者你去做别的任务？”刘璞不习惯使唤他人，听小严叹气，她很感到压力。
　　“我玩这游戏唯一的任务就是带你们做任务。”小严说。
　　“可是现在我们手很生，贸然去参加比赛，肯定拿不到名次，还浪费时间。”
　　小严游戏角色是个样貌机灵的女道士，她眼睛一转，道：“你是学历史的？”
　　“是。”
　　小严默了默，忽然对着掌柜娘子往赵令呈的方向努嘴，“你这个冠军队友操作比你厉害，不然钓鱼交给他，你跟我去跑另一个高分任务？”
　　“什么高分任务？”林辉耀道。
　　“什么？”刘璞异口同声道。
　　女道士拍了拍手从草地上起身，道：“刘同学学历史，应该知道仁宗皇帝有个老婆很有名，叫郭皇后。”
　　“知道。”
　　“她在游戏里师号叫冲妙仙师，手上有个支线任务，好多人接过，但至今没人完成。”小严道，“你想不想试试？”
　　“分值是多少？”
　　“五十。”
　　“我们队还没做完身世任务，好像不能接支线。”
　　“放心，仙师很好说话。”小严道，“这个任务关系到她能不能离开瑶华宫，必然很愿意发给你。”
　　“任务到底有多难，为什么会没有人完成呢？”林辉耀问。
　　“别人为什么没完成，我怎么知道。”小严没什么解释的耐心，直接道：“一句话，去不去？”
　　林辉耀闻言刚想和刘璞商量去或不去，就听她在小队聊天群说：“去！”
　　刘璞的语气干脆果决，把林辉耀满肚子的顾虑集体堵了回去。他知道马球比赛之后，刘璞在等一个新机会，在历史类任务上证明自己的机会。
　　“注意安全。”掌柜娘子离开前，赵令呈对她说道。
　　16、
　　瑶华宫原本叫安和院，在金水门外，离金明池很近。
　　小严和刘璞一路打马前行，没多久就来到道观外。游戏里的瑶华宫和刘璞想象的不同，虽然它关押着不少皇室女性罪犯，但整体看上去并没有“冷宫”气质，相反，道观内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系了马，小严朝刘璞招手，分外飒爽地说：“跟我来，我认路。”
　　刘璞跟了进去。
　　瑶华宫同城中其他道观一样，到处供奉着道家塑像，广植树木、花草，莲池亦有不少，春风过处，整座道观尽显生机盎然。
　　“你刚刚说，郭皇后发布的这个任务关系到她能不能离开瑶华宫……是什么意思？”刘璞问。
　　“字面上的意思呗。”小严道，“她现在在瑶华宫基本就是坐牢，想出去。”
　　“她有法力，怎么会出不去？”
　　“一会儿见了她，你自己问。”小严搪塞道。
　　小严说话语气和行事作风很有特色，刘璞和她短暂接触下来，在她身上发现了和杨素不同的“社会人”个性：小严把他们当学生，但并不额外照顾他们。
　　刘璞正思忖间，小严已经把她领到一处相对宽敞的静室门前。
　　“你的任务，”小严停在门口，“你去敲门。”
　　刘璞照做。
　　敲了三下门，静室内传出一道女声：“何人？”
　　“拜见仙师，晚辈为支线任务而来。”刘璞恭顺道。
　　“进来吧。”
　　室门应声而开，全自动操作，刘璞见状有些惊讶，却没敢抬头往里瞧，而是转身看小严，小严对她一抬下巴，神情分明在说：“你自己的任务你自己去！”
　　刘璞不再犹豫，迈步进入室内。
　　室门在她身后关闭。
　　尽管刘璞不曾系统学习过道教礼仪，她知道眼前这位仙师的地位，也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所以一路低眉敛目。仅有的视角空间里，她看到前方木榻上端坐着一位紫衣道人，室内燃香，凝烟袅袅，氛围异常奇诡，刘璞眼观鼻鼻观心，冲前方行了个道教拱手礼，“参见仙师。”
　　“你说你为支线任务而来，可你所在队伍并未完成全部身世任务，按规定，不可发布支线。”郭皇后道。
　　“晚辈听其他女冠说，仙师您——比较好说话。”
　　郭皇后轻笑出声，“我好说话？”
　　刘璞强自镇定心神，摒除紫衣给她带来的历史联想，以及联想导致的位卑感。“回仙师，我们之前在欧阳修和邵雍先生处都曾领过支线任务。”
　　“你们在他二人处接过任务，同我何干？”
　　“仙师也定不是顽固不化之人。”
　　郭皇后大笑，“这话我倒爱听。”
　　对待郭皇后的招数，刘璞完全是福至心灵，并没有提前作准备。小严说郭皇后很期待有人完成她的任务，好助她离开瑶华宫，从动机上来说，不可能对掌柜娘子太过为难。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让郭皇后认为自己脑子还行，有望替她“出狱”即可。
　　然而，系统没有给刘璞听任务的时间，第二十一天游戏测试结束的浮层弹出，遮挡在她眼前。
　　17、
　　浮层一出，唐凌云立刻起身面向刘璞，道：“我有急事跟你说！”
　　她这句话说得太快，生生把刘璞旁边刚站起来想找她聊任务进展的林辉耀逼回了座椅。
　　刘璞摘下头盔，快步朝唐凌云走来。
　　两个女生一起先走出包间，唐凌云向刘璞同步了鬼狐的现状，刘璞听得惊惧不已。
　　“万一真是林灵素的法器，鬼狐的后果——”
　　“不堪设想。”唐凌云面色凝重道，“狐狸是妖，道士是鬼，法器都能炼化。”
　　“……叶展怎么说？”
　　“他说等他回来。”
　　刘璞一边消化信息一边思忖着说：“所以道冲先生，是被林灵素取代了？”
　　“这个我不确定，问了开封五怪，也说不清楚。”其实道冲先生的去处，叶展给过一则思路，唐凌云听得一知半解，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刘璞转述。叶展认为，林灵素或许已经掌握了极高度的智能意识，他甚至知道模仿曹道冲的外形和声音，以不被怀疑的方式接近鬼狐，最终消灭它们。
　　“可是，开封五怪不是有超能力，专门用来对付黑化 NPC 吗？”刘璞突然想到问，“我记得上回在鬼市——”
　　“对哦！”经刘璞提醒，唐凌云瞬间也想起这点，“小狐狸两次被黑化 NPC 抓，都是开封五怪救下的！我刚刚怎么没想到！”
　　女生们在前方热烈讨论鬼狐困境，后方两个男生，尤其是练九龙，神色却略显颓唐。
　　林辉耀问他怎么了。
　　练九龙一张脸皱成苦瓜，反问道：“我是不是不太靠谱？”
　　“哪里不太靠谱？”
　　“整个人！我整个人是不是不太靠谱？”
　　“怎么突然问这个？”林辉耀讶道。在他判断里，练九龙从来不是会陷入自我怀疑的人。
　　“就突然想问，你告诉我实话，我是不是给人感觉靠不住？”
　　林辉耀打量他的表情，最终确定他是在认真发问，于是也认真想了想，说：“没这回事。”
　　“不要安慰我，你就说——”
　　“我发誓，我说的是真话。”
　　练九龙停步，转面向室友，直接问出心中疑惑：“为什么唐凌云遇到困难不找我说，我近在眼前，她还特地打电话给远在天边的叶展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林辉耀被他一连串“为什么”问懵了，在原地愣了半晌，忽然噗呵一笑，摇摇头，不说话，自顾朝前走去。
　　练九龙大步跟上去，神情越发郁闷，道：“怎么不回答？不好回答？”
　　林辉耀脸上仍然带着笑意，说：“比起阿展，你确实不太靠谱。”
　　“我哪里比他——”
　　“不过这也不是凌云不找你的理由。”林辉耀补充道。
　　“……那她为什么不找我？”
　　“你能不能用脑子想想，她最近和谁一起做任务比较多，现在又是和谁关在一起，从任务进度、情况说明的复杂度来看，找阿展是不是比找你更快捷。”边说着，林辉耀一边朝前方女生扬了扬下巴，“你看，凌云不是在和刘璞说任务吗？照你的意思，她找刘璞不找我，难道是觉得我不靠谱？”
　　听林辉耀说到这里，练九龙的沮丧情绪渐渐淡化，再经丽城的夜风一吹，很快消失于无形，他的语气也随之高昂起来：“就是的啊！她也没找你说！”
　　话说完，练九龙一把揽住林辉耀的肩头，道：“话说回来，要问咱们寝室谁在靠谱，答案一定是你！”
　　“不敢当。”
　　“我说真心的，你林辉耀，是个大好人。”
　　“……我谢谢你。”
　　“我虽然不是大好人，但我在我们寝室，我们班，一直最讨女生喜欢，这点毫无疑问！”
　　“……”
　　后来，练九龙终于不再怀疑自己，他从一个自我否定的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开始没完没了地自我肯定、表彰，一度令林辉耀后悔开导过他。


第74章 鬼狐之谜（18）
　　18、
　　同一时间的海市，叶展也刚离开网咖。他把航班改到明天早上，打算在海市留宿一晚。
　　刚刚结束的游戏测试，张康给他发了一封游戏内邮件：
　　下午见你听完了凰图分享，我这边有些内部料，要不要听？
　　叶展本来没打算回邮件，直到两小时游戏结束，鬼狐新出现的危机使他改变了想法。尽管知道张康的“好意”就像银行的借款，即便他能到期还清，必然会有附加利息。
　　就当多打一份工吧。叶展想。
　　游戏邮件没能及时回复，叶展转给张康发去手机消息，问他：哪方面的内部料？
　　张康回消息很快：阿展想知道哪方面？
　　叶展：还是不要卖关子了吧。
　　张康发来一个微笑表情，随即分享了一个地址，附文：来这。
　　点开地址之前，叶展以为会是个吃喝的地方——张干最喜欢的选项，点开、拉大，竟然是海市科技园区一处写字楼。
　　叶展抬头望天，海市的夜空同白天一样厚重，再看地面，城市建筑扎堆，车水马龙，空气中竟然没有一丝风。
　　路面交通拥堵，叶展放弃打车，转向地铁站。
　　深夜都市，地下交通同样人满为患，这座城市明明很令人疲惫，城市中行走的人，神情却像不知疲惫，说不上来是精力旺盛还是麻木钝感。
　　二十分钟后，叶展到达张康定位的地方。出乎叶展意料的是，目的地并非高楼大厦，而是夹在高楼大厦中的一座独栋矮楼，外空间设计很具未来感，像一颗子弹头，目测楼层最高不超过八层。
　　张康工作室在五楼，海市冬天冷，大楼里更冷，是建筑物内大量使用大理石的缘故，质感很显冰冷。
　　电梯到层，张康正在门口接待，已经深夜时分，这位精英榜上有名的青年才俊看上去仍然精气十足，热情将叶展领进工作室。
　　“专为做游戏租的一个地方，目前比较简陋，大会议室我的队员在，他们还在复盘今天的内容，我们去小会议室。”
　　张康说的是实话，相较于张干初掌公司那种小朋友过家家似的显摆心态，张康工作室看上去确实很粗糙。
　　叶展随他走到小会议室，大约因为长期闲置不用，杂物很多，温度比外面冷。整间工作室都是智能温控和灯控，人一进门，暖气和灯一起自动打开。
　　张康俯身从杂物里拉出两把椅子，一把推给叶展，一把自己先坐了下去，道：“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会来，不然约外面。”
　　叶展没接话，静静落座。
　　张康目光笔直地盯着叶展打量，叶展也毫不示弱地看回去。
　　半晌后，张康笑了，换了个姿态松散的坐姿，道：“怎么突然改主意？”
　　“你说有内部料。”
　　“下午凰图的分享，你有什么看法？”
　　叶展想了想，道：“媒体区的人说，《大宋 Online》实现了全 AI 制作。”
　　张康表情不变，“媒体还说了什么？”
　　“光这一点，足够爆炸，也足够讨论很久了。”
　　“我听到一个凰图内部数据，不删档测试二十天，玩家流失率超过预期。”张康说，“可能是李群出来做这次爆炸性分享的原因。”
　　叶展不说话，他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大宋用了全 AI 制作，阿展信吗？”张康问。
　　“技术上没有不可跨越的难度。”
　　“李群说他六年前收购了一个学生团队，大宋的雏形是几个大学生做的，你怎么看？”
　　“他说得很具体，是可信的。”叶展道，“况且，雏形只做了范仲淹一个 AI，还是那句话，技术上不存在壁垒。”
　　“阿展对人工智能很乐观。”
　　“时代趋势，我乐不乐观不重要。”
　　张康身体向后一仰，笑出声，叶展猜到他突然发笑的原因，多半是识破自己对他这番态度的缘由。等他笑完，忽然抬手，对着智能手表道：“文文，你来趟小会议室。”
　　手刚放下，又抬起来说：“带点零食，我招待客人。”
　　确定他结束对话，叶展说：“我明早要赶飞机，不留太久。”
　　“知道。”张康说，“文文是我新招的游戏策划，有些行业信息，她比我懂。”
　　叶展不作声，小会议室是一整面落地窗，虽然写字楼低矮，窗外视野不错，城市建筑物被灯光包裹，呈纵深梯度在夜色下排布。
　　不多时，文文敲门进来，手上还推着一辆餐车。叶展对餐车眼熟，知道下层是小冰箱，和练九龙似乎是同款。
　　“这是你弟弟？”叫文文的策划是名女性，身材瘦小，衣服却很宽大，她把推车停在叶展面前，“哇，是个帅弟弟！”
　　“叶展。”张康向双方介绍道，“文文。”
　　文文笑容和善，会议室内已经没有座椅，她从杂物中随手拖了个箱子坐，面向张康，道：“找我什么事？”
　　“他想听凰图的内部料。”
　　文文目光转向叶展，“弟弟想听哪部分？”
　　“你玩大宋？”叶展问。
　　文文眨了眨眼睛。
　　“游戏里的黑化 NPC 是什么机制？”
　　文文神情微变，往张康那边递了个眼色，接收到张康的默许后，又转回叶展，道：“不删档测试流失率高，凰图大概急了，往外爆了好多料，其中一则就是说这个。凰图之前出过一款丧尸游戏，《末日灾变》，听说有一个内部版本，不知道哪里出了 Bug，意外造成了高度智能 NPC 的出现，程序定位不了 Bug，所以那个版本一直没有对外发布，《大宋 Online》应该用了这个 Bug。”
　　“是程序漏洞？”叶展问。
　　“不能确定。”
　　“如果是程序漏洞，黑化 NPC 如果进化到极限，玩家是不是无法战胜——除非后台系统删除？”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文文道，“不过，我们队认识大法师，目前还没遇过不可战胜的黑化 NPC。”
　　今天一天，叶展接收了大量信息，除去白天年度论坛上的分享，还有晚上游戏里的突发，他需要消化的内容太多，一时无话。
　　叶展沉默的空当，文文再次向张康递了个探寻的眼色，张康会意，道：“阿展不是我弟弟，是我弟弟的同学。蒲哥很喜欢他。”
　　蒲哥是莲笛的首席技术官，上次他在游戏里指导过叶展的项目后，叶展回去特地查过他的背景，履历表一路镶金，当之无愧的业界顶级大佬。
　　张康简单一句话，将叶展和蒲哥不松不紧地联系在一起，文文再看叶展，眼神已和之前大不相同。
　　“凰图做大宋做了五年，一直是公司级保密项目，核心团队不在总部，我有在凰图做策划的朋友，都说不知道团队在哪。大宋不删档前好多次小规模内测，他们内部员工有参与，都是单机，地图开放很有限。”文文此时换了个相对沉稳的语气，“其实这款游戏玩下来，我个人反倒觉得，更适合做单机。”
　　“内测有内部员工参与，不删档测试呢？”叶展顺着她的话问，“莲笛之前猜测，排行榜上的队伍是凰图官方人员。”
　　“按凰图的规章制度，内部员工是不允许上榜，挤占普通玩家生存空间的。”文文道。
　　“排行榜第一的开封五怪，你们清楚吗？”
　　“没听说过，查过公会背景，史技游戏，有效信息很少。”文文说。“这种公会如果不是商业性质，极可能就是某个商业大佬——像莲笛那样——纯为体验游戏，研究游戏新技术而成立的私人团队，注册信息都是假的。”
　　三人谈话出现短暂沉默，张康打开智能手表，语音回复了一些消息。叶展在旁听着，意识到他其实是“百忙之中”抽空来和他见的面，察觉这点，叶展开始考虑如何得体表达要走的意思。
　　却见张康乍然抬头看向他，道：“文文顺便再和阿展说一下游戏后续的新玩法，他需要知道这些。”
　　文文应了声“哦”，正色道：“目前已经从侧面——主要是凰图的游戏运营那边——证实的玩法系统有这么几个，一是情侣系统，针对情感需求型玩家，登陆前二十道题里，会有一些相应的选项，理想型之类，玩家本人形象是决定角色的关键，人脸搜集就是为了支持大数据帮玩家筛选外形，方便玩家自由结成情侣，这点，可能是他们后续的运营重点，大宋的社交属性很强；
　　“二是宠物系统，据说艮岳这块地图在之前的测试里都没有出现，不删档测试由玩家触发，AI 策划介入后，还需要一定时间的内部玩法测试，到正式公测，应该会陆续开放艮岳任务，宠物玩法大概率会顺势开启；
　　“三是战争系统，公测之后，玩家不必再以公会形式注册，个人即可。但基于不删档测试九派势力已经形成，开封城恐怕会定期不定期地开始势力间的战争；
　　“四是重生系统，这个系统我知道的不明确，据说是凰图考虑到不删档期间玩家流失原因，最主要就是单次死亡限制，又加上游戏是人脸识别，玩家不能重复注册，他们可能倾向于推出重生系统，估计是商业化设计，玩家需要花钱。”
　　文文表达流畅，她的分享未必是叶展此行的目的，却是他不甚了解的游戏内容，对大宋，叶展情感特殊，愿意知道更多。
　　从张康工作室离开，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科技园区到处灯火通明，把夜照得透亮，叶展忽地感到一阵茫然，对自己的未来。
　　高考选大学前，叶展曾经想过，如果要实现他的理想，他最适合待的地方是海市，这里是全球科技化程度最高的城市之一，因此吸引了全国最海量的科技业人才。后来改到丽城，是想让自己在彻底进入社会前，拥有几年不被过早“社会化”的大学时光。
　　体验《大宋 Online》之前，哪怕就上次来海市参加颁奖礼那次，叶展对海市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更别提排斥。但这次，他心里却有了不同的感受，或许有另一座城市的对比，心底的天平轻易就偏向了另一边。


第75章 鬼狐之谜（19-21）
　　19、
　　第二十二天游戏测试，小队终于齐聚酸橙包间。
　　以往男女生差不多都是七点四十以后陆续到达，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竟都不约而同地在七点三十左右先后赶到包间。
　　唐凌云最后进门，第一眼便不由自主朝叶展的座位投去视线。
　　叶展第一时间回应了她。
　　确认他人在那，唐凌云心下莫名感到踏实，紧随而来的对视，使她发觉自己准备好的、关于游戏内容的腹稿骤然从喉口消失，好半天想不起来要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像是会发光的眼睛——
　　练九龙高高的个子突然充塞在唐凌云眼前，发光的眼睛不见了，她不得不转移视线看眼前人。
　　“我背后有两种口味的饮料，你要左手还是右手？”练九龙问。
　　“我要柠檬水。”
　　“没有柠檬水。”练九龙笑着摇头，“左手还是右手？”
　　唐凌云不想玩猜谜游戏，刚刚暂忘的腹稿这时已经重回大脑，她想马上和叶展沟通，于是打算随便选一瓶。
　　却见练九龙左侧出现一支柠檬水，以及叶展面无表情的脸。
　　唐凌云接过柠檬水，绕开练九龙，到叶展身前，一边旋开瓶盖，一边道：“我有事找你说！”
　　练九龙背后两只手松了下去，唐凌云甚至没有看到他手上究竟握了两瓶什么。
　　——一支葡萄，一支西瓜，都是清甜果饮。
　　“昨天刘璞提醒了我一个细节，好像我们俩都忽略了。”
　　听唐凌云提到自己，还没落座的刘璞瞬时也将注意力转到唐、叶两人谈话中来。
　　“开封五怪是系统清道夫，他们可以消灭黑化 NPC。”唐凌云说。
　　“我知道。”叶展说。
　　“你昨晚就知道？”
　　“后来想到的。”叶展说，“你想让开封五怪对付林灵素？”
　　唐凌云点头。
　　“原则上可以。”
　　“为什么是原则上可以？”刘璞加入讨论。
　　“开封五怪比我们更早知道上清宫危险，加上曹道冲失踪，申洁公会能查到这个危险的来源，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叶展道，“是什么原因导致开封五怪至今没有拿下林灵素这个头号黑化 NPC，我们还不清楚。我目前能想到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开封五怪不是林灵素的对手。”
　　唐、刘二人双双沉默。
　　包间内，比两个女生更早陷入沉默的，还有练九龙和林辉耀。果味饮料没送出去的练九龙皱着脸，向对面林辉耀递去落寞的神情，林辉耀见状耸肩一笑，两个男生都没弄明白，为什么叶展离开了一天，女生们却反而更需要他？
　　20、
　　第二十二天游戏测试开始前，叶展先和申洁公会连通了语音聊天，并照常勾选了和唐凌云耳机共享。
　　没等申洁问他今日行动线，叶展率先在群里说：“今天上线第一件事，执行鬼道士的超度法事。”
　　“不管上清宫的风险了？”申洁问。
　　“没时间顾虑太多，”叶展道，“假如鬼狐现在是在林灵素的法器里，再多拖延一分钟，它们都凶多吉少。”
　　“鬼狐怎么会在林灵素的法器里？”
　　赶在测试开始前，叶展言简意赅向申洁同步了唐凌云昨晚的推想。申洁闻言，道：“如果你是在林灵素的法器里，他不肯像上次那样放你出来怎么办？”
　　申洁的提问也是唐凌云对叶展任务分配的疑问。
　　“鬼道士的身世任务是解怨释结，冤魂超度。法事一旦顺利开启，鬼道士会受到任务召唤，这属于系统设定，大于任何角色设定，林灵素拦不住。”叶展道。
　　申洁沉静了片刻，很快认同叶展的做法，并毫不吝啬地赞美道：“脑筋很清楚，怪不得好多知道你的公会会长都夸你。”
　　“稀奇啊，我们申会长还会表扬人。”虹虹立刻打趣道。
　　“鬼道士身在危险中心，叶展却没被游戏里的局势拖着走，年纪轻轻，比我表现好多了，很值得表扬。”申洁道。
　　叶展没有回应。
　　八点整，众人登陆游戏，叶展继续脑筋清楚地转向干术小队分配任务：“鬼道士可以被召唤出法器，小狐狸不行，处境很危险。看阵营积分榜，干术还在前三，今天大概率也不会匹配马球比赛。申洁公会昨天已经帮忙找了很多随机和支线，今天大家分散刷任务，赚分，上榜，争取在小狐狸被炼化之前去找王安石。”
　　基于白天叶展已经和室友同步了鬼狐目前面临的状况，刘璞昨晚也从唐凌云口中知道了进度，众人对此并无异议。
　　关于小狐狸的脱险之法，其实昨晚在海市见张康，叶展想过向他求助，尤其听文文说他们还没遇过不可战胜的黑化 NPC。顾虑到两支公会的独立性，以及他判断自己接受张康的“好意”已经到达临界值，再过界就还不起了。
　　唐凌云今晚进游戏后，一边听叶展安排任务，一边慢慢被一股奇怪的负面情绪掌控。
　　即使情绪来势汹汹，她仍不忘给梅惊风发去邮件：
　　你们还没有联系上道冲先生吗？她是否有可能出了意外？以及，你们知道林灵素吗？
　　等待梅惊风回邮件的时间，唐凌云直面了自己的情绪。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走进一个巨大的、虚幻的、漂浮着的泡沫里，使她变得不再像以前的自己。
　　起初参加大宋测试，她总是能专注在剧情，在解谜过程里，她不那么喜欢和队友分享、讨论，她可以自己想通游戏里的关键环节，哪怕推想出错，她并不为之羞愧，还能当作一次对既往知识的查缺补漏。
　　叶展昨天不在，唐凌云对自己的变化还没有太明显的观照，哪怕她在昨天测试尾声突然想到鬼狐或许在林灵素的法器里——换作以前的她，会在第一天被关进法器就怀疑“曹道冲”的身份，因为任何法器对于鬼狐来说，都绝不会是安全场所，不可能这么多天过去才发现。
　　今天叶展回归，他不仅没像她那样忽略开封五怪的角色特技，他甚至提前想完了鬼狐涉险的预案。——以前的唐凌云也能“脑筋清楚”地做到这样。
　　唐凌云自认不是爱攀比的人，只因叶展与别人不同。她想了半天，叶展和别人的不同之处究竟在哪，最终没想明白。但她知道，她之所以走进那个泡沫，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叶展，因为和他一起搭档冒险的过程很愉快，她开始依赖这位队友。
　　可是叶展并不在那个泡沫里，他始终保持着独立于队伍外的清醒，甚至比唐凌云刚认识他的时候还更冷静。
　　为什么她要一个人待在那个悬浮的泡沫里？唐凌云不服气地想。她要走出去——不，她要戳破它。
　　21、
　　鬼狐正在遭遇的危机，把干术小队一举从连续几天的松散状态里拉回来。林辉耀今晚一上线，立刻结束了金明池的钓鱼练习，独自赶往钓鱼比赛场地参赛。途中，他单独询问了刘璞的进度，需不需要帮忙。
　　刘璞正在郭皇后的静室。
　　静室内场景和昨天一样，整间屋子里氤氲着燃香的烟气，刘璞今天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榻上人。
　　虽然身着道家紫衣，发式也是女冠装扮，郭皇后的坐姿却并没有明显的道人风范，她半倚半躺在榻边，一张年轻的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举手投足还像后宫之主。
　　大约是见刘璞抬头，郭皇后慵懒的目光也朝她看过来。半晌后，她坐直身体，抻平了衣袍下摆，换作道人坐姿。
　　“你想从我这接任务，应知我是因何入道？”郭皇后问。
　　“知道一些。”
　　“说来听听。”
　　刘璞昨晚回寝特地查了郭皇后的资料，由于后代修宋史修得不够完善，郭皇后的记录非常少。针对郭皇后的提问，刘璞斟酌着回答说：“史载，皇后是因无子，自请入道。”
　　“依你看，我若因无子入道，出居这瑶华宫，若想离开，该当如何？”郭皇后问。
　　刘璞昨晚反复想过怎么帮助郭皇后离开，只不过那些思路都需要验证，她没想到会在接任务环节被郭皇后直接当面问起。
　　“晚辈搜寻史料，在《涑水纪闻》中看到一则记载，官家曾遣小黄门给皇后送《庆金枝》一词，有意召皇后回宫。”刘璞道，“官家既有此意，或是个转圜契机。”
　　“你在记载中应当也查到，官家彼时已立曹皇后。我若回宫，如何自处？”
　　“记载中确实也有皇后当时给官家的回复——”
　　“若再见召者，须百官立班受册方可。”郭皇后打断道，“你查到的如果是这个，便不必再说了。在你之前，已有不少人查到此处，包括我如何失手打了官家、又如何遭阎文应谋害，吕夷简、范仲淹、富弼又如何为此争辩……所涉种种，皆不新鲜。你想完成我的任务，靠这些，不行。”
　　刘璞沉默，尽管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听郭皇后说出来，她仍感到一阵慌乱。


第76章 鬼狐之谜（22-23）
　　22、
　　作为队里唯一的武力担当，练九龙本打算和黑马一起在上清宫外等候，以备不时之需。结果今天上线，他很快被全员枕戈待旦的氛围影响，在申洁公会群里问到一个“城西打虎关”的副本任务，决定独自前往。
　　黑马不肯跟段大走，练九龙正好有了找唐凌云的借口，对她道：“赤狐大人，你跟黑马好好说说，让它载我一程呗。”
　　小狐狸在坐牢，梅惊风又没回邮件，唐凌云暂时无事，探身过去看向练九龙的屏幕。
　　练九龙立刻把耳机凑近她，期待她和黑马沟通。
　　却听唐凌云淡淡地说：“它有它的想法，我不想说服它，你还是骑自己的马去吧。”
　　练九龙摘下眼罩看向唐凌云，想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唐凌云已经坐回自己座位，完全没看到练九龙受伤的眼神。
　　没过多久，唐凌云耳机里又传来叶展的声音，大约是为了避免谈话在法器内暴露，他用共享耳机对她说：“过来我这。”
　　“什么事？”
　　“法事开始了。”
　　“我在等回信，申洁她们在，够了。”
　　叶展没戴头盔，唐凌云和练九龙刚才的对话他一字不落地听了，本来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愉悦，这会儿轮到自己被拒绝，愉悦陡然变了味。
　　然而此时，叶展已无暇纠结唐凌云的态度变化，鬼道士被成功召唤到为超度法事专设的神坛上。
　　神坛设在上清宫内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周围有山石树木，神坛上放置了不少香烛和供品，旁边还插了招魂旗幡。鬼道士被召唤到时，旗幡大肆飘动，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将之吹得猎猎作响。
　　先前那位 NPC 师兄正在诵念道教经文，虹虹、申洁还有她们公会另外一位女道士俱都站在外边，脸色肃杀地盯着神坛附近。
　　正在这时，神坛上空突然飘来一阵乌黑色的云烟，顿使在场众人如临大敌，只有 NPC 道士仍在闭眼诚心诵经。
　　游戏里在遭逢大变的不止鬼道士，还有小狐狸。
　　因为拒绝了旁观鬼道士的超度法事，唐凌云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角色上，然后，她发现一个惊人的变化：
　　小狐狸左前肢上的铃铛不见了。
　　唐凌云反复转动游戏视角，游戏里小狐狸绕着圈察看自己的四肢，铃铛确实已无痕迹。
　　确认这点，她下意识想和叶展分享，顾虑到他在进行超度法事，不好打断，她转向练九龙，探身一看，练九龙也在激烈副本中。
　　唐凌云强迫自己镇定心神，想到一个另辟蹊径的解题思路。
　　她打开附近频道，就在法器里说：“道冲先生在吗？”
　　等了片刻，曹道冲的声音响起：“何事？”
　　“我脚上的法器不见了，是不是封印……解除了？”
　　唐凌云并不知道，她这句提问解除了鬼道士超度法事上的危机，乌黑色的云烟仿佛被狂风卷走，瞬时消失于无形，天地恢复清明。
　　NPC 道士全没注意到法事中发生的插曲，仍在心诚无比地执行着操作，诵经完成，他将备好的施食撒于四周，边撒边说着一些类似于“一路走好”的古老话术。鬼道士便是在最后这一道流程中缓缓向空中腾起，叶展试着挥动手环，操作无效，黑白色的鬼道士渐渐失去仅有的颜色，隐没于蓝天白云之间。
　　23、
　　“……封印？”法器里，曹道冲疑问道。
　　“回道冲先生，我说的，是小狐狸身上的封印。”唐凌云说，“您之前说，解开那封印，我便能恢复灵力，您不记得了？”
　　“……自然记得。”
　　昨晚唐凌云推想鬼狐所处法器不属于曹道冲，而属于林灵素。现下，她打算彻底验证这推想，于是试探着问：“那封印原本在右后蹄上，忽然不见了。先生可知出了什么事？”
　　曹道冲没有说话。
　　唐凌云紧盯游戏画面，突然看见邮件标识跳动，当即点开。
　　邮件来自梅惊风：
　　道冲先生失踪已久，是否出现意外，现在尚不可知。林灵素我们知道，怎么了？
　　唐凌云快速回复邮件：
　　他是黑化 NPC，你们能对付他吗？
　　梅惊风秒回邮件：
　　林灵素不是黑化 NPC，我们对付不了他。
　　唐凌云被邮件内容惊住，身体不自觉脱了力，往后靠向椅背。
　　耳机里适时响起另一道声音：“按她的意思，林灵素本身就是反派角色，不是被玩家黑化的。”
　　唐凌云立时坐直身体，转头看见叶展就在身边。
　　“法事结束了？”唐凌云问。
　　“结束了，角色在转生，暂时无法操作。”话毕，叶展目光又转向唐凌云的游戏画面。
　　见他面色凝重，唐凌云先前那些没想明白的心思霎时隐入角落，小狐狸的安危眼下是第一位。
　　“你看，”唐凌云挥动手环给叶展看小狐狸的四肢，“脚上的铃铛突然不见了，不清楚具体什么时候不见的，我刚用了个假消息测试曹道冲，她到现在都没回话。”
　　“给我。”
　　“什么给你？”
　　“你右手。”
　　唐凌云不明所以，将正操作手环的右手伸到他面前。
　　紧接着，叶展像她前几次用他的手控制鬼道士的视角一样，控制起小狐狸的视角来。
　　唐凌云发现，叶展对游戏的操作很准确，速度很快，也就在这不间断的快速测试中，唐凌云的游戏画面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图标，图标颜色透明，上面的图形是一个女性上半身的形象轮廓。
　　叶展挥动手环，将操作点覆上图标，眼见图标被点亮，变成了火红色。
　　随后，唐凌云和叶展共同见证了奇迹的发生。
　　小狐狸的四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红衣少女。游戏操作是第一视角，叶展上下左右打量角色，除了看不见脸，基本将少女的身体看了个完整。
　　没等唐凌云发问，叶展继续操作手环，按刚才的动作顺序移动，再次看到画面中央出现一个透明图标，只是这次，图标上的图案变成了一只狐狸。
　　叶展再次把操作点覆上图标，果然，唐凌云的游戏角色变回了小狐狸。
　　“或许是曹道冲的法器炼化了你脚上的法器。”叶展道。
　　“她不是曹道冲。”
　　“已经证实了？”
　　“差不多。”唐凌云道，“所以现在小狐狸有两个型态？”
　　“对，”叶展继续按着唐凌云的手腕，向她演示操作方式，“凰图的网游操作，指令大同小异，切换型态像这样就好。——接下来试试别的。”
　　“什么别的？”
　　“小狐狸有没有超能力。”
　　叶展语带蛊惑，一下子把唐凌云刚戳破的泡沫又召唤出来。唐凌云不由得猛甩了甩头，想把泡沫甩出大脑。这一甩，头盔好巧不巧撞在倾身站她旁边的叶展脸上。
　　唐凌云意识到自己撞到人的同时，耳边叶展发出一声闷哼。
　　两人之间氛围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唐凌云的手僵在半空中，叶展按她手的手也一同僵着。
　　世界好像静止下来。
　　“……小狐狸的超能力是什么？”唐凌云刻意压低声音道，她再次戳破了那个不存在的泡泡。
　　叶展没接话，默默按她的手操作手环。酸橙包间内众人都戴头盔，没人注意到他脸上浮现着不寻常的红色。


第77章 鬼狐之谜（24-25）
　　24、
　　小队另三人，练九龙已经进入打虎关副本，林辉耀钓鱼比赛也成功报名，正在等待队伍满员开启。
　　刘璞接完任务从郭皇后的静室离开，小严在门口等到她，道：“郭皇后跟你说了什么，怎么在里面那么久？”
　　两人一起向外走，刘璞回答道：“她把我能在史料上搜到的内容都否了。”
　　“哪些内容否了？”
　　“所有，包括为什么被关到瑶华宫，在瑶华宫又发生了什么事，阎文应怎么谋害的她，宰相和谏官的争论，等等。”
　　“她对你还挺照顾。”小严很意外似的，“别人做这个任务，都是自己查了一圈才被否，你还有额外提示，幸运。”
　　游戏里，掌柜娘子面带不解地看向身旁女冠，道：“为什么你对这个任务这么上心？”
　　小严闻言哈哈大笑，“我说答案你可能不信——虽然我不在意你信不信——我想看郭皇后到底有多厉害，想看她出去杀人。”
　　“……”
　　唐、叶这边，叶展没能从操作上试出小狐狸的灵力。当他放开唐凌云的手时，唐凌云按他教的操作切换成了人形，而后，她用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测试。
　　她操作狐女走向破屋外沿，以自己的人形身体去碰壁。
　　两人都没想到，这则操作竟然起了作用。
　　一开始，狐女撞墙动作引发的仅仅是墙壁变形，当唐凌云不断加大冲力撞击，墙壁变形扭曲的程度越来越大，就在这时，法器里响起曹道冲的声音：“若是不想受伤，劝你最好适可而止。”
　　“我已恢复灵力，开封城正是白天，还请道冲先生放我出去。”唐凌云道。
　　“我若不放，你待如何？”
　　“道冲先生于我有恩，我知道您将我藏在这法器内是为保护我，您若执意不肯放我出去，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唐凌云道，“开封城的人都说我有倾覆大宋的能力，我正好试试。”
　　曹道冲没接话。
　　法器内一片静寂。
　　叶展能听见唐凌云说话，但鬼道士不在法器内，他不清楚曹道冲说了什么，见唐凌云重新挥动手环要撞击墙壁，叶展及时道：“我来试试。”
　　唐凌云将手递给他。
　　“另一只手最好也给我。”他又说。
　　尽管动作别扭，形势危急，唐凌云只能照做。
　　叶展躬身在唐凌云左侧，抓了她的两只手腕，操作狐女在法器内空间绕行了一圈，每个壁面都试着撞击了一次。
　　就在唐凌云以为他已经结束测试时，却感觉到他突然握紧了自己戴手环的手腕，操作狐女进行了一次腾空上跃。
　　这一腾跃，两人都震惊了。
　　狐女直接跳出了法器内空间，到一个异常高位的视角，俯瞰到法器营造的破屋全貌。只是这一跳，并没彻底跳出法器，反而使狐女突遭上空一道雷击，跌回破屋。
　　雷击过后，唐凌云的游戏画面出现久违的红色屏闪，叶展再想操作人物，或是切换型态，已经行不通了。
　　“果然是五雷令牌。”唐凌云说。
　　她没有关闭游戏语音，因此话音刚落，就听法器内传出一声大笑，接着，曹道冲说：“看来你已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
　　“道冲先生去哪儿了？”眼见狐女在地上奄奄一息，唐凌云心头又气又恼，不等叶展放开，急着先挣开了他的手。
　　叶展站直身体，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失措。
　　“手下败将，管她去哪。”
　　“你是林灵素？”
　　“知道我是谁，还不算无知。”曹道冲的声音自此转换为男声。
　　“为什么对付我？”
　　“方才是谁口出狂言，说自己有倾覆大宋的灵力，能倾覆大宋的妖物，我会让它留着？”话毕，林灵素又恢复了张狂的笑声，这声音太过突兀，回荡在法器内，久久没有散去。
　　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在被林灵素带着走，唐凌云动手关了游戏语音，强迫自己恢复平静。也就在这时，她想起叶展，偏头去看，叶展已经不在她身边。她当下感到不对劲，微妙的在意促使她起身探看了叶展的座位，叶展不在。
　　这时，游戏画面弹出浮层：
　　完成城西打虎任务，队伍积分+30
　　浮层一出，队伍频道立刻热闹起来。
　　“九龙，功臣！”钓鱼比赛进行中的林辉耀率先道。
　　“随机任务之王人设不倒！——哎，不行了我。”练九龙道。
　　“怎么了？”林辉耀道。
　　“这副本我刷了三次，还挺难打，”练九龙道，“受了点伤。”
　　“你在哪？”刘璞关切道，“我给你买药送去。”
　　三人接着又说了些什么，叶展刚好回到包间，要往唐凌云的座位来，唐凌云注意力不由转向他，道：“他承认自己是林灵素了。”
　　“好。”叶展面色平淡地说，他没有和唐凌云对视，身体微倾，目光直接锁定她的游戏画面。
　　“屏幕还是在闪……”唐凌云挥动手环给他看视角。
　　“对不起。”叶展突然说。
　　“啊？”
　　“我没想到法器里会有别的危险，疏忽大意……”叶展沉声道，“害你受伤了。”
　　他的语气不同往常，唐凌云一时不知道回应什么，主要是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这个，而且他用的主语不是“小狐狸”，就更显得好像是他对她做了一件多么大的错事。唐凌云记得以前刘璞被踢出队伍，叶展也当众道过歉，可是那次，他表现不像今天这样，她自己听完的反应也不像当初那样，——她现在莫名其妙地，感觉特别紧张，更奇怪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不要担心，我找了人救你。”叶展又接着说，“需要稍等。”
　　“……谁？”
　　“张康。”
　　三分钟前，叶展和张康打了一通电话，他时间不多，开门见山表达了自己需要帮助，张康没有多问一个字，爽快答应了。
　　结束通话前，叶展说：“这算我个人欠你的人情，和公会无关。”
　　张康闻言笑了，“要的就是阿展的人情。”语气中势在必得的意味叶展听了不爽，可他别无选择。
　　知道叶展找了张康，唐凌云心下有几分意外，很快又想起他的道歉，连忙道：“小狐狸受伤，你不要太自责，不然我也会困扰。”
　　“……困扰？”
　　“对！”唐凌云拎不清自己奇怪的心绪，只好直接表达：“在法器里试操作，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们都不知道有危险，不能因为你是操作手环的那个人，就把小狐狸受伤算到你头上。”
　　“……好。”
　　停顿了片刻，唐凌云有些不确定地问：“是不是因为刚才我太凶了？我是对林灵素凶，很生气，不是对你——”
　　“是很凶。”
　　“我不是凶你。”
　　“现在知道了。”
　　“你当时以为我是凶你？”
　　叶展轻声应了个“嗯”。
　　这下轮到唐凌云自责了。
　　25、
　　唐凌云的自责没能持续太久，叶展给了张康小狐狸所在地点，他很快让队员带了救兵过来。
　　因为事出突然，叶展和唐凌云都没想到，救兵到来，大家会缺乏游戏内视角，等叶展意识到这点，只来得及手机联系张康，他让文文负责实时口头解说。
　　唐凌云和叶展耳机共享，一起听文文说：“我们找了哲宗的孟皇后。先前我们队的身世任务关联了孟后，请的历史专家很会聊，和孟后攀上了一些交情。”
　　“她和林灵素，谁的法强高？”叶展问。
　　“暂时不清楚，不过孟后应该很能打。”文文道，“游戏里法师能力的强弱和各僧道门下的僧众、道众人数有关。历史上的宋朝，女冠在总道士数量中占比很少，一百个道士里，差不多只有三四个女冠。《大宋 Online》对历史做了复原，开封城能收容女冠的道观远没有道士多，但是《大宋 Online》的真实游戏玩家，男女比例差不了太多，选到道士角色的比例也很平均，这就造成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局面，道士所在道观多且散，女冠所在道观少但集中，尤其是洞真宫和瑶华宫，道众人数非常多。”
　　“所以洞真宫和瑶华宫 NPC 的法力更强。”叶展道。
　　“嗯，除此之外，孟后还有阶级地位加成，她二次入道，二次复位，死前做到了太后，还耗死了曾经的敌人，是狠角色。”
　　干术小队这边，刘璞给练九龙送完药包，段大恢复了一段时间，在叶展的指令下一同赶往上清宫。
　　叶展让二人赶来，本意是为给上清宫营救提供视角，而等段大和掌柜娘子抵达，小狐狸已经被孟后救出法器，并及时转送到一处看不清具体方位的静室内。
　　小狐狸周遭场景突变，唐凌云正在移动视角观察，忽听一道女声骤响：“林灵素不在上清宫。”
　　静室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小狐狸循声望去，见一青衣女道站在静室门前，阳光从门窗缝隙透进来，形成一道道光的切面，眼前女冠逆光而立，和曹道冲的江湖气派不同，孟皇后形容端严，眼神不怒自威，确有皇家风范。
　　“多谢孟皇后相救之恩。”唐凌云恭敬道。
　　“都说赤狐之存亡关乎大宋命脉，救你或不救你，朝臣们都有说法。”孟皇后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与他们不同，我凭本分行事，见不得奸人当道，善恶颠倒，救你，是本分。”
　　唐凌云没作声。
　　“此地乃瑶华宫，林灵素暂时不敢来此造次。”孟皇后道，“你且好好休养。”
　　游戏里，小狐狸行叩拜礼，恭送孟皇后离开。
　　作为已经证实自己能力的大法师，孟皇后的离开也很具魔力，她是转身向门口走了两步，突然凭空消失的。
　　另一边，叶展对文文礼貌表达了感谢，终于结束和张康的语音，视线再回唐凌云的屏幕，发现她在试操作。
　　“你现在蓝量不够，不能切换型态。”叶展提醒道。
　　“哦。”唐凌云有种被抓包的不好意思，转操作手环切换视角，观察起环境来。
　　“刘璞、九龙，你们还有多久？”叶展在队伍频道问。
　　“快了，在门口。”刘璞道，“不过，你们在哪一间房啊？”
　　刘璞话音才刚落，练九龙突然兴奋道：“艮岳蝴蝶！”
　　游戏里，刚赶到瑶华宫门口的段大开心地追着一只五彩蝴蝶而去，掌柜娘子尽管对队友举动大惑不解，仍跟了上去。


第78章 鬼狐之谜（26-28）
　　26、
　　今天的游戏测试，小队所有人都在经历不同程度的剧烈运动，只有林辉耀，在体验静止。
　　刘璞和练九龙在瑶华宫找到小狐狸时，赵令呈第四次集齐队伍参加钓鱼比赛，前三次比赛，他分别拿了第七名、第五名、第三名，排名梯度上升，眼见第一名遥遥在望，他不想轻易放弃。
　　最初在金明池练习，林辉耀完全找不到现实钓鱼的代入感，还是进入正式比赛，见一条河道上坐满了人，参赛者男女老少皆有，真实比赛的紧张感大大刺激了林辉耀，他逐渐找到自己曾经参加钓鱼比赛的心情。
　　小时候教他钓鱼、带他去各地夜钓的爷爷告诉林辉耀，钓鱼是一种禅意，是上佳的专注力训练。
　　第四次参赛，向河中挥杆那一瞬间，林辉耀预感，这一局，第一名应该没跑了，而当他凝心静气端坐于地，准备默默等待收成时，一位“不速之客”干扰了他——
　　第二十二天游戏测试结束的浮层弹出。
　　比起林辉耀被浮层打扰的忿气，练九龙和刘璞则是大舒一口气，有艮岳蝴蝶带路，他们终于找到小狐狸所在静室，送上药包，一个险象环生的危机至此告下段落。
　　练、刘二人赶到静室时，叶展回到了自己座位。鬼道士的游戏进度仍卡在转生上，先前法事结束，申洁说：“按道教超度法事的流程，所谓超生，就是投胎重生，鬼道士或许会变成婴儿。”
　　叶展现在非常担心鬼道士变成婴儿。
　　游戏结束返校，唐凌云拉了刘璞一起走，有意想避开和叶展来往过密，莫名其妙再走进泡泡里。刘璞正好也想和唐凌云讨论郭皇后，拉着唐凌云说起任务细节来。
　　刘璞说完概况，唐凌云头一个联想到的是：“孟皇后入道也是在瑶华宫。”
　　刘璞不知道小狐狸的救命恩人是孟皇后，唐凌云于是又和她详细说了这一段。未料刘璞听完这段的反应却是：“我们的老板是张干，他好像特别抗拒我们和张康合作，不然也不会找申洁公会专门帮我们，叶展找张康，两个人会不会又闹矛盾？”
　　她把唐凌云前不久忽略的信息重新提取，并强调出来，使唐凌云下意识地回头往叶展看去。
　　没想到叶展居然也正在看她。
　　唐凌云受惊，连忙转回头，拍了拍惊魂甫定的胸口。
　　“你也怕？”刘璞问。
　　“我不怕！”唐凌云想也没想地说。
　　“现在关键时刻，眼看好不容易要上榜了，”刘璞兀自沉浸在上回张干和叶展闹矛盾，导致小队分崩离析的担忧里。“万一张干又要弄走叶展，我们该怎么选？”
　　唐凌云这才明白刘璞说的“怕”是指什么。
　　同一时间，叶展正处在巨大的困惑中，他注意到唐凌云似乎在回避自己，但他弄不懂为什么。
　　以叶展有限的经验来推断，他认为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害小狐狸受伤，行动鲁莽，近乎无知，小狐狸遇险后他又找了张康帮忙，无知之外还显得无能。——按练九龙之前对刘璞的心理分析，代入唐凌云，叶展猜，唐凌云应该也很反感无知且无能的男性。
　　寝室分岔路口告完别，练九龙突然说：“凌云今天脾气好怪。”
　　这句话使叶展的注意力转回当下。
　　“哪里怪？”林辉耀道。
　　“说不上来，感觉不亲近了，好像回到刚认识她的时候。”
　　“有吗？我怎么没觉得？”
　　“有。”练九龙语气坚定地说。“不过也有可能是女生的生理期。”
　　“……你懂挺多。”
　　这天晚上临睡前，林辉耀收到家人信息，问了一圈，没人清楚“史技科学”的背景。他转念想到叶展对新行业了解多，随口问：“阿展知道一家叫‘史技科学’的公司吗？”
　　叶展一开始没上心，脑中把名字转了一遍，反问道：“历史的‘史’，科技的‘技’？”
　　“对，凌云在打听这个公司。”
　　“唐凌云在打听史技？”
　　“是，好像是私事，我跟九龙没问太多。”林辉耀补充道。
　　叶展没作声，手已经在平板上输入“史技科学”四个字进行查询。
　　网上工商信息证实叶展的联想正确：史技科学和史技游戏注册地都在鹤陆，企业法人都叫郑正果。两者关系不言而喻。
　　27、
　　第二十三天游戏测试，刘璞心系任务，七点一刻就喊唐凌云去橡皮。一夜过去，唐凌云感觉自己并没彻底戳破泡沫，直觉是想和酸橙包间保持距离，道：“不想这么早去。”
　　刘璞察觉到她的异常，问：“怎么了？”
　　期末考试在即，707 寝室这时只有刘、唐两人在，面对刘璞真诚的关心，唐凌云认真想了想，道：“游戏测试马上结束了。”
　　刘璞不明白她的意思，“马上结束了，然后呢？”
　　唐凌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她当作朋友的人，反问道：“刘璞，你喜欢和林辉耀一起做任务吗？”
　　“喜欢呀。”刘璞毫不犹豫地说。
　　“为什么？”
　　“辉耀人很好，情商很高，很温柔。”
　　听刘璞这么直接地夸奖林辉耀，唐凌云感到意外，忽又有些羡慕，为她能这么准确地评价和了解他人。唐凌云反观自己，为什么喜欢和叶展一起做任务，浮现在她脑子里的却是一团团模糊的、不明确的东西，很难归纳。
　　“你表达能力真好。”默了半天，唐凌云只想到说这个。
　　“我知道你在别扭什么了。”刘璞失笑，“是因为叶展吧？”
　　唐凌云瞠大眼睛，难以置信刘璞居然这么轻易就看出她企图掩饰的答案。
　　“你最近是和叶展一起跑任务比较多。”刘璞边回忆边说，“我有时候中途上洗手间，总能听到你俩聊天，感觉和你平时状态不太一样……”
　　“我？不太一样？”唐凌云惊奇道。
　　“嗯，叶展也和平时不太一样，和我想象中你们一起做任务的状态也不一样，——不过这不重要，说回你自己，”刘璞道，“你是不是担心测试结束，这种体验会消失？”
　　唐凌云顺着刘璞的思路想了想，摇头说：“不是，不完全是。”
　　“那是因为什么？”
　　“我就是不喜欢输给他。”
　　“输给他？你们在比什么吗？”
　　“……说不清楚。”唐凌云是真说不清楚，叶展给她带来的综合感受很特别，而她又实在不擅长整理自己对他人的观感。尤其刘璞以旁观视角说她和叶展做任务的状态跟平时不一样，令唐凌云对自己也很费解，到底是什么状态？
　　女生们这天刻意拖到七点五十五进酸橙包间，这让二十分钟前就等在包间的男生们大感意外。
　　刘璞先进门，和包间众人打招呼的表情一如往常，松弛而亲切。唐凌云随后进门，她神情冷酷，只简单和众人摆了摆手，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练九龙见状，想和她热络几句的心思瞬间作罢，心想，女生生理期应该没这么快结束，可以理解。
　　“凌云，”相比起练九龙，林辉耀对唐凌云没那么多顾虑，径直起身道，“前几天你说的那个史技科学，我问了家人，都说不知道。不好意思了，没能帮到你。”
　　“哦，没事，谢谢辉耀。”
　　“都没问到，谢什么。”林辉耀笑着说，“不过这家公司我家人不知道，阿展好像知道一些。”
　　唐凌云视线转向叶展，后者像是才发现唐凌云来了，抬头看向她，道：“开封五怪的注册公司叫史技游戏，史技游戏和史技科学在一个注册地，归属于同一个企业法人。”
　　28、
　　没过多久，第二十三天游戏测试开始。
　　包间众人依次登陆游戏。
　　叶展最先登陆，手环操作恢复正常，游戏画面出现正常颜色。当他挥动手环，急于想确认自己的“新”角色时，游戏浮层弹出：
　　完成鬼仙转生任务，队伍积分+100
　　小队成员看到浮层，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叫声。
　　“身世图标出来没，出来没？”练九龙兴奋地问。
　　叶展挥开浮层，果然看到画面右上角的“身世”图标。不过他并没回应练九龙的期待，而是先上下左右查看自己的角色外形：青衣、成年人的脚、成年人的高度……
　　叶展顿感如释重负。
　　“阿展，你身世短片可以看了吗？”练九龙催促道。
　　“鬼道士的身世我也想看，”林辉耀道，“但我这还在比赛，能不能稍微等下我？”
　　“等辉耀一起吧。”叶展道。“九龙先去国子监看排行榜。”
　　为了看鬼道士的身世短片，练九龙人都已经起身离座，听叶展说要等会儿看，神气瞬时耷拉下来，“……行吧。”
　　回座前，练九龙飞快往唐凌云的方向掠了一眼，想到绝佳的搭话机会。他一边操作段大往国子监赶，一边给唐凌云发去私聊：“阿展的身世短片搞不好会揭开鬼狐的秘密，你都不好奇吗？”
　　练九龙的提醒来得及时，将唐凌云从爸爸和开封五怪的联想中拉回现实，对他的提问，她只简单地回了个语义模糊的“啊”字，注意力随即转到游戏画面，而后看到叶展身世任务完成的浮层，挥开浮层，画面上紧接着出现小狐狸红蓝条的恢复进度。
　　“你刚在发呆呀？”
　　“嗯，走了会儿神。”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唐凌云操作手环，想看能不能切换型态，游戏提示蓝量不足。
　　“……感觉你这两天心情不好。”练九龙故作轻松地说：“要是不开心，可以告诉我，我有超多笑话储备。”
　　唐凌云手一顿，她从练九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似乎很怕冒犯她，像寝室其他人不敢在她面前聊家庭话题一样，这让她感到几分自责，为自己给别人带去压力。
　　“我不是心情不好。”唐凌云诚恳地说。
　　“可是你今天进包间，脸色看上去好冷漠哦。”
　　“冷漠……吗？”
　　“是呢。”练九龙说，“就跟第一次在食堂见你一样。”
　　“那不是说明我跟以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那时候我们不熟啊！”
　　“……对。”前不久听刘璞说自己状态不一样，这会儿再经由练九龙的话，唐凌云想起以前的自己，那时她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她，最近，从室友到游戏伙伴，这些不能粗暴划为“别人”的人，唐凌云确认，她在意他们的感受。
　　“没关系！”练九龙这时语气回归正常，“既然你不是心情不好，也不是对我们有意见，应该就是我想的那个原因了。”
　　“你想的哪个原因？”唐凌云好奇道。
　　“排行榜信息，练九龙。”叶展在队伍频道说。
　　“哇，干嘛连名带姓叫我！”练九龙嚷道。游戏里，段大已经站在国子监排行榜前。“我在看，目前最新排名……第一名，鄞城五叟，1300 分；第二名，有为五君子，840 分；第三名，风车战记，750 分；第四名——”
　　“开封五怪不在前三？”叶展问。
　　“不在。”练九龙上下扫了一圈，“奇了怪了，他们好像都没在榜上。”
　　叶展已经走到练九龙座位旁。
　　经叶展再三确认，排行榜上确实已经没有开封五怪的名字。
　　“他们这是人间蒸发了？”练九龙道。
　　“第十名多少分？我们上榜了吗？”另一边刘璞插话道。
　　“第十名，平州非凡，480 分，——等等，480？”练九龙道，“我们 470，他们就比我们高 10 分！”
　　“你去找小严领随机。”回自己座位前，叶展对练九龙道。
　　“不等辉耀一起先看短片吗？”
　　“与其干等，不如顺便追平下分差。”叶展道，“城郊有一个种菜任务，首刷任务分就是 10 分。”
　　“行，我去。”练九龙答应下来，转又对唐凌云道：“你那边怎么样，我带布袋去接你一起？”
　　“还没好。”唐凌云道，“你先去，我在忙点别的事。”


第79章 鬼狐之谜（29）
　　29、
　　练九龙在国子监报出积分排名的同时，启发唐凌云做了另一件事，她打开游戏内邮箱，给梅惊风发去一封邮件：
　　可以和你见一面吗？有重要事情想当面请教。
　　爸爸和史技科学有关系，史技科学和史技游戏又归属同一个老板，或许爸爸和开封五怪认识。当然，这都是猜测，猜测需要验证，唐凌云需要马上见到开封五怪。
　　遗憾的是，梅惊风无法洞察唐凌云此时的心情，她并没有回复邮件。唐凌云正感心中焦虑，耳机里叶展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这里好像是狐王庙。”
　　“你，在狐王庙？”
　　“附近有一些残缺的狐狸石像。”
　　“还有什么发现？”
　　“暂时没有。”叶展道。
　　唐凌云没接话。
　　“方便问你为什么打听史技科学吗？”
　　他的提问在唐凌云意料之中，她本想把前两天准备好的说辞告诉他，转念又觉得时机已经不太合适，一番斟酌下来，两人聊天出现停顿。
　　“不方便——”
　　“这家公司和我爸爸有关。”唐凌云道。
　　叶展没作声。此时，他眼前的游戏画面是狐王庙废墟，鬼道士转生之后，游戏界面左上方出现一个角色技能按钮，触控按钮，弹出一个简单的技能界面，中央有一个太极图，表示角色的道士身份。叶展一边研究技能一边研究唐凌云，昨晚听林辉耀说唐凌云在打听史技科学，叶展完全没多想，还以为她也是查到开封五怪，今天听她说自己父亲和史技科学有关，使叶展大感惊奇，不确定是否合适探问更多。
　　“你说史技科学和史技游戏是一个老板，两家公司负责的业务会一样吗？”唐凌云问。
　　“网上工商信息显示，两家公司的经营范围差不多。”
　　“既然经营范围差不多，为什么要注册两家公司呢？”
　　“这种情况存在多种可能，最普遍的有两种，一种是真正的注册人不想引起注意，另一种是合理避税。”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意思是，郑正果不是真正的注册人？”
　　“可以这么理解。”
　　唐凌云再度沉默了片刻，决定对叶展据实以告：“我爸爸收到过史技科学的打款，备注说是分红。以我对我爸爸的了解，他没有去过鹤陆，也不擅长什么科技类的工作，他只是一个高中历史老师，依你看，合理吗？”
　　“你爸爸是历史老师？”
　　“嗯，他是历史系研究生毕业，研究生主攻方向是宋史。”
　　叶展震在当场。
　　叶展和唐凌云在聊史技科学，小队其他人也都在他的安排下有序进行任务。
　　申洁公会的小严陪刘璞一起跑郭皇后的任务，两人在有林辉耀的三人队伍群里实时沟通，《涑水纪闻》的作者是司马光，刘璞昨晚从唐凌云那里得到司马光的行踪，先去保康门客店找他确认了一些情况。
　　林辉耀昨天四进钓鱼比赛，感觉自己能拿第一名，今天上线，那种必胜的直觉突然消失，果然，第四轮比赛，他只拿了第四名。他决定趁开封城时间还没跳再参加一轮，为了让自己更专注，进比赛后，他暂时关闭了游戏语音。
　　种菜随机是申洁公会一位叫阿惹的成员找来的，唐凌云有事，练九龙不想一个人去做任务，一口一个“阿惹姐姐”，愣是把寡言的阿惹磨去陪他种菜。
　　申洁公会空出的最后三个人力继续在开封城内找随机任务。对叶展来说，干术小队目前最紧迫的任务是上榜。可对申洁公会来说，目标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不删档测试前，力保干术公会的积分超过有为五君子，他们现在相差近四百分。
　　时间在流逝。
　　唐凌云没有等来梅惊风的回信，她想到自己还有上官树的好友，立刻又向上官树发去一封内容差不多的约见邮件。
　　叶展已经离开狐王庙，转向瑶华宫而来。途中，他不断测试自己的角色技能。当然，他试的并非角色特技，仅仅只是普通玩家体验过的、对游戏内各种实物的正常作用力，这些体验，叶展在别的游戏里早已感受过，大抵因为对大宋里的角色有了额外感情，他仍感到分外新鲜。
　　“……阵营榜上他们还在！”唐凌云忽然有了新发现。
　　叶展闻言随手点开马球比赛阵营排行榜，青色阵营里，并列排行前三的分别是开封五怪、干术公会、五个粗人。
　　“我想到一种可能。”叶展说。
　　“什么可能？”
　　“开封五怪有成员死亡。”
　　唐凌云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记不记得之前起火的那家正店？”
　　“记得，在保康门。你说一个队伍里有玩家死亡，不影响其他队员继续体验游戏，但是队伍不再计分。”唐凌云道。
　　“记忆力很好。”
　　“……现在是夸我记忆力好的时候吗？”
　　叶展无声失笑，她还是她。
　　没等叶展赶到瑶华宫，小狐狸的红蓝条已经完全恢复。唐凌云先切换了人形，想在静室内找镜子照照自己的新模样，不料静室异常简陋，根本没有镜子。唐凌云于是操作狐女走出静室，门开了不到一秒钟，立马退了回来。
　　门外往来行走的人很多，都身穿道衣，唐凌云想到狐女一身红衣，光天化日之下出门未免太过招摇。小狐狸好不容易脱离虎口，不能再入险境。顾虑着这些，唐凌云果断选择待在静室，等叶展来找她。
　　“最好找个布袋，小狐狸还是按狐狸型态出行比较方便。”唐凌云叮嘱叶展道。
　　“好。”
　　等待的时间不长不短，唐凌云脑中跑马灯似的走过许多关键要素，爸爸、开封五怪、史技科学、分红、巨款……她本来没打算和叶展说那么多，偏偏叶展知道的信息比其他人都多，整个酸橙包间，似乎只有他能为爸爸和史技科学的联系提供合理的推想，想弄清楚爸爸的往事，起码得先有推想，才能得到被验证的真相。
　　思维正发散，游戏里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小狐狸飞快躲进榻下，以防是不速之客。
　　吱嘎一声，静室门被推开，碎片式的散面光随门开而扩散成整面，一路延伸进了榻底。
　　“是我。”叶展说。
　　小狐狸从榻下钻出，抬头看向逆了整面光而立的青衣道士，——自然是什么也看不清。
　　青衣道士转身关门。
　　室内光线不再那么强烈，小狐狸跃回榻上，隔着几步距离，打量重获新生的道士。
　　它看的明明是游戏角色，叶展却心生忐忑，人没动，也没说话，给足小狐狸背后那人时间。
　　“你看过自己的新样子吗？”唐凌云问。
　　“看了。”瑶华宫内有莲池，水很清，叶展借水中倒影检查过自己的新形象。
　　“满意吗？”
　　青衣道士耸了耸肩，“和之前差不多。”
　　“谦虚！”小狐狸动作敏捷地跃下坐榻，“明明比之前好看很多，之前根本就是鬼样子。”
　　叶展模糊地应了声，在小狐狸走近自己的同时，他拿了布袋缓缓下蹲，打开袋口等小狐狸进去。
　　室外光线陡变，日月交替，从门窗缝中透进来的日光换成月华，冷凝如练，铺在青砖地上，散发着幽静的光。
　　与此同时，队伍频道怨声载道，这次时间跳转直接中断了练九龙和林辉耀的任务进度。
　　唐凌云和叶展不约而同地调小了队伍频道的音量。
　　游戏中，小狐狸蹲坐在青衣道士面前，与布袋间隔两个狐狸步。它仰头看着面前的道士，眼神里满是狐族特有的狡黠，而后她说：“你想不想看我的人形？”
　　她的建议非常突兀，且不合时宜。叶展感到喉口发紧，奇怪的反应，但他选择遵循内心答案，开口道：“嗯。”
　　眼前的红色小狐狸闻言，忽然后退了几步，叶展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她不太熟悉切换型态的操作，刚想提醒她，就见眼前的小狐狸摇身一变，弹跳间变成一个身穿鲜艳红衣的狐族少女。
　　叶展操作道士站起身，与她平视。
　　两人相隔一步之遥，月光虽然冷寂，足够他看清楚狐女的脸，他到这时才明白，唐凌云后退原来是为了留足变身的物理空间。
　　青衣道士定定地注视着狐女，目光像是穿过了眼前这张精致绝伦的脸，去了另一个时空。就在这时——这个很容易让人忘记周遭一切存在的时刻——叶展忽然感到手臂上一股力量，随后是一道兴奋而熟悉的声音：“怎么样怎么样，她好不好看？”
　　唐凌云本人直接跑了过来。
　　开封城时间跳跃，干术小队正在吐槽，练九龙摘了头盔，见唐凌云急步跑去叶展身边，以为她是要看身世短片，连忙也跟过去。
　　“这……是……谁啊？”看着叶展的游戏画面，练九龙茫然问道。
　　唐凌云没等到叶展的答案，先等来了练九龙的疑问，不由将问题转抛向后者：“她美呆了吧？”
　　练九龙愣愣点头，“到底是谁啊？”
　　同一时间，林辉耀和刘璞也注意到叶展这边的热闹，纷纷围站过来。唐凌云意识到队员们还不知道小狐狸有两种型态，正打算卖个关子，却听叶展说：“人齐了，正好看身世短片。”
　　他已经点开了“身世”图标。


第80章 鬼狐之谜（30）
　　30、
　　为了方便队员们听清游戏内声音，叶展随同打开了主机音响。
　　鬼道士的身世短片和其他人不同，一开就是惊悚悬疑的氛围，先是上清宫内众道士面色肃杀地整队，风若站在队尾，众人都听见林灵素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偏偏风若看不见。
　　林灵素给道众分配任务，言说狐王庙狐妖作乱，威胁社稷，力召众道士随他一起出战。
　　短片里，时间是拂晓，月明星稀，风若原本不在出战队伍，临行前，队伍里一只手将他拉了进去，风若一脸错愕，来不及退出，被后面的道士推挤着，随队向前而去。
　　场景转换，众道士齐聚狐王庙前，天光仍未大亮，狐王庙前的狐王石像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诡异，配合着狐狸叫声，使观看短片的包间众人一致进入情境。
　　短片情节开始后，始终有林灵素下命令的声音，但始终没有看到他本人。画面随风若的视角转动，他动作小心地在狐王庙内搜寻狐妖的踪迹，到一处偏僻的角落，他注意到一堆干草，干草隐约在颤动，缝隙中透出一点红色。风若下意识握紧手中法器，缓缓靠近干草。
　　风若小心翼翼地扒开干草，见到一只熟睡的小狐狸，狐狸毛色赤红，睡得正香。
　　包间众人见到这一幕，纷纷发出惊叹声，半为小狐狸可爱的睡颜，半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风若虽然已经拿起手中令牌，预备要施法，忽又停下了动作，慢慢蹲在了干草旁。这时，睡梦中的小狐狸突然抖了抖，风若瞬时进入备战状态，备了半晌，眼前赤狐仍在沉睡。
　　短片转到风若的表情，只见他清秀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寻常的柔情，眼角似乎还有温和的笑意。
　　这个表情毫无意外又激起包间众人一致的惊讶反应。
　　下一刻，风若的表情渐渐变得复杂起来，他陷入了思考，与此同时，周围的环境音重新响起，狐王庙内到处是喊打喊杀的声音。
　　风若没有耽误太久，径自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铃铛，铃铛上绘有分明的云雷纹，他接下来的行动迅疾而明确，没用多久，便把铃铛绑在了小狐狸的左前肢上。
　　风若动作轻柔，从头至尾没有打扰小狐狸的好眠。
　　铃铛绑好，风若站直身体，退后到角落，大喊：“妖物！我看你往哪藏！”他的喊声外加大力开关门的声响，成功惊醒了小狐狸，小狐狸从干草堆中探出头，机敏地观察着四周。
　　风若已经跑去右前方。
　　干草堆附近一时无人，小狐狸趁机钻了出来，一跃跃上围墙，它在高处张望着狐王庙正在发生的事情，短片没有切换它的视角，没人知道小狐狸此时看到了什么。
　　这段情节的结尾是小狐狸向后跳下了围墙。
　　短片内容越来越紧张，包间众人看得分外投入。
　　目送小狐狸离开之后，风若回到大殿，先前还庄严肃静的狐王庙此时已是一片火海，林灵素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部：“我大宋气运岂容你这孽畜——”
　　林灵素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一团赤红色的火球以无法逆转的速度和攻势朝他袭去。
　　风若满心担忧地去找师父，他没有看见师父，但感到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去迎接了赤狐的怒火。
　　短片结束在这里。
　　短片看完，包间五个人都是一脸凝重。
　　刘璞最先察觉到自己沉重情绪的源头，道：“是不是因为鬼道士的身世关联了咱们队两个人，我怎么感觉这个故事好虐。”
　　“是好虐。”练九龙也说，“没想到阿展领的也是龙套角色。”
　　“我倒觉得，鬼道士这个角色一点也不龙套，很丰满，他因为善念放了小狐狸生，又因为善念被师父推去替了死。”刘璞道。
　　“原来你是这个角度啊。”林辉耀道。
　　“啊？这不是正常角度吗？你是什么角度？”刘璞反问道。
　　林辉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我比较在意短片里一直没出现林灵素的正脸，也没看到小狐狸的爸爸。”
　　“对哦！”练九龙也说，“林灵素现在是我们的头号大 Boss，我们却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刘璞耸耸肩，转身回座。
　　几人相继表达对短片的观感，练九龙想起鬼道士“本人”还没说话，禁不住问：“阿展，你有什么想法？”
　　练九龙的提问使回座途中的唐凌云顿了一下步子。
　　“你问什么？”叶展道。
　　“当然是你对鬼道士身世的看法啊。”
　　“我很满意。”
　　“……满意？”
　　“回去干活吧。”
　　兴头一下被扫，练九龙语带不忿地说：“你好没意思。”凭借对叶展的既往了解，练九龙听出他说的是真心话。但他弄不懂，为什么叶展这种玩游戏追求强势的人，会对一个开局就被秒杀的角色感到满意。


第81章 开封五怪
　　1、
　　唐凌云回到座位，将型态切回了小狐狸。
　　鬼道士身世短片看完，她的感受很复杂，因此未发一言就回了座位。游戏场景回归现实，眼前青衣道士见她恢复狐形，再度蹲了下来，布袋袋口张开，等待小狐狸的“入住”。
　　唐凌云操作小狐狸行动，到袋口，她还是忍不住道：“原来鬼道士前世是小狐狸的恩人。”
　　“应该是。”
　　“显而易见的事情，为什么说‘应该是’这么模棱两可的话。”
　　“你问我，我以为你或许有别的见解。”
　　“我没有别的见解。”唐凌云说，“我只是觉得……”
　　“什么？”
　　“你有点得意。”
　　“……”
　　小狐狸终于进入布袋，青衣道士笑着将之装在肩头，像段大那样背着。转生之后，叶展更喜欢靠坐在游戏椅上，能获得先前没有过的体感，比如肩头有重量。
　　青衣道士身背狐狸走出静室，叶展在队伍频道问队友情况，以便判断接下来去哪里。
　　“我回林姐酒楼，种菜要白天。”练九龙道，“林姐说今晚搞不好也会出随机，就算碰不上随机，还能赚点钱。”
　　“我和辉耀准备去北山子茶坊，斗茶比赛晚上开。”刘璞说，“先去附近找普通茶坊练练手。”
　　“郭皇后的任务什么进度？”叶展问。
　　“说到郭皇后……”刘璞顿住，“小严的会长好像不同意我们继续查，她还在争取。”
　　“你说申洁？”
　　“对。”
　　叶展转而启动和申洁公会的聊天群。
　　这时，练九龙在队伍频道问：“小狐狸在哪，要不要跟我一起来酒楼？”
　　“我和叶展一起。”唐凌云道。“在等开封五怪回消息。”
　　练九龙张了张嘴想接话，好半天过去，始终想不到要说什么。游戏里，段大耷拉着脑袋，独自往州桥而去。
　　“等等，刚刚阿展房间那个神秘的红衣少女……”林辉耀突然后知后觉想起众人忽略的重点。
　　“就是小狐狸？”刘璞没多想，靠突如其来的灵感顺口接话道。
　　“居然这么容易猜到吗？”唐凌云道。
　　刘璞和林辉耀双双被她满含失望意味的语气逗笑。
　　“都怪阿展短片放太快，没让我多看几眼。”林辉耀憨直地说，“狐族少女太美了，美术下了大功夫。”
　　叶展此时正在申洁公会的聊天群里问情况。
　　“宫城危险多，各种大人物出行都随身携带法师，经常斗法，你们没有 NPC 法师保护，进宫不安全。”申洁道。“郭皇后的任务，每条线索都指向宫城，如果你们的人在里面出事，得不偿失。”
　　“刘同学目前还没进过宫城。”小严说，“让她试试在外面跑，万一能跑出结果呢？”
　　“万一的事，你也知道概率有多小，别忘了她是皇后。”申洁严肃地说，“测试没剩多少天，抓紧时间拿稳妥的分数不是更好？”
　　申洁公会帮助干术公会并非义务，事涉公会经济利益，小严没有再坚持。
　　叶展关闭公会聊天群，回到队伍频道。
　　“刘璞，郭皇后的任务，你有多少把握？”他问。
　　“现在吗？”正在茶坊附近看 NPC 分茶的刘璞道，“根据我目前手头上掌握的线索，把握很小。”
　　“能不能放弃这个任务？”
　　“为什么要放弃？”
　　“小严应该和你说过，我们队缺法师，申洁公会法力不够，进宫城很危险。”
　　小严没和刘璞说过任务的危险性，不过刘璞没有告诉叶展。“宫城危险，我可以不去。”刘璞道，“但是任务……我不想放弃。”
　　“理由。”
　　自从上次解决完张干的危机，众人没有再听过叶展用这样重的语气说话。他说的是陈述句，简单两个字，压迫感十足。
　　刘璞在茶坊外悠闲学艺的心情顷刻间荡然无存，她在一种巨大的压力下稳住心神，极力摒除怀疑叶展不信任自己的负面情绪，道：“我们已知林灵素还活着，他的存在时刻能威胁小狐狸、每一个人的安全，但是上回在上清宫，是孟皇后救了它。
　　“孟皇后是你问张康要来的帮助，我不知道下一次我们任何人遇险，你还会不会找张康，张康还会不会帮你，他帮了你，张干会不会介意，会不会再让队伍陷入不必要的困境……
　　“我只知道孟皇后能对抗林灵素，如果我能完成郭皇后的任务，她或许也能，而我们，或许可以拥有自己的大法师外援。”
　　刘璞字正腔圆、不卑不亢，队伍里每个人都听懂了她的逻辑，队伍频道却是死一般的静默，都在等那个发出质问的人回应。
　　“好，我同意。”叶展平静无波道，“申洁我去说服，既然小严对这个任务这么上心，就让她继续协助你。”
　　“谢谢。”这时候，刘璞整个人有种压力释放的脱力感，即使不是和叶展面对面沟通，他也没有特别提高音量，言语间的气场还是能通过声波有效传达。刘璞知道叶展有大量管理公会的经验，对这点的认知，近来她体会越来越深。


第82章 开封五怪（2-5）
　　2、
　　队伍安排结束，叶展注意力回到自己的角色。
　　青衣道士走出瑶华宫，艮岳黑马居然又守在门口。
　　唐凌云看见黑马，一丝温暖从她心底升腾而起，她一边反复确认梅惊风和上官树的邮件，一边对叶展说：“你为什么总是对刘璞那么凶？”
　　“我凶？”
　　“很凶。”唐凌云毫不犹豫地说。话说完，觉得有点耳熟，很快想起上一次他们讨论“凶”的场景，耳熟变成耳热。
　　“我没有凶她。”
　　“主观上也许没有，客观上这是事实，不信你问辉耀。”
　　“辉耀喜欢刘璞，他不——”
　　“辉耀喜欢刘璞？”
　　叶展想撤回，心知来不及，只好说：“欣赏。”
　　“刘璞很值得欣赏！”唐凌云立刻道。“你没发现刘璞是我们五个人里表达能力最强的一个吗？”
　　“……最强？”
　　因为最近和刘璞交上朋友，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唐凌云很乐意和其他人分享她的优点，以确信自己也能了解他人。“比如刚刚看身世短片，只有她说出了短片里最动人的地方。你问她郭皇后的任务，她也明明白白讲给你听了。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做张方平的任务，刘璞想说服他给我们机会，霹雳吧啦说了一长串话，语速特别快，但特别清晰，也和今天一样，没有一个字是多余、混乱的。——我就不擅长，别人给我压力的情况下，我更不擅长。”
　　“你说得对。”
　　“是吧！”流畅完整地总结了朋友的优点，又得到认同，唐凌云感到自得，还有因朋友太优秀而产生的与有荣焉。
　　“不过短片里最动人的地方……不对。”
　　“哪里不对？”
　　“九龙和辉耀看完短片也说了观感，表达不同，说明他们和刘璞的关注点不一样，不能说明刘璞看到就是最动人的。”
　　一开始听叶展这么说，唐凌云下意识想反驳，转念想到似乎是她把自己的评价标准当作了客观标准，便没开口。
　　“只能说明你和刘璞的关注点一样，”叶展直接把唐凌云刚想通的关节点明了。“你也觉得鬼道士的善念最动人。”
　　唐凌云心跳剧增，好像有人在心脏上打鼓。
　　不能只被他看出心声！唐凌云想。她反复查看没有回信的邮件箱，通过这件事找到定力，反问叶展道：“这是鬼道士的身世短片，你的角色，你的观感呢？我听见你说你很满意。”
　　“对，我满意。”
　　“因为他的善念？”
　　“嗯。”
　　“所以你和刘璞的观点也一样啊。”
　　“不一样。”叶展沉静道，“我有更明确的指向。”
　　“什么指向？”
　　“道士拿走小狐狸身上的干草，本意是想对付它，看到它在熟睡，风吹得它受凉，道士起了恻隐之心，放过了它，碍于自己的使命，又给它戴上封印法器，戴完还把干草放回了原处。”叶展语调低沉，语速适中，将短片里被唐凌云忽略的细节再度勾勒出来。“这一整套行动逻辑，我很满意，是我本人会做的事情。”
　　“他后来把干草放回去了吗？”唐凌云问。
　　“放了，画面很短。”叶展道，“不过后面转到小狐狸视角，它从完整的干草堆里探头，也可以说明道士做过这件事。”
　　唐凌云沉默，被黑马出现带起的温情逐渐泛滥，因为叶展说，鬼道士做的事情他本人也会做。
　　3、
　　练九龙出生在一个笃信玄学的家庭，自小受风水命理学说灌溉，他也在耳濡目染的影响下，相信世界上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玄学力量。
　　比如他一如既往的好运气。
　　林姐告诉练九龙，她这个酒楼之所以一到晚上就客似云来，是因为酒楼里随机副本很多，而且每个副本的剧情都不同，很多玩家追求沉浸式剧情体验，经常花钱来酒楼等副本。
　　自从上次在酒楼拿下第一个琵琶女副本，练九龙坚信自己还能再碰到第二个。
　　好运气没有辜负他。
　　源于对大堂客人长期的潜心观察，练九龙很快在里面发现一群与周围食客气度不一样的人，他们分散坐在东南角和西北角，虽然身处两个对角，两伙人却都在关注彼此。
　　他们喝酒吃菜的动作也和其他客人不同，举手投足带有浓重的江湖气息，练九龙凭直觉认为，两伙人之间将发生点什么，而这件即将发生的事情可能就是随机任务。
　　“你还在等邮件吗？”练九龙给唐凌云发来私聊问。
　　“嗯，怎么了？”
　　“要不要来林姐酒楼等，这里有个随机。”练九龙故作神秘地说，“我猜是个副本，至少三十分起步！”
　　唐凌云眼下正无所事事，梅惊风和上官树都没回邮件，她也不知道叶展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干脆探身去看练九龙的游戏画面。
　　练九龙立刻带她去看两桌对角上的客人，边看边示意她说：“你看他们身上的武器、穿着、表情——”
　　“像习武之人。”唐凌云接话道。
　　“你也看出来了！”练九龙提高音量道。
　　“很明显。”唐凌云顺着练九龙拉近的视角看细节，“这两拨人有场架要打。”
　　“你也觉得？”练九龙语气更显兴奋。
　　他不加修饰的兴奋感染了唐凌云，使她对接下来的剧情感到一阵心痒难耐。上回在酒楼，她目送队友进副本，眼看他们在副本里拳打脚踢，当时看得羡慕不已。
　　“我要参加这个副本，等我！”唐凌云坐回了座位。
　　“那你可得快点！”练九龙开心地说，“我怕给人抢了！”
　　唐凌云比练九龙更期待副本，刚刚在练九龙那看现场，她顶多心痒，现在回到自己的角色，想到小狐狸可以切换人形，没准还有角色特技，她已经手痒难耐，人还没坐稳，就对叶展说：“我们去州桥酒楼。”
　　“在路上。”
　　虽然体感到青衣道士正在快步行走，唐凌云等不及，操作小狐狸向外张望，目光直指身后的黑马，夜色漆黑，黑马却很快察觉到小狐狸的视线，当即发出一道嘹亮的响鼻声回应它。
　　“你走太慢，我自己过去。”唐凌云道。
　　青衣道士步履不停，道：“抛弃我？”
　　“副本不能等。”
　　“小狐狸的安危？”
　　“小狐狸现在有一定自保能力，至于法师，林灵素刚被收拾，应该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唐凌云急道，“赚分上榜要紧。”
　　叶展没有再接话，唐凌云感觉到青衣道士停下了步子，她没作他想，挥动小狐狸从道士肩头跳了下来。
　　唐凌云眼下有两种办法可以尽快抵达酒楼，和练九龙会合。一是小狐狸自己跑去，二是骑马。
　　唐凌云选择了第三种，切换狐女型态，骑马赶去。
　　叶展站在原地，眼见唐凌云做出这一番操作，一边情不自禁被眼前红衣狐女身骑黑马的飒爽英姿惊艳，一边忍不住道：“是不是过于隆重了？”
　　“正好熟悉新角色操作。”唐凌云爽快道。
　　这句话给了叶展一道灵感，使他想到一种解法。
　　事实证明，唐凌云确实高估了自己对人形的操作能力。基于力学的基本原理，狐形骑马，受力面积小，掌握平衡不难，人形不同，黑马身上没有缰绳，也没有马鞍，狐女在马背上颠簸摇晃，即使黑马百分百配合她，她在骑术上仍是不得要领，手生得很。
　　为了任务进度，唐凌云不得已换回狐狸型态，直往酒楼而去。
　　4、
　　唐凌云赶到酒楼，打算悄没声息地从角落进入大堂，以便能和练九龙一起开启副本。
　　不料才从黑马身上滑落，就见光线晦暗的巷口站着一位熟人。
　　“你怎么比我快？”唐凌云不敢置信地走近青衣道士。
　　“角色技能，甲马神行术。”
　　“听上去好耳熟。”唐凌云道，“鬼道士之前没有？”
　　“转生之后出现的新技能。”叶展淡淡道。
　　“我的新——”在下意识询问叶展自己的角色新技能前，唐凌云及时打住话头，克制自己习惯于和他分享一切的欲望。
　　毕竟，他的角色有新技能也没告诉她。
　　酒楼人多眼杂，唐凌云还是用狐形躲进布袋，随青衣道士一起进入酒楼。练九龙一眼认出队友，游戏内，段大走近青衣道士。
　　“副本触发了吗？”唐凌云问。
　　“没敢轻举妄动。”练九龙道，“不知道怎么触发任务。”
　　“林姐怎么说？”
　　“林姐说不知道，这个副本没被触发过。”练九龙道。
　　“是没被触发过，还是根本不存在？”叶展问。
　　“……怀疑我随机之王的直觉？”练九龙道。
　　“对。”叶展毫不犹豫地说。
　　练九龙被叶展略带挑衅意味的“对”字惹怒了。
　　游戏里，段大完整地传达了他的怒气，原本在跑堂中的段大突然径直走向东南角的客人，唐凌云还以为他要鲁莽行事，刚想劝几句，却见段大一甩肩上抹布，动作温顺地擦起桌子来。
　　唐凌云和叶展双双愣在当场，没弄明白他的意图。
　　练九龙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的手先是在桌上忙碌，渐渐转移到客人靠放在桌上的武器，剑、刀——
　　直到一只手按住段大的手，随之而来是客人的声音：“我没叫你，谁让你来此多事？”
　　段大个子高大威猛，本就容易引人注意，偏偏段大背后的练九龙是个机灵脸，只见他听完客人问话，一双眼睛滴溜乱转了几轮，忽然站起身往西北角方向看去。
　　这一看，不得了。
　　东南角上的客人立刻集体起立，一道洪亮的声音对着西北角说：“果然是那群鼠辈派你来的！”
　　西北角的客人闻声而动，俱也面色肃杀地站了起来，当中一个大汉喝道：“对着你爷爷喊什么！”
　　“这就送你去地府找爷爷！”东南角的客人拔剑道。
　　随拔剑客人的话音落下，唐凌云、叶展和练九龙三人眼前一起弹出浮层：
　　您的队友触发随机副本，是否进入？
　　（副本任务存在伤亡风险，请慎重考虑）
　　练九龙和唐凌云一起点了进入，叶展第一次见副本提示，看到副本提示伤亡，本能产生了顾虑，一转眼发现肩上小狐狸重量消失，他又本能地将顾虑完全抛诸脑后，点触了“进入”。
　　5、
　　副本环境，闲杂人等全部化为背景，练九龙虽然是有目的地引起两桌客人纷争，但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触发副本。
　　“哪边是我们的 Boss？”练九龙茫然道。
　　练九龙没等到队友的回答，段大先等来一记剑影。练九龙反应快，闪身避开，耳边听见东南角的客人说：“你是何人？”
　　东南角的客人问完，西南角的客人也冲段大和青衣道士质问道：“你们是何人？”
　　两伙原本敌对的人，注意力忽然一致转向场景中的外人。
　　段大一边和青衣道士背靠背互相照应，一边说：“难道是我进副本的方式不对？”
　　“现在问是不是晚了？”叶展道。
　　“小狐狸进来没，没进先别进！”练九龙道。
　　“……现在说是不是晚了？”唐凌云道。
　　NPC 们没给小队废话多说的机会，不知道谁先动的手，两拨人一起向青衣道士和段大奔袭而来。
　　“这伙人怎么不按套路来，怎么不先喊的啊？”练九龙急道。
　　叶展虽然研究过道士的技能，都是法系，输出主要靠符咒和法器，可眼下朝他扑过来的 NPC 全是物理攻击，攻速快且密，青衣道士只有闪避时间，毫无攻击时间。
　　就在段大和青衣道士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副本要失败的情况下，青衣道士肩头的布袋遇袭，唐凌云反应快，及时跳出了布袋，与此同时，小狐狸在向下跳跃的半空中完成了型态切换。
　　赤狐的凭空出现已经吸引了周围 NPC 们的视线，再看赤狐变身，NPC 们全体呆住，就连第一次看小狐狸变身的段大也怔在原地，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练九龙简直想鼓掌表达激动之情。
　　变身完成之后，唐凌云开始回忆当时在法器内，叶展在她手上的各种操作。毕竟是初试狐女的攻击技能，唐凌云手生，向身边最近的 NPC 发出攻击，力道不够，打击感不强，倒把周围 NPC 们打“醒”了，聚集着朝狐女攻击而来。
　　“不要慌。”叶展的声音在唐凌云耳边响起，“狐女强在弹跳力，如果不习惯攻击操作，可以先躲避为主。”
　　“我就是这么想的。”唐凌云道。话毕，她用手环控制狐女上跳，一跳直接跳上二楼，一楼众 NPC 见状，连忙从楼梯追上二楼，根本顾不上大堂的段大和青衣道士。


第83章 开封五怪（6）
　　狐女在前方吸引火力，给了后方叶展和练九龙充分的反应时间。段大跟在队伍后面，一手抓一个落单的 NPC。青衣道士没了群攻压力，慢慢能轻量施展法力，虽然法强不如大法师，也倒能输出一些伤害。
　　在反复弹跳躲避武器的过程中，唐凌云的画面中央突然出现一个火球图标，她没作他想，触控点移到火球区域，下一刻，狐女手上出现一团火球，这意外的发现直叫唐凌云雀跃不已，转手就把火球往“追兵”身上扔。
　　从这颗火球开始，副本内的战局彻底扭转。
　　狐女不断凭跳跃动作积蓄起火球，火球威力极大，不仅易燃，砸到人或物，还易爆。NPC 们不傻，狐女连丢两颗火球之后，他们立刻认清局势，主动追击变成反向逃跑。
　　干术小队本意并非要和两拨客人对打，一看他们扎堆向外逃窜，不但没有想追的意思，还配合地给他们让出逃生通道。
　　最后一位闹事者离开酒楼时，干术小队一起迎接了系统浮层：
　　干戈玉帛任务失败。
　　“任务失败？什么情况？”练九龙惊道。
　　随系统浮层消失，酒楼本来场景恢复，小队在场三人都看见二楼栏杆正在起火，一楼大堂到处是客人喊“救火”的声音。
　　唐凌云在二楼，眼看周围火势蔓延，而这火势分明是自己一手造成，当下有点懵然。
　　这时，酒楼掌柜林姐自人群中步出，她目光锐利，环视一周后，视线立刻锁定狐女，唐凌云被她犀利的眼神看得一激灵，连忙举手认错，道：“我马上救火！”话毕，狐女纵身一跳，直接跳下二楼，疾跑在了救火第一线。
　　得益于之前在保康门正店的救火经验，唐凌云和练九龙这回都担当了酒楼救火主力，狐女整晚只扔了两颗火球，酒楼受火灾影响不至于太大。
　　然而一番忙碌下来，酒楼客人已所剩无几，大堂内是一片狼藉。
　　游戏内，段大领着闯祸的狐女走向林姐，青衣道士随行在旁。
　　“林姐，我来给您赔礼道歉！”高大威猛的段大说话口气甜腻无比，直把林姐听得打了个冷战。
　　“赔礼道歉没必要，今晚酒楼营业损失、损毁维修，我就都算你们头上了。”端坐于大堂中央的酒楼掌柜一本正经地说。
　　“您不跟我们计较就是大人大量了，损失什么的，我们赔不是天经地义的——”
　　“损失多少？赔付周期多久？”青衣道士语声沉静地打断道。
　　林姐转身往青衣道士的方向看过来，“你们队不全是莽撞人，还有明白人。”
　　段大和狐女尴尬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把青衣道士让到林姐面前。
　　“九龙在我这打工，月薪三千文，一天是一百文。我不跟你们算我这酒楼一天晚上的流水，只算利润，再加维修费，满打满算，你欠我一个整数，十贯。”林姐道，“赔付周期，我和九龙是朋友，可以宽限，就月底吧，不删档测试结束之前。”
　　“十贯？”唐凌云惊呼，“是不是太多了？”
　　“钱是小事，就你们刚才在我酒楼丢的那些火，伤了人送官，可就不是小事了。我这酒楼副本，目前玩家触发过的，没出过人命，也没谁能把副本里的伤害带到副本外的，——你们是独一份。”说到这里，林姐转看向狐女，道：“小姑娘，拥有超能力并不一定是好事。”
　　“既然钱是小事，林姐就给我打个折嘛！”练九龙软言软语道。
　　“给你打折，我这酒楼经营不下去，就要转手让人了。”林姐道，“我好不容易接到这个装满神奇故事的酒楼，还没玩够，不想让给别人。”
　　林姐的说法激起唐凌云极大的兴趣，接着她的话问：“什么叫装满神奇故事的酒楼？”
　　“小姑娘读过古人写的话本小说吗？说书先生知道？”林姐问。
　　“略知一二。”唐凌云道。
　　“这座酒楼，每晚都有故事发生。”林姐面带神秘地说，“不是说书先生现场讲，而是故事剧情直接上演，我听客人说，全开封城，只有我这一家酒楼这样，你说稀罕不稀罕？”
　　“您说的，是副本？”唐凌云问。
　　“有时候是副本，有时候是支线，不一定，很随机。”大约是谈到与酒楼火灾无关的日常，林姐语气渐缓，“我在现实世界也做餐饮、开店，比起古人，咱们现代人太无聊了。”
　　“您喜欢《大宋 Online》？”唐凌云忽然想到问。
　　“当然喜欢，很喜欢。”林姐道，“每天沉浸体验新故事，看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为了千奇百怪的目的在我这酒楼闹事，好玩。——包括今天你在我酒楼纵火这场，我也喜欢。”
　　“既然林姐这么喜欢，那赔偿的事——”
　　“赔偿的事，咱们还是在商言商。”林姐识破练九龙的意图，道：“今天这场，要怪就怪你，副本还没出，你就掺和进去了。”
　　练九龙尴尬地嘿笑了两声，“怪我怪我，我没经验。”
　　“价钱不商量。”林姐说话间将一张借据移过来，到众人看得见的地方，她敲了敲桌面，正色道：“来按个手印。”
　　6、
　　结束酒楼赔偿事宜的商讨，唐凌云将型态切回了小狐狸。
　　一个偌大的人形消失，练九龙和叶展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并同时拿出两人游戏角色肩上的布袋。
　　段大动作快，率先蹲在了小狐狸面前。
　　游戏里，小狐狸先是上下看了眼段大和青衣道士，眼见青衣道士仍直挺挺地站着，它没有犹豫，顺势钻进了段大的布袋。
　　“要想赶在月底之前还钱，不可能吧？”唐凌云问。
　　“本来就是游戏，还不上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小狐狸选了段大，练九龙难掩高兴地说：“实在不行，咱们一起去抢钱！”
　　叶展没有加入练九龙的玩笑，转而在队伍频道问：“斗茶比赛什么进度？”
　　“比赛很难，高手很多。”林辉耀道。他和刘璞两进比赛，四次失利，十组人，他们连前五都没进过。
　　“不行可以放弃，不要浪费时间。”叶展沉声道。“为什么不问申洁公会领新任务？”
　　“问了，她们目前能找到都是白天的任务。”刘璞道。
　　“郭皇后的支线？”
　　“……马上去。”刘璞道。
　　青衣道士率先步出酒楼门外，一转头，见段大肩上的小狐狸露出半个脑袋，正在仰望州桥地带的独特夜景。
　　段大一路小心移动着位置，一边帮它作掩护，一边方便它找到最佳观赏角度。
　　叶展见状，心里发堵，伴有短时刺痛。游戏里，青衣道士不再看段大，独自往深巷里走，自从鬼道士转生之后，叶展逐渐能体感到游戏里的各种气候，例如此时的夜风，凉。
　　“我们也去跑郭皇后任务？”练九龙在队伍频道问。
　　“说到郭皇后，我想起一个人。”唐凌云接话道，“之前张康队伍里那个女生说，他们的身世任务和孟皇后有关联，所以能得到孟皇后这个大法师的帮助，两位皇后有过相同遭遇，会不会提供一些解题思路？”
　　“对！”刘璞即刻响应，“她们都是因罪在瑶华宫入的道。”
　　“方便问问张康，他们的任务情况吗？”唐凌云问。
　　叶展知道她在问自己，但他没有接话。
　　“叶展？”唐凌云点名道姓。
　　“不方便。”叶展说。“刘璞先前的顾虑很合理，不是攸关生死的大事，最好不要再找张康。”
　　唐凌云和刘璞双双住口。
　　就在这时，第二十三天游戏结束的浮层弹出。
　　唐凌云一整晚都投入在副本、狐女技能的操作适应上，摘下头盔才意识到手臂很酸，当即舒展起来。
　　旁座练九龙看她甩动胳膊的样子，笑着站起身说：“我当时看你在酒楼乱窜，就想到你等下会手酸，你操作太使劲了。”
　　“我还不太熟人形操作。”
　　“你还叫不熟，我看你飞得比什么都快，我全程没看清楚狐女的脸，光看一道红影乱飞了。”
　　另一边刘璞也从座位上站起来，道：“说起来，我也没看清楚狐女的样子，和凌云本人到底像不像。”
　　唐凌云耸耸肩，目光转向对面那个坐着的人，“只有叶展看过。”
　　叶展没接话，无声地看着她。
　　“我觉得狐女的衣服颜色太显眼了，可以换吗？”练九龙问。
　　“没研究过，明天试试。”唐凌云边说着边招手喊刘璞一起走，“或者可以问小严再要一套道服，道服应该挺安全。”
　　“啊？你要道服？那你可以穿我那套，小严之前给我的。”练九龙随两个女生一起出门，“男女衣服可以混穿吗？”
　　“明天现场再看。”话毕，唐凌云转问起郭皇后任务的进度来。
　　三人离开，仍留在包间的林辉耀注意到叶展的异常。
　　练九龙他们走出去很远，叶展才从游戏椅上坐起身，林辉耀看他像往常一样把手环和椅子一一放回原处，临到出门，叶展终于看向林辉耀，“不走？”
　　“发生什么事了？”林辉耀问他，“是不是张干和张康？”
　　“没事。”叶展走出包间。
　　林辉耀跟了上来，关切道：“你看上去有心事。”
　　“有吗？”
　　“有。”林辉耀道，“如果是张干那边出了问题，你可以——”
　　“不是他。”
　　“那是？”
　　叶展向外舒了口气，道：“心烦。”
　　“心烦？”林辉耀第一次听叶展说这个词，语调都不自觉拔高了几分，“烦什么？”
　　两人这时已经快步走到室外，与前方三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刘璞似乎在吐槽练九龙害队伍背上“巨额”债务，三人聊天氛围十分欢快。
　　叶展别开视线，道：“唐凌云说我对刘璞很凶，你觉得？”
　　“啊？”林辉耀全没意料到他的话题会急转直下到这里，不由短暂回忆了片刻，道：“我还好，毕竟跟你朝夕相处，见过你安排公会事务，知道你是对事不对人。刘璞可能会有一些别的想法。”
　　“比如？”
　　“之前公会要踢人，你第一个要踢她，还当面说她能力不行。那时候大家都不熟，这种不信任给人造成的伤害很有冲击性，很难短时间忘掉。刘璞是个很优秀的人，难免心高气傲，你对她那么严厉，她会下意识地联想，认为你还是不信任她。”
　　林辉耀语调适中，带有他极具个人特色的真诚，叶展很快接受了这段说法，道：“原来是这样。”
　　“不过没关系，我问过刘璞，她其实不介意。”林辉耀回想着刚刚过去的那段经历，他当时也是第一时间想去安抚刘璞，替叶展解释，不料刘璞提前阻止了他的意图，大方表示自己没有放在心上。“她原话是说，她没做错事，不认为你有居高临下否定她的权力，所以没多想。”
　　叶展沉默，在想自己究竟怎么看待酸橙包间这几个队友。他还把他们当普通的公会成员吗？
　　似乎不是了，早就不是了。
　　“话说回来，凌云说你凶，你自己怎么想？”林辉耀这时带了点玩笑语气问。“是不是只有凌云说你，你比较听得进去？”
　　“不是。”叶展矢口否认。
　　“不是吗？”
　　这一晚，林辉耀最终没能等到叶展的回应。
　　在他发出疑问的当下，众人已经走到寝室楼的分岔路口。女生们在原地朝后到的两个男生挥手作别，接着，练九龙归入男生队伍，他有太多的话要和林辉耀聊，关于叶展对唐凌云态度的那个提问消融在丽大迷蒙的夜色中。


第84章 开封五怪（7-9）
　　7、
　　郭皇后的支线有五十分，从两天前在小严的指引下领到这个任务开始，刘璞片刻也没忘记过这个角色，对期末考都没郭皇后上心。第二十三天测试结束的深夜，刘璞仍在电脑前搜索资料，然而时间过去两天，解题的难点依旧如初：宋史关于郭皇后的记载非常少，宰相和谏官对此事的讨论都比郭皇后本人多。
　　“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找到仁宗本人。”刘璞对唐凌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或许是个办法。”
　　“我还想过找阎文应，这个人是毒杀郭皇后的凶手。”刘璞道，“不是有那种做法吗？找到这个关键人物，复原历史场景，然后从他手上救出郭皇后，改变历史，可以阻止她的死亡。”
　　“好像也说得通。”和林辉耀一样，唐凌云知道刘璞很重视郭皇后这个任务，全程扮演军师角色，不想过度插手。
　　“两种办法都需要进宫。”刘璞续道，“我能不能进宫是其一，我进宫了能不能顺利脱险也是大问题。”
　　刘璞越说越焦虑，唐凌云看她一副濒临崩溃的样子，饶是再不懂得如何关心别人，也还是不自觉说出宽慰的话来：“想不出答案可以先放放，不要一个人钻死胡同。”
　　刘璞理性上听了这句劝，感性上却还在死胡同外转悠，怕把唐凌云也拉进死胡同里，只好口头上说要去休息，实则打算上床继续思考。
　　和刘璞聊完任务，唐凌云拿起手机，看到叶展信息：方便的话，请问下你父亲，大概什么时候收到史技科学的打款？
　　消息发送于半个小时前，唐凌云料想叶展应该是在帮自己查史技科学和爸爸的关系，连忙告诉他爸爸收到款项的具体时间。
　　叶展很快回复：你父亲对史技科学知道多少？不用太多，记得几个人名也可以。
　　唐凌云陷入犹豫。
　　2514 寝室已经结束夜聊，各自上床睡觉。只有叶展仍坐在桌前，靠平板电脑的屏幕光照明，他正盯着手机对话框上那行字：对方正在输入……
　　一段时间过去，对话框里出现唐凌云的新消息：我爸爸两年前去世了，没办法问到。
　　紧接着又一条：以防你问，我妈妈也去世了，在我小学。我家人方面，包括我爸爸的同事，都不清楚史技科学的存在。
　　看到这两条消息，叶展大脑空白了几秒，他给她回复：抱歉。
　　唐凌云：没关系，过去挺长时间了。
　　叶展定了定神，先后给她发去两张截图，圈出两个公司注册信息里的重点：史技游戏注册于去年，史技科学注册于六年前。
　　唐凌云：这是不是说明，开封五怪可能和我爸爸没关系？
　　叶展：有这种可能，但也存在别的可能，所以我才问你知不知道人名，因为目前两家公司唯一公开的人名是郑正果。可以告诉我你父亲的名字？
　　唐凌云：唐振业。
　　叶展看着对话框，唐凌云那端仍然显示“正在输入”。良久后，他收到她的信息：不要查到太晚。
　　叶展感到自己因她输入时间太长而皱在一起的某块身体组织终于舒展开，他回复她：好。
　　唐凌云：晚安。
　　叶展：晚安。
　　8、
　　第二十四天游戏测试，刘璞另外有事，没有和唐凌云同行。唐凌云昨晚和叶展坦白过自己的身世——虽然只是简单提及——对他的感受比之前更别扭，愣是拖到七点四十五才出发去橡皮。
　　唐凌云完全没想到会在后街碰见叶展。
　　“南瓜饼？”叶展拿起手上纸袋示意道。
　　唐凌云摇头，“我晚上吃了很多。”话出口，她有些懊恼，为什么要拒绝南瓜饼，而且拒绝的理由为什么这么荒唐？
　　唐凌云的心声，叶展无从得知，他转道与她并行。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她随口问。
　　“在等你。”叶展说，“你父亲的事，查到一点新线索。”
　　“什么？”
　　昨天晚上得知唐凌云父亲的姓名，叶展在各个领域搜了许久，查到一些真正和唐振业本人匹配的信息。
　　唐振业执教于安城二中，特级教师。此外，从他上研究生到执掌教鞭的二十多年间，从没间断过在历史类期刊发表文章。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重点在唐振业去世前几年，他发表的文章上，署名多了三个人。
　　叶展分享的这些信息，唐凌云一直都清楚，但她从未想过这些会和爸爸的遗产有什么联系。她全神贯注地听叶展逐渐揭开谜底：“那三个人……都是你的直系师兄姐。”
　　“丽大历史系？”
　　“对。”
　　“一开始我以为你父亲也是丽大历史系毕业——”
　　“他不是。”唐凌云道，如果爸爸是丽大的，她才不会参加丽大历史系定向招生考试。
　　“嗯。查到这里，我转换了另一种思路，发现他们当中有人籍贯是安城，或许是你父亲教过的学生。”叶展道，“三人中还有人姓郑，不确定是不是和史技的法人郑正果有亲属关系。”
　　唐凌云停步，陷入一种巨大的、对已知信息里突然出现大量未知而产生的不安里。
　　后街错杂的商铺灯光照出唐凌云此时的神情——一种短时间内能引起叶展心脏剧烈抽痛，以致他无法理解自己身体反应的神情。为了能顺利把线索说完，他不得不艰难移开和她对视的目光，边往前走边道：“和你父亲共同署名的三个人，除了学术方面，在其他领域关联的信息很少。”
　　“他们在丽大的社交关系呢？”唐凌云即刻想到问。
　　叶展顿了顿，沉声道：“事实上，我就是通过丽大的内部网站，找到了他们的联系方式。”
　　橡皮就在眼前，抬步踏上网咖门口的台阶前，唐凌云偏头看向叶展，感应到她的视线，叶展也转过头来看她，两人身体动作一起停止，叶展先对她笑了笑，“内容比较长，发你邮箱了。”
　　唐凌云感觉自己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连带着心里也劈劈啪啪的，放鞭炮似的。她想了想，好像只能回他以微笑，随后是一句说过好几遍的便宜话：“谢谢。”
　　9、
　　第二十四天走进酸橙包间，唐凌云只觉恍如隔世。
　　刚才从网咖门口上楼的一路，她始终处于失神状态，脑子里充斥着爸爸和史技科学的关系，她熟悉却又不甚了解的，属于爸爸的人生，令她大脑几乎停摆。然而与大脑状态相反的，是她的心跳反应，与她同行那个男生的存在感，头一次这样清晰地挤进了她的大脑。
　　尽管同样是在不删档测试期间熟悉起来的人，唐凌云清楚地知道，叶展和刘璞给她带来的感受完全不一样。不仅因为叶展是男生，还有很多由他引起的、关于唐凌云自己的陌生反应，使叶展和别的男生也大不一样。
　　这些相继而来的念头像大脑里自动发生的连锁反应，提醒了唐凌云某个她从不相信，也从不认为自己会遇到的概念：爱情？
　　这念头光是想想，就叫唐凌云立刻脸红起来。
　　她记得以前高中住校，寝室女生夜聊自己班、隔壁班的男生，还有流行明星，言谈间充满对爱情的美丽幻想。唐凌云从来没有认真听过，一是真心不感兴趣，二是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发自内心地喜欢另一个人。
　　唐凌云虽然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她没有刘璞通透体贴，没有霍如兰活泼可爱，也没有方天琪那样多才多艺……但她一向很喜欢自己，至于自己之外的人，连朝夕相处的爸爸她都算不上喜欢，怎么会去喜欢一个陌生人。
　　当然，她知道有一些喜欢只是因为对方外形，那是对美好事物的单纯喜爱，可是人不是事物，是一个很复杂的存在，好像多面体，反正她不可能因为喜欢人的某一面而喜欢他所有的面。就像她对爸爸，如果不是血缘关系的羁绊，加上她能感知到爸爸对她的爱，按她的个人喜好，肯定会和爸爸这种性格的人保持距离。
　　登陆游戏前，唐凌云强行打断了自己漫无边际的遐想，急于把偌大的叶展赶出大脑，她不习惯、也不是很喜欢脑子里乱成一团，动不动就心跳加速的感觉。她想，她眼下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弄清楚爸爸的秘密。


第85章 开封五怪（10-12）
　　戴上头盔、眼罩，大宋风貌涌入唐凌云的视野，她看到州桥满月的夜空，继而想到点开邮箱，查看开封五怪有没有回复，接着又点开马球阵营积分榜，见开封五怪还在榜上，暂时放了心。
　　申洁公会群聊响起，使唐凌云意识到叶展开了耳机共享，她不想分心，于是调低音量，摘下眼罩，拿起手机，打开邮箱，在叶展发来的邮件里逐一查看三个人的联系方式。
　　大概因为是通过学校渠道，叶展找到的都是邮箱。
　　唐凌云当即写起联系对方的邮件来。
　　队伍频道里，练九龙探身看完唐凌云，即时向众人周知她的“失联”原因：“凌云有点私事在忙，咱们先商量往下的行动吧。”
　　“斗茶比赛我们放弃，今天我和辉耀、小严重点跟郭皇后。”刘璞报备道。
　　“我和阿展只能去打工还债了。”练九龙语带苦涩道。他本来以为游戏里欠钱可以不急着还，按手印也不过是走个流程，没想到今天一上线，游戏界面就不断弹出还款提示，非常影响体验。
　　小队眼下大量需要钱，申洁主动提议帮忙，众人以为叶展会拒绝，没想到他接受得很坦然。
　　对叶展近来在游戏里的表现，练九龙越来越困惑，今天忍不住直接在队伍频道说：“我觉得阿展变了。”
　　“哪里变了？”林辉耀问。
　　“以前咱们打游戏，他哪会动不动找人帮忙，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帮助啊。”
　　“我可以不接受。”叶展说，“小队日常开支暂停，打球社的马匹、球杖停止租赁，全员接下来只做一件事，还酒楼的债。”
　　叶展说得煞有介事，不像玩笑，倒把练九龙说懵了，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咱们在这个游戏里……太弱了。”
　　听到这里，林辉耀怕两人彼此误会，接话道：“我们确实弱，但也不奇怪，主要大宋跟我们之前玩过的游戏太不一样，它没有什么很明确单一的玩法，也没有能让玩家立马摸清楚的升级系统，它有点涵盖太多了，很难强势啊。”
　　“抱歉，我实在不想再听你们说队伍弱，听够了。”刘璞突然说。“我玩过的游戏不多，不知道别的游戏怎么样，就说我们队五个人，小狐狸确实拿到特殊身份，但它没有身世任务，基础分值就比别人少一百，鬼道士这个身份更鸡肋，游戏总共测试三十天，他有二十多天连人都不是，假如不向外求助，光靠我们几个，鬼狐的身世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顺便补充一下，还好大宋是游戏，即便我们拿到不公平的角色，依然能完成任务，还有机会上榜。——这在我们普通人真实生活的世界，是绝对不可能的。”
　　刘璞此前从没想过要在男生们面前表达自己对游戏的观感，她也无意要维护叶展或是队伍，其实直到她把这些话说完，她自己也没弄懂为什么要说这么多。但她一点也不后悔，她确实早就听够他们遇到一点困难就抱怨角色太弱的论调了。
　　队伍频道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练九龙后悔自己为什么向叶展提了那个问题。
　　林辉耀再次从刘璞的表达中听出她对真实世界的不满。
　　叶展认同刘璞关于角色设计的评价，游戏里大量设定都能找到合理解释，唯独鬼道士，实属鸡肋。他延伸了思路想，假如小狐狸出自 AI 策划之手，按凰图的工作流程，会先进行一轮内部测试，测试不通过，可以不必对外发布，既然发布，为什么要专门设计一个压制小狐狸的先天封印，还要再加一个更无用的鬼道士队友呢？这两个角色，人为干涉的痕迹太严重，极不合理。
　　10、
　　为了专心写邮件，唐凌云暂时关闭了游戏语音，头盔隔音降噪的功能还在，因此，队伍频道的聊天，她完全没有听见。
　　邮件内容虽然简短，唐凌云反复修改过几遍，先是表达了自己和唐振业的父女关系，继而是礼貌询问对方，是不是爸爸的学生，是否清楚史技科学。
　　邮件分别发送给三个邮箱，没过多久，系统显示三封邮件均已发送成功。唐凌云反复查看邮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似乎问得太直接，应该先迂回聊聊爸爸和他们共同发表期刊的往事，源于何种契机之类。
　　懊恼归懊恼，邮件已经发出去，撤回是不可能了。
　　唐凌云放下手机，眼罩戴好，视线重回游戏。小狐狸在段大肩头待着，发觉他正在井边打水，不由道：“你在干什么？”
　　“呀，你忙完啦？”练九龙道，“我在打工，阿展去外面打电话了，让我们等下他，我就顺便接了个给人送水的零工。”
　　唐凌云控制小狐狸从布袋里探出头，果然在井边看到端坐的青衣道士，段大此时正在住宅扎堆的坊内，坊内巷道不像街巷那样宽敞，也没那么亮堂，但生活气息格外浓厚，井边居然能听见小户人家的各种生活“噪声”，有鸡鸣犬吠声、大人训斥孩子的声音、合家吃饭的声音、马的响鼻声——
　　“我黑马还在？”唐凌云惊道。
　　“扑哧！”继响鼻声后，黑马忽然从黑暗中步出，它身高体大，一下占满了陋巷。
　　小狐狸在段大肩头与黑马对望，读出它眼睛里的欢快情绪。唐凌云感染了那点情绪，问黑马：“你不会让我遇到危险，对不对？”
　　黑马没作声，大大的眼睛看着小狐狸。
　　“如果遇到危险，你会带我逃跑吧？”唐凌云换了个问题。
　　“扑哧！”黑马对此作了肯定回答。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话毕，唐凌云操作小狐狸纵身一跃，黑马感知到它的动作，屈膝迎接了这次跳跃。
　　练九龙本来在听唐凌云和黑马说话听得发笑，骤感肩上重量消失，回头一看，小狐狸已经骑在黑马背上，黑马的速度可想而知，练九龙心里发急，高喊道：“你去哪？”
　　“散散心。”
　　两人在附近频道聊天，唐凌云的声音随黑马奔驰而渺远。
　　“你要是换人形，用不用穿我的道服？”练九龙私聊唐凌云道。
　　“用。”话音才落，黑马已经驮着小狐狸重回陋巷。
　　唐凌云纵马离开陋巷时，叶展正在包间外和申洁沟通两队任务安排。前几天，申洁一切行动以配合叶展为主，今天她突然变得不太配合，因为在她看来，干术公会五个人最好分头行动，不要绑在一起，影响得分进度。
　　“测试还剩一周，你们和有为差四百分。”申洁道。“再这么慢，别说四百分，一百分你们都难追，别忘了，人家也还在做任务。”
　　“马球比赛三百分。”
　　“九个阵营，第一名才能拿分。”申洁道，“而且决赛是十六人整队，拿不拿得下比赛，你们五个人说了不算。”
　　“你的建议？”
　　“酒楼欠款，我们可以代劳。你们队现在完成了身世任务，可以在系统上直接找支线，一人跟一条，可以吗？”
　　“我不会强迫我的队员必须单独行动。”
　　“和有为的分差呢？”申洁道。“我听屠仙公会的会长说，老板给你们每个人都结算日薪，他花钱请你们玩游戏，不是让你们来这交朋友找乐子的，他要你们上榜。”
　　叶展沉默，申洁是社会人，话说得虽然直白，但正确。最近一长段时间以来，他压根没想起过对张干的承诺，任务推进全凭一己私心。申洁的话是当头棒喝，他接。
　　11、
　　唐凌云此刻非常需要散心。换好道服，又用泥灰做了些降低狐女颜值以免引人注意的操作，唐凌云骑黑马一路往僻静宽敞的地方走，逐渐远离城中灯火地带。
　　骑行过程，唐凌云一开始还觉得大脑梗阻，挤塞的东西太多，但随周围环境变化，月似银盘，晚风和畅，她的注意力慢慢转移到游戏内具体事务上来。
　　“黑马？”
　　“扑哧。”
　　“我们练练配合，怎么样？”
　　“扑哧。”
　　得到黑马应允，唐凌云立即操作狐女端正好坐姿，同时对黑马道：“我们慢慢提速，如果你察觉到我坐不稳就减速，可以吗？”
　　“扑哧！”
　　散心变成骑术练习，唐凌云乐得接受这个意外的发生——直到她摔下马背。
　　幸而狐女弹跳力绝佳，唐凌云操作及时，没有造成伤害，唐凌云本人与游戏椅接触的后背只感到一阵轻微震荡。
　　黑马看着她，满眼都是抱歉。
　　狐女用手摸了摸黑马的脑袋，接触到狐爪无法传达的、非常具体的、马的毛发。受限于小狐狸的身体，这种新鲜的体感以前从未有过，唐凌云喜不自胜，爱不释手地多摸了几次。
　　有了第一次摔马的经验，唐凌云不再害怕掉马，骑术练习完全放开了手脚。可能因为狐女本身的身体特质，加上黑马的有意配合，即使没有马鞍和马缰，狐女慢慢能在马上保持平衡。
　　这之后，唐凌云开始练习加速，她用手拍马背的方式来提示黑马速度，超快速的骑乘中，唐凌云感到狐女和黑马几乎融为一体，事实也是，狐女俯身向下，与马背形成的角度接近零角。
　　月夜驰骋给唐凌云带来极大的快感，使她完全忘记了现实里所有悬而未决的问题。
　　可惜好景不长。
　　因为唐凌云关闭了队伍语音，听不到队伍突发，练九龙直接探身过来拍了拍她本人的手臂，道：“凌云，开下队伍频道，有事。”
　　“哦，好。”
　　唐凌云重开队伍频道，听到叶展正在说话：“……尽量避开道观、佛寺相关。谁有问题，现在立刻说。”
　　“我……刚没开语音。”唐凌云道。
　　练九龙第一时间向她解释：“我们——”
　　“除了唐凌云，其他人有没有疑问？”叶展打断了练九龙。
　　队伍里没人说话。
　　“没问题就自由行动。”叶展道。
　　叶展话音才落，练九龙立刻给唐凌云发去私聊，道：“简单来说就是，队长给咱们下了任务指标，每人每天至少完成十分。”
　　“不赚钱还债了？”
　　“赚钱没积分，申洁公会包揽了。”练九龙说，“对了，你知道在哪找支线吗？”话毕，练九龙直接起身来到唐凌云座位旁。
　　唐凌云一头雾水，任由练九龙指导她操作。
　　12、
　　练九龙的行为，在唐凌云看来是热心，叶展只觉得碍眼。
　　他极力摒除队伍其他人对自己的干扰，打开系统支线面板，按任务点距离由近及远和分值高低集中排序，在一排文绉绉未完成的任务里看到一则“紫姑作乱”，当下操作青衣道士往任务点赶去。
　　赶路的同时，他刻意把耳机音量调高，降噪调低，直到听不见包间其他人的声音。
　　他是队长，任务为重。
　　紫姑作乱的任务点在信陵坊，叶展又用了一张刚炼化出来的甲马神行符，直往任务点而来。
　　任务点是处民宅，系统面板上写着任务发布人是苏轼。叶展敲响宅门，听到里面一道女声：“谁啊？”
　　“道士，来做‘紫姑作乱’任务。”叶展应道。之所以接下这个任务，除了觉得距离近，叶展还顾名思义地觉得这任务应该有打斗，他现在需要和人打斗。
　　里头没再答话。
　　不多时，宅门打开，有人拎着油灯出现在门口。
　　昏黄的灯光虽不如月光，叶展却瞬间认出他是苏轼。
　　“是你啊。”苏轼居然也认出了他。
　　叶展拱手作礼，“见过东坡先生。”
　　苏轼还是上回那副闲适又懒散的样子，一边将道士引进门一边说：“这家住的是对孤儿寡母，女儿年方二八，去年底许给一户姓徐的人家，两家商量着今年春末办喜事，不料，前几日女儿如厕时遇鬼，突发了魔怔，药石无灵，街坊邻居说是紫姑作乱。”
　　“紫姑是鬼？”叶展问。
　　“紫姑是鬼？”苏轼学着叶展的语气道。“这话说得可真大胆，要叫紫姑听见，我怕你刚转生又要往生。”
　　“……”
　　“你那狐狸朋友现在何处？”苏轼道，“叫它来，它比较有文化。”
　　“……”


第86章 开封五怪（13-14）
　　任务当前，叶展没有计较苏轼不中听的评价，打开耳机听队友进度，刘璞和林辉耀正在推进任务，练九龙和唐凌云还在找任务。
　　叶展未作他想，给唐凌云发私聊：“苏轼找你。”
　　“苏轼找我？”唐凌云大惊道。
　　“我在信陵坊接了一个任务，发布 NPC 是他。”
　　“什么任务？”
　　“紫姑作乱。”
　　“紫姑？”唐凌云原本还在刷新任务，听叶展说完任务名和 NPC，她马上操作狐女动身，道：“我来找你。”
　　狐女骑马来找道士的短途中，叶展向她简单概括了任务，当然，完全略去了苏轼对他的评价。
　　“听上去是个剧情任务，很耽误时间。”唐凌云迟疑道，“我自己任务还没接。”
　　“这个任务分值三十，算我们一起。”叶展道，“还多十分。”
　　唐凌云犹豫起来。
　　“苏轼认为我无法完成这个任务，”叶展沉静道，“或者我放弃。”
　　“他怎么会认为你完不成任务？”
　　“我不认识紫姑。”
　　“紫姑是厕神。”唐凌云道。
　　“厕神……是我理解的那种意思？”
　　“你理解的是哪种意思？”
　　“管厕所的神。”
　　“当然不是。”唐凌云道，“紫姑之所以叫厕神，源自一个古代传说，说是某个正月十五的晚上，她被人杀死在厕所，很惨，因此被天帝封了厕神。”
　　叶展没作声。
　　“苏轼写过关于紫姑的文章，可能是为什么他来发布任务的原因。”唐凌云说，“我到信陵坊了，具体是哪一家？”
　　“我来接你。”
　　不多时，青衣道士将另一位青衣女冠迎进宅内。
　　坐在院中喝茶的苏轼见状，摇头笑道：“上回见你二人，一个不人不鬼，一个不人不妖，一转眼，竟都入了道，稀奇。”
　　狐女冲他行礼。
　　“任务我已说完，若没什么疑问，我要先走了。”苏轼起身道。
　　“我有疑问！”唐凌云连忙说。
　　“快讲。”
　　“上回在道者院，您说您受故人之托帮我，您说的故人是谁？”——这是唐凌云最终决定来信陵坊的主要原因。
　　苏轼看向青衣狐女，半晌后，他说：“你的身世任务还没做？”
　　“邵雍先生说我没有身世任务。”唐凌云道。
　　“哦，对。”苏轼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你确实没有身世任务，你只有身世。”
　　唐凌云没懂他在说什么。
　　“查明身世，故人自会浮出水面。”苏轼道，“我还要去赶别的任务，不多留了。”
　　“这个故人是老狐狸还是王安石？”唐凌云急问道。
　　苏轼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扇子，他用扇子点在狐女的肩膀上，几人站在院中灯火照到的地方，这位北宋文坛大佬面容狡黠地看着狐女，道：“紫姑作乱是一则支线，分值三十，你们若能完成该任务，我还有新支线等你。”话毕，不等唐凌云回应，苏轼整个人像一道幻影，快步消失在唐、叶两人面前。
　　13、
　　紫姑作乱的这户人家，寡母祁大娘，女儿香玉。家中男主人虽已去世，所幸还有房产，一进院落，共三间房子。母女俩住里间，沿街一间租给人做了馒头铺，还有一间面积最小的厢房，散租给来京都短住的外地人。
　　祁大娘虽然叫大娘，年纪并不算大，唐凌云问她女儿受惊相关，大娘都答得头头是道。等问完基本情况，祁大娘又带青衣道士和狐女去出事的厕所，厕所附近缺乏照明，只祁大娘一盏油灯，偏偏祁大娘怕鬼，人到厕所外，却隔着几大步距离，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唐凌云无法，接过油灯要自己进去查看。
　　一直跟在两人后面的青衣道士走上前来，从狐女手中拿走油灯，手与手交接过程中发生短暂接触，叶展和唐凌云都同时体感到了非常明确的碰撞。
　　“我去看。”叶展说。
　　“先等一下。”唐凌云喊住他。
　　青衣道士不明所以地顿在原处，唐凌云心下有个刚产生的疑问想验证，任由好奇心指引了自己。
　　她用手环操作狐女的右手，张开，抓住了青衣道士的手腕。
　　虽然抓握隔着衣袖，唐凌云却一瞬间感到心如擂鼓，恍然地说：“真的有感觉。”
　　叶展没有动，问她：“什么感觉？”
　　“我在握一个人的手，这种感觉。”唐凌云讷道，“以前我用的是狐爪，没这么准确。”
　　叶展沉默片刻，闲放的左手忽然转搭在狐女的手背上，握了握。“我握你，你有感觉吗？”
　　唐凌云下意识想说有，不仅有，还很奇妙。但她及时收了声，反问他：“你呢？有没有感觉？”
　　“有。”
　　“什么感觉？”
　　“凉凉的。”
　　“两位真人……怕是也不敢进去？”祁大娘的问话打断了唐、叶二人对体感穿戴设备的探讨。
　　叶展定了定神，游戏里，青衣道士打起油灯往厕所而去，狐女跟在后面。
　　祁大娘家的厕所比叶展想象的干净，可能因为味觉不能有效传达，光靠画面，看不出什么恶感。厕所门上贴着画，狐女指着画上人物说：“这就是紫姑，虽然叫厕神，但管占卜之类的事。”
　　叶展应了声“嗯”，厕所面积狭小，油灯过处，一眼看个完全，狐女在旁反复推拉半高的木门，道：“如果真是紫姑作乱，我们恐怕还要召唤她。”
　　“怎么召唤？”
　　“有些民间办法。”唐凌云思忖着说，“但是召唤出紫姑，能做什么呢？”
　　叶展熟悉她这时的语气，极自然地接话道：“你想到什么？”
　　“我们好像忽略了一个关键人物。”她说。
　　14、
　　酸橙包间电光火石想到一些关键信息的，不止唐凌云一个。
　　刘璞和林辉耀被小严带去洞真宫，找到当年和郭皇后闹不和的尚美人，一圈询问下来，三人并没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还有一位杨美人，也是郭皇后入道的关联人物。
　　三人原计划是接着去找杨美人，不料小严主动提出要去宫城找线索，她认为仁宗当年派去找郭皇后的小黄门和那份《庆金枝》是关键，——刘璞的解题方法里有这条，碍于宫城危险，被她放弃了。现下小严自动请缨，刘璞立刻答应下来。
　　小严一走，刘、林二人按说应该继续顺着杨美人查下去。刘璞却是在这个时刻心念陡转，对林辉耀说：“你去找杨美人，我去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林辉耀疑问道。
　　“瑶华宫。”
　　尽管林辉耀内心更想和刘璞一起去瑶华宫，他知道刘璞一定会拒绝，她或许以为林辉耀是想保护她，如果机会适当，林辉耀想告诉她，他没有那么自大，认为自己足够强大到可以保护别人，他只是单纯喜欢和她一起行动。
　　林辉耀独自前往仁宗当年下诏安置杨美人的别院。
　　刘璞纵马疾驰，往城西赶去。
　　瑶华宫人多，到了晚上依然灯火通明。刘璞目的地明确，一路疾行，很快走到郭皇后静室门口。
　　“晚辈求见郭皇后。”刘璞在门外恭敬道。
　　“何事？”郭皇后道。
　　“支线任务。”
　　静室门自动打开，刘璞毫不犹豫地走进去。
　　室内有灯，点在西侧香案上。郭皇后像白天一样端坐于榻上，眼皮闭着，看不出神情。
　　“晚辈深夜叨扰，实在冒昧。还请——”
　　“闲话少说。”郭皇后打断道，“说事。”
　　“我想问皇后，您的心愿，可是离开瑶华宫？”
　　“这不是你来找我当日，我已告知过你的吗？”郭皇后道。
　　“是晚辈误会了。”
　　“误会什么了？”
　　“晚辈以为郭皇后想要回宫，复归后位。”刘璞道。
　　郭皇后睁开眼。
　　刘璞与她平视，在她脸上看到分明的、冰雪消融的神情。她甚至从榻上起身，缓缓踱步到刘璞身前，隔着半步的距离，她说：“我祖父是平卢节度使，大宋未立之前，已是半生戎马，我父亲乃崇仪副使，母亲是辽东望族，我自小有强兵和良马相伴，你以为我真稀罕后位？”
　　郭皇后比掌柜娘子高一个头，气场极强，刘璞没有接话。
　　“我确实失手打了官家，我认。你说，我有错吗？”
　　“我……晚辈说不好。”
　　“我是戴罪之人，你说不好，我也无权怪罪你。”郭皇后道。
　　刘璞知道自己这份答案极其重要。
　　她在心下斟酌了半晌，有意放慢语速道：“史书记载，您失手打到官家，有损官家颜面，也伤帝后和气，可既是失手打的人，说明您无意对官家动手，动机上来说，您没错；又说您是出于嫉妒，对尚氏不满，因此出手，在晚辈生活的时代，人和人之间无论因为何种缘由，只要动手打人，都有错。但在大宋，您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您教训后宫中德行有失之人，合理，没错。”
　　郭皇后脸上露出赞赏的笑意，“谏官说我立后九年，始终无子，是为大错。”
　　“世人皆知，生育之事非一人之力可以完成，皇后无子若有罪，皇帝也应分担一半，民间夫妻都有难同当，何以皇家除外？”
　　郭皇后哈哈大笑，转过头来，抬手拍了拍掌柜娘子的肩膀，“你知我懂我。”
　　刘璞本人被郭皇后拍懵了，或许因为聚精会神投入在对答，她全然忘记自己身在游戏中，那道不轻不重的力量落在她肩上，像跨越了千年。
　　“没错，”郭皇后重新步回榻上，“我的确没想过回宫，我发布这个任务，目的十分简单，我要出瑶华宫，只此而已。”
　　“晚辈定当竭尽全力。”
　　郭皇后盯了掌柜娘子半晌，道：“我问你，你是如何想到回头来找我？”
　　“晚辈的队友做过欧阳修的支线，谜底在谜面上。”刘璞道，“我便重新想了一遍您的题目，正如您说，第一次见我，您就说，你要出这瑶华宫，并非回宫。晚辈怕记错，所以特来向您求证。”
　　郭皇后点头，“你对史事倒有几分见解。”
　　“不敢。”
　　“不必故作谦虚。”郭皇后道，“你说我的事，头头是道，绝非一般人能洞悉。”
　　“后世修宋史，对仁宗多有推崇，史官虽已极尽客观，终究还是为君主说话，至于十二岁入宫的郭皇后，如何变成史书后续记载的模样，她是不是真的嚣张跋扈、刁蛮任性，没人知道真相。”刘璞用她一贯强大的表达能力续道：“至于被废入道，究竟是犯妒忌失德，还是失手打官家，又或是无子，不过是个由头，不是送郭皇后出居瑶华宫的由头，而是，给仁宗一个废后的由头。”
　　这番话毕，郭皇后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静默使周遭氛围变得肃穆，掌柜娘子一度没敢抬头看向对面。
　　直到室内不知哪里灌进来一道风，吹得灯火摇曳，室内灯影在地面晃荡。郭皇后的声音再度响起：“给我找匹马。”
　　“什么马？”
　　“代北马如云，由来重取舍。”
　　“您要代北马？”刘璞问。
　　“今夜到此为止，我累了。”
　　对郭皇后给出的说法，刘璞心下惊奇，已有了些许猜想。因此，她欣然接受了郭皇后下的“逐客令”，行完礼，恭顺地退出了静室。
　　从瑶华宫离开，刘璞立即在郭皇后分队小群里分享新线索：“郭皇后问我要代北马。”
　　“什么是代北马？”小严问。
　　“郭皇后是代北世族出身，代北马应该是指她家乡的良马。”
　　“代北在哪？”小严又问。
　　“不在开封。”刘璞简单道。她没有向小严科普代北世族的由来，这是一块冗长的历史地理知识，她知道小严没兴趣听课，又道：“我先去马市问问看。”


第87章 开封五怪（15-16）
　　15、
　　信陵坊内，青衣道士和女冠随祁大娘的指引进入了主人房间。
　　沿途，唐凌云注意到祁大娘家房屋的构造，除了临街的商铺，东侧主人房和西侧客人房紧邻，夜晚时分，西厢房点着灯，窗纸上露出里面租客的剪影，是位男性。
　　察觉到这点，狐女偏头向青衣道士递了个眼色，青衣道士会意，而后叶展说：“我看见了。”
　　“大娘，你这客房，住的是外乡人？”唐凌云问。
　　“胶州来的。”祁大娘说。
　　“是读书人啊？”
　　“举人。”
　　祁大娘话没多说，随手将自家房门打开，里头一阵温暖的室风吹出来，唐凌云和叶展同时体感到暖风拂面的感觉。
　　说是房间，其实地方很宽敞，东侧是床，西侧是桌，狐女和道士才进屋，祁大娘立刻反身关门，道：“见谅啊，姑娘不能吹风。”
　　狐女笑着摇头表示没关系。
　　随游戏内祁大娘的动作，唐、叶两人一起将目光移向坐躺在床上的人。
　　烛火昏暗，依旧照出一张白净可爱的少女脸庞。
　　“娘请了两位真人，你那晚在厕间见到什么，只管告诉他们，让真人看看，究竟如何个解法。”祁大娘坐去床边交代女儿道。
　　“嗯。”床头传来香玉蚊子一样的应声。
　　狐女和道士走近床边，祁大娘配合地退到一边。
　　近看香玉姑娘，唐凌云越发觉得楚楚动人，少女一双眼睛含羞带怯，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影子，格外惹人怜爱。
　　“她好美。”唐凌云道。
　　“嗯。”
　　叶展的应声使唐凌云禁不住移动视角朝游戏里的道士看去，道士感知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来看她。
　　“你看我干什么？”唐凌云问。
　　“是你先看我？”
　　唐凌云噎住，顿了半晌，转对香玉说：“来，姑娘，大胆告诉我，当夜发生了什么。”
　　香玉开始缓慢但流畅地讲述遇鬼的经过：“先是一阵阴风，然后有一团烟，我以为是娘在院子里烧东西，没当心，起身就见门口伸进来一张长脸，雪白雪白的脸，把油灯都吹灭了，我吓得要死。后来我娘出来寻我，才发现我昏在地上。”
　　“是这样。”唐凌云若有所思地回应道。
　　香玉说完经过，脸色和唇色都更显苍白，祁大娘见状，连忙上前给她拉被子。
　　狐女和青衣道士对了个眼色，双双向祁大娘告别。
　　两人走出祁大娘家，黑马已经等在门口，见狐女走近，它立即做好骑乘准备。
　　狐女拍了拍黑马的脑袋，对它说：“先不急。”
　　出了信陵坊往外是录事巷，因是夜间，往来行人不多。
　　唐凌云需要时间想明白任务中出现的信息，以此推断出一些可能，便同青衣道士一起徐步而行。
　　叶展知道唐凌云尤其擅长历史类解谜，无论多繁杂的线索和人物，经过她的梳理，总能具体成几种路径。因此，他始终没有出声打扰，不过他并没闲着，持续不断地刷新着系统面板，通过任务名称、分值、距离远近判断得分率，考虑要不要同时再接几个任务，两人分值都有保障。
　　静静走了半晌，唐凌云问叶展：“你有什么想法？”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一个副本，打斗。”
　　“现在呢？”
　　“显然不是。”叶展道，“任务有两种可能，一是和紫姑有关，二是无关。”
　　“真是听君一席话……”
　　叶展听出她在揶揄，不自觉笑了一声，“你有推论了？”
　　“任务叫紫姑作乱，名字就很不对劲。”唐凌云脑中已经有了思路，不由娓娓道来，“紫姑是厕神，民间妇女都很崇敬她，又不是鬼怪，为什么会用‘作乱’来形容？——当然，这个看法纯属个人观感。我想说的是，我直觉觉得，这个任务和紫姑无关，甚至和鬼怪无关。”
　　“你觉得是人为。”
　　“你应该也想到了吧？”唐凌云问。
　　叶展未置可否，道：“如果按人为推想，需要调查的主要人物，除了祁家母女，还有两房租客。”
　　“香玉的未婚夫也要算。”唐凌云道。
　　唐凌云话音才落，第二十四天游戏测试结束的浮层弹出。
　　虽然最近每次浮层弹出，酸橙包间众人都会感到意犹未尽，今天尤其觉得时间流逝太快，特别是练九龙，一度怀疑时间计算有误，可当他看完手机和包间墙壁上的时钟，怀疑散去，剩下的只是郁闷，“我今天的分值还没做完，晚上抢任务的好多，上分节奏快的那种，刚赶到任务点，就被人抢了。”
　　“一天完成一个任务不现实。”刘璞接话道，“可以接个分值大的，折合进几天算。”
　　练九龙看刘璞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心思一动，道：“刘姐是不是任务有眉头了？”
　　刘璞没有回答他，目光转向唐凌云，想第一时间和她分享自己今天的进展。
　　此时的唐凌云刚收到邮件回信，正处在巨大的惊喜中。
　　来信人叫郑弛：
　　我知道你，凌云。你猜得没错，我是唐老师的学生。史技科学是我们几个同学一起成立的公司。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唐老师的事情，我很愿意亲自告诉你。假如你信任我，我想邀请你来鹤陆，我们当面聊聊。
　　唐凌云不知道自己的喜悦神情同时吸引着三道视线，当她看完邮件抬头，第一道眼神递向了对面。
　　她冲叶展晃了晃手机，高兴地说：“他们回我邮件了。”
　　16、
　　第二十四个游戏测试结束的晚上，叶展和唐凌云走在队伍最前，唐凌云直接把手机给他，让他看完了郑弛的邮件。
　　叶展将手机还给唐凌云，道：“郑弛是名女性。”
　　“是吗？”唐凌云没注意到这个细节，重新看了眼邮件抬头，果然发现名字前有个粉色女性图标。她又翻出前不久发出去的另外两封邮件，都是男性。
　　“原来他们真的在鹤陆。”叶展若有所思道。
　　“说明什么？”唐凌云问。
　　“史技或许不是空壳公司。”叶展道，“你之前说，你父亲从没去过鹤陆。”
　　经叶展提起，唐凌云陷入回忆，道：“现在回头想想，其实不一定。我高中住校，周末也很少回家。鹤陆离安城虽然远，飞机来回，一个周末很充足。”
　　叶展看向唐凌云，“你准备怎么回复？”
　　收到郑弛的邮件，唐凌云一整晚心情大好，到这时，忍不住和叶展开起玩笑来，“你猜。”
　　叶展被她脸上的笑意感染，道：“我猜你会接受。”
　　“猜对了！”
　　走在二人身后的另三人都听见唐凌云这一声高调的肯定。
　　针对唐凌云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林辉耀想到的是：“凌云他们该不会比我们先完成任务吧？”
　　“开始内部攀比了吗？”刘璞忍俊不禁道。
　　“良性攀比是为了进步。”林辉耀语带轻松地说，“不过，就算他们先完成也没关系，郭皇后的支线有五十分，而且，我们还有可能得到大法师，任务量级不一样。”
　　“那就祝我们明天顺利，尽快找到代北马！”刘璞道。
　　林辉耀和刘璞之间氛围轻松，显得一旁的练九龙格外落寞。几分钟前，众人刚出网咖，听说林、刘二人说任务进展顺利，练九龙问刘璞要到一个分摊任务分值以交差的名额，大感喜出望外。转眼见唐凌云那么开心地对叶展说话，练九龙的心情一下子晴天变雨天，总觉得心里挥不去的失落。明明想得到他们或许只是在聊游戏任务，就像一路上刘璞和林辉耀大聊特聊的郭皇后一样。也正因为听刘璞提到“攀比”，使练九龙不禁感到好奇，叶展不是那种会和女生开玩笑的个性，可他却把她逗得那么开心，明明一直以来，只有自己拥有这种魅力，叶展到底怎么做到的？
　　这一天的尾声，充斥在练九龙脑海里的念头最终变成他和叶展的较量。


第88章 开封五怪（17-18）
　　17、
　　不删档测试第二十四天结束，女生们终于意识到《大宋 Online》之旅正在进入倒计时。
　　“这个任务之前没人完成，估计大家想的都是怎么帮她回宫，可是没人问她本人，究竟是不是想要回宫，在任务起点这里就走错了。”刘璞兴致勃勃地和唐凌云分享自己对郭皇后的见解，“如果郭皇后本人真的像史料记载的那样蛮横无理，毫无可取之处，仁宗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怀念她，死后还给她追复后位。史料关于她的部分太少，难免偏颇，后人再创作，也都是些片面形象，我是觉得，对曾经存在过这个世界上的人，太粗暴了。”
　　唐凌云静静听完她的话，道：“你好厉害。”
　　“哪里厉害了？一个支线任务，拖这么久还没做完，换成你，估计早拿到五十分了。”
　　唐凌云摇头，“你和郭皇后说的那些话，关于历史记载的偏向，我想不到。”
　　“是你太谦虚！”
　　刘璞不相信自己是发自内心肯定她，不禁使唐凌云正色起来，道：“我虽然从小接触历史，但很少去质疑史料里夹带的观点、史官的立场倾向，去怀疑它是不是正确，符不符合现代精神。因为在我眼中，历史是一根时间轴，在时间轴上跳跃的不止是历史事件，还有大量的人和他们生产的时代精神，这些东西一直在变化，古代史和近代史，西方史和国史，不同时代有不同的时代精神。郭皇后的任务，我大概能想到她要出瑶华宫，不是回宫，我只能想到这里。如果要我用现代的说法，以郭皇后能理解的方式，得到她的认可，获得她的额外提示，我做不到。”
　　唐凌云难得在寝室说一大段话，引得霍如兰和方天琪一起看过来，霍如兰笑着问：“你们不是玩游戏吗？怎么聊起史观来了？”
　　刘璞收回长久凝视唐凌云的视线，第一次从她的说法里参照到自己，或许由于家学渊源，唐凌云大概很早就抽离了具体时空去看待历史，她没有自己这样强烈的现代人属性，混杂了太多对当下的情绪。思及至此，刘璞心潮有些起伏，想继续和唐凌云聊下去，又觉得不太适合当着全寝室聊，念头转了几遍，她最终带了些伤感意味回答霍如兰：“是玩游戏，可惜，玩不了几天了。”
　　唐凌云满心沉浸在对鹤陆的期待中，暂时没能响应刘璞对游戏的不舍之情。这晚回到寝室，唐凌云立即邮件回复了郑弛，表明她愿意接受邀请去鹤陆。
　　晚上十一点，郑弛给她发来两张往返鹤陆的机票，机票已经完成付款，乘机人和搭乘时间空白，郑弛在邮件中让她自选合适出行的时间。
　　唐凌云想尽快去鹤陆解开爸爸的秘密，打算把时间填在本周末，转念想到《大宋 Online》测试还没结束，于是又向郑弛询问了鹤陆是否有网咖支持《大宋 Online》。
　　郑弛回复说有。
　　唐凌云终于放心将往返日期分别选在周末两天的早上和下午。
　　和唐凌云对鹤陆之行满怀期待、毫无顾虑的反应不同，叶展回寝室做了很多信息搜集工作，唐凌云给他看的邮件，寄信人叫郑弛。叶展先查了郑弛与丽大历史系的关联信息，确定她在六年前顺利毕业，接着，叶展又搜郑弛和史技科学、史技游戏的关联信息，搜索结果显示无。期刊网上，郑弛除了和唐振业共同署名发表的文章外，并无个人作品。
　　一圈查询下来，除了确定郑弛是唐凌云的直系师姐，以及郑弛本人在邮件里承认的，她是唐振业执教过的学生外，并无更多的有效信息。
　　叶展犹豫许久，是否要和唐凌云谈论她的行程。
　　最终作罢。
　　这是她的私事，假如她本人无意和他讨论，他的过问会显得多事，叶展很确定，他一点也不想让她对自己产生这种印象。
　　18、
　　第二十五天游戏测试，丽城大风。
　　小队在包间集合，一起讨论了几个任务的进度，练九龙昨晚没抢到任务，为了保证自己的分数，他决定先跟刘璞跑郭皇后支线，寻找代北马，等开封城时间跳跃，他立刻去城郊种菜。
　　结束讨论，练九龙目光转向唐凌云，她正在座位上看手机。他想和她说些什么，搭搭闲话，想了半天话题，始终没张开口。他又悄悄观察叶展，发觉他也在手机上忙着什么，神情专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自己这样浮躁。
　　练九龙不知道唐凌云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但他想，她应该不喜欢浮躁的人。练九龙暗自决定，从今天开始，他要努力做一个沉稳、冷静、强大，又不失幽默风趣的成熟男人。
　　唐凌云在关注丽城和鹤陆两地天气，丽城今晚突如其来的大风使她对鹤陆之行产生了担忧。
　　当然，现实的担忧没有影响唐凌云太久。一登陆游戏，开封城时间陡转，直接从黑夜跨到白天，随后，小队众人共同迎接了系统浮层：
　　您所在队伍（干术公会）已入选金明池马球总决赛，将代表青色阵营出战，匹配信息会随机发送，请提前做好准备。
　　对小队来说，马球比赛进决赛是意料之内的突发，将小队登陆前的安排打乱，练九龙最先在队伍表达了不安情绪：“我们接下来练球还是跑任务？”
　　时间紧急，叶展不想全队耽误功夫讨论，直接下达指令：“任务继续，大家最好骑马出行，顺便练习马球操作。”
　　“好。”刘璞第一个配合地说道。
　　“那我是跟郭皇后，还是种菜？”练九龙问。
　　“种菜有 10 分，必拿的分数，先去。”叶展道，“你有林姐的人脉，问问她，知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代北马。”
　　经叶展提醒，练九龙才想到郭皇后的任务他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帮忙，又发现自己不如他冷静。游戏里，段大骑上褐色马，一拉缰绳，面容颓丧地往城郊赶去。
　　虽然一直在队伍频道指挥，青衣道士自己的行动始终没停。紫姑作乱的任务由狐女带队，叶展默默操作角色跟随，昨晚还想同时接几个任务，今天的形势已经不允许多线并行了。
　　察觉到狐女带着黑马在漫无目的地行走，叶展不由问：“去哪？”
　　“啊？”
　　“你走神了。”叶展猜她在想鹤陆和史技，出于队长的职责，他沉声提醒她：“全队只有道士和狐女缺乏马球经验，集中精神。”
　　唐凌云立即听出他语气里不同寻常的认真，并猜到他认为自己走神是在想和游戏无关的事情。这使唐凌云顿感冒犯，当下想指出他的武断，可她没有。
　　她有更紧迫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游戏里，狐女转身面向黑马，黑马低头凑近她，唐凌云打开附近频道，以便叶展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黑马，你知道代北马，对吗？”狐女问。
　　“扑哧。”
　　“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代北马，对吗？”
　　黑马陷入犹豫，在狐女的目光压迫下，它终于回应她：“扑哧。”
　　狐女笑容大开，爱抚地摸了摸黑马的脑袋，一边利落上马一边表扬道：“好马！带我去找它！”
　　黑马以热情的响鼻声回应了狐女，接着马头一转，扬蹄朝后方奔去。
　　青衣道士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去调查祁大娘的社会关系。”叶展对唐凌云道。“有情况告诉你。”
　　唐凌云没作声。
　　叶展想了想，问：“你在生气？”
　　唐凌云没回答。
　　就在叶展决定暂时不再沟通这个话题，先推进任务时，听见唐凌云似乎用鼻子回了一声“嗯”，或者是“哼”，叶展不确定，但他确定自己听出了她的情绪。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叶展知道时机不合适，且毫无缘由，他控制不住自己想笑的欲望。哪怕是这样简单的回应，但因为来自于她，一切好像都会变得格外生动。在此之前，叶展从没想过，一个陌生人能像唐凌云这样，总能带给他新的感受，让他充满与她交流的期待。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唐凌云又忽然说，“你是不是以为我走神是在想鹤陆？”
　　“我撤回。”
　　“想法怎们能撤回？”唐凌云道，“你真是瞧不起人。”
　　“没有瞧不起人。”这是道极其严重的指控，叶展不希望指控落实，说：“因为我们任务进度太慢，昨天申洁私下批评了我。”
　　“申洁批评你？”
　　“对。”叶展低声道，“非常严厉。”
　　“可我记得你说过，你和申洁没有从属关系，她怎么会批评你？”
　　叶展默了默，“有没有人说过，你记忆力很好。”
　　“有。”唐凌云道，“就是你说的。”
　　“……”
　　在黑马的飞驰带领下，唐凌云抵达新封丘门外一处军营附近，黑马知道狐女不便去到人多的地方，只停在一个能够看到军营的远处。
　　紧接着，在黑马的示意下，狐女下马，在原地等待。
　　黑马独自前行。
　　没过多久，黑马领着一匹灰黑色的新马出现。即使唐凌云对马匹知之不多，从新马整体的体态，身上肌肉的分布走向，她也能浅显判断，这绝对是匹良驹。
　　新马很听黑马的话，乖乖跟在它身后。唐凌云见状大喜，连忙在队伍频道说：“我可能找到了代北马，也不确定，现在直接送它去找郭皇后，刘璞，我们瑶华宫见。”
　　“我马上赶过来！”刘璞道。


第89章 开封五怪（19）
　　谁也没有预料到，这匹马竟然就是解开郭皇后任务的关键。
　　就连郭皇后本人，直到骑着代北马出了瑶华宫，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瑶华宫内外绿意盎然，阳光洒满人间，紫衣女冠坐在马上，神情是大喜过望之后的平静。
　　刘璞在旁看着郭皇后的神情，第无数次感受到，这个游戏里的 NPC 和真人无异。
　　“从前在这道观里，看的也是这片天，按说门里门外无甚不同，我却不觉得。”郭皇后道，“外面的天地就是更宽、更大、更快活。”
　　“恭喜郭皇后。”刘璞道。
　　郭皇后向她抬手，“官家送我来瑶华宫，我便已不是皇后了。”
　　刘璞适时噤声。
　　却见紫衣女冠勒马徐行到掌柜娘子身前，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长的短笛，“这是我儿时在军营抢来的鹰笛，现赠予你，算作报答。”
　　“多谢。”
　　随刘璞话音而落，小队全员一起看到了系统浮层：
　　完成凤归代北任务，队伍积分+50
　　刘璞想过这个任务会完成，但没想过会是在这样平淡的时刻，她周围甚至没有队友——唐凌云给她送完马，立刻赶回内城去做自己的任务——也没有什么往来的人群。掌柜娘子的视野里，只有婆娑的树影随风在地上摇曳，代北马不时动作的马蹄和马上女冠的一角紫衣。
　　周遭氛围很宁静，宁静得异乎寻常，刘璞喜欢这种奇异的反差，为此，她特地关闭了队伍语音，享受心中激荡和外界平静的中和。
　　“我走了，姑娘。”紫衣女冠拉起缰绳，“今后若遇难处，尽管吹响鹰笛，我必现身相助。”
　　话说完，没等掌柜娘子回应，紫衣女冠便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奔着阳光更灿烂的方向疾驰而去。掌柜娘子愣在原地，直到远方再也看不情任何紫衣的踪迹，这才如梦初醒。
　　此时的小队已经炸了锅。
　　先是林辉耀，他本打算来瑶华宫和刘璞碰头，看找完代北马之后，接下来要做什么，看到浮层提示，他直感到一股激越之情直冲天灵盖，当下改道去了国子监。
　　接着是练九龙，他去城郊菜圃种菜，本来以为是个得分快的简单任务，没想到菜圃的农人 NPC 异常严厉，一见练九龙就骂：“你若只是为拿十分而来，劝你及早离开，我这菜，由不得你们糟蹋。”
　　为了队伍上分，也为了完成今天给自己立下的新人设，练九龙不得不放下身段，耐心跟在 NPC 旁边，老实巴交从翻地开始学起。因此，乍见郭皇后任务浮层弹出，段大整个人在菜地里一蹦三尺高，欢呼着说：“我们是不是上榜了？”
　　“我在赶去国子监。”林辉耀同样激动地回答道。
　　干术小队里，最后一个喜形于色的人是唐凌云，赞赏的话昨晚已经对刘璞说过很多，她没急着再去队伍频道表达喜悦，而且，紫姑作乱任务此时有了新发现，她和叶展正在跟进。
　　19、
　　唐凌云去帮刘璞找代北马的同时，叶展先后找到祁大娘家的三个关联人物，和香玉有婚约的徐小员外，租了祁大娘家做店铺的馒头关，以及西厢房的张举人。
　　刘璞完成凤归代北任务时，唐、叶二人刚巧从街坊口中查出徐小员外常年出入妓馆，是个败家子。
　　拿到这一线索，狐女和道士即刻又赶往徐小员外常去的妓馆，虽然是青天白日，两人到时，徐小员外却刚从妓馆离开，一副纨绔子弟、大腹便便的浪荡模样。
　　“徐小员外多大？”唐凌云问叶展。
　　“刚满二十。”
　　“他看上去至少三十岁。”唐凌云惊道，“果然纵欲伤身。”
　　“……”
　　“再想想香玉，我现在怀疑祁大娘母女就是为了退婚才故意弄出紫姑作乱的传言。”
　　“我建议你见见张举人。”叶展道。
　　“张举人怎么了？”
　　青衣道士把青衣狐女带回祁大娘家附近，在门口守到张举人出门，阳光下见到张举人，唐凌云即刻明白叶展那句建议的缘由。
　　“这个张举人，长得很不错。”唐凌云点评道。
　　“他也刚过二十岁。”
　　“我是香玉，我选张举人。”
　　青衣道士看向青衣狐女，视线强烈，直把狐女看得回视向他。隔着屏幕，唐凌云直觉认为叶展又对自己作了先入为主的判断，道：“张举人是举人，举人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称呼，他是胶州人，需要一路考上来，能考中，说明他有才学。那个徐小员外，夜宿烟花柳巷，品行不端，样貌也不行，正常人都会选前者。”
　　“明白了。”
　　唐凌云轻哼一声。
　　“为什么哼？”
　　他问得一派茫然，唐凌云禁不住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傲慢？”
　　叶展想了想，道：“你认为我很傲慢。”
　　唐凌云惊讶于他的概念换算能力，定了定神，问：“你刚才是不是以为我选张举人是以貌取人？”
　　“不是。”叶展道，“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选张举人。”
　　“我说了啊，他有才有貌，品行比徐小员外端正。”
　　“我换个问题，”叶展沉声道，“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
　　“……”
　　游戏里，青衣道士和狐女一路跟着张举人进了街市。
　　嘈杂的闹市声响分散了唐凌云因被问了个奇怪问题而引发的紧张，她顿了片刻，反问道：“为什么想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
　　“好奇。”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哦。”
　　两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儿。
　　“关于我说你傲慢，”唐凌云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这则评价，以免产生误会，“既然你不是像我以为的那样想我，我收回。”
　　“没关系，我习惯了。”叶展淡淡道，“傲慢可以省很多麻烦。”
　　唐凌云没作声，经由他的话观照到了自己。如果成长途中，有什么外界反馈是唐凌云已知但装作不知道的，就是别人害怕伤害她。虽然被人认为脆弱有点伤自尊，但假如她能借着这个“脆弱”的外壳而少去许多不必要的社交，她乐得自在。
　　“这点我们还挺像。”唐凌云忽然说。
　　“你指……怕麻烦？”
　　“对。”
　　两人都没再接着说话，各自感受沉默下的涌动。
　　直到张举人走进邓家药店。
　　进药店前，他先四下张望了片刻，神色很警惕，——就是这道警惕的神色，瞬间引起唐凌云和叶展的注意。
　　没过多久，张举人又面色匆忙地从邓家药店出来，特意选了药店外一条僻静小巷离开。
　　“呀，剧情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啊。”狐女放下手中茶杯，看着张举人的背影若有所思道。
　　20、
　　小队另一边正在庆祝干术公会登榜。
　　国子监积分榜实时显示，干术公会超过平州非凡，挤进第十名，和第九名鸡鸡复鸡鸡相差 40 分，前三名仍是鄞城五叟、有为五君子和风车战记。
　　从瑶华宫离开，刘璞的激动心情渐渐平复，对她而言，郭皇后任务的完成比马球比赛带来的感受更丰富，是一种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之后的胜利。至此，刘璞很确信，她再也不需要靠别人的认可获得力量，她自己认可自己。
　　郭皇后任务的完成不止鼓舞了干术小队内部，小严也被振奋了精神，很快为刘璞带来好消息：“刘同学，来新活了。”
　　“什么新活？”
　　“整个宋朝，因罪入道的皇室女性很多，我们洞真宫就有个昭国夫人，也是仁宗朝入道的，”小严说，“也想出狱。”
　　“分值多少？”
　　“地位差异，不如郭皇后高，但也还行，30 分。”
　　“我去。”
　　答应完和小严去跑新支线，刘璞问林辉耀要不要一起。
　　林辉耀很想说“要”，但他暂时更想去做另一件事：“我钓完鱼去找你。”
　　“加油！”刘璞说。
　　算上还在城郊种菜的练九龙，干术小队自此一分为四。
　　叶展和唐凌云仍在信陵坊跟线索。
　　张举人走后，唐凌云先操作狐女进了邓家药店，药店当值的是伙计，狐女在药店随意逛了逛，问伙计：“刚刚那位官人进来抓了什么药？”
　　没等伙计答话，药店掌柜从内间走出来，神情不悦地看向狐女，道：“想买药，尽管吩咐，若是打听闲话，盖不招待。”
　　唐凌云料想过会被拒绝，连忙给出另一套方案：“我买药，就照那位官人买的抓一副。”
　　青衣道士被安排在店外等候，叶展听唐凌云说要买药，出声提醒她：“我们没钱买药。”他本来也想随身买点急救药包，以备不时之需，无奈囊中羞涩，已经作罢。
　　“谁说我要买了？”
　　狐女在药店做了一件格外讨打的事。
　　她让药店伙计按张举人买的药同抓一份，药抓完，她却突然说不需要，赶在掌柜和伙计斥骂之前，脚底抹油溜了。
　　一路到僻静无人的巷道，叶展才听唐凌云说：“我们猜的没错，张举人抓的都是赤芍药、赤石脂、当归这种女人补血的药，除非他是给祁大娘抓的这些药，不然，他和香玉的关系没跑了。”
　　“所以香玉不是装病。”
　　“你以为她是装病？”唐凌云道，“昨晚你没注意到吗？她脸色惨白，整个人虚弱得不正常。”
　　本来在注意，被你打断了。叶展心中答道。
　　“故事线现在很明确。”唐凌云接着说，“有这么两种可能：一，香玉和张举人相爱，但因有徐小员外的婚约，不得已，要想办法先退婚；二，香玉知道徐小员外天天往来妓馆，不想嫁给他，想退婚。”
　　叶展沉静片刻，道：“有个场外信息，忘了和你说。”
　　“什么？”
　　这时，包间众人一起收到了今天第二个系统浮层：
　　完成青青菜园任务，队伍积分+10
　　浮层才出，队伍频道立刻响起练九龙的高声欢呼。
　　唐凌云和叶展同时关闭了频道。


第90章 开封五怪（20）
　　怕叶展刚刚没听清自己的提问，唐凌云又问：“你说的场外信息是什么？”
　　“紫姑作乱在系统上挂了十天，至今没人完成。”
　　“这说明什么？”唐凌云不解道。
　　“说明，”叶展顿了顿，目光转向身侧不断想挤进自己和狐女中间的黑马，“任务没这么简单。”
　　唐凌云兀自思量半晌，道：“不管它是不是这么简单，疑问还得找当事人解答。”
　　“香玉，还是张举人？”
　　“都得走遍流程。”唐凌云道，“既然任务挂了十天，估计很多玩家跑过，我再跑一趟。”
　　“好。”
　　两人重新走到祁大娘处，见宅门开着，唐凌云刚要进去，叶展忽然说：“我不进去了。”
　　“为什么？”
　　“另外有个地方要去。”叶展道，“历史类问询你擅长，完全不需要我。”
　　“话倒是没错。”
　　“……”
　　“那我先进去了。”唐凌云一方面挂念任务，不想再耽误时间和叶展迂回客气，另一方面也想着，是时候试试和叶展解绑了。
　　叶展的目的显然不是要和唐凌云解绑，他在走来祁大娘家的途中，被黑马提醒了一件尚未开始、但必须立即完成的事项。
　　练马。
　　在祁大娘家门口等待的黑马似乎感应到青衣道士的不同寻常，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眼神中带着非常明确的敌意。
　　青衣道士走近黑马，隔着一点距离，叶展道：“我要学骑马。”
　　黑马回他两道毫不客气的响鼻声。
　　“我会一点法术。”青衣道士说。
　　黑马又发出两道响鼻声。
　　“你是小狐狸的朋友，我不会伤害你。”青衣道士低声道，“但如果你一直针对我，我有办法把你送回艮岳，给小狐狸换匹马。”
　　黑马不作声，漆黑的大眼睛里满是不服气。
　　一马一道对峙良久，最终以黑马泄气似的响鼻声结束。
　　为了验证自己的“威胁”是否奏效，叶展先操作道士拍了拍黑马的脑袋，力度放得很轻，不想让它觉得自己在挑衅。
　　黑马没有反抗。
　　叶展不再迟疑，动作干脆地一步跃上了马背。
　　黑马没等青衣道士坐稳，立刻快步跑了起来。
　　叶展早有心理准备，手环精确操作，极力使青衣道士在马背上保持住平衡。黑马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一路疾驰，渐渐往郊外而去，与此同时，速度越来越快，摆明要让青衣道士摔个大跟头。
　　如果叶展现下游戏角色还是鬼道士，或许他还不能完全把握平衡，青衣道士不同，他有明确的体感设备——游戏椅，马背和人体的接触恰好落在体感区，对叶展来说，平衡操作简直小儿科。彼时虚拟现实类游戏刚在市面上流行，大行其道的游戏类型都是平衡类，叶展接触虚拟现实游戏，操作入门就是学平衡。
　　黑马载着青衣道士到旷野无人的地方，无论它怎样试图让青衣道士出糗，道士就像粘在马背上，怎么都落不下来。
　　末了，还是黑马主动放慢了速度，似乎也放弃了这场较量。
　　叶展一向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刚察觉到黑马服软的意图，他立刻说：“我也是小狐狸的朋友，我们绝不是敌人。”
　　“扑哧，扑哧。”
　　“我们接下来要参加马球比赛，小狐狸和我都是第一次上场。小狐狸想赢，我猜你想帮它。”
　　“扑哧。”
　　“我也想。”叶展沉声道。
　　黑马不说话。
　　黑马和道士之间这段插曲，唐凌云一无所知。
　　她本来打算直接去找张举人和香玉问明药店的情况，进了门，忽然想起还有馒头铺忘了问，又转去临街找馒头关。
　　馒头关面相是个忠厚老实的手艺人，狐女言谈举止故作高人姿态，很快赢得他的信任，没等狐女发问，急忙交代了起来：“按理说，咱们赁了人间店面，不该说主人家的不是。可不管是紫姑显灵还是鬼怪作乱，多少沾了晦气，我馒头铺的生意也差了，偏偏我是刚交的年租，还不能转赁他处，心有不平，真人您说，是不是人之常情？”
　　“是。”
　　“依我看，许是香玉做了不规矩的事，紫姑生气，这才降了世。”
　　“哦？此话怎讲？”
　　馒头关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对青衣狐女说：“您是不知道，自从紫姑显灵那日开始，香玉的药，没停过，都顾不上药渣吉不吉利，全倒在院里，用土埋了。祁大娘怕人看见了议论，打发那张举人去抓的药。”
　　“张举人为何会答应此事？”
　　“这就是稀奇之处了，殿试在即，张举人还敢去替女子抓药，也不嫌晦气。”馒头关越说越起劲，“你可知香玉吃的都是些什么药——滋血汤！一个未出阁的良家女子，受了惊，怎会要吃滋血汤，我娘子说，那药都是给小产过的妇人吃的。”
　　唐凌云看着馒头关，他的面相还是忠厚老实样，然而听完他说这些话，唐凌云却再也无法将忠厚老实这个词和他匹配在一起。
　　此外，馒头关的说法也引出了唐凌云心下不愿深想的一条剧情走向：香玉和张举人私定了终身，未婚有孕，祁大娘知道情况，护女心切替她做了流产，但因和徐小员外的婚期将近，故意编出“紫姑作乱”的说法，或是为了退婚，或是为了推迟婚期。
　　从馒头关处离开，唐凌云心情滞闷，转向内宅而去。她原本是想直接去找香玉问情况，不料先碰上打院中而过的张举人。
　　唐凌云装起道人派头，拦住张他问：“足下可是张举人？”
　　张举人敛眉，道：“正是。”
　　“我为紫姑作乱而来。”唐凌云道，“还请张举人答我几个问题。”
　　“请说。”
　　“事情恐怕牵扯女儿家清白，可否进内间详谈？”
　　张举人斟酌须臾，点点头，将狐女引进自己屋子。
　　西厢房面积小，唐凌云还没进门就把里面看了完全，大概因为家境不好，张举人屋里除了书籍，没有什么别的贵重物件。
　　“你想问香玉的病。”没等唐凌云准备措辞，张举人开门见山道。
　　“张举人有何——”
　　“我不知道香玉染了什么病，或只是受惊。”张举人打断道。“我与她发乎情，止乎礼，未做任何不可见人之事。我知道邻里有些传言，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
　　唐凌云愣住，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率。而他这么坦率，倒让狐女无所适从起来。
　　“还有什么见教？”张举人问。
　　“你对徐小员外——”
　　“纨绔子弟，香玉若嫁他，大不幸。”
　　“香玉对你——”
　　“你既是道人，问鬼神之事即可，我与香玉详细如何，同你无关。”张举人道。
　　“如此，我便去问香玉。”青衣女冠起身道。
　　张举人果然顷刻间变了脸色，随同站了起来，“不要去打扰她。”
　　“我是想帮她，不是为了打扰她。”唐凌云道，“或者你还知道什么别的，都可以告诉我。”
　　唐凌云这一问，张举人忽然面露痛苦，双手蒙住脸，哭诉道：“是我逼她太过，我不想见她与那徐小员外成婚，可我一无钱财，二无权势，功名还未考取，哪有资格说娶她。”
　　这时，游戏画面突然弹出系统浮层：
　　完成城郊剿匪任务，队伍积分+10
　　这个任务来得突然，唐凌云当下产生疑惑，打开队伍频道，正好听见练九龙说：“不是我干的。”
　　话音才落，练九龙又说：“阿展干的。”他特地探身去叶展座位验明了真相。
　　疑问得解，唐凌云调低队伍频道音量，注意力转回张举人。自从唐凌云问他和香玉的关系，张举人整个人陷入情绪失控状态，再没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出了西厢房，唐凌云见祁大娘不在家，又转往东边主人房而去。
　　白天太阳好，主人房开着门窗，香玉正坐在窗前晒太阳。看到青衣女冠，香玉面色一闪，还是招待了她。
　　相较于张举人，唐凌云对香玉的询问温和很多。
　　除了刚听狐女问吃滋血药时，香玉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防备之外，剩下的内容都很配合，她说：“厕间那夜受惊之后，娘请了大夫上门，方子是大夫开的。张举人怜我孤儿寡母，怕我遭人议论，自请去药店抓的药。我若早知道请他抓药更惹人闲话，当初必不会答应他。”
　　唐凌云一边问一边观察香玉的神情，试图判断她有没有说谎。察觉到香玉很配合，问完药店，唐凌云又接着问张举人。
　　出乎唐凌云意料之外的是，看上去娇羞内向的香玉对这个问题并不避讳，道：“我同他确有几分情意，但婚约在先，是父母之命，除非徐家退婚，我必如期出嫁。”
　　“为什么不试试找徐家解除婚约呢？”
　　“徐家不肯，是其一。”一道声音自门外而来，是祁大娘。“张举人家在胶州，便是来日登科，也留不在京里。香玉对他有意，我早派人问过张家底细，一家子大大小小的人，全在等他中榜还乡，好养家糊口。都说徐小员外纨绔子弟，花天酒地，起码家在京里，香玉嫁过去，受了苦，我还能照应，若嫁去胶州，天高地远，我如何顾得过来。”
　　唐凌云不作声，以前读话本故事，才子佳人总能修成正果。香玉的故事像个罗生门，人人都有说法，才子还是才子，佳人还是佳人，只是才子无力娶佳人，佳人不敢嫁才子。
　　再度告别祁大娘母女，唐凌云心情更沉重，逐渐认识到任务具体难在哪。就在紫姑作乱任务想不出解法的时刻，叶展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有个副本，要不要一起来？”
　　“要！”唐凌云毫不犹豫地说。


第91章 开封五怪（21）
　　21、
　　叶展在城郊做完随机剿匪，准备接着再找几个便宜随机做。昨天刚在全队发布日均十分的绩效要求，他就把唐凌云拉进紫姑作乱这种难度任务里，看她已经投入进剧情，他打算为给她争取更多的解谜时间。
　　正巧这时，申洁找到叶展，说她在金水河水门附近遇到一个随机副本，叶展当即骑黑马赶到任务点来。
　　黑马被叶展占去，唐凌云只好换狐形出门。幸而刘璞完成郭皇后任务，拿到鹰笛这道护身符，小狐狸出行不再过分害怕遇险。没用多久，唐凌云也到达任务点，同青衣道士会合。
　　任务时间紧急，唐、叶两人在游戏里碰面，话没多说，即刻触发随机，相继点击了“进入”。
　　“是个水怪，你们小心。”申洁在临时群里说，“打不过就退出。”
　　大抵因为是在外城，金水河的副本环境，比唐凌云之前见过的都要大气磅礴，不仅天色灰暗，金水河的水也不像寻常河面那样平静，河水翻滚，不断击打着河岸，发出古怪妖娆的鸣响。
　　唐凌云切换狐女型态，和青衣道士一起向河岸走去。
　　越靠近河水，河水越激荡，唐凌云体感到带水汽的河风，忽然想起来，狐女需要不断跳跃才能积蓄火球，于是果断操作狐女转身向后，一边助跑一边在半空中跳跃。
　　“这个副本有多少分？”腾跃途中，唐凌云问。
　　“副本完成才知道。”青衣道士看着身边忽近忽远、忽大忽小的队友，虽然知道她在做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失笑。
　　“全队只有我两天没拿分了。”
　　叶展正在技能面板找符，目前，他储备最多的是甲马神行符。听完唐凌云的话，不由动作一顿，没料到她在意这个。
　　“水怪我们必须拿下！”唐凌云又说道。
　　“好。”
　　按唐凌云对各种志怪小说的联想，她推断金水河水怪大概率会是鱼。当她的游戏界面显示已有两颗火球时，金水河中突然蹿出一条青色长龙，没等岸边两个人看清楚具体是什么，那长龙转头就朝二人扑腾过来。
　　青衣道士疾步退开长龙的攻击范围，狐女向上空跃起，周边没有人和建筑，唐凌云第一颗火球毫不犹豫地朝水怪掷去。
　　火球砸到水怪，引起了小范围的爆炸声，水怪被火球砸中的身体部分随火球爆炸而坍塌，也就在这时，唐、叶两人都清楚地看到，水怪的身体就是水本身，即使被火球击中，它很快自我修补，恢复完整型态，并毫不费力地扑灭了火球。
　　“水克火，我的火球对它无效。”唐凌云道。似是为了证实她的猜测，水怪紧接着朝狐女攻击过来，水龙先前还是粗壮一条，看到狐女跳跃闪避，一条化作多条，狐女避之不及，被其中一条击中，自半空落地，即使唐凌云紧急操作避免了直接触地，她本人还是由游戏椅输送了强烈震感。
　　水怪还要再来，青衣道士及时挡在狐女身前，手中捏出一道符，向水怪扔去。
　　这操作使水怪顿生警惕，脑袋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接着，水怪愣愣地看着那道符像羽毛一样飘落在地。
　　“你用的什么符？”
　　“随便扔的。”
　　“……”
　　“它怕符。”叶展沉声道，“是法系怪物。”
　　“怕符？”知道水怪会害怕，唐凌云大脑飞速活跃起来，“水克火，土克水，你有土系符咒吗？”
　　“没有现成的，需要时间炼化。”
　　叶展话音刚落，水怪重新蓄积起水势，要往两人攻击而来。唐凌云心急，一边操作狐女一边道：“我去引开它，你炼符。”
　　游戏里，狐女腾空跃起，东奔西跑，以躲避水怪的追击。
　　青衣道士趁机炼符。
　　“找找它的元神在哪。”叶展道。
　　“元神长什么样？”
　　“大概是一个会发光的东西，不一定。我刚刚用符攻击它，它最先防备的是头，元神可能在头部。”叶展道，“你再跳高一些找。”
　　“好！”跳了半晌，唐凌云想到说：“我待会儿要是受伤，你别挡我前面替我挨打。道士肉体凡胎，不扛打。”
　　叶展无声微笑，“收到。”
　　寻找水怪元神的过程中，唐凌云发现，切换型态能够有效减慢水怪的攻击速度。因为狐形体积更小，水怪很难定位，人形跳跃更高，水怪也需要不断调整角度攻击。因此，唐凌云开始靠实时切换型态来避开攻击。
　　她的这种行为彻底惹怒了水怪。
　　在唐凌云卡顿操作的片刻，水怪立即看出她的破绽，顷刻间幻化成数十股尖细的水针，朝小狐狸飞刺而来。唐凌云暗叫不好，型态切回狐女，跳到高处，水针一路追着她跑，也就在这时，她果然看到水针后方水怪的脑袋，长得像龙头，龙头里面一颗闪闪发光的圆珠。
　　“我看到了，一颗圆珠，在脑袋里。——不过我要被打了。”伴随唐凌云话音的落下，狐女后背挨了一道水针，比之前更明确的体感，甚至使唐凌云本人发出一声低呼。
　　红色屏闪出现。
　　青衣道士的土系符咒此时还未炼化完成。
　　摆在叶展面前只有一条生路：远离河岸，脱离战斗区域，退出副本。
　　叶展选了另一条生死不明的路，他用极快的手速又捏了道符往水怪身上掷去，水怪再次受惊后退，袭向狐女的数根水针也全数退回。
　　就用这一点点时间，青衣道士往狐女身上扔了一个药包，狐女动作也快，立刻现场吃药自救。
　　水怪看着第二张轻飘飘落在地上的符咒，知道自己又被骗，怒气更盛，与此同时，它的水形身体胀大了一些。
　　唐凌云对青衣道士生命安全的担心到达巅峰值，差点想说放弃副本，却见道士手上捏了道符，以一种分外挑衅的口吻对水怪说：“想杀我，先追到我。”
　　话毕，道士将符往半空一扔，紧接着，在水怪和狐女的双双注视下，道士凭空消失。水怪探出长长的身体左右四顾，青衣道士的身影闪现在河岸另一端，他远远地朝水怪招手，说：“来。”
　　水怪发出怒吼，登时潜入水中，追逐道士而去。
　　唐凌云紧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来，“是甲马神行符啊。”
　　“可惜，炼了很久，要浪费了。”叶展说。
　　“也没必要故意惹它生气吧！”
　　“对我生气，它才会集中精力只对付我。”
　　唐凌云没接话，心跳砰砰砰，脸热热的，感觉有一点不知所起的开心。
　　小狐狸的蓝条正在恢复，青衣道士还在用甲马神行符带水怪捉迷藏。就在这时，游戏界面弹出浮层：
　　亲爱的玩家，今日测试时间已满。
　　请明天再来。
　　这是唐凌云第一次想对《大宋 Online》的系统浮层破口大骂，末了，她只能摘下头盔，起身问对面队友：“你的甲马神行符能坚持到土系符咒炼完吗？”
　　“能。”
　　叶展快速收好桌上物品，游戏椅推归于原处，转问唐凌云：“紫姑任务什么进度？”
　　唐凌云像是才想起紫姑任务还没完成，一边回忆一边和叶展向外步出酸橙包间。
　　见唐凌云和叶展同出了门，刘璞转看向旁座的林辉耀，见他一脸不同往常的低落，不由关切道：“钓鱼比赛不顺利？”
　　林辉耀面色苦闷地摇了摇头，“每次都差一点点。”他今天又三进钓鱼比赛，最好的成绩仍然是第三名。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除了第一天比赛，他有非常明确的得胜直觉，被系统浮层打断后，他再也没有过那种手顺的感觉。
　　刘璞同林辉耀一起走出包间，道：“是不是比赛太难了？”
　　“其实比现实简单，我爷爷带我去过一处野钓，水面巨宽，里面的鱼很活，我那一整天都没钓上来一条鱼。”林辉耀道，“大宋里钓鱼，鱼很容易咬钩，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脱钩。”
　　刘璞不懂钓鱼技巧，听完林辉耀的说法，她忽然想起练九龙，他不在两人身边。刘璞转头去找他，见他独自走在队伍最末，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辉耀也注意到练九龙的异状，不动声色地拦在他前面，直到练九龙浑然未觉地撞上他。
　　“怎么了？”练九龙问。
　　“你怎么了？”林辉耀问，“在想昭国夫人？”
　　“对。”练九龙口是心非道。人生第一次，他没那么想和朋友说心事。
　　练九龙今晚一直在陪刘璞跑昭国夫人任务，听他结束游戏还在挂心任务，刘璞很意外，意外之下还有一丝感动，不由主动提出要为练九龙解答历史疑惑，几人自然而然就聊起任务来。
　　22、
　　唐凌云和叶展同步完紫姑作乱的任务进度，顺便也坦诚了自己的困惑：“我搞不清楚这个任务接下来要怎么做。”
　　“按你之前的做法，清空所有信息试试。”叶展道。
　　“信息清空，就只剩苏轼和紫姑了。”唐凌云自语似的轻声道。
　　蓦地，一阵大风吹来，吹散了唐凌云脑中关于紫姑作乱任务的纷乱线索，使她倏地想起叶展在副本里说的那些话，那些令她莫名开心的话，心跳又不受控地乱跳起来。
　　“你已经订了去鹤陆的行程？”叶展忽然问。
　　“说到这个，”唐凌云道，“我还要跟你提前说一声，我怕当天来回赶不及测试，打算在鹤陆留宿一晚。你放心，鹤陆有支持《大宋 Online》的网咖，我可以异地登陆。”
　　“鹤陆有？”
　　“郑弛说有。”
　　叶展没接话，心下存疑。
　　大风一阵又一阵吹过来，吹乱了唐凌云半长不短的头发，丽城很少有这样大的风，唐凌云一时不能适应，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意起自己的形象，风吹乱她头发一次，她就拨一次，拨着拨着，禁不住叹起气来。
　　叶展余光里一直有她拨头发的动作，看不全，直到听她叹气，他终于偏头看她，看了片刻，又忽然觉得什么地方在发烫，不堪承受，视线转回前方。
　　丽大校门在望，这段短途即将要有终点，叶展由衷期待前路可以没完没了。


第92章 开封五怪（22-24）
　　“对了，你在副本里给我扔了个药包。”唐凌云终于想起一件正事，“那药包哪里来的？”
　　“问申洁要的。”
　　“难怪。”唐凌云道，“我说我们俩身上都没钱，你哪来的钱买药包。”
　　正事完毕，两相静默。
　　寝室分岔路口到了。
　　唐、叶两人要各自等待室友，原本的并行变成相对而立。分岔路口正好有一个高高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大风还在肆虐，卷集着落叶，不断吹过两人的影子。
　　唐凌云悄悄站开了些，好让影子不那么奇怪地黏着。
　　因为低着头，唐凌云意外发现叶展也移动了一小步，两人影子重新叠在一起。
　　唐凌云当即抬头，想确认叶展是不是有意的，却见他正凝神看着练九龙他们三个人的方向，——他似乎是无意的。
　　唐凌云又不着痕迹地向右边迈了一步，影子分开。
　　神奇的事情再次发生，对面的人居然跟着她向右迈步。
　　唐凌云再抬头，叶展正在看她，两人相视没多久，他忽地笑了，笑得很开心，像儿童动画片里喜欢捉弄朋友的小动物。
　　“你故意的！”唐凌云说。
　　“以为你在踩影子。”
　　“我才没有那么幼稚。”
　　她语气听上去有点急，叶展收敛起笑容，眼睛分明还在笑。
　　唐凌云看着他，不自觉脸烧起来，不知道该做什么，整个人很无措，于是没来由地哼了一声。
　　“生气？”叶展问。
　　“没有！”
　　“为什么哼？”
　　“没想到你是故意踩我影子。”唐凌云飞快地说。事实上，她并不是因为踩影子而哼他，但她不想被他看出自己很紧张很不知所措，显得自己很呆，只好胡说八道。
　　练九龙、林辉耀和刘璞这时已经走到分岔路口，五人会合，刘璞自然而然地靠向唐凌云，对男生们说：“明天见了。”
　　唐凌云立即拉起刘璞的胳膊，又大力向身后挥手，逃也似的拽着刘璞离开了。
　　回过身，唐凌云懊丧地想，她说的那句踩影子之类的话，完全经不住思考，正常人只要一细想，就会觉得是句屁话。可她真的想不明白，这种回答老师提问都不曾有过的紧张感到底从何而来，如果她确实是遇上爱情，为什么是叶展呢？她喜欢他什么呢？以及，他喜欢自己吗？
　　想到这里，唐凌云不禁抬头望天，她认为，这是她出生以来遇到过最难解的系列问题。
　　23、
　　叶展小学升初中前做过一场不大不小的手术，麻药半退未退的时候，整个人会有一种身体很轻的失重感。医生说这是全麻的正常状态，叶展当时年纪小，那种状态混杂着对死亡和未知的恐惧，令他印象很深。长大之后回忆，才后知后觉明白，那就是药物引起的、理智暂时逃脱的、虚幻但纯粹的快乐。
　　今天晚上，从和唐凌云在路灯下说话，到坐回寝室，叶展重新体验了小时候那种麻醉到退麻的状态。
　　叶展仔细计算过，他和唐凌云在分岔路口等了队友不到两分钟，那两分钟像被上帝之手拉出了现实坐标轴，无限放大成一个独立时空，在那个时空，全世界只有他和唐凌云，还有地上的影子——或许可以加上路灯，毕竟如果没有路灯，他们也不会有影子，他也不会突然莫名其妙和她玩起踩影子的游戏。
　　唐凌云今天哼了他好几次，在酸橙包间里，“哼”只是一道声波，压迫感很强，叶展其实弄不懂她是不是真的在生气。路灯下看她哼自己的样子，叶展对她表情动作的想象被刷新，他差点想开口告诉她自己的观感，理智在时间尽头拉住了他。
　　林辉耀问叶展要不要去洗澡，使叶展意识到自己该回到现实时空，于是起身收拾衣服。
　　收了半天，人都已经走到洗手间，他才忽然想起，衣服没拿。
　　又回到衣柜前拿衣服，想到自己这种奇怪的状态，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练九龙在外面和家人打电话，寝室只有林辉耀在，他见叶展这状态，担忧道：“阿展，你在干什么？”
　　叶展立刻说：“没什么。”
　　“那你还不快去洗澡？”林辉耀道，“马上十一点了。”
　　叶展掉头就走。
　　事实证明，冲凉水能快速使人清醒。
　　洗完澡出来，叶展湿发来不及擦，人已经坐到椅子上，工作平板打开，搜索鹤陆的网咖。
　　搜索结果显示，鹤陆五星网咖一间也没有。
　　四星网咖全市只有两间，网上查不出网咖是否装有《大宋 Online》，叶展转把问题丢给西北地区的公会会长。
　　叶展的人脉并未触达鹤陆，但西北地区的大公会会长连夜帮他问到了情况。
　　鹤陆全市，没有一家网咖装载有《大宋 Online》。
　　24、
　　《大宋 Online》第二十六天测试，干术小队每个人都怀着与游戏任务无关的心思去网咖，然而坐进包间，五个人都在最短时间内切换到“分奴”的状态。
　　他们要上分，要在排行榜刷新名次。
　　昭国夫人任务，刘璞昨晚回寝室查了相关资料，这位夫人获罪的原因比郭皇后还荒唐。她的丈夫安静军节度使允迪居父丧不哀，还在宫中和婢女嬉戏，昭国夫人举报了允迪，不料允迪只是被罚降职，昭国夫人却被送进洞真宫幽居。史料对此记述不详，给了刘璞较大发挥空间，在调查完事件始末后，她决定还从昭国夫人本人入手，寻找任务突破口。练九龙和小严一起随同跑地图。
　　林辉耀未完成的钓鱼比赛还在进行，这是他第八次参加比赛，他告诉自己要善始善终，第八次如果还不能拿下比赛，他要放弃。
　　唐凌云和叶展今晚一上线，水怪副本里的险况顷刻间消弭了两人昨夜踩影子时的暧昧。
　　“小狐狸恢复进度？”叶展一边有节奏地用甲马神行符吸引水怪，一边问唐凌云情况。
　　“快了。”
　　“土系符炼完，可能需要你来。”叶展道，“道士腾空高度不够。”
　　“好。”
　　水怪攻势凶猛，二人没功夫再讨论细节。叶展手头的甲马神行符只剩两张，他在避开东岸水怪回到西岸时，快速将炼好的土系符递给狐女，预备等她恢复红蓝条，再起势攻击。
　　两人都没意料到，狐女伸手接符咒时，一阵来自符咒上的光波袭击了她，所幸狐女及时收手，没有造成伤害，但冲击感很强，唐凌云右手有明显过电的体感。
　　“忘了你是狐狸。”叶展道。
　　“还好只是冲击波，没有打断我恢复。”唐凌云很感到庆幸。
　　水怪重新追逐鬼道士而来，叶展来不及和唐凌云研究接下来的方案，又一张甲马神行符凭空掷出，青衣道士化作幻影，往东岸而去。
　　然而这一次，水怪并没有即时追踪道士的身影。
　　唐凌云的视角里，水怪直起半个水形身体，龙一样的脑袋似在思考，片刻后，它将自己分解成两个同样大小的小水怪，一个往东，一个留在西岸。
　　“它学聪明了，留了一个分身在这边守株待兔。”唐凌云提醒叶展道。“你还有几张神行符？”
　　“一张。”
　　狐女在服用急救药包后，红蓝条终于恢复。
　　知道水怪的分身守在前方河中，使唐凌云不敢轻举妄动，仍装作之前那样受伤的样子躺在地上。
　　叶展正在彼岸，手握最后一张甲马神行符，郑重思考要不要放弃这个任务，然后他听见唐凌云用异常冷静的声音说：“我想到一个办法，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我想试试。”
　　“那就试试。”
　　得到叶展的同意，唐凌云立马来了劲头，道：“你先来我这。”
　　叶展秒速抵达。
　　守在西岸的水怪第一时间注意到青衣道士的身影，脑袋一歪，就要朝他攻击过来。
　　恢复状态的狐女飞快起身道：“你来我背上，我背你。”
　　她说到“背”这个字，叶展已经清楚她的办法，这个办法风险极大，正常情况下需要测试和验证。可眼下的形势，由不得叶展思考更多，东岸的水怪此时也去而复返，两股水柱重新合为一股，势头隐约比之前更大。
　　见狐女躬身，青衣道士不再耽搁，手上捏好符，伏去她背上。
　　背部是百分百的体感区域，唐凌云感觉到一股属于人体的重量，这使她的操作变得阻滞，游戏里，狐女起身还踉跄了几步。
　　“先试试助跑，如果实在不行，我们放弃。”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水怪，叶展沉声道。
　　“我可以。”唐凌云道。
　　“好。”叶展沉着道，“压低重心，在你觉得速度可以的时刻再起跳。”
　　叶展的建议很有效，如果直接背着青衣道士起跳，必然跳不出多高的高度，唐凌云也是在不断加速的俯冲助跑中渐渐感到操作上的松泛，蓄积的动能使唐凌云找到一个最佳起跳点，她在感知到那个“最佳起跳点”的同时，带起鬼道士向上空腾跃。
　　叶展时刻关注着身后水怪的动态，当狐女带着青衣道士腾跃，水怪也改变了追击高度，脑袋上扬的过程中，他清晰地看到了那颗闪闪发亮的珠子。
　　在水怪近身之时，青衣道士果断并准确地将手中符咒掷向它。
　　符咒一沾上水怪，它的龙形状态便在须臾间崩散，化作一滩滩半空下落的雨水，副本内的天空也从阴云密布变为朗朗晴天。
　　狐女带着青衣道士落地，两人都对眼前的场景有些不敢置信，直到眼前弹出浮层：
　　完成金水河怪任务，队伍积分+30
　　唐、叶二人相继挥走浮层，以为队伍频道会有反应，练九龙大惊小怪的欢呼之类。不料全队竟无人对这一任务的完成发表意见，唐凌云一度以为自己关闭了队伍语音，还打开眼罩环视了包间众人，确认队友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任务里，她才意识到，这个副本里所有的惊心动魄、九死一生，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对，还有一个人知道。
　　唐凌云思路重回游戏，感到背上人体重量仍在，不由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下来？”
　　“哦，忘了。”叶展这才从狐女背上下来。


第93章 开封五怪（25-26）
　　知道叶展和唐凌云完成任务，申洁已经先去别的地方找随机，副本入口只有黑马还在忠诚等待。
　　狐女过去揉了揉黑马的脑袋，问叶展：“黑马怎么会听你的？”
　　“用了些办法。”由于狐女走开，叶展注意到她原先站立的地上有一颗透亮的水珠，想到这可能是完成水怪副本的战利品，当下操作青衣道士将水珠收进袖中。
　　狐女并未发现青衣道士的动作，又问：“什么办法？”
　　“沟通技巧。”
　　听出他在卖关子，唐凌云决定不再理他，自顾跨上黑马，人还没坐稳，就听叶展说：“我的甲马神行符用完了。”
　　“所以呢？”
　　“步行回城，浪费时间。”叶展道，“黑马可以骑两个人，如果你担心它太累，或者可以换狐形。”
　　他说得一本正经，毫无指摘之处，甚至考虑到黑马累不累，如果唐凌云不配合，倒显得她很不懂事。
　　“上来吧。”唐凌云好像只能这么说。
　　青衣道士上马前，唐凌云想过要不要切换狐形，因为人形共骑从观感上来说实在很亲密。但如果突然换成狐形，又显得她很在意这种亲密似的。
　　唐凌云心想，他可以不在意，那她也不能在意！
　　万一她喜欢他，他却不喜欢自己，一厢情愿扭捏避嫌，多丢脸。
　　这么一番心理建设下来，唐凌云还真就用人形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等青衣道士上马一起走。
　　虽然看不见队友，唐凌云能体感到身后多了个人，她定了定神，对黑马说：“回信陵坊。”
　　黑马回她一道响鼻声。
　　相较于狐女，青衣道士的共骑体感并不算明显，但叶展视野里有狐女的背影，尽管她此时作女冠打扮，存在感异常强烈。即使身体不能传达感受，想象居然会自动补充。
　　叶展认为自己正在罹患一种精神上的疾病。
　　可惜，黑马并不完全懂得自己背上两个年轻人真正需要什么。
　　它想当然地以为是速度，是尽快抵达目的地。
　　所以，一等背上“乘客”坐好，它当即发出一声长嘶，又向前方扬蹄，离弦箭一般往信陵坊疾驰而去。
　　狐女和道士之间的旖旎荡然无存，当下只顾得上坐稳扶好。
　　25、
　　紫姑作乱任务还剩一个关键 NPC，香玉的未婚夫，徐小员外。
　　两人回到信陵坊，叶展恢复昨天的行动线，一边刷新任务面板找随机，一边自动跟随狐女。
　　“我现在就是想不通，这个故事究竟怎么样才算结束。”唐凌云疑惑道。
　　“按你最开始的思路呢？”
　　“我最开始的哪个思路？”接连听过馒头关、张举人、香玉和祁大娘的说法，唐凌云自己都迷糊了。
　　叶展短暂回忆片刻，道：“归结来说，就是香玉退婚。”
　　“啊，对。”唐凌云想起来，“但现在几个关键人物，祁大娘不希望退婚、徐家不希望退婚，香玉和张举人也没那么想在一起，退婚，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先找徐小员外。”
　　大抵因为紫姑作乱任务有许多玩家来跑过，徐小员外接待狐女和青衣道士时，表现上不像其他 NPC 那样配合。
　　唐凌云不得不搬出怪力乱神之事来吓他：“紫姑乃天帝亲封的厕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若不肯告诉我实话，他日紫姑真正降世，对你有所责罚，怕是悔之晚矣。”
　　徐小员外一下变了脸色，道：“不是我不配合仙姑您，实在是没甚可讲，我与香玉的婚事是她死去的爹定的，除非她爹亲自来说，我们晚辈有甚可说的。”
　　“你没听过香玉的传言吗？”唐凌云试探着问。
　　徐小员外面无半点意外，“听过又如何。”
　　“你不介意？”
　　“她若真在外与人私相授受，等进了我徐家门，我自有说法。”徐小员外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道，“往后她可没资格管我。”
　　“高堂如何想法？”
　　“我爹娘只管我传宗接代，不管我娶几房妻妾，反正家有薄产，我只嫖不赌，养家足矣。”徐小员外继续没脸没皮地说。
　　唐凌云问不出话来了。
　　作别徐小员外，青衣道士和狐女一同往坊外走。
　　“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任务挂十天都没人完成了。”唐凌云叹了口气，道，“你有没有什么解题思路？”
　　“没有。”
　　“你对整个事情有什么看法？我想听。”
　　她说想听，叶展于是认真想了想，道：“任务牵涉的几个主要人物，他们的动机和观点可以形成完美闭环。”
　　“什么意思？”
　　“这个任务里的人，现阶段都不需要外力帮助，”叶展沉静道，“除非，他们当中有人说了假话。”
　　唐凌云感到醍醐灌顶，一时又揪不出具体灌通了哪儿。
　　“还有，这桩任务牵扯的都是普通老百姓，按之前张康提过的说法，支线任务都是一根藤上的枝蔓，那么，这个任务的藤是什么也很重要。”叶展补充道。
　　唐凌云看向游戏里的青衣道士，春光照在他白净的脸上，他神情平静而从容，唐凌云久久看着他，有一瞬间恍惚觉得，那张侧脸就是叶展本人。
　　唐凌云想起前段时间自己的懊丧，认为自己和叶展组队后，莫名走进虚幻的泡泡里，很影响发挥。可今天这样的对答，熟悉到让她立刻想起她和叶展最早组队做的那个任务，王楼血案。
　　她记得当时她受困于自己脑中的历史知识和现实的善恶观念，不愿深想一些历史故事里的黑暗部分，还是经叶展开解，才让她最终想到王楼血案的关键。
　　叶展从来不是拖慢她进度的人，他和刘璞一样，是一个可以完全交付信任的搭档。是她自己太不习惯和男生走得太亲近，因此多了一些不必要的杂念。
　　唐凌云最后想，她要摒除杂念、习惯和他人合作，就像和叶展在副本里那样，靠求胜的本能互助。
　　“我们重来。”杂念清空，唐凌云只感到一身轻松，语气也松快起来。“我刚拿到这个任务，就做了一个很武断的推理，我说这个任务和紫姑无关，但现在，我想换个思路。”
　　“和紫姑有关的思路？”
　　“对。”唐凌云边说着边往祁大娘宅走去，“你刚刚说这个任务的藤，让我想起苏轼，你记不记得他当时离开祁大娘宅，给我留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紫姑作乱是支线，完成这个，他给你发新支线。”
　　“你记忆力也不错。”唐凌云大方表扬道。
　　“……”
　　“紫姑作乱为什么是苏轼发布，我想是因为苏轼写过关于紫姑的文章。或许苏轼是解题的关键，你想，他和整个任务里的所有人都没关系，只对紫姑感兴趣。”唐凌云越说越兴奋，“而且苏轼明确提到，这个任务的最终交付 NPC 也是他，我们之前一直在分析，以香玉为原点展开的人物关系，每个人的动机是什么，但唯独忽略了苏轼。假如任务最终交付得找他，说明——”
　　在唐凌云有意留下的停顿处，叶展道：“紫姑确实存在。”
　　“答对了！”
　　26、
　　接任务时最早放弃的念头重回大脑，唐凌云一瞬间联通了很多情节：“祁大娘那晚带我们去厕所查看，当时她那副害怕的样子，不像是装的。还有香玉，她描述紫姑的细节很具体，状态也带着一种对鬼神的天然敬畏心，和她讲自己的事完全不一样。”
　　“你之前说，有一些民间办法可以召唤紫姑。”
　　“有的，”唐凌云道，“因为紫姑是厕神，召唤她主要是用扫帚、粪箕之类，不同地域有不同的物件，讲究点的话，还要设香案。”
　　青衣道士点点头，“假设紫姑真正出现过，应该可以说明，这个任务里，有人召唤过她。”
　　狐女闻言顿足，青衣道士随之停步，从狐女慧黠的目光里，叶展看到了唐凌云本人，她说：“你真的很聪明！”
　　“……多谢。”
　　唐凌云刚刚还在苦恼醍醐灌顶之后找不到源头，叶展把话引导到“召唤”紫姑这件事上，使她茅塞顿开，想通更多关节：“紫姑在古代，一直被妇女所信仰，很多人家在女儿出嫁前都会拜她，妇女也都爱摆香案对紫姑说心事。香玉是遇到紫姑的那个人，要么是她请了紫姑，要么是她娘。”
　　“解铃还须系铃人。”
　　“没错。”
　　狐女和青衣道士再次来到祁大娘宅，好巧不巧，赶上香玉在院中烧纸。见到来人，香玉面露紧张之色，飞快将地上剩余纸张一起扔进火盆，好像要掩盖什么。
　　叶展先注意到西厢房的动静，提醒唐凌云道：“看张举人。”
　　唐凌云这才转移视线，却见张举人掉头进屋，关上了门。
　　两人一起走到香玉近前，尽管香玉有心遮掩，残缺的字样足够让唐凌云把剧情看了个明白。
　　“她烧的都是情诗，应该是张举人写给她的。”唐凌云说。
　　“看出来了。”
　　“你也读过情诗？”
　　“没有。”叶展道，“香玉选在院子里烧纸，却有意避开我们，显然是想给人看，但不是给我们。”
　　“你挺懂少女心思。”唐凌云道。
　　“……”
　　唐凌云和叶展没有打扰香玉烧纸，站在一旁耐心等她烧完。大概是感知到两位青衣道人的善意，香玉烧完纸起身，低着头对二人说：“请真人随我进来吧，娘今日不在。”
　　狐女和道士闻言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任务有了转机。
　　香玉照旧坐去窗前，阳光照得到的地方。
　　狐女和道士进了屋，她正透过窗户往外张望天空，也不招待客人就坐，自顾地说：“我一直在等，等他同我娘表明心迹，如何下定决心娶我，日后如何待我，可他就是不肯说，只会抄些酸诗给我。娘说，男女一旦成了婚，诗里的事都不作数，张家那样的家境，我必成日困于柴米油盐，哪有闲心花前月下，读诗写诗。”
　　说着说着，香玉忽然笑了，她脸上有病容，这抹牵强的笑容使她生出一种异样的美，唐凌云看得出神，心想，这才是真正有神韵的古代美女。
　　香玉终于看向两位客人，道：“真人找我何事？”
　　“有一桩事想请教姑娘。”唐凌云道，“你可曾召唤过紫姑？”
　　香玉摇头，“我从前不信鬼神。”
　　狐女点头，心下已有判断。
　　“娘信。”香玉又道。
　　“多谢姑娘。”狐女道，“敢问祁大娘现在何处？”
　　“去找我爹了。”
　　“你爹——”不是去世了吗？后半句唐凌云说在心里。
　　“上坟。”像是成心恶作剧，香玉补充道。
　　狐女不再说话，向青衣道士投去视线，游戏里，青衣道士耸了耸肩。进度卡在祁大娘身上，两人只好作别香玉。
　　唐凌云对香玉的问询过程中，叶展没停止刷新任务，顾虑到马球比赛随时可能召唤传送，剧情任务又太耽误时间，一番筛选下来，系统面板几乎没有可供选择的任务。
　　“香玉到底想不想和张举人在一起呢？”唐凌云对她的表现十分困惑，“如果想，为什么又说除非徐家退婚她才改嫁。如果不想，为什么又故意在院子里烧情诗给张举人看呢？”
　　叶展没作声。
　　“你怎么不说话？”唐凌云没有放过他。
　　“你说我懂少女心思，”叶展停顿片刻，道，“我倒希望我真懂。”
　　他后半句的语气带着一点无奈，似乎还有迷茫，唐凌云听得莫名耳热，一下子对自己在和他聊的话题感到恍惚，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唐凌云清了清嗓子定神，道：“那你还是按逻辑来推吧。”
　　“说话可以有假，下意识的行为很难。香玉烧完纸进房，开着窗，说了一大段话，那些话，比她之前说话声音都大，而且那些话，显然也不是说给我们听。”
　　“她是说给张举人听！”唐凌云立刻醒悟道，“她在暗示张举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明示。”
　　“她口是心非，关心则乱，她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你懂少女心思。”
　　他把话绕回来，唐凌云噎了半晌才道：“这样一来，祁大娘的行为也很合理，她希望女儿嫁给徐小员外，向紫姑祈祷婚约顺利，香玉不知道紫姑，所以紫姑降世她才被吓昏在地。”
　　“逻辑合理的话，任务交付要素是什么？”
　　“什么叫任务交付要素？”
　　“我们要交什么给苏轼。”
　　“这个我想过，”唐凌云成竹在胸，“要素大概率就是紫姑本姑。”


第94章 开封五怪（27）
　　27、
　　紫姑作乱任务出现明确方向，昭国夫人案也在刘璞的引导下有了进展。
　　“钱氏是因丈夫获罪受牵连，我目前觉得，破解这个任务的关键是解除钱氏和丈夫的婚姻关系，先还钱氏一个身份自由，再看有没有机会除罪。”刘璞道。
　　“你是说，让钱氏和允迪和离？”小严道，“允迪能同意吗？”
　　“不同意，我们也可以想办法让他同意。”
　　刘璞昨晚读《宋史》，在宗室里找到赵允迪的记录，又反复查询了《宋刑统》中关于夫妻和离的细节，赵允迪是宗亲，和离需要宗正司批准。这是她想到的第一则解法，不一定奏效，刘璞认为至少需要跑一遍流程，也许能获得意外的解法。
　　对此，练九龙和小严都无异议。
　　林辉耀第八次钓鱼比赛结束，他得到第五名。对于这个结果，他非常不满意，如果不是队伍任务进度紧张，他一定会卯足劲和这个比赛斗争到底。
　　最终还是放弃，转去和刘璞会合。
　　刘璞知道他比赛不顺利，私聊建议他去郊外骑马，试试享受在游戏里纵马的乐趣。
　　“还是不任性了，我们和有为的分差都没动过。”林辉耀说。
　　“不差这一时半刻。”刘璞道，“我听九龙说，现在在系统上抢任务的人很多，容易得分的任务根本抢不到。既然抢不到，就不用急了，你的状态比较重要。”
　　“我的状态？”
　　“对，你的状态！”刘璞强调道，“我代表我个人，希望之前那个乐观豁达的辉耀能尽快回来。”
　　在林辉耀以前待过的众多大小集体里，都是他主动或被动扮演开导他人的角色。今天易地而处，听刘璞说他的状态比较重要，又说之前的他乐观豁达，林辉耀果然得到极大宽慰。钓鱼比赛的失意虽然还淤结于心，但隐约有了个出口，淤结正在慢慢消散。
　　林辉耀决定听从刘璞的建议，打马去郊外疾驰，全当运动发泄，忽听刘璞急道：“差点忘了，你是宗亲！”
　　“怎么了？”
　　“你在哪？能不能快点来找我？”
　　林辉耀讷了讷，“你不是让我去骑马发泄吗？”
　　“你可以来找我的路上顺便发泄一下！”刘璞不容分说道。
　　林辉耀摇摇头，忍俊不禁地笑道：“遵命！”
　　28、
　　紫姑作乱任务需要祁大娘配合，祁大娘不在，进度暂时无法推进。叶展一边刷新系统任务面板一边想，如果接不到新任务，或许可以开始配合球杖练习马球。正打算和唐凌云商量，却听她先说：“我忽然想起一个地方，我们可以跑一趟。”
　　游戏里，青衣道士顿足看向狐女。
　　狐女转过身来，“醴泉观。”
　　信陵坊往醴泉观，路途短，黑马刚在门口停稳，狐女当先飞跃下马，急得甚至来不及等道士一起。
　　叶展在观外看青衣狐女一路小跑，耳边听到黑马发出两声响亮的“扑哧”，不由看向它，黑马用大眼睛瞟了他一眼，眼神中带有分明的不屑。
　　“我找到李士宁了。”唐凌云道，“你在哪？”
　　“在追——”叶展此时已经在大殿门口看见狐女，剩下一个“你”字也自然而然吞回了口中。三个常见的单字组成句子，似乎另有含义，叶展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每一遍都能带起掺杂微妙痛觉的快感，他喜欢这痛觉。
　　李士宁正在殿内诵经，听小道童传完话，转头向殿外递来视线。
　　青衣道士和青衣狐女双双行礼。
　　李士宁点点头，向外走来。
　　“见过道人，我们来——”
　　李士宁抬手打断唐凌云，他的神情和唐凌云第一次见他一样严肃，眼帘仍是半开未开的样子，道：“随我来。”
　　狐女和道士不再多话，静静跟上他。
　　李士宁带路沿西廊行走，唐凌云想当然地以为他要带自己去一个静室，却见前方鹤发道人在转角处忽然向左侧一挥拂尘——
　　时空陡转，狐女和道士一同随李士宁转弯到达一处宽阔院落，院中恰响起一道清晰嘹亮的婴儿哭声，李士宁径自走去院子中央，同一位负手而立的布衣长者站在一起，道：“她来了。”
　　长者没有转过身来，负在背后的手招了招，分明在示意身后人上前。
　　狐女和青衣道士相视一眼，一同向前迈步。
　　眼下这片时空正是清晨，院中天光大亮，到得李士宁和长者身边，狐女立即认出长者是谁。
　　正是王安石本人。
　　王安石却没看她，下巴一抬，示意狐女看向前方内室。
　　内室开着门，不断有年迈的婆子端水盆出来，而那些人无论怎样经过院中，都像看不见院子里站着人似的。唐凌云目光不由自主地随婆子而去，脑中思索着，她和叶展到底进了一个什么地方。
　　“叫你来不是为了看她。”王安石突然严厉道。
　　这严厉的语气令唐凌云感到分外熟悉，游戏里，狐女闻声立刻转回头。
　　恰巧见到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停在内室门口，婆子看不见院里的人，它看得见，两相对视片刻，狐狸忽然自窗檐、房梁一径蹿到房顶，在冬日早晨的阳光下，那狐狸又盯着院中人看了许久，最终掉头离去。
　　青衣道士在第一时间将视线转向旁边狐女。
　　狐女已经被王安石按住，“它与你不在同一时空，你追不上它。”
　　“它看得见我们。”唐凌云道，“它是谁？”
　　“它看得见你，同你看得见它一样。”王安石道，“它是你父亲。”
　　随王安石话音而落的还有李士宁的拂尘，拂尘第二次挥动，众人又转换了时空。
　　这回，几人转到一处四野无人的湖心亭里。
　　王安石和李士宁已在亭中就坐，狐女和青衣道士站立一旁，俱自警惕地观察了周围，意外发现这个湖心亭根本没有连向湖岸的通路。
　　“虽然用了不少时日，你总算还是登了榜。”王安石一边煮茶一边悠然道，“我既答应你来找我，便不会失信于你。”
　　“你刚刚带我们去的那个地方——”
　　“便是介甫出生之时的光景。”李士宁接话道。
　　“你能穿越时空？”唐凌云讶道。
　　“幻境而已。”李士宁捋须道，“介甫找你来，实是有桩差事想交托与你。”
　　唐凌云没接话，目光转向王安石，静静等待。
　　王安石卖了个漫长的关子，直到湖心亭外渐起雾气，周围白茫茫一片，他才放下茶具，道：“我身上一直有一则獾郎传说。世人为谤我，借题发挥，言说我是野狐精，我从未在意，因我并非狐精。不过我确实有这么一位朋友，他知我懂我，信我助我，我自嘉佑年入京为官，身边来来往往了许多朋友，唯独这位狐精朋友，从来不离不弃。”
　　听到这里，狐女不由看了李士宁一眼，却见李士宁老神在在地闭着眼，似乎根本不介意王安石没把他算在不离不弃的朋友里。
　　王安石又说：“你既是它女儿，这桩事，你来办最合适不过。”
　　“您是想知道它去哪儿了？”唐凌云试探着问。
　　“是。”
　　“它死了。”唐凌云说，“林灵素杀的。”
　　“林灵素可没有这种本事。”李士宁突然睁开眼睛说。
　　“您的意思是，”唐凌云疑道，“杀它的，另有其人？”
　　李士宁重新闭上眼，“这是你的任务。”
　　王安石茶已烧好，先后倒了几杯，客气地先递了一杯给狐女。
　　狐女接过茶，道了声谢，低头看向茶杯中微微冒烟的热茶，茶末浮在表面，顺时针打着圈，一圈、两圈、三圈……
　　唐凌云从失神状态里回过神，再抬头，狐女已经站在闹市中，唐凌云当下惊得转头四顾，见青衣道士还在旁边，黑马也在身后，立时放下心来。
　　然而再转回头，狐女手中茶杯还在，杯中茶水仍在袅袅散着热气，唐凌云顿觉，刚刚在醴泉观的一场经历好似黄粱一梦。
　　闹市嘈杂干扰，唐凌云调低环境音量，问叶展：“你在吗？”
　　“在。”
　　“全程都在？”
　　“嗯。”事实上，叶展不仅全程都在，而且全程都在惊叹这段游戏设计的完美。和唐凌云的关注点不同，叶展在场景中看到的，是游戏里 NPC 个人意志和场景美术的丝滑衔接。按他对传统游戏制作的理解，制作流程一向是各环节人员的通力合作。策划、美术、程序几个核心工种之间需要沟通，互相说服，磨合，人力协作存在天然局限性，无论再怎么和谐的团队，都不可能配合完美，因为完美并不存在。但 AI 不同，AI 服从程序设定，只要技术能写，服务器能跑，它们完全可以达到人力无法达到的极限配合度。
　　叶展突然特别想知道，凰图六年前收购的那个学生团队究竟做了什么。
　　“我忘了九龙还是辉耀……提过一个概念，说大宋是东方美学扛鼎之作，以前我都没觉得，今天跟着李士宁进入幻境，我突然就想到这个概念了。”唐凌云想听叶展对醴泉观奇遇的见解，于是“抛砖引玉”道：“王安石出生在冬天、早上，他是南方人，幻境里还有早晨的鸟叫、鸡鸣，第二个湖心亭幻境，水雾弥漫，我也听到了鸟叫，两种鸟叫的声音不同，应该是区分了水鸟和陆鸟。还有整体幻境的变化，转换是流动的，像水一样，两个幻境色彩也不同，你有没有注意到，第二个幻境虽然是在湖心亭，但感觉场景里绿绿的，第一个就很白，完全不一样。”
　　“第二个场景里，湖心亭周围有莲叶。”叶展说。
　　“有莲叶吗？”唐凌云大惊，“我居然没注意到。”
　　“我也没注意到鸟叫声不同。”
　　游戏里，狐女把茶杯递到青衣道士面前，“原来茶杯也是碧色。”
　　青衣道士极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杯子，道：“你对王安石发布的任务有什么想法？”
　　“应该是剧情解谜吧。”唐凌云道，“李士宁说老狐狸不是被林灵素杀死，说明真凶另有其人，是要我们找真凶。”
　　“有个场外信息。”
　　“什么？”
　　“一般来说，一个支线任务被触发，系统面板都能找到。”叶展说，“但王安石的这个，系统上没有。”
　　“发布人换李士宁呢？”
　　“无。”
　　“这说明什么？”唐凌云急问道。
　　“我猜，”叶展顿了顿，“这个任务是专为小狐狸量身定制。”


第95章 开封五怪（28-29）
　　交换完对王安石任务的看法，狐女和青衣道士各自沉静。走过两条街，唐凌云认出两人在东一条甜水巷附近。
　　“我们先把紫姑任务做完，再研究王安石任务，以免搞昏头。”唐凌云道。
　　“好。”
　　“还要预留马球时间，刘璞研究的那套打法需要练习。”
　　叶展想接着说“好”，顿了顿，道：“现在练？”
　　之前小队和王颜吕、杨素他们在横街练过球，那里有现成的单门球洞。唐凌云和叶展一拍即合后，即刻问刘璞要来马和球杖，去往横街。
　　听闻唐、叶二人要练球，练九龙忍不住在队伍频道问：“你们是要 solo 吗？”
　　“还没定。”叶展道。
　　“solo 吧，我想看谁厉害。”练九龙说。
　　唐、叶二人到达横街单球门处，没来得及回应练九龙的建议。
　　球杖击球、传球、投球都需要练习，对于狐女和青衣道士来说，对战并不是第一要务，到场地，他们先练的是基础配合。
　　“马球操作比我想象的难。”唐凌云诚实道，她注意到叶展上手很快，比她厉害很多。
　　“马球是大宋最核心的竞技玩法。”叶展道，“操作设计上，也会根据玩家水平的不同做相应的难度升级。”
　　“这么说，我算初级水平。”唐凌云大力挥动球杖往球门击去。
　　“刘璞只用短短几天，完成了初级到高阶的跃升。”
　　球没进，唐凌云叹了口气，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认输？”
　　“认输很奇怪？”
　　“不奇怪，”叶展说，“你认输，奇怪。”
　　“你对我有误解，在我不擅长的领域，我很会认输。”
　　叶展一边接她的传球一边问：“什么叫很会认输？”
　　“小时候我爸教我下棋，围棋象棋都教过，我找不到下棋的乐趣，但我不会强硬反对学棋，我就输给他，一直输，直到我爸觉得我没天赋，放弃。”唐凌云说，“吾生有涯，而知无涯，人的时间和精力大大有限，当然要放在自己喜欢的领域。”
　　叶展没作声，转手将球挥入孟中。
　　“你看，你也刚接触马球，五投五中，天赋异禀。”唐凌云道。
　　叶展失笑，道：“你第一次玩游戏是几年级？”
　　“你指电子游戏？”
　　“嗯。”
　　唐凌云想了想，“我爸管我很严，以前几乎没有正经接触过游戏。你呢？”
　　“小学五年级。”叶展道，“家长带我去看科技展，有一个穿戴设备厂商提供了一款实况棒球游戏，据我父亲说，我当时玩得很入迷，怎么拉都不肯走。”
　　“你是不是大杀四方？”说话间，狐女又把一颗球传给青衣道士，道士精准接到球，又驾马运球，成功送球入孟。
　　对唐凌云的提问，叶展发出一个意表否定的语气词，续道：“就是因为一直输，我才不肯走。”
　　唐凌云“哈哈”大笑，“不服输的人原来是你。”
　　叶展定了定神，又道：“我只是想说，我上手比你快，是因为比你多了快十年的游戏经验，并不是天赋。”
　　“你有没有想过，”唐凌云缓缓道，“你愿意花十年的时间去积累游戏经验，这本身就是一种天赋？”
　　“就像你愿意花时间了解历史一样？”
　　唐凌云沉默，迎接第无数次因叶展精准洞悉自己而产生的心潮起伏。事实上，关于自己对历史有天赋这点，她也是接了《大宋 Online》之后陆续觉察的。比如刚刚想起爸爸曾经试图教她下棋，她用自己的方式挡了回去，可爸爸带她认识历史，她从没拒绝过。即便对爸爸后续强行灌输的历史观点，她也只是反对爸爸的教育方式，从未拒绝过吸收知识。包括爸爸说，学史的人应该专注，因为研究历史和研究未来一样，是一项旷日持久，或许毕生都无法得到正确答案的工作，要提前接受研究活动最终可能面对的虚无，她全都听了、做了。
　　唐、叶两人静默练球的空当，球场上突然出现一位“不速之客”。
　　段大在两人身前勒马，左右看看狐女和道士，“太没意思了吧你们，居然真的不 solo？”
　　“我比不过他。”唐凌云道。
　　“啊，也对。”练九龙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阿展是电竞高手。”
　　“你任务跑完了？”叶展问。
　　“刘姐在跑，我就抽空来看看。”话毕，段大勒马同青衣狐女并行，道：“小狐狸，要不要我帮你报仇？”
　　“报什么仇？”
　　“我替你赢这个臭道士。”练九龙道。
　　唐凌云想说不用，可惜练九龙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二话不说掏出球杖，一边运起地上球，一边扬声对青衣道士说：“咱们按标准的单门比赛算，谁先拿十二分谁赢。”
　　“时间不够，三局两胜。”叶展道。
　　“三局两胜是不是太快了？”
　　“或者算了。”
　　“三局两胜就三局两胜！”练九龙立刻让步道。
　　虽然听得出叶展对这场较量并无兴趣，大约是为了尊重对手，唐凌云发现他在场上很投入，生生把一场短节奏的和平较量打出了悬念，三局两胜比到了第三局。
　　唐凌云突然想到摘开眼罩看时间，这一看，狐女惊得立刻掉转马头，往信陵坊赶去。
　　已经九点半了。
　　黑马感知到狐女的心急，速度飞快赶到祁大娘家。
　　唐凌云操作角色飞身下马，进到宅内，正想问一句祁大娘在不在，就见主人端着盆从东屋步出。
　　狐女两步上前，在祁大娘疑惑的目光下，唐凌云道：“紫姑可是你请的？”
　　祁大娘眼神一闪，似在犹豫。
　　“大娘，您若真疼女儿，就该告诉我实话。我乃修道之人，专精鬼神之事，你连我都不信，还能找谁？”狐女苦口婆心道。
　　听到这里，祁大娘面色有了松动，片刻后，她朝狐女点点头，道：“是我为香玉请的神，我却没想到，香玉会因此受惊，一时都不敢想，究竟是不是紫姑降世。”
　　“是不是紫姑降世，大娘您依原样再请一次就知道了。”狐女道，“若只是这么稀里糊涂把紫姑请来你家，也不详细交代祈愿，我怕紫姑往后降罪，到底是香玉受苦啊。”
　　这位爱女心切的母亲大概也曾想过这些，经唐凌云一点破，祁大娘终于下定决心：“便按真人说的办。”
　　祁大娘这边开始准备请神仪式，横街的单挑也已结束。
　　青衣道士到信陵坊和狐女碰头，叶展转述了结果：“段大赢了。”
　　“段大马球经验比道士多。”唐凌云下意识宽慰道。
　　游戏里，青衣道士看着狐女摇头，“他赢在心无旁骛。”
　　“什么意思？”狐女很茫然。
　　“竞技比赛，只有一心想赢的人才会赢。”
　　“你想说，你输是因为……你不想赢？”
　　叶展默了默，“你说得好像我在为输找借口。”
　　“不是吗？”唐凌云故意挑衅道。
　　“不是。”叶展低声道，“我输是因为队友突然走了。”
　　“我是去赶任务。”唐凌云小声咕哝，“怎么还怪到我头上了。”
　　祁大娘将请神的香案摆在厕所门口，物件准备了畚箕，畚箕上装饰了钗环。
　　香烛点着，祁大娘正要跪拜，唐凌云提醒她：“大娘，您是替香玉请神，最好也能把她叫上。”
　　祁大娘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说：“她不肯来。”
　　事不宜迟，唐凌云当机立断道：“我去喊她。”
　　唐凌云担心香玉不在，影响紫姑降世的成功率，拔足狂奔前往东屋，她却没料到，正是在这段短途奔跑中，祁大娘家上空突然风云变换，狐女加快速度要去找香玉，突然感到肩上一股力量拉住自己——
　　唐凌云回头，还没看见拉自己的是谁，先看到系统浮层：
　　亲爱的玩家，今日测试时间已满。
　　请明天再来。
　　任务关键时刻被人拉住，唐凌云第一反应来人是青衣道士，当下摘了头盔起身，问对面人：“你拉我了？”
　　叶展一脸疑惑：“我？”
　　“不是你？”
　　叶展顺势起身，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意识到叶展神色不像开玩笑，唐凌云心下的焦躁转为狐疑，道：“难道是紫姑拉的我？”
　　眼见包间其他人陆续摘下头戴设备，唐凌云连忙走去门口，叶展跟上她，听她简单讲完去找香玉途中发生的怪事。
　　“祁大娘那边什么情况？”
　　“香烛点上，仪式应该就启动了。”叶展道，“天色变得很快。”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如果真是紫姑降世，不知道会不会节外生枝。”
　　叶展沉默，随唐凌云走出橡皮网咖。
　　29、
　　今天游戏测试结束，练九龙一直在注意叶展，他想，他要比叶展动作更快、更主动地去找唐凌云聊天，他已经准备好了聊天话题：先云淡风轻地提起马球 solo 的事，再顺其自然地教她一些简单的马球技巧，如果还有时间，他还打算向她请教几个历史方面的问题，——不能显得他像在显摆，也要不经意地帮她刷存在感。
　　练九龙没有预料到，结果不是他找她，而是她找他。
　　刘璞和林辉耀都说，他们最近在组队做任务，剧情和副本都是一起接，练九龙也想和唐凌云一起做任务，可他总是找不到机会，或者更直接地说，唐凌云总是不找他。
　　“九龙怎么还是闷闷不乐？”走出网咖大门，刘璞关切道，“昭国夫人那么喜欢你，这个任务要是拿分，你是大功臣。”
　　“胡说，我哪有闷闷不乐。”练九龙说话间一抬头，见前方两个人走路靠得特别近，他们越近，练九龙心里越难过，想挤个笑给刘璞看，证明自己很开心，实在挤不出，他在这时骤然发现自己丧失了一种能力，一种能在短时间恢复快乐的能力。
　　刘璞顺着练九龙的视线往前看，忽然想起一件被当事人遗忘的事情，道：“有件事，凌云忘了跟你们说。”
　　“什么事？”练九龙急忙问。
　　“她明天要去外地，办一点私事，晚上会找一家网咖登陆游戏。”刘璞道，“明晚，我们要异地了。”
　　“她要去哪儿？”练九龙又问。
　　“鹤陆。”
　　前方两人聊完紫姑任务，又接着讨论了王安石任务的思路，最终把任务第一目标点定在狐王庙遗址，寻找老狐狸死亡之谜。
　　正事说完，两人谈话出现空当，昨夜的旖旎氛围像一张巨网，悄悄又慢慢地在天地间铺散开来。
　　“去鹤陆的安全……”叶展低声道，“你有考虑？”
　　“我跟刘璞说了，飞机一落地就和她位置共享，情况不对劲，她会及时帮我报警。”
　　“很周全。”
　　“当然了，刘璞爸爸是警察。”唐凌云立刻接话道，生怕聊天断开，她又做昨晚那样的傻事。脱口而出的“刘璞”和“鹤陆”紧接着提醒了唐凌云一件代办事项，促使她停步，转身，等待队友。
　　小队五人会合，唐凌云说：“忘了告诉大家，我明天要去外地。”
　　“刘璞替你说了。”练九龙接话道，“异地没关系的，阿展上回也没耽误。可能就是马球比赛，万一匹配队友，会有点难办。”
　　这点唐凌云之前想到过，本来打算今天练练球找手感，以防在比赛场拖后腿，但今天一场练习下来，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掌握了刘璞的“战术”，确实还有些隐忧。
　　“没关系，再难办我也有办法！”练九龙又说，“你明天上线，我给你一对一指导，加练！反正昭国夫人那，刘姐自己能交差。”
　　刘璞闻言一笑，上前挽住唐凌云，对练九龙道：“你放心，今晚回去我就给她贴身指导，实践已经证明过，空气马球有效。”
　　这晚小队告别，刘璞一路都在和唐凌云分享马球技巧，如何牺牲游戏视角，保证进球。
　　男生们在讨论别的，话题照例是林辉耀发起，他像一个《大宋 Online》不删档测试倒计时，每一天都在提醒室友，距离测试结束还剩多少天。
　　“明天凌云还不在，这么一算，我们和她们相处的时间就还有四天了。”林辉耀转向练九龙，道：“你最近是为这件事郁闷吗？”
　　练九龙摇头，不说话。
　　林辉耀失笑，“你是不是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凌云。”
　　练九龙睁大眼睛看向他，看了几秒，又倏地跳过林辉耀去看叶展，发觉叶展并没表现出反常之后，练九龙不自觉松了口气。
　　“你想说什么？”练九龙反问林辉耀。
　　“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做。”林辉耀道，“我抄抄作业。”
　　“抄我作业？”
　　“不是你说的，我们寝室，你最有经验。”
　　练九龙突然在夜空下吼叫了一句，发泄什么似的，接着在林辉耀的大惑不解之下，道：“唐凌云这道作业，好难写。”
　　练九龙回寝室之后想了很久，关于他对唐凌云的心思究竟是什么。他难得这么长时间地思考一道“题目”，最终，他想明白，喜欢一个人，是解不出具体答案的，他一开始就被唐凌云身上那种自信和强大吸引了，是他以前没有接触过的女生类型。
　　慢慢相处下来，他发现唐凌云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她有时候很强，有时候又很简单，对喜欢的事情会投入百分之百的专注度。她从不掩饰自己，身上也没有那种为了讨谁喜欢而有的做作，她的真让人毫无防备地想要靠近她、了解她。
　　练九龙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理想型是柔弱、美丽，需要人保护的女孩子，其实最初没想过会对唐凌云有什么想法。可当他不断试图吸引她注意，期待她看到，并认可自己，心里那些原本很正常的想法渐渐都开始不正常了，不正常到他甚至见不得唐凌云看叶展，和叶展说话，对他笑，跟他走一起……
　　第二十六个游戏测试的晚上，练九龙辗转反侧，心焦如焚。他暗暗决定，等唐凌云从鹤陆回来，他要把自己的心事用最简单最男人的方式告诉她。


第96章 开封五怪（30-31）
　　30、
　　十二月二十七日一大早，唐凌云在学校门口搭机场公交抵达丽城国际机场。在此之前，她搭飞机出行的经验很少，也是因为担心误机，她提前了两个小时出发。
　　飞机八点半起飞，唐凌云七点一刻抵达。
　　登机流程顺利结束，唐凌云去往登机口等待航班。丽城前两天大风，今天却天气大好，唐凌云看着落地窗外的停机坪、蓝天，心中满怀对鹤陆的期待、对爸爸身上未解之谜的好奇，雀跃极了。
　　她很快转念想到晚上的测试，昨晚刘璞和她说了很多操作要点，她一一记下，其实并不是很确定实际能不能发挥出来。正式规格的马球比赛虽然是十六人编队，唐凌云心知哪怕出现一个拖后腿的队员，都会影响整个比赛的胜败。
　　想到十六人整队，唐凌云继而又想到开封五怪。给梅惊风和上官树发去的邮件已经过了三天，他们始终没有回复，昨晚查看阵营排行榜，开封五怪仍在最终出战名单。
　　郑弛知不知道开封五怪，他们和爸爸有没有直接联系，唐凌云决心要一一问清楚。
　　机场广播响起，提醒乘客登机口更换，唐凌云没听清楚是不是自己的航班，收了心神，竖起耳朵听。
　　然后她看见前方不远处走来一个人，穿白 T 恤，灰衬衣，牛仔裤，身上背着一个双肩包，看上去有点眼熟。
　　等他越走越近，唐凌云一颗心也越提越高，几乎到了嗓子眼。
　　早班机的登机口，到处是匆匆而过的乘客，叶展步伐沉稳，气质清越，在人群中很出挑。唐凌云认出他的同时，他也朝她挥了挥手，到近前，才微笑着说：“早上好。”
　　唐凌云收回惊讶表情，“你去哪？”
　　“和你一趟航班。”叶展摘了背包，在她身边落座，一边打开背包拿东西，一边慢慢收敛起悠闲的神色。
　　唐凌云眼见他从里面拿出平板，手指触控屏幕，很快拉出一些图片，递到唐凌云面前。
　　“昨晚回去，我查到一些情况。”叶展沉静道，“我一直对凰图六年前收购的学生团队很好奇，但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网上关于这支团队的资料很少。直到昨晚，我问到一位曾经从凰图离职的老员工，他说，六年前，李群只亲自去过一所学校校招。——对了，李群是《大宋 Online》的主策。”
　　唐凌云滑动着平板上的图片，有网络新闻截图、丽大校园网截图、论坛截图，她顺着叶展的话，道：“他来的是丽大。”
　　“对。”周围不断有其他旅客经过，叶展不由压低声音道，“大宋刚开测，业内人士就猜过，开封五怪是凰图内部工作人员，虽然这种事在游戏行业并不新鲜，我当时觉得，凰图应该不会这么高调，没往这个角度想。现在回想一下，越不可能的情况，或许才越可能。”
　　“你是说，”唐凌云面色凝重地看向叶展，“开封五怪就是凰图收购的那支团队？”
　　“或者是团队后来招纳的成员，两家公司同属一个企业法人。”
　　唐凌云脑子里一团乱，没捋出线头。
　　叶展看出她的混乱，道：“先别考虑他们和你父亲的关系，想明白最简单的逻辑，六年前，李群来丽大校招，遇见一个学生团队，他们做了《大宋 Online》的小游戏版，凰图收购了这支团队。”
　　“史技科学就是六年前注册的。”唐凌云想到补充说。
　　“对，这也是证据之一。”叶展道，“凰图收购了史技科学，他们开始做《大宋 Online》网游版。凰图内部员工说，大宋的核心团队不在总部，在偏远地区。”
　　“史技科学在鹤陆。”
　　“六年研发周期，内测、技术测走过几轮，今年不删档，开封五怪所在的史技游戏今年注册，甚至就在不删档测试前不久。”叶展不疾不徐地给出猜想，“记不记得梅惊风第一次见到鬼道士说了什么？”
　　经叶展提醒，唐凌云陷入回忆，道：“我记得她见到小狐狸说的话，见鬼道士说了什么，我记不太清。那时候她跟我说，‘他们居然真的把你做出来了。’”
　　“差不太多。”叶展道，“这不是普通玩家会说的话。”
　　“可既然他们不想被人查出和凰图有关系，为什么要说让人怀疑的话呢？”唐凌云疑道。
　　叶展定定地看着她，沉默良久，道：“现在可以试试把史技和你父亲联系起来，你父亲收到过史技的分红打款，和史技成员郑弛是师生关系，共同发表过期刊。你找到郑弛，她对你非常热情，甚至主动邀请你去鹤陆。”
　　听叶展慢慢讲出事情最有可能的原委，唐凌云目光渐渐失焦，露出大前天晚上，叶展第一次和她分析史技及其父亲关系时，她脸上那种略带脆弱的茫然。
　　只是今天，叶展没有移开视线，他仍然静静地看着她，默默体会着对她此刻心情的共感，以及被她牵动起来的陌生情绪，轻声道：“或许她就是为了引导你去找他们。”
　　唐凌云低下头，脑中翻涌起许多事，有和爸爸的往事，十二月以来和干术小队相处的细节，还有遥远的大宋。她习惯于一段时间只集中做一件事，不喜欢不同类别的事情搅在一起，会让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超出自己的掌控。
　　眼下，爸爸身上的未尽事宜就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失序感。
　　机场广播提醒乘客登机，叶展轻轻拍了拍唐凌云的胳膊，唐凌云也听到广播，点点头起身，一言不发向登机口而去。
　　31、
　　丽城往鹤陆的空中航程共计两个小时，加上起落降的时间，乘客下机时，已经是十一点。
　　叶展和唐凌云的座位不在一起，直到走出廊桥，唐凌云才重新看到他，见他还穿着在丽城穿的单薄衬衣，不由出声提醒道：“鹤陆外面温度只有几度。”
　　“哦。”叶展应了声，转手松开背包，正要往里面拿羽绒服，斜侧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帮他拎住背包，叶展一愣，停了片刻没动。
　　唐凌云察觉到他的停顿，一时间也有些迟滞，弄不清自己为什么那么顺手帮他提包，好像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她和他常常在晚上见面，天黑容易掩盖掉很多奇怪的反应，眼下却是大白天，再细微的变化似乎都无所遁形。
　　“谢谢。”叶展道。
　　唐凌云没作声，看他穿上羽绒服，略带惊讶地说：“我的外套也是黑色。”又接着低头往里看，像是才发现自己的卫衣是灰色，刚要开口公布这个“新发现”，转念想到不合适。
　　男生和女生里里外外都穿了同色系的衣服说明什么？
　　答案好像很暧昧。
　　他和她即将面对新的现实谜题，唐凌云不想提前走进泡泡里，头重脚轻，影响思路。
　　“史技的这些情况你在电话里告诉我就好，为什么亲自跑一趟，这个人情好大，我很难还。”唐凌云诚恳道。
　　叶展没有立刻接话，沉默了一段时间，他说：“鹤陆没有支持《大宋 Online》的网咖。”
　　“啊？”唐凌云一下急起来，“郑弛骗我？”
　　“如果《大宋 Online》核心团队真在鹤陆，”叶展道，“他们公司就可以玩大宋，不需要去网咖。”
　　“那如果我们猜错了呢？”
　　“猜错了，我们今天就回丽城。”叶展毫不犹豫地说。
　　唐凌云安静下来，借刚刚两个多小时的航程，她仔仔细细捋了这一整件事的逻辑，分门别类地归纳完，到叶展突然出现在机场，她能想到的，关于他来鹤陆的动机，大概率是史技。
　　“你对史技也很好奇吧？”她问。
　　“嗯。”叶展没否认，他不喜欢她说欠他人情，想纠正她的看法。但他更清楚地知道，眼下并不是计较说法或看法的时候。他们马上要见到史技科学的核心成员，甚至可能是原始成员。
　　郑弛给唐凌云发来邮件，说在 7 号出口等她。
　　唐凌云和叶展在飞机上都没关注鹤陆的城市风貌，还是走到出口附近，一下被大西北兜头而来的冬风扑了满脸。
　　鹤陆的风和丽城截然不同，又干又厉，唐凌云被吹得打了个冷战，连忙把防风帽戴上。
　　7 号出口停着一辆红色小车，唐、叶二人走出航站楼，小车车窗摇下，有位女士摘下墨镜探出头，猛朝唐凌云挥手，“唐凌云，这里！”
　　声音一出，唐凌云立刻受惊，转过头去看叶展。
　　叶展脸上也浮现着惊讶，道：“是梅惊风。”


第97章 开封五怪（32）
　　32、
　　两人都钻进了小红车的后座，接机的女士转过身端看了两人半晌，脸上带着热情的笑意，“我是郑弛。”
　　“唐凌云。”
　　“叶展。”
　　郑弛被后座年轻人略带防备又满含好奇的眼神逗笑了，她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道：“所以你们是小狐狸和鬼道士？”
　　“你是梅惊风？”唐凌云不答反问道。
　　“对，我是。”郑弛哈哈大笑，“我们网友奔现了。”
　　红车小车向前驶出机场，鹤陆的地域特色在车行过程中像画卷一样，慢慢展开在前方。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不急。”大概是因为鹤陆的光照太强烈，郑弛重新戴上墨镜，语气爽朗，“先带你们吃饭。”
　　唐凌云和叶展对视一眼，都没接话。
　　郑弛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细节，嘴角忍不住的笑意，道：“你们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唐凌云说。
　　“叶同学呢？”
　　“一样。”
　　担心两个来自南方的年轻人不适应气温，郑弛有意调高了车内暖气，顺便打开了音响，播放一些她常听的慢摇热单。
　　眼见后座两人相继解开外套，郑弛道：“一会儿带你们去吃羊肉，顺便，介绍开封五怪其他几个人给你们认识。”
　　“他们也是史技科学的成员吗？”唐凌云急问道。
　　郑弛又笑了，反问她：“知道我怎么认出你的吗，凌云？”
　　“你是我爸的学生。”
　　“你和唐老师其实长得不太像。”郑弛说，“唐老师说你长大以后不太喜欢和他合照，所以，他只有你的单人照片。”
　　郑弛声音放得很轻，唐凌云听出她对爸爸的敬重，从第三人口中听到自己和爸爸相处的不愉快，唐凌云心里泛起苦涩。
　　“唐老师是一位非常有人格魅力的历史老师。”郑弛说。
　　“但他不是一位好父亲。”唐凌云果断地说。
　　车内沉寂下来。
　　唐凌云和郑弛的交谈过程，叶展刻意避开了视线，去看车窗外的鹤陆风光。
　　有关唐凌云父亲的往事，是她不愿意过多向外人袒露的部分，叶展不想给她增加任何对外讲述的负担。
　　鹤陆是平原地区，因为时值冬季，沿途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原，间或夹杂几丛干草、几棵枯树，风貌看上去比丽城萧条。
　　一段时间的车程后，车行渐渐进入城市地带，越来越多的建筑物入眼，同丽城一样，鹤陆也是一座不那么典型现代化的城市，至少在建筑物规模上，和海市简直天壤之别。
　　郑弛载着两人到了一处饭馆门口，饭馆不在街边，而在巷中小院里，郑弛轻车熟路，一径把车开到院里停好。
　　叶展看到饭馆店名，低头在手机搜索。
　　搜索结果显示，该店在鹤陆口碑极佳。
　　郑弛替两人打开车门，唐凌云这才发现她很高，看上去足足有一米七五。她留着将将过肩的短发，比唐凌云稍长一点，身材很匀称，穿着打扮偏素净，不是设计感很重的类型。
　　唐凌云对她第一印象很好。
　　郑弛当先进店，饭点时间，里面服务员都在忙碌，到处热气腾腾。郑弛一路没停步，把两人带到一个名叫“远人村”的包间门口。
　　进门前，郑弛先敲了敲门，脸上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
　　里面很快传出一道欢快的声音：“是咱们小师妹到了！”
　　唐凌云听出声音的主人，上官树。
　　没过多久，包间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穿军绿色卫衣的男人出现在几人眼前，男人两颊似乎是被热气蒸得通红，眼睛里堆满笑意，第一时间就朝唐凌云看来。
　　“是小狐狸？”他问。
　　唐凌云面露尴尬，点了点头，说：“我叫唐凌云。”
　　“谢何生。”男人说，“你在游戏里看见的上官树就是我。”
　　“你好。”唐凌云说。
　　郑弛毫不客气地伸手推他一把，“你别把人挡在门口啊。”
　　谢何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似的，连忙让开地方，把门口几人迎进包间。
　　包间里除了谢何生，还坐着两个人，郑弛向唐、叶一一介绍了他们，唐凌云发现，比起郑弛和谢何生，另外两个成员看上去要腼腆一些，表情很和善，但没有主动和唐凌云搭什么话。
　　“还有一位木尺长……”在席上落座时，唐凌云想起又一个名字。
　　“啊，查哥，查哥有事，没来。”谢何生笑着说。转眼见唐凌云还是一脸疑惑，谢何生又补充道：“查哥是我们的技术开发，上周娃刚生，不太有时间。”
　　“叫上锅子吧，老谢。”郑弛打断两人的闲聊。
　　等“上锅子”的时间，唐凌云默默消化刚刚一段时间里得到的只言片语，试图叠进叶展早上的推想中。
　　与此同时，叶展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桌上几个人，此前，他在游戏里和开封五怪打交道不多，加上这支队伍表现一直很低调，即使他对他们曾经有过好奇心，也很快被其他人和事干扰，没有追根究底。从鹤陆机场出来，到此刻坐在这家毫不起眼的饭馆内，叶展始终无法把开封五怪、史技科学和眼前五个人联系在一起。叶展向内探寻原因，心知可能是自身偏见作祟，既往认知里的科技业精英人士都是智叟、莲笛高管或张康那种，相比较而言，眼前这群人——
　　太过朴素了。
　　两个初到鹤陆的年轻人都在暗中思考，而当郑弛口中的“锅子”端上来，对新人物和新环境的防备俱自随羊汤的热气飘散。
　　严格意义上来说，叶展和唐凌云都算是南方人，日常饮食很少吃羊，更别提喝到汤香浓郁、汤色却异常干净的羊汤。
　　郑弛坐在唐凌云身边，锅子一上，她先替唐凌云盛了一碗。
　　坐叶展旁边的谢何生也主动包揽了照顾他的职责，盛好汤递给叶展时，谢何生笑着说：“郑弛今天接机特地没带我一起，怕小师妹觉得我们是坏人，没想到，她会干脆带男朋友一起来。”
　　唐凌云被一口热汤呛住，还是坚持开口道：“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搭档，老板。”
　　“老板？”郑弛和谢何生异口同声道。
　　唐凌云给自己顺了顺气，飞快掠了一眼叶展，见他低头在喝汤，似乎没有要代她解释的意思，便继续说道：“他是干术公会会长，我玩大宋，就是他找我的，我们按日薪结算。”
　　郑弛闻言一笑，“原来是叶同学截了我们的胡啊。”
　　叶展顾不得羊汤鲜美，放下汤碗，道：“你们本来想找唐凌云？”
　　郑弛眼神一变，对叶展的反应能力很惊讶，又对他笑了笑，不答反问道：“叶同学学什么？”
　　“经济。”
　　“……怪不得。”
　　谢何生见状摇了摇头，“咱们当初也该找个经济学院的合伙人，不然也不会被卖这么久。”
　　谢何生对面一个眉毛很浓的男士道：“我记得小查辅修了经济。”
　　“得了吧，他说他当时就是混了个学位，一点没能学以致用。”谢何生说，“查哥还是写代码靠谱。”
　　“吃饭，别聊工作。”郑弛再次打断了谢何生。
　　叶展收回观察的视线，低头喝汤。他以前吃过羊肉，也去过做法西式、餐品讲究的餐厅，没有一家比得上手中这碗羊汤。
　　喝汤间隙，他悄悄向旁边唐凌云移去视线，想知道她是不是也爱这碗汤，像有某种感应似的，唐凌云察觉到他的目光，两人隔着彼此的汤碗交换视线，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信息：好好喝。
　　唐凌云和叶展早上都没吃饭，机上早餐也没碰，到这会儿，都已经饥肠辘辘。羊汤之后，服务员陆续又端来其他菜品，羊排和羊肉串，还有一些本地特色生蔬菜，拌了芝麻酱，格外爽脆。
　　饭过一半，唐凌云出去上洗手间，一出门，陡见叶展等在洗手池，两人一对眼色，一起悄悄往外走。
　　鹤陆地处西北，虽然海拔不如丽城高，纬度关系，光照也很强烈，给人一种此地和丽城一样温暖的错觉。
　　唐凌云跟在叶展身后，穿过羊肉馆门口厚重的门帘，人还没出门，先被外面冷冽的大风猛刮了一道。她连忙拉起羽绒服外套和防风帽，小跑着走去墙根避风。
　　叶展随后也拉起帽子，慢慢走去她旁边，背靠着墙，听到她问：“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发现？”
　　“目前还不明确，”叶展道，“郑弛像是这支团队的负责人。”
　　“我也觉得，她老把话题转开，其他人都没意见。”唐凌云道，“来之前，我以为开封五怪至少有三个人是我爸的学生，期刊上第二署名的不是有三位吗？结果居然就只有郑弛是。”
　　这则观察提醒叶展忽略的细节，他想了想，道：“或许期刊上的署名和史技科学没有必然联系。”
　　“嗯，而且听他们几个人的意思，谢何生和木尺长——就是查哥，也不是学历史的。”唐凌云道，“史技，可能就是顾名思义的组合，历史和科技。”
　　叶展沉默，脑中发散思考了更多，转身回包间前，他想起问唐凌云：“你还在和刘璞位置共享？”
　　“在呢，从下飞机开始，她就能实时看到我的行踪。”唐凌云此时已经冻得不行，跺着脚钻进店内，头也不回地说：“放心吧。”
　　两人却都没想到，进包间前会碰到开封五怪之一，那位眉毛很浓的男士，郑弛叫他望哥。唐凌云和叶展分明是从店外进来，一瞬间都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没做什么，倒有一种做了亏心事的感觉。尤其是走在前面的唐凌云，一边和对方打招呼，一边不自觉红了脸，一路低头直到回包间。
　　相较于唐凌云，叶展倒显得分外坦然，一点没有害羞的意思，和望哥打招呼时，脸上甚至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
　　后来一整顿饭，桌上众人都没再提过工作相关，唐凌云问了一些羊肉、羊排和羊汤相关的问题。饭局结束已经快到下午一点，谢何生提出和郑弛一辆车，剩余两人另行驾车离开。
　　走出饭馆，唐凌云问：“我们要去哪？”
　　“去你一直想去的地方。”郑弛说。
　　“就是我们公司。”谢何生友善地补充道。
　　唐凌云过往人生非常简单，除了兼职打工，几乎没有接触过学校以外的社会关系。因此，她对史技科学本身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吸引她的，一直是史技科学和爸爸的关系。
　　叶展情况不同，他父亲本身是企业中层，加上张干的关系，少年时代，他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大人”，又兼他自己对新创行业感兴趣，网上新闻也主要关注这些。一顿午饭下来，他对史技科学的好奇心到达顶点。


第98章 开封五怪（33-34）
　　33、
　　唐、叶万万没想到，史技科学并不在高楼大厦里，它甚至不在写字楼里。郑弛驱车驶入的是一座巨大而空旷的园区，门口一块银色的牌子，写着史技科学中英文名称。
　　在车辆进出口的关卡，叶展意识到自己确实小瞧了这家公司。
　　从车辆识别到人员面部识别、访客信息识别，他们用的是全无人操作。
　　史技科学占地面积超乎叶展的想象，公司停车场独占一块露天区域，郑弛停好车，谢何生当先下车给后座开门。
　　叶展下了车，被整个区域内低矮但未来感十足的建筑物震惊，那些房子成散落式排布，每一栋都是圆形，外立面主要是黑白两色，乍一看，形状很像蒙古包，但全是金属色和玻璃外墙，顶部是平顶。建筑物层高有高有低，目测最高不超过三层楼的高度，外墙做了防窥处理，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构造。
　　“你们公司这些房子好像围棋。”唐凌云突然说。
　　谢何生闻言笑道：“小师妹眼睛尖，外观造型确实是围棋，有机会带你们坐直升机，俯瞰比较有意思。”
　　“好酷。”唐凌云眼睛发亮地说。
　　郑弛在前给两人引路：“走这边。”
　　“不去公司啊？”谢何生问。
　　“先去基地。”郑弛头也不回地说。“你要是有事忙，自己去忙。”
　　谢何生疾走两步赶上前来，“我能有什么事忙，招待师弟妹比较重要。”
　　郑弛和谢何生一起将师弟妹带进离门口最近的一座黑楼。
　　说是黑楼，其实外墙颜色更接近灰色，直至走到楼前，外面人依然看不见里面。到一处门禁识别系统前，郑弛刷完脸，自动门打开，竟是扇配合墙体弧形的流线型大门。
　　进门前，唐凌云和叶展对视一眼，叶展在唐凌云眼中看到雀跃和期待，一如她看到的一样。
　　门内灯光昏暗，是单层挑高的巨大空间，门口布局像是普通人家的玄关，里面空间与玄关隔着一面巨大的墙体，叶展就近看墙体材质，纹理不透光，不像化学原料，叶展想就近观察，眼前突然出现一副头戴式眼镜。
　　“戴上试试。”郑弛手上拿了两副眼镜，分别递给唐、叶二人道。
　　看到眼镜，唐凌云正狐疑，谢何生已经从柜子里取出另一副眼镜，边戴边说：“戴上吧，带你们参观基地。”
　　唐凌云不再犹豫，果断接过眼镜戴上。
　　叶展没有接，道：“如果是虚拟现实，我自己的眼镜可以看。”
　　郑弛目光一锐，盯住叶展的眼镜，半晌，她转手把剩余那副眼镜放回柜子里，道：“忘了你是经济学院。”话毕，郑弛也自行打开了又一个私人储物柜，拿出一副蓝色眼镜戴上。
　　随几人依次戴好眼镜，随郑弛绕开影壁进入建筑物内部，叶展注意到郑弛握起一个精巧的小遥控器，向半空中按了一道，楼内场灯俱灭，嘈杂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再接下来，众人目之所见就有些超乎想象了。
　　几秒钟前的密闭黑楼转瞬变成古都街景，街上正是白天，到处都是商贩和顾客。现实的转变使唐凌云感到一阵不安，转头在“街上”看见叶展，她才安定下来。
　　前方郑弛和谢何生还穿着现实的服饰，唐凌云和叶展也一样。
　　“一起逛逛吧。”郑弛说，“凌云认出这是哪儿了吗？”
　　“州桥。”
　　“果然是唐老师的女儿。”
　　有《大宋 Online》的游戏经验在前，唐凌云对眼下的虚拟现实体验并不陌生，和游戏不同的是，他们此时并不是在操作角色，而是他们自己在真实地行动。街上人群都穿宋朝服饰，只有他们四个人，像乱入了古代场景，偏偏场景中的人对“闯入者”都不好奇，连一道异样的目光都没有。
　　唐凌云试着去碰撞街上行人，发现自己居然凭空穿过了对方。
　　郑弛反身看她动作，笑道：“你只戴了眼罩，缺乏体感设备，如果穿上全套体感衣，你就能被撞了。”
　　“他们看不见我们？”唐凌云问。
　　“你想让他们看见？”郑弛反问道。
　　“他们只是虚拟影像，看不见你。”谢何生道，“这些影像、建筑和人物资产，都是为了方便我们的策划找灵感用的。”
　　“你是说《大宋 Online》的游戏策划？”唐凌云问。
　　“对。”
　　“《大宋 Online》不是 AI 策划吗？”
　　谢何生笑了，良久，他说：“还是郑弛来说吧。”
　　郑弛没来得及向两位年轻人解释，州桥上空突然出现一道陌生的男音：“弛姐在吗？”
　　郑弛联通耳机，“什么事？”
　　“辖区民警说接到报警，有一名十八岁的丽大学生在我们园区失踪。”
　　听到这则说法，唐凌云脑中灵光乍现，立刻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发现手机信号为零，和刘璞的位置共享因此断开，她当即想通事件缘由，有些不好意思地向郑弛举起手，“应该是我室友报的警。”
　　唐凌云走去室外给刘璞打电话，“刚刚去的地方屏蔽了手机信号，我没事。”
　　刘璞仍然半信半疑，“鹤陆为什么会有屏蔽信号的场所？你确定接待你的人可靠吗，安全吗？”
　　唐凌云犹豫了片刻，道：“可靠的，而且，叶展和我在一起。”
　　“叶展和你在一起？”刘璞猛地拔高音量，“他也在鹤陆？”
　　“对。”室外气温低，唐凌云冻得手指僵硬，道：“详细细节，我回学校跟你说，你放心，有信号的地方你就有我的定位。”
　　“好，我等你回来。”
　　电话另一端，直到和唐凌云结束通话，刘璞仍然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萦绕在她脑中的猜想很多，关于为什么叶展会在鹤陆，他们是提前商量好的，还是意外碰上的……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刘璞非常好奇。
　　34、
　　刚刚急着出门向刘璞报备行程，以解除史技科学“拐带大学生”的罪名，唐凌云没来得及观察黑楼内部。和刘璞打完电话重回楼内，她想到环视全场，却意外发现，整个大空间内一片漆黑，连一片光柱都没有，她甚至看不见郑弛他们在哪儿。
　　可一旦戴上眼镜，州桥街市就瞬间裹卷了她，唐凌云一眼看到前方郑弛三人，当下甩开疑惑，大步追上了他们。
　　谢何生先看到唐凌云，满脸笑意地说：“小师妹，你这位同学嘴巴太紧了，我还想趁你不在打听点消息，他一个字没往外说。”
　　唐凌云闻言看了叶展一眼，见他表情平静，不由反问谢何生道：“你想打听什么？”
　　郑弛独自走在前方，头也不回地接过话头：“对《大宋 Online》，对史技科学，你们知道多少？”
　　“李群说，《大宋 Online》实现了全 AI 制作。”叶展道。
　　谢何生“嘿哟”一笑，“终于开口了。”
　　郑弛不像谢何生那样爱开玩笑，一本正经道：“叶同学相信他？”
　　叶展想了想，“他没有必要公开说谎。”
　　郑弛失笑，“他是没有说谎，但他是个演说家，最懂语言陷阱。”
　　“当初就是他把我们骗来鹤陆，一骗好多年。”谢何生接话道，“查哥一个拿过全球专利奖的人，都被他骗来鹤陆结婚生子。”
　　“可是，全 AI 制作这种说法，如果是谎话，不是很容易戳穿吗？”唐凌云疑问道。
　　“他可没有明确说过大宋是全 AI 制作，用的都是暗示性话术，而且，大宋确实有全 AI 制作的部分，但并非整个游戏的各个环节都实现了全 AI。”郑弛道，“AI 确实很好用，它不能取代人类。”
　　“我爸爸参与了大宋制作？”唐凌云直接问出此行目的。
　　有过中午饭局上郑弛的欲言又止，唐凌云本不抱期望她会如实相告，心里还琢磨着，她一定要见招拆招，不问到答案决不罢休。不料，郑弛听完问题，只犹豫了很短时间，就说：“唐老师是我们特聘的 AI 交流师。”
　　唐凌云瞠大了眼睛。
　　“我和老谢、查哥几个人把项目卖给凰图后，很快启动了网游项目的制作，凰图有充分的技术实力和服务器储备，能把我们那个小东西变得更大更具象，我们二话没说就来了鹤陆。”郑弛说，“我们的项目里，最耗人力的部分就是 AI 型 NPC 的培养和同化，技术可以调取这些 NPC 们的历史资料，解析和匹配出具体性格，AI 和 AI 之间可以沟通无障碍，但要和现代人沟通，需要掌握现代语言体系，这就需要一个精通历史的现代人。因此，我找到了唐老师。”
　　“你是丽大历史系的，为什么不找更知名更有威望的教授、专家学者？”唐凌云问。
　　“原因很简单，他们不愿意。——当然，我并没有找过他们，我从来就没想过第二选择，出现这个需要的当下，我只想到唐老师一个。”郑弛说。
　　一段沉默，众人在街角转弯，谢何生面带微笑地说：“忘了给你们作正式介绍，郑弛是史技科学的第一位 AI 交流师。我们最早给李群看的那个小游戏，花一年多时间做的范仲淹，就是她的作品。”
　　听谢何生这一说，唐凌云再看郑弛，目光中不由带了些许激赏。郑弛准确识别了她的眼神变化，笑道：“我还挺好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唐凌云此时已完全放下防备心，视线往身边叶展掠了掠，“不是我，是他帮我找到的。”
　　郑弛看向叶展，“社交网站上应该能搜到很多我们几个的联系方式，你们不会是一个一个试的吧？”
　　“叶展只找到了三个。”唐凌云想也没想地说。话说完，她才意识到一些不对劲，不由自主看向叶展。
　　叶展也正看着她，但因为她戴着眼镜，镜片阻隔了她的眼神，叶展读不出她此时的情绪。
　　郑弛一来一回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禁不住笑着摇了摇头，道：“和凰图签约的时候，我们都还很年轻，李群对我们几个用了不少话术，半诓骗半引诱地签了好多保密协议，所以，有些事情，我们不能讲太多。”
　　“还是天真，当时都太想做出东西来了，李群什么人，哪会看不出我们想要什么。”谢何生也说，“现在回想，也许不是他挑中了我们，是我们挑中了他。如果不是他把我们弄到鹤陆来，今天根本不会有大宋。”
　　“为什么这么说？”唐凌云好奇道。
　　“小师妹是不知道，我们几个当年也和你们一样，意气风发、心思浮躁，毕业在即，都想去大城市闯荡，要不是和凰图签了合同，李群说他们凰图的根——也就是服务器——都在这里，是凰图的大基地，我们才不会来鹤陆。”谢何生说，“不来鹤陆，就做不出《大宋 Online》。”
　　“你说了跟没说一样。”眼看两个年轻人双脸茫然，郑弛毫不客气地吐槽道。“老谢的意思很简单，一句话，做大宋，心要静。”
　　“心远地自偏。”唐凌云道。
　　这句诗把郑弛逗笑了，她说：“陶渊明写这句诗的时候，是他归园田居之后，归园之前，他游宦多年，‘地’可不偏。”
　　唐凌云不作声，她并没有自大到要指导郑、谢两人人生的意思，只是中午吃饭的包间叫“远人村”，使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陶渊明，也是不由自主地接了话。
　　“开封五怪为什么下榜了？”叶展问。
　　“本来就不是真实玩家，靠特殊技能涨分，一直霸榜不厚道。”谢何生道。
　　“我看马球比赛，你们还在啊。”唐凌云道。
　　“马球比赛我们会参加的。”谢何生道，“之前的积分我们都转送出去了，就算马球比赛拿第一，也不会对榜上玩家造成威胁。”
　　“我看到干术公会上榜了。”郑弛道。“很厉害。”
　　“我们总共四个身世任务，丢了两个，前面很亏。”唐凌云道，“我的队友们都说我选到一个 bug 角色，很弱的 bug。”
　　郑弛和谢何生相视一笑，就像唐凌云跟他们说了个大笑话。很快，谢何生解释说：“你确实选到 bug 角色，但你这个角色，一点也不弱。”
　　“我都没有身世任务，还不弱？”唐凌云控诉道，“而且前期一直在被各种黑化 NPC 针对，出门都很难。”
　　唐凌云和郑、谢两人交谈时，叶展一直观察后两人的反应，到这时，他道出自己心中疑惑：“小狐狸在游戏里被针对，是你们故意做的设计？”
　　郑弛和谢何生同时收起笑容，静了片刻，郑弛说：“游戏里的内容，我们不能讲。”
　　“是保密协议？”唐凌云试探地问。
　　郑弛没作声。
　　唐凌云和叶展对视一眼，虽然镜片阻隔两人交换眼神，却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这时，郑弛忽然拍了拍唐凌云的肩膀，换了个异常恳切的语气，道：“我这边有些重要的东西，最好你私下看看。”
　　谢何生适时会意，转对叶展说：“叶同学想不想参观我们公司？”
　　叶展看向唐凌云，他在用眼神问她，需不需要他在。
　　唐凌云读懂他的意思，隐约猜到郑弛给的东西和爸爸有关，于是摇了摇头。
　　叶展没有坚持，跟谢何生走出了黑楼。


第99章 开封五怪（35-36）
　　35、
　　史技科学的办公楼落在一枚白色的“围棋”里。
　　谢何生毕竟是成年人，察觉到叶展不太喜欢闲聊，没有强行和他搭话，两人一路沉默走到办公楼。
　　和灰楼一样，白楼的门禁识别也很严格，谢何生点触操作了一段时间，大门才开。比起灰楼，白楼内部显得格外明亮开阔，楼内是中空设计，一楼大平层，二楼和三楼是环绕型设计，楼层之间架设的是楼梯。
　　“今天是周六，来上班的人不多。”谢何生领叶展走进一楼大办公室，叶展只简单环视一圈，彻底摒除了自己原先的偏见。
　　史技科学的办公室，不像普通企业那样，到处是整齐划一的格子间，他们的工位错落有致，每个都是独立设计，位置很宽敞，有人用人体工学椅，有人放了豆袋沙发，大量奇形怪状的座椅。
　　除开座椅，各人工位上的电脑都是市面上最顶配的工作一体机，不少人的桌面上放有各具特色的私人物品，有玩具、手办、零食柜……办公间的中央，摆放着一个面积巨大的木雕模型，叶展一眼认出那是大宋都城。
　　“只有老城区，没有外城。”谢何生注意到叶展在看模型，随同介绍道，“这是老凌做的，他学建筑。我们另一栋楼有他做的全景，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带你去。”
　　谢何生口中的老凌也是开封五怪之一，饭局上话最少，身形最瘦的那位男士。
　　“不急。”叶展道。
　　“老凌当年死都不肯跟我们来鹤陆，郑弛真的是三顾茅庐，精诚所至，他才答应跟来的。”谢何生感慨地说，“不好意思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见了你跟小唐，学生时代的事一下子全想起来了，就忍不住想说，你可别嫌我啰嗦，我特别不喜欢啰嗦。”
　　叶展默默跟着谢何生上楼，低头踩到楼梯，发现脚下梯阶的材质是木质，怪不得一进楼内，他最先闻到一股陈旧的木香。大概因为他们铺设梯阶时做了特殊角度倾斜，不上楼，看不出梯阶是什么。
　　“史技科学是郑弛创立的？”叶展问。
　　“你不是查到我们的背景了吗，法人姓郑呀。”谢何生笑道。
　　“是郑弛的家人？”
　　谢何生摇头，“就是郑弛自己的名字，她后来给自己改的名。”
　　叶展没作声，经由郑弛想到唐凌云，他猜到郑弛要和她单独聊她父亲的事，只是不知道，她会经历什么。
　　二楼似乎是茶水间，偶尔也掺杂有工位，更多的是休闲区，还配备一些大型成人玩具。
　　“叶同学想喝咖啡吗？”谢何生问。“我们公司咖啡很不错，豆子是查哥亲自烘的。”
　　“查哥才艺很多。”
　　叶展冷不丁的玩笑引发谢何生的巨大笑意，他说：“查哥确实多才多艺，他是个做事极其专注的人，但维持专注，有时候需要一些小小的、身体上的劳作。——查哥是这么说的，我达不到他的境界，不需要这种劳作。”
　　“谢师兄学什么？”叶展想起来问。
　　“猜一下。”
　　“猜不到。”
　　“我学农的。”谢何生笑着说。
　　叶展心下感到惊讶。
　　“史技最早成立的时候，只有我、郑弛和查哥。”谢何生接着说，“我们一起参加过很多程序开发类的比赛，都是郑弛发起的。凰图买了我们那个小游戏之后，老凌和望哥也进来了。他们本来都不想找工作，打算读研、走学术，愣是被郑弛挖到团队里来了。郑弛是个狠人，她想做的事情，总是能做到。”
　　谢何生言谈间必提郑弛，使叶展不由得注意起他的表情来，然后他发现，谢何生说起郑弛时，脸上神情很不寻常。
　　叶展想到一些可能，关于谢何生对郑弛的情感。
　　“呀，太阳要下山了。”谢何生看向巨大的落地窗外，“鹤陆天黑比较早，四五点就黑透了，你从丽城来，是不是不太习惯？”
　　叶展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到北方城市的日落，很美。
　　36、
　　五点钟，鹤陆天色彻底黑透了。
　　叶展顺着郑弛指示的路线，沿基地灰楼的室外楼梯走到楼顶，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玻璃房，楼顶风大，玻璃房的灯光因而显得格外静谧，叶展不用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繁星，相较而言，丽城星空多少有些拘谨了。
　　叶展慢步走去玻璃房，玻璃很厚，不知道是涂层还玻璃材料本身的关系，他看不见里面什么情况。叶展在门口研究了半天怎么开门，始终没找到办法，正打算下楼去问郑弛，却见玻璃门在他眼前松动，有人从里面开了门。
　　玻璃房里的音乐随之传出来，慢摇类的歌曲，似乎是郑弛的喜好。叶展推门而入，发现里面空间很大，有一张巨大的灰色沙发，唐凌云坐在沙发上，仰头观天。
　　玻璃房内大概有暖气，唐凌云只穿着卫衣，看上去一点都不冷，叶展在门口站着，愣了半天，道：“如果你想一个人——”
　　“这里星星很好看，视野三百六十度全景环绕。”
　　叶展随手关上门，走去沙发的另一旁坐下。
　　沙发低矮，约等于席地而坐，叶展找到最佳姿势，同唐凌云一样躺坐望天。
　　玻璃房内都是地灯，设计很巧妙，光打在角落，仅供照明，光线丝毫不干扰玻璃房外遥远又浪漫的夜景。
　　看了一会儿星星，唐凌云问叶展：“你去参观他们办公室了？”
　　“嗯。”
　　“怎么样？”
　　“很有意思。”
　　“我待会儿也去参观。”唐凌云向他转过头来，“原来郑弛说的，鹤陆支持《大宋 Online》的网咖，真的就是他们自己公司。”
　　叶展也转头看向她，“猜到了。”
　　“你怎么猜到的？”
　　“……也没有其他可能。”
　　“那你有没有从谢何生那里套到什么话？”唐凌云又问，“他们对游戏内容保密很紧。”
　　“没有。”
　　唐凌云沉默下来，叶展眼看她的表情像一盏灯由明变暗，心口情不自禁地绞痛。
　　“郑弛……”他艰难但坚定地开口道，“给你看了什么？”
　　唐凌云转回头，往另一边，只留给叶展一颗后脑勺，就在叶展担心自己的探问过界时，她说：“我爸来过这座楼，看过州桥街景，他还穿了全套体感衣……他很激动。”
　　唐凌云回想着前不久在黑楼所见，郑弛录了爸爸体验州桥场景的素材，用录制的素材套进现有素材，让唐凌云在州桥和爸爸隔空相遇了。不过爸爸看不见她，她一路跟在他身后，看他踉跄、颤抖、满脸热泪，他很真实，也很虚空。
　　“郑弛说，大宋也是爸爸的梦想。州桥只是一小段素材，爸爸已经很满意，——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经常听爸爸的学生、同事说他好话，对学生多好、多敬业，听多了，觉得像假话，因为我看到的唐振业跟他们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比如郑弛说爸爸对历史爱得很纯粹、很狂热，她认为那是爸爸的人格魅力，是优点，施加到我身上，根本不能叫优点。——但是今天在州桥看见他，他变得好奇怪，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样子，我不是说他的外表，我是说……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说到这里，唐凌云突然又转回头，并坐直身体。
　　叶展也跟着坐直。
　　唐凌云靠他更近了一些，两人距离只剩一个拳头。
　　叶展试图控制呼吸。
　　“你近视吗？眼镜可不可以摘掉？”唐凌云问。
　　叶展配合地摘下眼镜。
　　唐凌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挺直的上半身突然松了一角，“你眼睛真好看。”
　　叶展脸发热，应该红透了，他不确定，也控制不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唐凌云问。
　　“啊？”叶展不知所措地发出一个单字。
　　“你陪我来鹤陆、帮我找郑弛的邮箱、帮我找我爸爸的秘密……你帮了我很多。”唐凌云道，“为什么？是想要收买我吗？还是想让我欠你人情？”
　　叶展失笑，垂下视线，摇了摇头。
　　“不是为了收买我，那是为什么？”
　　叶展沉默。
　　唐凌云几乎听得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但她不想提前打退堂鼓，对自己想要了解的领域，她一向有追根究底的求知精神。
　　今天、此刻，叶展的内心就是她最想了解的领域。
　　漫长而幽静的时间过去，玻璃房里的音乐换了另一首。叶展重新抬起眉眼，定定地看着唐凌云，说：“想让你喜欢我。”
　　他的声音特别低，低到唐凌云有点承受不住，只觉得身体里的什么部位在灼烧，“你对我好，是为了让我喜欢你？”她不确定地复问道。
　　叶展轻轻点头。
　　唐凌云忍不住笑了，脸烫得不行，她又开始胡说八道：“我才不会因为别人对我好就喜欢他。”
　　叶展透亮的眼睛有一瞬间的黯然，唐凌云见了，右手不自觉地伸到他眼眶旁边，轻轻摸了摸。
　　叶展看着她手上动作，表情发懵。
　　唐凌云也发懵，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要怎么做……你才会喜欢？”叶展就那么懵然地问。
　　唐凌云“噗呵”一声笑出声来，故作正经道：“我也不知道。”
　　叶展近距离看她，听她说不知道，心里却不生气，大约是凭直觉知道这不是真心话，但对于接下来要做什么，要说什么，他还是很茫然，见她收回摸自己眼眶的手，叶展情不自禁也抬手碰了碰她的眼角。
　　唐凌云乍然收起玩笑的表情。
　　“你哭了。”叶展道。
　　他不是在发问，而是陈述一件事实，用了特别特别轻的声音，唐凌云听见，顷刻间像被什么东西戳中泪腺，鼻头一酸，忍不住又流出眼泪来。
　　叶展短暂人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慌乱，大脑告诉他要去找纸巾，帮她擦眼泪，大脑还告诉他，这时候应该说些温暖的话安慰她。
　　但他的身体没有服从大脑的指挥，自行张开双手抱住了她。
　　唐凌云没有拒绝，还把自己紧紧嵌在他肩窝的地方，哭着说：“如果不恨他，我就会很想他……可是我再怎么想他，他也不会回来，永远不会了……”
　　此时此刻的叶展，大脑已经彻底下线，肢体掌握着指挥权，他的手自动拍着她的背，听她带着哭声说话，把热热的眼泪灌在他敞开着外套的衬衣领口上。


第100章 开封五怪（37-38）
　　37、
　　唐凌云和叶展下楼时，郑弛和谢何生都等在楼下，背风且有灯的地方。
　　看两人走近，郑弛按灭了烟头，挥了挥手道：“想吃什么？”
　　“想不想吃面？”谢何生给出建议，“鹤陆的面食一绝，面片、细面、扯面、刀削面、棍棍面……应有尽有。”
　　“吃。”唐凌云说。
　　从在他领口哭着说完那些关于父亲的话，叶展就没再听她开过口，这会儿听她答应吃面，他也对谢何生点了点头。
　　吃面的地方离史技园区不远，中午陪同吃饭的老凌和望哥不在，谢何生开了郑弛的小红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达了面馆。
　　面馆不大，谢何生掀开门帘，等后方三人依次进店，他才跟着进去。一进店，众人登时闻到浓郁的面香，混杂着各种浇头的香味，牛羊肉的味道更分明些。
　　郑弛挑了个角落位置，招呼唐、叶两人落座，抬手看了眼手表，道：“今晚上线，咱们该排到比赛了。”
　　“必然，这几天没上线，青色阵营轮空，再不上线，参赛资格都要取消了。”谢何生说。
　　“青色阵营为什么会轮空？”唐凌云道。
　　面店灯光照着，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谢何生见状，往郑弛那里递了个疑问眼色，郑弛摇摇头。谢何生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马球比赛的玩法是凰图策划做的，按正式比赛规格，九支球队单循环角逐，至少需要九轮比赛，每轮四场，共计三十六场。不删档测试有时间限，比赛就简化了赛制，九进五、五进三都有队伍轮空，咱们阵营轮空，是因为查哥不方便，我们其他成员就配合他一起，这几天都故意没登陆。”
　　“原来是这样。”唐凌云这才明白为什么她的邮件一直没有回音。
　　服务员拿来菜单，问客人吃什么。
　　谢何生先问了唐凌云，唐凌云请他推荐。谢何生又转问叶展，叶展照搬了唐凌云的答案。
　　最后，单都是谢何生统一报的，他给唐、叶二人点了招牌牛肉面，给自己点了烩面片，给郑弛点了油泼面。
　　等待的时间，谢何生主动帮几人拿小菜和调料，郑弛对唐凌云说：“之前担心你有顾虑，不太确定你会不会在鹤陆留，就没提前帮你订住的地方。”
　　“没关系，我自己找地方住。”唐凌云道。机票郑弛已经帮她买好，她可不好意思再让人家帮忙订酒店。
　　“你对鹤陆不熟，找的酒店万一出什么状况，我怕唐老师怪我。”郑弛温声道。
　　唐凌云不作声，暂时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郑弛将目光转向叶展，“叶同学呢？”
　　“我订好了酒店。”叶展道。
　　“订在哪？”谢何生问。
　　叶展报出酒店名。
　　“那家条件是还可以，就是离我们公司有点远，叶同学要不然还是退了吧。”谢何生道，“我刚刚已经帮你们俩都订了房间，公司附近，交通便利，你和凌云住一起，互相有照应。”
　　唐凌云和叶展双双低下头，片刻后，叶展说：“好。”
　　年轻男女在饭桌上的害羞马上被面馆蒸腾的热气冲散。
　　谢何生没有说假话，面店的面非常好吃，至少在唐凌云看来，桌上这碗面是她长这么大吃过最好吃的面，或许也因为下午情绪起伏太大，消耗了过多热量，总之，她的面碗很快见空，问店员又加了一份才将将吃饱。
　　鹤陆的夜晚，气温已达零下。四人吃完面，立刻钻回车上，谢何生继续当司机，把众人送回史技科学。
　　38、
　　晚上七点，唐凌云在郑弛和谢何生的带领下参观了史技科学的白楼办公室。和叶展的关注点不同，唐凌云主要注意力都集中在寻找大办公室内的木制物品，像玩寻宝游戏。
　　“你喜欢木香？”郑弛问。
　　唐凌云点头，“我爸书房里有一张很大的老木头书桌，我是闻那个香味长大的，再加上旧书的味道，刻在基因里了。”
　　郑弛失笑，“你跟查哥倒有点像。”
　　“你说木尺长吗？”唐凌云一瞬间来了好奇心，“感觉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嗯，”郑弛神情微变，“非常厉害。”
　　“他晚上会一起打游戏吗？”
　　“不一定。”郑弛道，“游戏测试接近尾声，开封五怪的使命完成得差不多，只剩马球比赛，他可能不会想来。”
　　唐凌云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很想见见这位厉害的师兄。
　　后方两人停止交谈，叶展也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和谢何生的对话上来。史技的游戏体验室在三楼，几人都在上楼，谢何生回答着叶展刚刚的提问，“……我们正式员工不到五十人，请的 AI 交流师、AI 语言师、AI 动捕师都是短期项目合作，他们在别的楼办公。史技科学的办公楼就这一栋，整个园区不止史技在用，凰图自己也有一部分《大宋 Online》的团队在这，和服务器运维共用一栋楼。”
　　“园区有十二栋楼。”
　　“对，还有很多数字基地。比如门口那间黑棋楼，是大宋的基地，往里走，还有大汉、大唐、山海经的基地楼。”谢何生道。
　　“还有大唐和山海经？”后方唐凌云惊问道。
　　“老谢又泄漏商业机密了。”郑弛道，“幸好楼里没有凰图监听和监控，不然就是法务警告。”
　　谢何生轻蔑地笑了笑，“在自己公司讨论自己的项目，法务要警告我什么？”
　　“门禁系统是凰图的，我们今天带了两个陌生人进来，他们要真是想追究，有一万种由头。”郑弛道。
　　谢何生听出她语气里的认真，转朝叶展耸耸肩，做了个封嘴噤声的动作。
　　三楼游戏体验室的布局很像高端网咖，整层环形区域，排布有十几个房间。这一层的地板也和别层不同，大约是为了隔音，地毯铺得很厚，走上去没有一点声音。
　　“我们的体验室有单间、双人间……”谢何生边带路边向唐、叶两人介绍，“你们想要——”
　　“双人间。”叶展说。
　　他答得很果断，唐凌云不禁向他投去视线，见他一脸坦然，她也收起无关紧要的猜想，对谢何生道：“我们不能和你们一起吗？”
　　“呃……”谢何生看向郑弛，面色似乎有些为难。
　　“不能。”郑弛代谢何生作了明确回答。
　　拒绝完唐凌云没多久，郑弛接到工作电话，谢何生带唐、叶两人走进一间体验室。
　　进门前，叶展想象过里面的陈设，无非就是凰图官方发售的穿戴设备、游戏椅、超大屏显……诸如此类。
　　却没想到体验室内设备少得异常，只有两张银灰色电竞游戏椅，游戏椅造型简单流畅，不像官方售卖的那样笨重繁杂，但看座椅曲线贴合人体，不难想象它的体感灵敏度。
　　“游戏主机在哪？”唐凌云环顾四周，道：“还有头盔、眼镜呢？”
　　谢何生一边在墙上操作隐形控制台，一边问：“哟，你们还有头盔、眼镜呢！是在网咖玩大宋？”
　　“嗯，校外的橡皮网咖。”唐凌云道。
　　“丽大网咖什么时候配了那么齐的设备？”
　　“不是网咖配的，我们公会老板买的单。”
　　随谢何生的触控操作，东西两侧墙面同时出现主机影像，唐凌云瞠大眼睛，上前靠近墙面道：“这一整面墙都是显示器？”
　　“对，主机嵌套在墙内，想看？”谢何生问。
　　唐凌云点头。
　　谢何生笑了笑，继续在操作台点触按钮，不多时，墙面下方弹开一扇小门，唐凌云及时下蹲，看到里面正在运行的主机。
　　没等唐凌云看完里面到底多深，主机旁边又弹开一扇小门，“我们没有单独的眼罩，都是一体设备，头戴就好，眼镜会自动匹配。——还有手环，在椅子右边的夹层里。”谢何生随同介绍道。
　　叶展在另一面墙下拿出设备，虽然他的眼镜可以适配绝大多数虚拟现实影像，史技的头盔看上去轻便又简约，是他喜欢的外形，他决定试试。
　　唐、叶两人试戴设备时，谢何生看了眼手表，道：“主控台都在这里，操作上，叶同学应该不陌生，主机里不止有大宋，也装载了一些其他游戏，你们先玩，有事喊我。”
　　留下交代，谢何生很快离开了体验室。
　　唐凌云戴好设备，坐上游戏椅，一边调节椅子高度一边赞叹道：“果然是游戏公司，配套设备好专业。”
　　叶展早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各种设备的品牌，心知造价不菲，见唐凌云对设备感兴趣，他顺口问：“要不要试玩？”
　　“玩什么？”
　　“晚上要匹配马球赛，试试球类游戏？”
　　“可以！”
　　一达成共识，叶展立刻去操作台点开游戏主机，不意外地发现主机上游戏非常多，有些外语名称叶展见都没见过。
　　叶展找了一款实况足球游戏，该款游戏不需要座椅，完全靠手环操作。叶展先在唐凌云那边教她熟悉操作，而后和她一起玩了几局人机对战。游戏本身兼具运动属性，两人玩到最后，都被室温热得脱了羽绒外套，仰躺在椅子上放松。
　　“马球决赛是十六人编队，四支队伍，每队出四个人就够了。”唐凌云说，“我都不用上场。”
　　“以防万一。”
　　“比如什么万一？”
　　唐凌云不经意一问，叶展思维陡转到身在丽城的干术小队上，他想了想，问：“刘璞知道我们在一起？”
　　唐凌云原本在闭目养神，想也没想地说：“知道。”答完，猛地睁开眼，什么叫他们在一起？
　　“为什么问这个？”她反问道。
　　“……随便问问。”
　　此时的丽城，丽大校园后街的橡皮网咖内，刘璞刚和林辉耀、练九龙碰头。
　　刘璞还没落座，林辉耀就对她说：“阿展也去外地了，今晚估计也是异地上线。”
　　“我知道。”
　　“阿展跟你说了？”林辉耀惊讶道。
　　刘璞想说是唐凌云告诉她的，转念又一想，不对劲，于是问林辉耀：“你知道叶展去了哪里吗？”
　　林辉耀摇头。
　　一旁练九龙叼着果冻，面露嘲讽地说：“他什么时候和我们报过行踪啊。”
　　刘璞点点头，嘴边的话彻底吞回了肚里，同时，她对叶展和唐凌云之间正在发生的事情又添了几分好奇。
　　正式登陆游戏前，唐凌云在门口探看了一圈，想找郑弛和谢何生在哪，不料门外一片静谧，整层体验室的门全部关着，唐凌云禁不住疑问道：“他们为什么突然避开我们？”
　　叶展正在主控台研究主机上的游戏名单，闻言道：“他们在游戏里的事不想被我们知道。”
　　“保密协议？”
　　叶展应了声“嗯”，但其实他并不确定开封五怪的意图，脑中还存着非常多的疑虑。
　　唐凌云关上门，道：“你有没有发现，他们和凰图关系不好。”
　　叶展点点头，想到近一个月来，自己从不同人口中听到关于凰图的评价。过去，他的视角只是一个凰图玩家，看到都是这家公司好的一面，它研发了何种新技术，开创了何种新美术，将国产游戏提到了何种高度……倒忽略了它作为一家企业的本质属性。
　　此外，叶展凭直觉感知到，史技科学——或者该说是凰图，正在秘密研发什么。


第101章 狐王传说（1）
　　狐王传说
　　1、
　　第二十七个不删档测试的晚上，干术小队相继登陆游戏。
　　一进游戏，唐凌云一整天在鹤陆的新鲜见闻集体隐去，大抵因为史技科学的体验室屏幕更大，沉浸感更强，总之，她在第一时间想到去看谁在东屋门口拉住了自己。
　　游戏内，狐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里面是大人的事，小孩别去麻烦。”再一定睛，狐女看清楚来人是苏轼。
　　唐凌云愣了半天，昨晚剧情解谜的进度蜂涌至脑海，她说：“紫姑是不是降世了？”
　　“是。”苏轼道，“恭喜你，任务完成。”
　　随苏轼话音落下，小队众人一起看见游戏浮层：
　　完成紫姑作乱任务，队伍积分+30
　　唐凌云挥开浮层，见青衣道士从厕间赶来了东屋。
　　与此同时，队伍频道响起练九龙的高声：“这个任务是凌云的？”
　　“嗯。”唐凌云应道，心下还在纳闷，香玉和张举人的故事还没出现结局，怎么任务就完成了？她打算找苏轼问个清楚。
　　又听练九龙接着说：“瞧瞧我们凌云，一个人在鹤陆，还拿了三十分开门红。”
　　唐凌云调低队伍频道音量，跟着负手前行的苏轼一起走到祁大娘家门首，青衣道士随行在旁。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看看紫姑？”唐凌云问。
　　苏轼抬头望天，因为紫姑降世，祁大娘家这片天空与其他地方不同，乌沉沉的。“紫姑是天神，岂能任你直视神颜。”
　　“可是香玉……”
　　“紫姑为香玉和那张举人而来，有他二人在，足矣。”苏轼道，“这则任务叫紫姑作乱，不叫香玉花落谁家。”
　　唐凌云不作声。
　　“您说这是支线，完成这则，可以接其他支线。”青衣道士说。
　　苏轼悠然转过身来，左右瞧着面前两人，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们刚见过王安石？”
　　狐女和青衣道士飞快交换了一道眼神，狐女问：“您怎么知道？”
　　“我自有我的门路。”苏轼道，“既如此，我赠你一件宝物。”
　　“紫姑的宝物？”狐女问。
　　“紫姑的宝物都在厕间，想要可以自取。”
　　“……”
　　苏轼朗声大笑，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柄铜剑，铜剑大约小臂长短，他一边将剑递给狐女一边道：“不同你们说笑了，此剑乃上古神剑，千万收好，日后你会需要。”
　　狐女姿态恭谨地伸手接剑。
　　苏轼却倏地将剑收回，“先考考你，可知这柄神剑来历？”
　　唐凌云愣在当场，心道，还能这样。
　　“若你答不出，此剑可就不能轻易赠给你了。”
　　“您明明答应送我宝物，您这个身份，出尔反尔——”
　　“我说此剑不能轻易赠你，没说不给你。你既答不出此剑来历，便去跑趟小差事，先替我到城中寻个人，涨涨见识吧。”
　　苏轼一甩衣袖，正要讲任务细节，忽听狐女旁边的青衣道士说：“这柄剑应该是先生好友郭祥正所赠。”
　　苏东坡刚起的范儿转瞬僵下去，只见他面色不虞地瞪视着道士，指了指他，问：“你作弊了？”
　　“没有。”
　　“你连紫姑都不认识，怎会知道郭祥正？”
　　“晚辈上回听了先生教训，自知学识不够，抓紧时间恶补了。”青衣道士面不改色地说。
　　游戏里，苏轼微微笑着看向道士，即便他脸上已现老态，一双充满智慧和灵气的眼睛，愣生生剥离出他垂老的肉体，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充满超然物外的魅力。
　　末了，他又从袖中掏出铜剑，递到狐女面前，道：“罢了罢了，谁叫我天生喜欢聪明人。”
　　唐凌云怕他又反悔，当下操作狐女飞快接剑，同时躬身行礼道：“多谢。”
　　双方交接铜剑这段时间，上空“神迹”消散，苏轼仰头观天，不知道又从哪里掏出一把扇子，悠悠摇着，对狐女道：“待你忙完王安石，再来找我。”
　　“先生如果有支线任务，我可以同时做的。”狐女道。
　　苏轼摇扇的动作一停，脸色又一变，“年轻人，做事勿要贪功冒进，须知，功废于贪。”
　　狐女和青衣道士对视一眼，目光都有些讪然。
　　“啊呀，朋友约我吃酒，不能误了时辰。”苏轼突然说。
　　唐凌云知道他要走，想赶在他走之前问到他的行踪。不料苏轼照旧不肯给她多余时间，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人已经像开了倍速前进一样，飞也似的消失在巷口。
　　“他也用甲马神行符吗？”唐凌云问。
　　“甲马神行符是瞬移，他是加速。”叶展道。
　　游戏里，狐女看向青衣道士，“你怎么知道郭祥正？”
　　“手机输入关键字，现查。”
　　狐女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接下来去狐王庙做王安石任务？”
　　叶展今晚登陆游戏开始就一直在刷新任务面板，没有看到便宜随机，只有一些挂了十几二十天的剧情任务。为防分心，加上知道今天大概率会匹配一场马球比赛，他没有接新任务。
　　因此，对于唐凌云的行动提议，他当即表示了同意。
　　离开信陵坊之前，狐女心中记挂香玉和张举人的爱情结局，不死心地又回到祁大娘家门口。
　　大门不似前两天那样敞开着，狐女敲了敲门，里头传出一个男声：“谁啊？”
　　这道声音听上去很陌生，唐凌云心下起疑，等到门开，狐女眼前出现一张生脸时，疑虑转为不安。
　　“您找谁？”那生脸是位佝偻的老人家，眯着一双浑浊的眼睛问。
　　“我找这家的主人，祁大娘。”
　　老人家闻言，眼眯得更紧，“你说谁？”
　　“祁大娘，她女儿叫香玉。”
　　“这家主人姓万，生的是一对兄弟，没有姓祁的，也没有叫香玉的姑娘。”
　　唐凌云大惊，“西屋的张举人呢？”
　　“西屋哪有什么张举人？”老人家疑惑道，“这位仙姑，你是不是找错门了。”
　　唐凌云不敢置信，又拜托他让自己进门看看，老人家大概也对狐女的话感到困惑，没有过多为难，便让狐女进了门。
　　青衣道士跟随狐女一起进到宅内，只在门口略略环视一周，已然发现宅内格局的大不相同。不仅房屋和陈设，宅内出现的人也全是生脸，纷纷用不解的眼神看着门首两位道人。
　　狐女退出宅内，急步往另一个地方奔去。
　　唐凌云重新回到紫姑作乱任务的起点，祁大娘家的厕所。令她更加感到惊惶的是，厕所还是厕所，周遭已无紫姑的贴画，只剩光秃秃一扇木门。
　　“香玉一家人……消失了？”察觉到青衣道士在身旁，狐女难以置信地问。
　　“应该是。”
　　“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任务完成，NPC 使命结束，为了节省服务器容量，地图需要让给其他任务。”注意到狐女递过来的视线，叶展又补充说：“只是我的猜测。”
　　唐凌云沉默下来。
　　狐女缓步走出信陵坊，抬头看到开封城早春碧蓝的晴空，终于将胸腔中一口滞闷的浊气呼出，道：“九龙的身世任务，王楼血案，关键人物瑶妹离开了开封。刘璞的通辽奸细，掌柜娘子所在正店被烧、邸店被封。辉耀的画始谁手，智静黑化，被开封五怪消灭，还有鬼道士的师兄弟，也全不在，——除了玩家，我们遇到过的大量 NPC 都不见了。”
　　在叶展的认知里，NPC 消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即便《大宋 Online》玩法特殊，NPC 智能化程度很高，于他而言，仍然是一款游戏。但他听唐凌云表达，心知她把那个世界看得很真，按他往常的行事风格，对练九龙或林辉耀，多半会直接提醒他们不要太沉浸。然而换作身边这个人，从狐女到唐凌云本人，叶展发觉自己很难说出冷硬的、不考虑她感受的话。
　　末了，他只是默默听她说话。
　　“大宋这个游戏，并不像我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唐凌云道，“你说普通 NPC 的消失是为了给服务器腾容量，这种说法对我这种学史的人来说，其实很恐怖。”
　　“恐怖？”
　　“对，特别恐怖。”唐凌云说，“它基本等同了一个残酷的历史真相，漫漫时间长河里，所谓历史，只记录名人，普通人——连姓名都不能有。服务器有容量，史书也是。”
　　这时，游戏画面突然浮现弹层：
　　完成钱氏之请任务，队伍积分+30
　　浮层一出，队伍频道响起练九龙久违的欢呼声。
　　与此同时，林辉耀也向队伍众人实时报告了排行榜积分情况：“第一名，鄞城五叟，1420 分；第二名，有为五君子 940 分；第三名，风车战记 810 分……第八名，干术公会，630 分。”
　　“咱们又上升一名了！”练九龙兴奋道。
　　“纠正一下，第十名到第八名，我们上升了两名。但和有为还差三百多分。”刘璞道，“小严又在瑶华宫找了个崇国夫人冯氏，赶紧接着跑吧。”
　　“我没什么说的，跟刘姐走，包上分。”练九龙道。
　　不多时，练九龙突然给唐凌云发来私聊，“你在跑啥任务？”
　　“王安石给我发了一个任务。”回答练九龙提问的同时，唐凌云想到任务紧急，不再沉浸于历史真相的迷思里，操作狐女转身跨上黑马。
　　“在哪？我现在正好没事，要不要帮忙？”练九龙又问。
　　“不用了，你帮刘璞吧。”唐凌云道，“叶展跟我在一起。”
　　“阿展又……”练九龙及时收住声，没把话说完。因为他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苦闷情绪，几乎使他喘不过气，连忙摘了头盔眼罩，让视野复归现实，又去冰箱拿了瓶甜味饮料，猛给自己灌了一口，才渐渐平复下来。
　　练九龙的这番心境，唐凌云自是无从得知。她今天一整天见了太多稀奇事，还有往事里生出的新鲜事，感受太多、太繁杂，好像随便一拉引线就能扯出一大筐来不及消化的笼统感想。
　　比如关于历史真相的感悟，直到她和叶展共骑黑马赶到狐王庙遗址，察觉到叶展全程无话时，她才想到问：“是不是我刚刚聊的话题太沉重了？”
　　“没有。”
　　“……可是你都不说话。”
　　“我以为你想问题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
　　唐凌云思忖了片刻，“你好像比我想象的更了解我。”
　　“是吗？”
　　“不是吗？”
　　叶展想说不是，因为他仍然不知道她心里的答案，关于她的喜欢，不是搭档、队友的喜欢，而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第102章 狐王传说（2-3）
　　2、
　　黑马行至颓圮的狐王庙前，唐凌云立即被周围场景吸引，当先操作狐女跳下马，在满地的断壁残垣中行走。
　　她拿的虽然是小狐狸身份，但对此地毫无情感联结，眼前一切于她而言都很陌生。
　　“这里面能找到什么线索呢？”狐女低头扒拉横陈的木梁，“难道还能找到老狐狸的尸体吗？”
　　青衣道士也跟着在破败的遗址里寻找，大约因为距离狐王庙大战太久，除了半面墙，地上已经找不出一件完整物品。
　　唐凌云找到遗址最高点，将型态切换到了狐形，想看看能不能召唤出同伴、幸存者之类。不料才刚在高点观望了没多久，就见前方缓缓走来一个背行囊的老者。
　　“是沈括。”唐凌云对叶展道。
　　小狐狸动作飞快地蹿下废墟，向沈括疾驰而去。
　　到得近前，唐凌云将型态切回狐女，恭敬行了个礼。
　　沈括和善地笑起来，“我是一路跟着小红狐而来，你方才做完的紫姑任务，也同我有一些牵连。”
　　“先生找我有事？”
　　“我来给你送一件物事。”沈括道，“你既已找到狐王庙，应该很需要此物。”
　　狐女面露疑惑。
　　沈括不再说话，径自将手中铜镜递到狐女面前，“便是它了。”
　　“这是您从不离手的宝贝，我——”
　　沈括抬手打断她，“莫要忘了，我曾允诺过故人，代它照料你。”
　　“您说的故人，是老狐狸？”
　　沈括没接这茬，下巴一点，点在铜镜上，“拿着吧。”
　　狐女不再犹豫，接过铜镜，道了声谢。
　　“不久前，苏轼送了小狐狸一件宝物。”青衣道士插话道，“您又送她铜镜，是因为王安石任务有危险？”
　　沈括闻言立时将目光转向道士，脸上笑容收起，换作探究，“你是上回那位很有见地的年轻人。”
　　“承蒙夸奖。”
　　“你既已猜到个中缘由，打算怎么做呢？”
　　叶展沉默片刻，道：“这是小狐狸的任务。”
　　沈括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转回狐女：“小红狐可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我同你说，你的身世关联两处地方。”
　　“上清宫和宫城。”唐凌云脱口而出道。
　　“正是。”沈括道，“上清宫与你的牵连，想必你已了然，宫城……你可是忘了？”
　　“没忘。”唐凌云道，“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五行志》里的记载。”
　　“那记载是如何说的？”
　　唐凌云记性好，当即背出令她印象深刻的原话：“宣和七年秋，有狐由艮岳直入禁中，据御榻而坐，诏毁狐王庙。”
　　“不错，这确实是你与宫城的因缘。”
　　“啊？”唐凌云惊道，“这记载说的不是小狐狸爹——老狐狸吗？”
　　“非也，”沈括正色道，“此则记载中提到的狐狸，是你。”
　　狐女和青衣道士双双愣在当场。
　　沈括面上却突然流露出要走的意味，唐凌云想问他更多，心急操作狐女拉住沈括的行囊，道：“您先别走！”
　　“我来找你，一为给你送这铜镜，二为提醒你身世。你若还想问我旁的事，恕我不能告知。”沈括温声说，“往后还有许多艰险，早些准备去吧。”话毕，他以四两拨千斤的力气从狐女手中挣开，等唐凌云定睛再去看，背行囊的老者已经飞快消失在两人眼前。
　　唐凌云正沉浸在《五行志》旧闻新解的余震中，忽然听见叶展说：“王安石的任务可能不是剧情任务。”
　　“不是剧情任务是什么？”唐凌云问。
　　“金水河水怪副本，我捡到了水怪的元神。”叶展道，“我问申洁怎么触发的副本，她说是有一位 NPC 主动给她指路，她问对方姓名，NPC 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发生在我们刚上榜没多久之后。”
　　“你在金水河捡到了水怪的元神？”
　　“对，当时没多想。”叶展沉声道，“到你做完紫姑，苏轼突然送你铜剑，还特地问你是不是见过王安石，——这一切太巧合，不合理。”
　　“就像沈括突然来给我送铜镜。”唐凌云急问道：“你想到什么？”
　　游戏里，青衣道士看向狐女，“我之前一直在猜，我们的最终 Boss 是谁。我以为刘璞拿到郭皇后的鹰笛，Boss——比如林灵素——暂时不会出现，但这几天接二连三收到礼物，我想，王安石任务，大概率是副本。”
　　“会很危险？”
　　青衣道士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狐女没作声，低头看手中铜镜，研究半晌后，她转头四顾，在废墟中找到一面毁得只剩三分之一的白墙，又抬头看了看天空。
　　叶展看她动作，不由问：“你想找什么？”
　　“你知道透光镜的原理吗？”唐凌云反问道。
　　叶展沉默。
　　“不许现查手机。”
　　“……”
　　唐凌云一边操作狐女走到断壁，一边道：“西汉制铜技术高超，沈括在《梦溪笔谈》提到过透光镜的制作原理，是因为古代能工巧匠的手艺，透光镜才能实现魔法。”说到这里，狐女将手中铜镜的镜面对着太阳方向，借了光往断壁投去，又道：“给你看看透光镜的魔法。”
　　唐凌云预料之中的神奇场景没有出现，确切地说，是狐女使用透光镜的过程被打断了。
　　干术小队在两个城市同时收到游戏浮层：
　　金明池马球五分之三决赛即将开始，现已为您所在阵营匹配到对手，请速到金明池宝津楼南比赛场地。
　　队伍频道登时热闹起来。
　　林辉耀道：“我们怎么直接进五分之三决赛了？”
　　狐王庙遗址处，狐女一看到浮层，立刻收回透光镜，同青衣道士一起骑马往金明池赶。听到林辉耀提问，唐凌云回答道：“开封五怪说青色阵营第一轮轮空。”
　　“凌云和叶展到了吗？”刘璞问。
　　“在赶过去，我们在城东。”唐凌云道。
　　3、
　　因在瑶华宫跑崇国夫人任务，刘璞、林辉耀和练九龙离金明池近，比赛浮层一出，三人立刻打马前行，这会儿已经到达金明池比赛场地。
　　临近决赛，比赛场地和先前阵营内部赛大不相同，不仅赛场装饰上还原了《东京梦华录》里的描述，干术小分队赶到时，场上居然还有鼓乐队和“啦啦队”在联合表演，现场十分热闹。
　　进入比赛场地，小队成员自动换上青色阵营的天青色队服。
　　林辉耀注意到练九龙不同寻常的沉默，不由打趣道：“这套队服还是段大穿起来帅，完全是量身定做。”
　　练九龙闻言低头打量了一圈自己，想到说：“还没见过小狐狸穿队服的样子。”
　　“我马上到！”唐凌云接话道。
　　“你想上场吗，凌云？”练九龙问，“我们队应该也可以出四个人，要是你想上场，我可以——”
　　“我还是不了。”唐凌云道，“目前我们队我实力最弱，小队出线比较重要。”
　　练九龙不说话了。
　　狐女和青衣道士赶到比赛场地，也在瞬间自动变换了服饰。
　　两支分队分别进入场地，在一众颜色鲜艳的表演方阵中，队服终于起到了作用。唐凌云和叶展很快找到队友，在寻找队友的同时还猜到对手是谁。
　　“……是黄色阵营。”唐凌云在队伍频道周知众人。
　　“黄色是张康他们的阵营？”刘璞问。
　　“是。”林辉耀道，“仁宗势力。”
　　“来劲了。”刘璞兴奋地说。
　　“来什么劲？”林辉耀不解道。
　　“把他们淘汰的劲。”
　　唐凌云在一片喧闹的鼓声中发现对手，黄色阵营中的“熟人”也同时看见了干术小队。只见李中丞身骑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朝小队缓行而来，大抵因为张康还没见过小狐狸的狐女型态，也不太确定身穿青色队服的道士是谁，第一时间倒没注意他们。
　　他在赵令呈和掌柜娘子面前勒马，左右四顾道：“阿展不在？”
　　青衣道士这会儿正在试乘属于自己的白马，应了声“在”。
　　李中丞登时往青衣道士看过来，上下打量半晌，脸上浮现出张康特有的笑容，“难怪最近没来找我，原来是不需要我了。”
　　“任务比较多。”叶展随口道。刘璞租赁的白马是凡马，和黑马的灵性完全不能比，需要更细致的操作。
　　“我看到你们上榜了。”张康道，“厉害。”
　　“还是师兄更厉害，全服积分第二。”林辉耀见叶展在练马，担心怠慢了张康，显得他们不识好歹，于是主动接话道。
　　李中丞又环视了一圈周遭，似是到这时才发现队伍中的狐女，目光敏锐地看着她，问：“这也是你们队友？”
　　“对，这是小狐狸的另一个型态。”林辉耀道，“人形。”
　　李中丞眼中滑过讶色，良久，他又掉转马头，面向青衣道士的方向，道：“阿展没来找我这些天，我好像错过了很多。”
　　“我起鸡皮疙瘩了。”练九龙没忍住在队伍频道说。自从刚刚看到青衣道士和狐女共乘一骑进入赛场，他就一直对叶展心怀莫名敌意，根本听不了张康这种眼里只有叶展一个人的肉麻话。
　　“我发现，”刘璞接话道，“张家两兄弟都很喜欢叶展。”
　　听到这个说法，林辉耀笑出声，唐凌云却很好奇：“有吗？”
　　练九龙轻哼一声，“他们那叫什么喜欢，还不是因为叶展好用。”话说出口，练九龙自己先意识到不对，可即便再不对，他已经把话说出去，绝不收回。
　　队伍频道一时沉寂下来。
　　对练九龙的奚落，叶展并不在意，游戏里，青衣道士持续练习着控马的操作。张康看出他的意兴阑珊，想到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多余的交谈也不方便，遂对众告辞道：“赛场见，加油。”
　　叶展没作声，林辉耀立即热情回应道：“赛场见。”
　　赛前表演仍在进行，刚进赛场，唐凌云还觉得表演新鲜，时间一长，场上对手和队友的小规模配合练习将比赛氛围拉了起来，唐凌云再也顾不上看节目，四处寻找开封五怪的身影。
　　场中不断有敲锣报时的卫士经过，比赛还剩一炷香时，开封五怪终于姗姗来迟。唐凌云定睛看向他们，惊喜地发现五人都在。
　　“木尺长也来了。”她在队伍频道兴奋地说。
　　“木尺长很厉害？”练九龙问。
　　“他——”唐凌云乍然想起队友还不知道自己认识开封五怪本人，顿了顿，模棱两可地说：“确实很厉害。”
　　练九龙登时将“敌意”转向新人。
　　开封五怪虽然也身着统一青色队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装备顶级，那五支偃月状的彩画球杖是场上最吸睛的球杖。队伍领头是英姿飒爽的梅惊风，她身后跟着上官树，两人同时在狐女身前勒马，上官树朗声道：“怎么样，体验室的设备你们还习惯吗？”
　　“很好用。”唐凌云道。
　　“郑弛瞎担心，我就说叶展同学见多识广，限量销售的眼镜他都有，咱们体验室那些傻瓜操作的产品还能难住他？”上官树道。
　　上官树这番话说在附近频道，在场上其他玩家和 NPC 声音混杂的环境里，他的声音并未引起注意。但在干术小队另几人听来，无异于听到一颗重磅炸弹。
　　对这颗“炸弹”，第一个在队伍频道发出疑问的是林辉耀：“阿展和开封五怪在一起？”
　　尽管叶展没想过要隐瞒他和唐凌云同在鹤陆的事，按他的原定计划，他打算在今天游戏差不多结束的时候说。
　　计划没能赶上变化。
　　相较于叶展，唐凌云顾虑没那么多，本来她以为刘璞已经告诉过林、练两人，这会儿听出林辉耀语气里的惊讶，她才知道刘璞替她保密了。唐凌云不觉得这是多么大的事，直接在队伍里回应道：“还有我，也和他们在一起。详细情况，我们回学校再跟你们说。”
　　“你跟阿展，和开封五怪在一起？”林辉耀更加震惊地问，像是才想到这层。
　　“嗯啊。我们都在鹤陆。”
　　因为事关叶展和唐凌云的关系，还有练九龙……林辉耀正想再问，忽听刘璞发来私聊：“别急着找她打听那么多了，该讲的，回来她自己会说的。”
　　刘璞之所以劝阻林辉耀，是因为知道唐凌云去鹤陆是为了爸爸，她怕林辉耀没完没了问下去，唐凌云为难。刘璞没注意到，此时酸橙包间最需要私聊建议的，并不是林辉耀。


第103章 狐王传说（4）
　　4、
　　凭借曾经长居榜首的优势，比赛前，开封五怪毫无疑问地成为青色阵营的指挥官。
　　上官树在二十人围成的圈子里认真道：“九进五，我们轮空了一局，现在五进三，需要两两捉对，对我们阵营来说，没有配合打过九进五，存在先天弱势。所以——下面的话请各位务必听清楚——我们今天的作战策略就是，各队推选一名主力队员，共计四位，其他人以配合主力队员为主。大打是双球门，我们开封五怪先出一个人守球门。”
　　上官树指令一下，场中队员纷纷活跃起来，各自推举主力队员。
　　到干术小队，大家一致推选了段大。
　　没过多久，场上教坊乐队齐奏《凉州曲》，鼓钹齐鸣，有球平（裁判）骑马入场，宣布比赛开始。
　　受场上高还原度的历史细节感染，唐凌云心中澎湃着比赛的激情，想着即使自己不能上场，也一定要助力本阵营获胜。由此，她赶在最后一点时间内，在征得黑马同意后，把它换给了叶展。
　　大打的比赛流程比阵营内部赛讲究，两支队伍，每进一球都会有专门的唱筹官手握小红旗驰马入场，球场外树二十四面红旗，每队拿一旗积一筹，筹满十二为胜。
　　青色阵营的四支队伍虽然已经代表阵营最强，实际在场上，只有开封五怪和干术公会实力稍强，至少他们在传递球方面都很稳，轻易不会被对手截球。
　　除了段大。
　　在接二连三被对手抢走球，并因此丢失比赛头筹之后，干术小队众人——包括场外观赛的唐凌云——终于意识到练九龙今天不在状态。
　　黄色阵营配合娴熟，是小队此前从未遇过的强劲对手。尽管比赛过程中，干术小队依旧按刘璞研发的秘密战术行动，但由于大打比赛人数众多，场上形势变化太快，仅凭小队几人，根本无力扭转全队局势。
　　“要不然把我们的战术分享给大家？”林辉耀建议道。
　　“最好不要，”叶展冷静道，“牺牲游戏视角的操作需要足够练习时间，比赛不是练习场。”
　　“九龙，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刘璞心系比赛，忍不住直接在队伍里问。
　　“没有。”练九龙果断地说。他最清楚自己现在状态不佳，正在努力调节。
　　林辉耀清了清嗓子，想说什么，又实在没精力斟酌措辞，最终什么也没说。
　　拿下头筹，黄色阵营攻势更猛，没用几分钟，稳稳拿下第二筹。
　　第二筹一丢，青色阵营内部渐渐有了一些不太友好的声音，有人直接攻击小队：“我说干术公会，你们几个守不住球能不能别老抢球？就你们动作快是吧？”
　　客观来说，第二筹的失利确实和小队脱不开关系，因此，阵营频道里的话，大家都没接。
　　那人还不依不饶：“你们的人要是不行，就传给开封五怪。”
　　“你有本事自己去对面抢球，在这囔囔什么？”练九龙道。
　　“丢球的人就是你吧，你这么着急？你怎么进——”
　　“都是一个阵营的队友，才第二筹，不要先内讧。”上官树及时打断道。“大打特别需要配合，有什么矛盾，比赛结束再吵，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赢。”
　　上官树的劝告并没实际起到作用。
　　唱筹官离场，两队重回赛场，青色阵营内部情况变得更糟糕。阵营频道攻击干术公会的队伍——五个粗人——开始和小队抢起球来，段大甚至和对方球员在马上发生肢体冲突，以致球平入场给两人警告。
　　这时，叶展在队伍频道说：“练九龙，你下场，换唐凌云。”
　　“你什么意思？”练九龙毫不客气地问，好像一整晚，他终于能将矛头对准这个真正的“敌人”。
　　“你状态一直调整不过来，继续待在场上，对其他队伍也会有影响。”叶展沉静道。
　　“我状态为什么调整不过来，你心里没数吗？”练九龙道。
　　叶、练二人的争吵，林辉耀自感意料之中，而对唐凌云和刘璞来说，完全云里雾里。
　　“比赛要紧，吵架先放一放。”刘璞好言好语道。
　　“我为什么要放？有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人前装高冷，人后净搞小动作，恶心。”从知道叶展和唐凌云同在鹤陆开始，练九龙脑子里就窝着一团火，他还记得昨天晚上，他们三个一起回寝室，林辉耀戳穿他喜欢唐凌云的心事，叶展全程当作没听见一样，隔天居然一声招呼不打就跑去了鹤陆。到刚刚，叶展当众说他状态不好，要他下场，练九龙脑子里的火一下子就蹿了起来，全顾不上什么交情或面子，只觉得自己被骗、被当成傻子对待了。
　　练九龙的这番心声，叶展即便不能全数体会，看他现下表现，也能读出大半。叶展没多犹豫，给练九龙发去私聊：“你喜欢唐凌云，注意力最好放她身上，至于我怎么做，跟你没关系。”
　　“所以你就瞒着我跑去鹤陆找她？”
　　“我说过，我没有必要跟你报告我的行程。”
　　“可你知道我喜欢她！”
　　“我本意并不想知道，也不在意。”
　　叶展的语气冷静又冷淡，练九龙听了更气：“你——”
　　“这场比赛唐凌云很想赢，”场上局势忽然又紧张起来，叶展不得不打断他，“至少我不会让它输在我手上。”
　　练九龙哑口无言。
　　游戏里，青衣道士从段大马前运走球，一路越过对手的围追堵截，段大愣在原地，忽然觉得好委屈、好丢脸。
　　青衣道士打进了第三筹，进球之后，担任黄色阵营守门员的李中丞勒马到他身前，悠悠道：“算我送阿展一分。”
　　叶展还没从和练九龙沟通不畅的情绪里抽离，又听张康说这样的话，心里难得起了火，当下很想骂人。
　　却听唐凌云给他发来私聊：“恭喜你，进球啦！”
　　叶展的心火在顷刻间熄灭。
　　“恭喜的话不好在队伍频道公开说，感觉九龙今天有点不对劲。”唐凌云道，“我问刘璞发生什么事，她说她也不知道。”
　　叶展莫名失笑，心里刚灭的火转变成一朵蒲公英，轻轻飘了起来。等唱筹官唱筹的间隙，他将椅子转了个弯，看到唐凌云的游戏画面，绿茵草场上那么多人，她在看他。
　　蒲公英爆炸了。
　　李中丞有没有刻意给青衣道士让分，叶展已无心计较。干术公会拿到一筹，暂时缓解了阵营内部纠纷，到第四局比赛，其他队伍有意无意地都爱把球传给青衣道士，这么一来，段大表现好与坏，也无人在意了。
　　两个阵营都在用心比赛，赛况因而焦灼起来。
　　青衣道士进过球，成为对手主盯的球员，阵营指挥一开始是上官树，慢慢变成木尺长，相较于上官树，木尺长的指挥风格异常简约快速，尤其适用于形势千变万化的赛场。
　　比赛第四、五两筹，黄色阵营拿下。
　　第六筹归青色阵营。就在临门一脚，青衣道士用一个假动作吸引了守门员注意，提前和道士沟通过配合的掌柜娘子击球得分。
　　第七、八、九三筹归黄色阵营，自此，他们阵营共计获得七筹。
　　比赛持续下来，黄色阵营的优势越来越明显。全服九个阵营，黄色阵营本就是强势阵营之一，加上有过九进五的比赛经验，他们很清楚地知道比赛制胜关键是什么，全程对开封五怪严防死守，不给这支队伍丝毫发挥空间。
　　相较而言，青色阵营队伍水平参差不齐，开局的争吵加重了内部分化，在阵营连丢几分后，五个粗人颇有些放弃比赛的意味。
　　这令场外观战的唐凌云心焦如焚，就在这时，她收到木尺长的好友添加，唐凌云顿感纳闷，接受了申请。
　　没过多久，她收到木尺长发来的语音私聊：“你为什么不上场？”
　　木尺长是场上指挥，知道他问话是为比赛，唐凌云坦诚道：“我练马球比较晚，总打不进球，在队伍里，实力垫底。”
　　“马球实力不是按进球算，截球和传球也算，不然足球和篮球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位置？”木尺长正在场上比赛，语速飞快但清晰地说：“全场只有你一个人拥有艮岳良马，此外，看你已经能够自由切换型态，应该也知道小狐狸人形的特殊技能是什么。”
　　“弹跳力。”唐凌云福至心灵地说。
　　“投球不行，你就截球、传球。”木尺长道，“不要浪费天赋。”
　　木尺长的话只有唐凌云一个人听见，场上比分已经容不得唐凌云思考更多，黄色阵营拿下第八筹时，唐凌云在队伍频道说：“我想上场。”
　　她的语气听上去很沉稳，隐约还有几分不容置疑。
　　练九龙道：“我——”
　　“我下场，换你。”林辉耀打断了练九龙，“不好意思啊大家，让我休息休息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累。”
　　其实在小队几人眼中，今天比赛最该下场的是练九龙。不仅因为他自己状态不佳，还有五个粗人对他的负面情绪，影响阵营内部团结。林辉耀心知比赛重要，但他更在意两位室友之间的关系，他想再给练九龙一个机会，在场上逆袭的机会。
　　“听辉耀的。”叶展给出最终指令。
　　唐凌云上场时，两个阵营比分八比二，黄色阵营大比分领先。唐凌云以前听爸爸讲战争史，史上所有以弱胜强的例子，弱势一方总是胜在士气，那种孤注一掷的必胜决心。
　　她还记得上次自己兴致缺缺地和叶展聊特长，她如何提前放弃马球，她说她“很会输”，但此刻，当她身骑黑马、手握球杖，和同伴一起走向“战场”的时刻，她听到自己心里激昂的声音：她绝不提前认输。
　　青衣道士一直在她身边，第十一颗球发出前，两人在游戏里、在马上相视一眼，各自收到了对方的鼓励——不对，唐凌云给叶展传递的不是鼓励，是“一定要赢”。
　　青色阵营换人，黄色阵营登时严阵以待。
　　半个多小时比赛下来，干术小队充分体会到黄色阵营对这场比赛的重视，不止张康所在队伍，他们所有成员身上都有这种特质。
　　因此，狐女一上场，立刻成为对面防范重点。这是唐凌云参加的第一场马球比赛，初登场就是地狱级的难度。
　　“不要急，他们盯你，你就遛他们。”木尺长驰马到狐女身边说。
　　“嗯！”
　　唐凌云按木尺长的建议，纵马全场遛对方球员。
　　黑马的速度和灵性在这时起到了关键作用，青色阵营很快发现，他们追着狐女走是在浪费时间，还因此耽误了对开封五怪的盯守，以致木尺长频频接到传球，送球入门。
　　青色阵营陆续拿到本队第三、第四筹，黄色阵营并无得分。
　　这之后，黄色阵营恢复之前打法，不再分出人力追着狐女跑，继续死盯开封五怪。
　　唐凌云带人跑了几圈，紧绷的心脏和肢体渐渐松泛，黑马感知到她的状态，开始配合她做各种中高难度的截球动作，即使狐女腾空，它也能在最快时间里稳稳接住她。
　　狐女异乎常人的马术顿使黄色阵营方寸大乱。
　　干术小队内部，叶展和刘璞都敏锐察觉到对手的“乱”，两人开始环绕着狐女打配合，狐女能有效抢球、截球、传球，他们就集中精力进球。
　　接下来，毫不意外地，青色阵营又连拿四筹，场上比分八平。
　　黄色阵营进行了队伍调整，李中丞不再守门，骑着他的枣红色大马进入草场，在球平发球之前，他笑着对青衣道士说：“看来我是低估你们了。”
　　“运气好。”叶展不理他有意无意“搞心态”的话，面无波澜地说。
　　李中丞闻言笑容大开。
　　李中丞上场后，叶展自发对他进行了盯守，几圈跟下来，他发现张康的马术和球技都很出色，不禁在心下感到佩服，一边佩服，一边把他防得密不透风。
　　与此同时，黄色阵营也试图对狐女进行防守。
　　他们的防守是徒劳的。
　　因为一旦多派人防狐女，开封五怪就占优势，接连进球。
　　但不防，干术小队这边就环绕着狐女打，全场第十九筹，狐女把抢来的球传给离自己最近的段大，段大毫不犹豫地向对方球门击球——
　　众人还没看见这颗球进没进，游戏浮层先弹出来：
　　亲爱的玩家，今日测试时间已满。
　　请明天再来。
　　唐凌云“噌”的一声从游戏椅上站起来，愤声道：“怎么老这样！”话说完，一摘眼罩，她才意识到自己此时并不在酸橙包间，而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等唐凌云定了定神想起被马球比赛带走的现实记忆，却见叶展悠悠转动椅子，摘下头盔，抬头看向她。
　　唐凌云不好意思地坐回椅子，“都忘了我们在鹤陆。”
　　叶展刚要开口说话，体验室门被敲响，叶展当下起身开门，谢何生和郑弛满面红光地走进来。
　　唐凌云探头往两人身后看，见“木尺长”不在，禁不住问：“查哥不是本人上的游戏吗？”木尺长明明在游戏里和她说过话。
　　这问题令谢何生和郑弛相视一笑，郑弛道：“是本人，他在家。”
　　“怎么查哥都不在江湖了，还是被人记挂最多？”谢何生道。
　　“人类本质慕强而已。”郑弛说。
　　“我是因为，”唐凌云解释道，“我是听了查哥建议才上场的，他教了我一些战术。”
　　“原来是这样。”郑弛说，目光又向叶展的位置掠了一眼，“时间不早，你们明天要赶飞机，现在送你们回酒店。”


第104章 狐王传说（5-6）
　　5、
　　第二十七个不删档测试的晚上，酸橙包间气氛大不相同。
　　段大那个未知结果的击球引发刘璞和林辉耀双双震惊，而等两人摘下头盔眼罩，想去找练九龙本人分享这激越之情时，练九龙已不在位置上。
　　练九龙今晚的遭遇使林辉耀意识到，他不能等一切准备就绪，不管结果如何，他必须先付诸行动。
　　这一晚，丽城的夜风像往常一样温柔和畅。
　　刘璞走出橡皮网咖，吹到风，忽然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念头击中，猜到一点可能——关于练九龙今晚这种失常状态的可能，她问林辉耀：“九龙这样，是因为凌云吗？”
　　林辉耀惊住，一瞬间有些慌乱，差点想放弃既定计划。
　　刘璞看他反应，以为他的慌乱是因为练九龙，当即笑道：“看来我猜中了。”
　　“事情比较复杂，我是局外人，不好说。”
　　“放心，我可没有那么八卦。”刘璞道，“九龙对凌云有感觉，很正常。我是女生，我也很喜欢她。”
　　“啊？你喜欢女生？”
　　听出他误会了自己的表达，刘璞不由得“噗呵”一笑，道：“我说的喜欢，是很纯粹的那种。我在我们寝室第一次见到凌云，就对她印象深刻，气质很特别。”
　　“你也很特别。”林辉耀低下头说。
　　“我很普通。”刘璞此时语气略带失落，“我是特别想成为特别的人——那种普通。”
　　林辉耀沉默了片刻，温声道：“你好像有一把放大镜。”
　　“我有一把放大镜？”
　　“嗯。”林辉耀点了点头，“专门用来放大别人的优点，同时放大自己的缺点。”
　　林辉耀以其特有的“温柔刀”点破刘璞性格中的症结，刘璞怔住。
　　晚风徐徐，适合散步。
　　两人静静走了一会儿，直到校门在望，林辉耀想起自己的“任务”，喉口突然发紧，他不得不小声清了清嗓子。
　　“刘璞。”他说。
　　“啊？”
　　林辉耀双手死死地揣在外套口袋里，简直要把口袋揣出洞来，他借着这点插袋的力量，一口气道：“你有男朋友吗？”
　　刘璞停步，面带茫然地看向林辉耀。
　　林辉耀随之顿足，原本低着的头终于卯足劲抬起来。
　　他此时的表情落进刘璞眼里，使她瞬间明白了什么。但奇怪的是，明白这件尚未表达的事时，她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心跳加速、脸红耳热、大脑一片空白……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感受是为难，她很感到为难，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林辉耀发烫的脸慢慢冷下去，在这一段无声的对望中，他意识到有些事似乎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担心是自己想太多，太消极，林辉耀又鼓起勇气问：“如果你没有男朋友，可以和我交往试试吗？我喜欢你。”
　　刘璞讷住。不过，听他语声流畅地说完这句话，她却意外放松下来，微微笑着，问他：“喜欢我什么？”
　　“很多。”林辉耀快速回答道，生怕晚说一秒影响得分似的。“喜欢你自信、好强，做事认真，也喜欢你懂得反省自己、渴望进步，一直想变成一个更好的人。虽然我很少说，但其实我们在这方面很像。可是，我最喜欢的，是你觉得自己难堪的时候。”
　　刘璞眼神一闪，“为什么？”
　　林辉耀摇头，“说不清楚，每次看你那样……总能特别感同身受，体会有时候比你还强烈，我以前从来不这样。”
　　刘璞垂下视线，“怪不得你总是第一个安慰我的人。”
　　“那不是在安慰你。”林辉耀道，“那是……忍不住想关心你。”
　　刘璞沉默，忽然向右前方迈步，朝校内走去。
　　林辉耀默默跟着。
　　两人走到寝室分岔路口，照旧是刘璞先停步，林辉耀随后。
　　他明白这是一个标志，标志着他将马上知道表白的结果。
　　紧张感像一团灼热的烟雾，从脚底一寸一寸往上蹿，又一起挤在胸腔的位置，让人难以呼吸。
　　“辉耀，”刘璞低声说，“我很喜欢你，像喜欢凌云一样。”
　　这句话一出，林辉耀只感到胸腔的烟雾发生化学反应，直接凝华成了一团冰。
　　为了让自己显得更诚恳，刘璞抬起头，看着林辉耀的眼睛，道：“我没有男朋友，印象中好像也没怎么喜欢过男生，我对爱情不太了解，不然也不会看不出九龙对凌云的想法。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喜欢跟自己较劲、很别扭的人，有时候还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喜欢——”
　　“你很值得被喜欢。”即使心中充满被拒绝的苦涩，林辉耀仍然坚决地说。
　　刘璞感激地笑了笑，“你看，你就是这么善解人意，让人说不出厉害的话。可是辉耀，虽然我还没遇到过爱情，但我一直相信爱情存在，很抱歉，我像喜欢朋友那样喜欢你，我不能骗自己、骗你，那是爱情，所以，我不能答应和你交往。”
　　这是林辉耀十九年人生中第一次对女生表白，其实回到校内，从她开口说第一句话，林辉耀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然而亲耳听她说出这个结果，他才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坦然。
　　这一晚，林辉耀仅能维持的体面就是，告别时笑容僵硬地跟她挥手，说：“没关系，我理解，不要有压力，我们至少还是朋友。”
　　独自回寝室的路上，林辉耀给练九龙拨去电话，问他在哪，练九龙说在外面喝酒。
　　练九龙以为他要劝说自己，早点回学校之类，搪塞着要挂电话，却听林辉耀问他在哪喝酒。
　　“反正明天星期天，我也要喝死自己。”林辉耀说。
　　6、
　　第二十七个游戏测试的晚上，对干术小队众人来说，注定不是个寻常夜。
　　谢何生开车，和郑弛一起把唐、叶二人送到了园区附近的酒店。大抵因为在园区附近，该酒店的外形也很具科技感，一座圆形建筑，憨厚又敦实地坐落在星夜里。
　　小红车停在酒店外的马路上，北方的深夜，路面上车辆非常少。后座两人下车前，郑弛看着后视镜说：“等大宋不删档结束，再过一段时间，时机可以的时候，你们还愿意来鹤陆吗？”
　　“愿意。”唐凌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什么是时机可以的时候？”叶展问。
　　谢何生失笑，向副驾驶的郑弛递去一个眼色，道：“叶同学的关注点，总是这么……”他半天没想到形容，话就停在了这里。
　　“具体什么时机可以……要问凰图。”郑弛接话道。
　　“之前你说我截了胡，”叶展道，“你们本来打算自己邀请唐凌云参加大宋测试？”
　　谢何生和郑弛双双笑出声。
　　郑弛道：“小朋友记性都这么好吗？”
　　叶展没作声，脸色看上去并不喜欢“小朋友”这个称呼。
　　郑弛从副驾驶转过身来，看叶展的眼神饶有兴致，“你知道游戏登陆前那二十道题决定了每个玩家的游戏角色吧？”
　　叶展应了声“嗯”。
　　“我记得我应该告诉过你，选到小狐狸的概率是万分之一，因为这套题是她父亲为她量身定做的。”郑弛突然面色认真地说，“但选到鬼道士，概率还需要乘以万分之一，因为那是个随机角色，是游戏里几种策划思路共同干涉的结果。”
　　“叶同学比较懂游戏，猜得到是哪几种策划思路吗？”谢何生也来考他。
　　“史技策划、凰图策划、AI 策划。”叶展在最短时间内给出答案。
　　“没错。”郑弛道，“唐老师说凌云心思简单，除了历史，没太多感兴趣的事情，我本来没打算跟她说这么多，但既然你是她信任的朋友，我可以告诉你，的确，如果不是你提前拉凌云参加不删档，我们会邀请她，不过不是参加不删档，而是公测。”
　　叶展一边认真听她说话，大脑一边飞速运转，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了解更多。
　　嘀嗒一声，谢何生已经打开车门，正在外面邀请两人下车。
　　叶展明白，他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唐、叶二人下了车，郑弛拉下车窗对唐凌云道：“出发前和落地后都给我报个平安。”
　　唐凌云点头，“我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见她问得一本正经，郑弛好奇道：“你想问什么？”
　　“道冲先生……去哪儿了？”
　　郑弛愣了片刻，转头往驾驶座谢何生那里看了一眼，再回头时，郑弛表情有几分不同，她说：“道冲先生——按道教的说法——羽化登仙了。”
　　“她是 NPC，不能复活吗？”唐凌云急问道。
　　“道冲先生是智能 NPC，系统重置后就可以复活。”郑弛道，“但是，即使复活，她也不再是之前那个曹道冲，不会像你记得她那样记得你。”
　　作别谢、郑，唐凌云和叶展各自背包往酒店走，到前台办好入住，又随酒店工作人员指引上楼，二人一路无话。
　　电梯是观光梯，玻璃梯壁外是鹤陆的平原夜色，这一天太长，唐凌云觉得格外不真实，她定了定神，先在梯壁上看见疲惫的自己，而后看到叶展，他也在看镜面上的她。
　　电梯到层，两人房间都在五楼，顶层，走出电梯，过道静寂，酒店隔音效果极佳，马路上的声音丝毫传不进来。
　　“你在想什么？”怕打扰住户，唐凌云轻声问叶展。
　　“在想你在想什么。”
　　“那你想到了吗？”
　　“差不多。”
　　“不信。”
　　叶展房间先到，他在门口停步，见唐凌云还要继续往前走，忽然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住了她。
　　唐凌云回过头来，过道幽暗的灯光照出她的意外和茫然。
　　叶展放开她，“你看上去有点难过。”
　　唐凌云没说话，眼睛张大了一圈。
　　话题的方向不该是这样，不该聊让她难过的事情——叶展及时打住自己，转道：“记不记得登陆前二十道题的最后一题？”
　　唐凌云想了想，说：“选图案。”
　　“我们都选了凰图的旧版 logo。”
　　唐凌云点点头，“你想说什么？”因为音量放得很低，她特地往他身边走得更近了一些。
　　“我不相信巧合。”
　　唐凌云低下头，“原来你在说小狐狸和鬼道士啊……”
　　叶展的视野里是一颗“有点难过”的脑袋，他想伸手拍一拍。
　　事实上，他也那么做了。
　　他拍她的力道很轻，唐凌云没有抬头，脚向前又迈了一步。
　　他们站得不能再近了。
　　感知到头顶的力度，唐凌云控制不住地想靠近他，寻找温度或力量，刚刚过去的下午，她就在那个怀抱里得到过这种东西。他说得没错，她是有点难过，因为发现自己总是来不及和重要的人告别，只能逃避面对这种突然的离别，而后靠时间来消解随之而来的难过，最终默默接受一切。
　　唐凌云拉住他羽绒服外套里面衬衣的下摆，有扣子的那一边，紧紧地。
　　察觉到那一点下拽的拉力，叶展拍唐凌云脑袋的手好像有了自主意识，在半空中僵了僵，而后转到她的后脑勺，微微使力，往自己的方向。
　　唐凌云倏地抬起头，“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哭？”
　　她声音发哑，表情像是在证明自己没哭，可她也并没有退离开他，这使叶展感到困惑。
　　“你喜欢木尺长？”他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名字，来不及考虑合不合适，竟然就脱口而出了。
　　“啊？”唐凌云费解得整张脸皱了起来。
　　“下午你没回答的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
　　“怎么样你会喜欢？”
　　两人不知不觉中靠在了房门上，说话极小声，像蚊子嗡嗡。
　　“你还没说为什么要我喜欢。”唐凌云说。
　　叶展失笑，他笑，她也笑。两人间原本略带伤感的氛围分秒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续而来的是失重感、退麻感、泡泡感。
　　这时，过道里突然响起一阵动静很大的关门声，似乎是来自安全通道。唐凌云当先受惊，一下子站直身体，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唐凌云瞬间脸红到脖子、耳根，扭头想跑，听见叶展在她身后说：“因为我喜欢你。”


第105章 狐王传说（7）
　　唐凌云飞快跑回了自己房间，刷卡、开门、关门，靠在门背后大喘气，喘了半天，那种无法自控的生理反应退去，迎接她的是懊恼：为什么她要跑？
　　临阵脱逃，显得她很弱。
　　然而，要再挽救确实已经来不及了。
　　对自己听到告白后的慌张表现，唐凌云持续沉浸在懊恼中，直到洗完澡、吹完头、躺进被子里。她明明感觉到身体异常疲惫，大脑却在同时间亢奋得吓人。
　　身体和大脑的矛盾作用使她无法入眠，房间电子时钟走到十二点时，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叶展发去一条消息：你睡觉了吗？
　　叶展很快回复：没有。
　　唐凌云又给他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叶展直接给她拨来电话。
　　他动作太快，唐凌云没防备，手机烫手似的，差点脱手而出，等她按下接听，一颗焦躁不安的心转瞬又加速跳跃起来。
　　电话接通，叶展先开口道：“睡不着？”
　　“嗯。”
　　“酒柜里有酒。”叶展道，“红酒。”
　　“真的吗？”唐凌云登时从床上爬起来，去酒柜找酒。
　　“杯酒好助眠。”
　　唐凌云笑出声，“我只听过杯酒释兵权。”
　　叶展闻言，霎时也在电话那头笑起来。
　　唐凌云找到酒，问他：“你怎么知道酒柜有酒，——你在喝？”
　　“半瓶了。”
　　“吃独食，不厚道。”
　　叶展又笑。
　　唐凌云不会开红酒，于是开着免提听叶展一步一步教她。
　　一番忙碌下来，两人同时意识到，其实有更简洁的开酒方式。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没有说。
　　按叶展的建议，唐凌云也靠坐在床头的地毯上，打开窗帘看外面夜景，边赏景边喝酒。她和他在两个房间，喝同一种酒，欣赏同一片夜空。
　　“有钱人家的小孩果然更懂物质享受。”唐凌云由衷道。
　　“我第一次这么喝酒。”叶展道。
　　“……为什么要喝酒？”
　　“方便入睡。”
　　“为什么睡不着？”
　　“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喜欢我？”唐凌云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在变成“十万个为什么”。
　　“……我要想想。”
　　“这种事还需要想吗？”唐凌云道，“你不真诚。”
　　叶展又发出那种动听的低笑声，“很难归纳，我没有喜欢过谁。”
　　“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
　　一口红酒入肚，唐凌云慢慢品味当“大人”的滋味，道：“你眼睛长在头顶上，只喜欢自己。”
　　“不对，”叶展说，“我只喜欢过猫。”
　　“啊？”
　　叶展第一次和人说自己的黑猫，以前他以为这很难，要他表达很难，要别人理解他对黑猫的情感更难，毕竟他从来没把黑猫当宠物。
　　没想到唐凌云听完他的讲述，第一句话说的是：“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怪不得一开始认识你，觉得你傲慢，不把人放在眼里。”酒精作祟，唐凌云此时的大脑又清明又混沌，“后来发现你不是那样的，和你相处很舒服。有一天晚上我跟你说我爸爸的事，我的身世，你知道吗，我当时很忐忑，我在想，如果你问我细节，或者同情我，我就讨厌你，结果你没多问一个字。我很开心。”
　　“很开心？”
　　唐凌云没有听到他自语似的疑问，仍在说：“可能跟你喜欢和黑猫相处有关系，没那么多事，不给人增加负担。”
　　“是吗？”
　　这个问题唐凌云听见了，她果断回答他：“是！”
　　“你有没有想过，”叶展道，“可能只有你觉得跟我相处没负担。”
　　“什么意思？”
　　叶展默了默，问：“你是不是喝太多酒了？”
　　“没有。”
　　“哦。”
　　“……你怎么不回答问题？什么叫只有我觉得没负担？”
　　“等你酒醒，会忘了。”
　　“我没醉。”唐凌云说，“记忆力还好得很。”
　　“刚刚在门口，为什么逃跑？”叶展问。
　　“……”他陡然把话题转到这，唐凌云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她真的没喝醉，她也隐约知道叶展那个问题的答案，但她就是忍不住想拉长他的等待期，她喜欢看他比平时紧张的样子，也想听他多说，说那些让她全身绷紧、快乐得像要飞起来的话。
　　唐凌云感觉自己变得有些不可理喻、有些陌生，可能是今天一整天经历太多，情绪太敏感、汹涌，她想，她需要平静，等平静下来，她就不会变得这么贪心这么奇怪了。
　　7、
　　唐凌云不记得昨天晚上自己具体几点睡的，她只记得为了保持通话，还特地把手机拿去充上了电，可她究竟什么时候和叶展结束的电话，又是什么时候上床睡的觉，是一点都记不得了。
　　反正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昨晚没拉窗帘，她从被子里探出头，立刻被落地窗外照进来的大片阳光刺中眼睛，打开手机看时间，才意识到该起床准备去机场了。
　　洗漱完毕，又简单收拾好个人物品，唐凌云感到腹中饥饿，一看酒店提示，早餐早在九点就已结束。
　　出门前，唐凌云犹豫过要不要找叶展，然而直到经过他的房门，她的犹豫还没结束，早餐之约只好作罢。
　　却没想到叶展已经坐在酒店大厅的休息区，他先看到走出电梯的唐凌云，朝她挥了挥手，确认她发现自己，他没有再开口喊她。
　　唐凌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向他。
　　在圆桌前，唐凌云站住，问叶展：“你吃过早餐了吗？”
　　“吃了。”叶展收起桌上的工作平板，将一旁放的餐袋推出来，“给你打包了。”
　　唐凌云大惊，对食物的本能渴望使她暂时忘记那点陌生的尴尬，拉开圈椅，在叶展对面落座。
　　餐袋是保温袋，叶展替她打开，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面馆。”
　　餐袋打开，唐凌云瞬间闻到浓郁面香，“是羊肉面？”
　　“镇店招牌。”
　　唐凌云自然而然地从他手里接过筷子，接完才意识到有几分怪异——印象里，爸爸好像都没这么“照顾”过她。思及至此，唐凌云垂下视线，道：“我以为你在酒店吃的早餐。”
　　“我下来的时候，早餐已经结束了。”
　　“原来你也起晚了。”面碗已经摆在眼前，唐凌云正想吃，忽然又想到问：“面钱是多少？我转给你？”
　　叶展定定地看着她，脸色有些奇怪。
　　唐凌云被他看得有些茫然。
　　“酒店房间虽然是谢何生订的，他是看你的面子……”叶展说，“面钱，不够抵。”
　　“倒也是。”唐凌云说。
　　“……吃面吧。”
　　唐凌云大快朵颐起来。
　　结束迟来的早餐，唐、叶两人乘车往鹤陆机场去。
　　昨晚畅聊的快乐两人都没忘记，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鹤陆的天气，过分强烈的光照、又过于干冷的天气……
　　唐凌云发觉自己似乎不习惯在白天做那些奇怪的事，总觉得晚上的自己太放浪形骸，白天应该克制。
　　总之，在出发去机场的路上，她全程假寐，顺便在脑中梳理昨天没来得及消化的各种信息。
　　叶展此时正在思考唐凌云刻意保持距离的原因。
　　尽管昨天晚上他试图问她答案，察觉到她在逃避，即使酒喝到微醺、半睡半醒之间，她仍然有着本能的防备心，不肯松口。
　　叶展的行事准则一向是：谋定而后动。
　　然而关系到唐凌云，关系到这段对他来说也很陌生、毫无经验的情感，他发现自己根本“谋不定”。昨天聊到后半夜，她睡了，叶展睡不着，在各种网站搜索了众多帖子，如何判断一个女生是不是喜欢自己。
　　有人说，对方如果在肢体上愿意接近你，代表她喜欢你。
　　还有人说，对方如果喜欢和你聊天，代表她喜欢你。
　　……
　　叶展刚看完这些积极的答复，转眼又看到有人说，这些都不算，如果对方喜欢你，不会让你在这搜帖子。
　　机场大巴逐渐驶出市区，往荒芜的郊外而去。
　　叶展想到那条唯一的否定答案，心口霎时涌上一股焦灼，他微转视线往旁座的人看去，见她神态松弛，已经看不出是在装睡还是真睡，叶展直感焦灼更甚。
　　她怎么睡得着？
　　十一点半，大巴驶达鹤陆机场。
　　唐、叶二人下了车，一路没怎么交谈，各自办完了登机手续、安全检查。
　　到登机口落座，唐凌云给郑弛发完报平安的信息，转眼见叶展面色冷淡，眉头微皱，似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禁不住问：“你在想什么棘手的事情吗？是不是关于史技？”
　　“不是。”
　　“那是在想游戏？”唐凌云又问，“说起来，我刚刚在路上想到一个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昨晚沈括说小狐狸才是五行志里记载的那只狐狸，”唐凌云道，“这种说法邵雍也提到过，他当时反复提醒我要琢磨他的话。”
　　听她逸兴遄飞地谈论游戏细节，叶展不由得露出自嘲一笑，心口那股焦灼的不快暂时沉底，他问：“邵雍怎么说？”
　　“他说小狐狸可以坐定乾坤。”唐凌云徐徐道，“五行志里说，这只艮岳狐狸闯入宫城，据御榻而坐，也有‘坐’这个动词。我不太知道游戏设计怎么体现，但假如两个人的说法一致，意味着，小狐狸如果坐上禁中的御榻，会影响大宋的结局。”
　　唐凌云的分析有理有据，叶展慢慢将注意力转移到游戏上来，顺着她的话，他延展思路道：“想知道怎么影响，可以试试在游戏里还原这个动作。”
　　“你是说，让小狐狸去宫城坐御榻？”
　　“嗯。”


第106章 狐王传说（8）
　　8、
　　发现新的未解之谜，唐、叶二人对新一天的游戏测试都有相同的期待。鹤陆回丽城的飞机上，两人各自补了个好觉，而当他们赶回学校时，迎接他们的，却是不同的“变故”。
　　唐凌云回寝室时，刘璞不在。
　　晚上六点半，两人一起约在食堂吃晚饭，计划吃完饭直接去橡皮网咖。才隔了一天没见面，两位女生同一时间在对方身上发现了巨大的变化。
　　“鹤陆的调查很顺利？”刘璞当先问道。
　　唐凌云点点头，“爸爸留下的疑云摸得差不多了。”
　　“怪不得你整个人看上去轻松了很多。”
　　“可是你看上去不太轻松。”唐凌云回赠好友一则“观察”。
　　刘璞于是把林辉耀向她表白的事告诉了唐凌云，涉及到练九龙的部分，在见到唐凌云之前她就斟酌过，不能替练九龙先揭开这层隐秘心迹。
　　未料到，唐凌云听完这件事，居然神色不自然地脸红起来。为了掩饰这种无法自控的情绪流露，唐凌云连忙问刘璞：“你一点也不喜欢辉耀吗？”
　　“喜欢，但和喜欢九龙没什么区别。”刘璞道，“我要是交男朋友，必须是心动的喜欢。”
　　“……心动的喜欢？你详细说说。”唐凌云中学时代缺席了太多少女议题的讨论，以前她是真不感兴趣，现在，她也是真喜欢听，好像心底有一群小蚂蚁，挤成一堆，爬来爬去，爬得她心痒痒。
　　刘璞看她一脸好奇的表情，饭也顾不上吃，大方分享自己毫不富裕的经验：“心动的喜欢就是一种，说不上来，应该是大脑缺失、理智出走的体验吧，反正我没遇见过。辉耀说喜欢我的时候，我感觉特别清醒、冷静，我脑子里第一反应是，怎么样才不会伤害他。你想，我第一反应居然是不要伤害他，足够说明一切了。”
　　“我没懂，第一反应不要伤害他，难道不是说明你很善良？”
　　刘璞面色高深地摇摇头，“一个男生跟你表白，你第一反应是不要伤害他，只能说明，你根本想都没想，在有反应之前，就拒绝了他。”
　　唐凌云向她拱手，“高见。”
　　“我也是自己经历过这一场，才领悟出来的。”
　　话到这里，两人各自低头吃了一会儿饭。
　　唐凌云吃得慢，一边吃一边把刘璞的观点代入自己的处境，忽然听见刘璞问：“现在说说你和叶展怎么回事吧？”
　　唐凌云差点被米饭哽住，猛喝了一口汤才不至于咳出来。
　　等她抬头再去观察刘璞反应，就见刘璞向她递来一张纸巾，脸上笑容不加掩饰，道：“凌云，你和一个月前的你，变化好大。”
　　唐凌云愣住，“很大吗？”
　　刘璞点头，“一个月以前，我肯定想象不出，自己能跟你坐在食堂聊感情这种场面。”
　　唐凌云被她说得一阵恍惚，居然也开始比较一个月前的自己。
　　“虽然以前的你很神秘，我喜欢现在的你。”刘璞笑着说，“因为现在的你，把我当朋友。”
　　唐凌云被她这番热烈的话打动了，如果说一个月的前的她和现在有什么本质上的转变，那么刘璞一定是推动这股转变形成的主要力量。
　　相较于女生这边的温情，男生寝室的氛围显得分外颓唐。
　　返校前，叶展先后回复了张家两兄弟的信息。
　　张康发信息让他有空给他打电话，叶展回复：等游戏测试结束。
　　张干给叶展发来一大堆庆祝的表情包，干术公会上榜于他而言不值得高兴，但干术公会即将在马球比赛中打败张康，足以使他喜出望外。他最后给叶展发来信息：晚上我要去现场坐镇，亲眼见证这场盛事。
　　叶展回复张干：哦。
　　2514 寝室大白天也一片漆黑，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叶展进门时，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
　　林辉耀从床上探起身，“阿展回来了？”
　　“嗯。”寝室酒气的来源，叶展此时心下已明晰，目光于是往练九龙床上看去。
　　“九龙不在。”林辉耀道，“中午出去了。”
　　见林辉耀已经起床，叶展走去拉开窗帘，开窗通风。
　　林辉耀向来爱整洁，昨晚宿醉，无力维持，今天一睡睡到下午四点多，他受不了身上酒气，直接去洗了个澡。
　　林辉耀洗完澡出门，叶展正坐在桌前忙碌，神态动作一如既往地冷静、自持，林辉耀想起昨晚练九龙在酒桌上和他说：“我就讨厌他那副冷静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都尽在他的掌控。他越表现得云淡风轻，就越显得他私底下那些小动作恶心，他根本不把我们当朋友。”
　　大概因为同样在感情上受了挫，林辉耀的心理天平不由自主倾向了练九龙，因此，对叶展这种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状态，林辉耀也有些不待见，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去的是鹤陆？”
　　叶展听出林辉耀语气里的不满，手一顿，转向他，正色道：“唐凌云去鹤陆是为私事，我查到一点线索，怕她被骗，临时决定跟她一起去。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们，一，这是唐凌云的私事；二，这是我的私事。”
　　“虽然是你们的私事，但你这种做事方式是不是太冷漠了？”林辉耀不喜欢叶展解释问题的语气，“为什么要把我们当外人呢？”
　　叶展知道自己返校必然会面对这样一场质问和责难，他原以为发难的会是练九龙，却没想到是一向温厚的林辉耀。
　　饶是叶展再觉得没义务向他人坦诚自己行事前的心路历程，对林辉耀，他还是耐下心来，语气平静道：“好，不把你们当外人。我们把时间线倒回前天晚上，我查到线索——按你们期望的方式——我应该当场告诉你们这个线索，这之后，寝室可能会有一次讨论，是告诉唐凌云这些不太好的消息，还是跟她一起去鹤陆。告诉她，有两种结果，第一种，她觉得被冒犯，因为我们一整个寝室的人在插手她的私事，第二种，她接受我们的提议，不去鹤陆，自此失去了解真相的可能；跟她一起去鹤陆，也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她未必愿意让我们去，第二种，她的鹤陆之行被严重干扰，毕竟在出发之前，谁也不知道在鹤陆会遭遇什么，接待她的人是否介意我们组团拜访……辉耀，你大概知道唐凌云的个性，她去鹤陆甚至没麻烦刘璞，所以上面所有的情况，根本不会发生，因为从我选择告诉你们她的私事开始，这件事就没有然后了。”
　　叶展这番话说得又慢又诚恳，林辉耀的表情也随之舒缓下来。
　　末了，林辉耀低下头，说：“可你知道练九龙喜欢凌云，你做这些，他很伤心，会感觉遭受了双重背叛。”
　　“他喜欢唐凌云，我尊重，你最清楚，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他。但我和唐凌云都不是他的私人物品，何况，她可能根本不知道九龙喜欢她，哪里来的‘双重背叛’？”叶展沉声发问，又道：“这个世界不是会哭的孩子就有糖吃，他觉得遭受了背叛，他的感受就是唯一正确的，所有人都该围着他转，没有这种道理。”
　　这是林辉耀第一次听叶展解释，关于自己的行为，以及他对练九龙的看法，他说话并不大声，也不尖锐，却不难听出锋芒。
　　此外，假如唐凌云的鹤陆之行是一场考试，是同时摆在练九龙和叶展面前的考试，仅从叶展那段说法来判断，他在处理这场考试时理性与感性并济的思维力，林辉耀认为练九龙毫无胜算。
　　9、
　　第二十八天游戏测试，练九龙“失踪”了。
　　傍晚七点多，张干返校，拉着叶展一直问东问西，林辉耀在和两人一起去橡皮网咖的路上不停拨打练九龙电话，他没接。
　　林辉耀当下产生不好的预感。这缕不好的预感慢慢扩大，一度令林辉耀忽略了表白失败后再见刘璞的尴尬。
　　唐凌云和刘璞七点四十到达包间，两人第一时间看到张干，都只是简单和他打了招呼。
　　张干不满女生们对她的慢待，拿腔拿调地说：“今晚的比赛对干术来说，非常重要，虽然我们已经抢到赛点，不能掉以轻心。”
　　唐、刘二人没有接话。
　　张干咳了咳，“之前叶展跟你们说的是，进入排行榜前三有额外奖金，现在我想修改条件，只要在不删档测试结束前超过有为，公会就给大家发奖金。”
　　“太好了。”刘璞波澜不惊地说。
　　尽管还是对她的态度不满，想到毕竟是关键时刻，张干压下脾气，不再强求众人响应他。
　　叶展注意到练九龙没来，眼神询问林辉耀，林辉耀耸耸肩，顾虑着张干，轻声说：“不接电话。”
　　叶展面色凝重了几分。
　　张干注意到他的神情，问：“什么情况？”
　　“你打算在这留多久？”叶展反问道。
　　“赶我？”
　　“你在，大家有压力。”叶展道，“影响发挥。”
　　“……你们昨天不是拿了十一分，剩最后一分吗？我等看完结果不行？”
　　“最好不要，张康他们手上也有八分，十六人比赛节奏长、变化多，而且，第十一个球进没进，还不一定。”
　　张干张了张嘴，好半天，愣是一个字没讲出来。
　　“赢了他，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叶展道。
　　张干看着叶展，再一次在他眼睛里看到那种真心，上回他在食堂看见过的、属于叶展的真心。
　　张干一瞬间笑了，很高兴似的。这之后，他终于起身拍拍叶展的肩膀，说：“我信你。”
　　张干离开，叶展也走出了包间，虽然他内心很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但他还是给练九龙拨去电话。
　　叶展心里想，世界上应该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既然是他引发了和练九龙的这场冲突，而且他在意酸橙包间里的每一个人，那就该由他来解决问题。
　　练九龙没有接电话。叶展第二次拨去电话时，他直接关了机。
　　叶展用心声骂了句脏话。


第107章 狐王传说（9）
　　叶展出门时，刘璞发现练九龙没来，问林辉耀怎么回事。
　　林辉耀看着她的脸，这才想起来有点不太适应，回避着她的目光说：“阿展应该是去沟通了，两个人闹了点矛盾。”
　　“他们吵架了？”唐凌云加入谈话。
　　林辉耀摇头，看唐凌云询问的表情，明白过来叶展说的没错——她好像还不知道九龙对她的心思。
　　五个人，一个晚上，情感关系突然变得错综复杂，且扑朔迷离。这实在让林辉耀很迷惑，他装作不经意看了眼刘璞，不禁在心中好奇，《大宋 Online》里发生的故事，是不是也间接催化了他们之间的情感反应？
　　叶展回到包间没多久，游戏测试开始。
　　针对练九龙的缺席，干术小队来不及讨论，一登陆游戏，他们就共同欣赏了昨晚那颗关键球入孟，青色阵营确实地拿到赛点。
　　接着，众人都发现段大不在。
　　借唱筹官入场插旗的间隙，干术小队主动在阵营内部周知了队伍少人的状况，所幸还有赵令呈，补入阵营后，两队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较量。
　　昨天下线，黄色阵营大概私下讨论了策略，以致今天一上场，青色阵营瞬间发现了他们的变化，他们攻势凶猛，球杖挥击的目标不仅放在球上，还数次往球员骑的马，生生把原本即将结束的比赛拖延了很长时间。
　　马被攻击、受惊，又兼青色阵营有不少弱势球员，对方完全盯准了这几个球员，几次打得他们人仰马翻。最后，黄色阵营在一团混乱的对方场地横冲直撞，击球入孟，拿到己方阵营第九筹。
　　“这伙人打法太脏了。”上官树毫不客气地说。
　　马球比赛，打人犯规，打马因为无法定义，不算犯规。黄色阵营的新策略大大消耗了青色阵营的马匹耐久度，球员摔马，也造成人员受伤，有些没准备药包的队伍根本无法继续比赛，不得不暂停恢复。
　　阵营内部频道骂声不断，但比赛还在进行，大家没能提前预料到这种状况，自然也无法即时解决。
　　“速战速决，不能拖。”木尺长在阵营频道说。
　　木尺长的几次指挥都行之有效，对阵营内部来说，自有一种安定的力量。大家暂时停止抱怨，商量战术。
　　“最后一颗球，你来。”木尺长突然私聊唐凌云说。
　　“我？”
　　“艮岳黑马双抗俱佳，比普通马扛打，狐女可以空中击球，没人拦得上。”木尺长说，“相信自己。”
　　唐凌云还没答应，已经提前开始紧张起来。
　　“我认识唐老师。”木尺长说，“他经常和我们提到你，以前我不认同他教育你的方式，那些美化自己对孩子过于严苛的行为，直到我自己有了小孩，我很能理解他，他怕他离开之后，你在这个世界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所以他一直锻炼你依靠自己。”
　　唐凌云想过会有人跟她说这些道理，但完全没想到会是木尺长，而且是这个时间点跟她说。在此之前，就连和爸爸相识多年的郑弛也不曾把话聊到这里，她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你爸爸一向以你为傲，他相信只要你想，没有你做不成的事。”木尺长继续语重心长地说。
　　这是唐凌云过去很讨厌听到的内容，像俗套亲情电影里，主角在和解时一定会说的话。可由于木尺长语气诚恳，加上唐凌云对他的既有印象，使他的这番话格外可信。
　　话虽可信，真到唐凌云上场，并没起到其应有的鼓励作用。
　　场上形势一片大乱，黄色阵营队员混入己方，四处作乱，唐凌云脑子也跟着混乱起来，她不肯把自己代入那个拯救局面的“英雄”人物，本能地在场中寻找青衣道士的身影，一接到球就传给他。
　　直到黄色阵营有人针对性攻击她座下的黑马。
　　唐凌云传球过程中没防备，黑马为了配合她完成传球动作，连着挨了对方几道杖击，发出痛苦的长嘶。
　　狐女在一瞬间气红了眼，阵营内部频道里，所有人都听见她愤声道：“太过分了！”
　　紧接着，狐女腾跃上翻，足尖在不同人的马背上轻点，从李中丞马下抢走球，等黑马接到她，她又一路腾跃翻飞，不断绕开包围圈，她的着陆点渐渐不限于自己的黑马，甚至不限于马，场上所有活动的人和马，都成为她借力的地方。
　　狐女在空中自己给自己传球，黄色阵营根本防不住。到球门边，黄色阵营守门员登时如临大敌，来回调整防范她的角度。
　　双球门是两根木柱之间置了一块板，板中有孔，孔外有网囊。正常人击球入孟都是在马上挥击，狐女先把球击向高空，随后直接跃离马背，等球自然下落到半空，她盯准角度，以一个高难度身体侧飞的姿势在空中击球。
　　那一刻，唐凌云没想别的——木尺长的鼓励、爸爸是不是真以她为傲——满脑子只想把球打进那个小小的孔洞里。
　　球进了。
　　青色阵营率先拿到十二筹，获得胜利。
　　狐女落回马背，听到球场上的喧闹、阵营频道的欢呼，她慢慢环视四周，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看到青衣道士，他神态悠闲地笑着看她。
　　“你说的对。”唐凌云对他说。
　　“什么？”
　　“竞技比赛，只有一心想赢的人，才会赢。”
　　叶展失笑，“记忆力真好。”
　　唐凌云也笑了起来。
　　黄色阵营不服比赛结果，纷纷指责狐女技能 bug，聚集着上前去找球平讨说法。
　　青色阵营刚拿下艰难比赛，正是团魂最盛的时候，都不用开封五怪指挥，阵营里的伤患连药包都来不及吃，自发凑到球平那里和黄色阵营辩论。
　　开封五怪一齐在干术小队面前勒马，互相道喜。
　　注意到狐女正在观察黑马伤势，上官树及时提醒道：“放心，艮岳黑马自有双抗 Buff，给它点时间，它会恢复的。”
　　似是为了证实他的说法，黑马适时发出了一道响鼻声。
　　狐女看到黑马灵性的眼神，情不自禁抱住它的黑脑袋，心下对自己感到纳闷，为什么远方的“爸爸”没有鼓励到她，黑马反而激起她的胜负欲了呢？
　　“今天赢得很漂亮，你们。”梅惊风向干术全员表示了赞赏。“我们五个人全场被压制，都靠你们得分，还是对手这么厉害——”
　　“对手不止厉害，还很阴险。”上官树补充道。
　　梅惊风将目光转向掌柜娘子，诚恳道：“师妹表现最出色，虽然我不懂足球里分别有什么位置，你每个位置都玩得很好，六边形战士，没有短板。”
　　没料到自己能得到梅惊风的单独表扬，刘璞意外又惊喜。尤其前不久才从唐凌云那里听说了梅惊风的真实身份，知道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直系师姐，心中已经对她充满崇拜，这会儿更加感到受宠若惊，眼睛发热，差点要哭。
　　唐凌云心情愉快地听着大家说话，忽然感知到一道视线，她回看向那视线，忍不住私聊问：“师兄赛前跟我说的那些，关于我爸爸的话，是为了赢比赛，故意骗我的吧？”
　　“一半一半。”
　　“啊！他果然没说过那种话。”
　　“唐老师确实没有直接说过以你为傲这种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木尺长温声道，“他说你是响鼓，需要重锤敲，不然，你会提前打退堂鼓。”
　　唐凌云被这种说法逗笑，好半天没缓过来。
　　“你们队最近手头上有几个任务？”木尺长突然问。
　　“有一个王安石，还有一个崇国夫人。”
　　两队人交谈完毕，正在告别时，木尺长又给唐凌云发来私聊：“如果我现在劝你暂时放弃王安石任务，你会听劝吗？”
　　“为什么？”
　　木尺长笑了一声，“果然。”
　　“果然？”
　　木尺长笑声更悠长，“这个劝告你可以不必听，形势自己判断。不过有一点真的要注意，马球比赛三强，每个阵营要打两场，这段时间你们最好不要再接新任务，留点时间训练。”
　　唐凌云被他这番似是而非的话弄懵了。
　　10、
　　和木尺长的对话，唐凌云即时转述给了叶展，然而没等两人开始讨论，开封城时间跳跃，白天换到了晚上。
　　这之后，狐女和青衣道士遇上两个小麻烦。
　　一是透光镜在晚上无法使用。
　　另一个小麻烦来自黑马的伤，上官树说它有双抗，唐凌云一开始还没太放在心上，直到黑马步履蹒跚，露出虚弱状态，令唐凌云担心不已，一问黑马，才知道它暂时需要回到艮岳恢复。
　　狐女当然可以拜托黑马再帮她找一匹坐骑，唐凌云没有这么做，测试没剩几天，她想和熟悉的一切待在一起。
　　但是黑马回艮岳提醒了她另一件事。
　　“我想先去宫城一趟。”唐凌云对叶展说。
　　她一提宫城，叶展瞬间了然她的用意，“怎么进去？”
　　“艮岳灵兽可以带我飞。”唐凌云胸有成竹道，“上回是骑白鹤，这回我想骑鹰。”
　　叶展默了默，“骑鹰？”
　　“嗯！艮岳有这种鹰，体积够大，小狐狸骑刚好。”唐凌云道，“而且宫城危险，鹰还有一定攻击能力。”
　　“我记得鹰是狐狸的天敌。”
　　“……这是在大宋。”
　　马球比赛结束，队伍士气大振，连申洁公会都受到鼓舞，除了小严固定和刘璞搭档，其他人都在城内帮忙找随机。
　　练九龙不在，叶展今天的计划本来是多任务并线，集中精力上分，兼顾配合狐女，如果王安石任务确实是副本，就以副本为先。
　　在知道木尺长私下劝唐凌云少接任务，又听她说想独自进宫探险后，叶展的初定计划暂时搁置。
　　进宫前，唐凌云问刘璞借了郭皇后的鹰笛，外加苏轼送的铜剑、水怪的元神、沈括的透光镜……
　　至此，叶展终于同意小狐狸夜探禁中。
　　黑马为唐凌云找来神鹰，它在金明池池畔破空啼叫，载到小狐狸，一路飞行平稳，直往禁中而去。
　　黑夜俯瞰宫城，唐凌云在心中对照着每一座建筑物的名字，到文德殿，神鹰开始低飞，而后，唐凌云看到屋顶上站了个人。
　　神鹰显然也看见那人，大概是为了提醒小狐狸，不时发出短促低哑的叫声。
　　唐凌云用狐爪拍了拍神鹰，道：“没关系，我们飞他近一点。”
　　神鹰拍打翅膀，渐渐接近那位负手立于殿顶，一身红袍被风吹得衣袂飘飘的男子。
　　“这是谁？”唐凌云正仔细观察殿顶那人，耳边突然响起叶展的声音。她一下受惊，转头去看，叶展果然已经站在她旁边。
　　“你的道士呢？”唐凌云问。
　　“交给申洁公会托管了。”话毕，叶展倾身向前，极自然地拉起唐凌云的手腕，一边更精确地控制手环，一边教她：“这样操作，可以拉出极限视角。”
　　叶展将游戏画面拉到所谓极限视角的同时，殿顶那人突然仰起头来，一眼就和小狐狸对上视线。
　　唐凌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视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连座下神鹰也很意外，猛地振了振翅。
　　“下来吧。”殿顶那人说。
　　唐凌云感觉到危险，刚想对神鹰说“快跑”，却不料神鹰竟然自行从半空下降，稳稳落在红袍男子脚下。
　　随后，神鹰身体后仰，将小狐狸从它身上抖落了下来。
　　“这是我的鹰。”红袍男子冷淡道。
　　“他说什么？”叶展问。
　　唐凌云打开音响外放，“他说那是他的鹰。”
　　“跑？”
　　“先等等。”唐凌云道，“这好像是徽宗。”


第108章 狐王传说（10-11）
　　游戏里，红袍男子缓缓向下，直接坐在了殿顶。随后，他朝神鹰摆摆手，那神鹰会意，立马展翅高飞了。
　　唐凌云见状，有些不确定地问叶展：“我还是跑？”
　　叶展还没回应，红袍男子当先道：“你可是想逃？”
　　“我有郭皇后的信物，不怕。”唐凌云道，“还有沈括、苏轼……”
　　红袍男子哑然失笑，笑声浑厚又响亮。“你可知道我是谁？”
　　“赵佶。”
　　“好大的胆子。”
　　“小狐见过官家，”唐凌云立刻乖巧行礼，“第一次在这游戏里见到皇帝，有点不敢相信。”
　　“如何猜出的是我？”
　　“您说那是您的鹰，它又听命于您，不难猜。”
　　“深夜私闯禁中，所为何事？”
　　徽宗接话速度极快，几乎不给唐凌云反应时间，到这题，饶是他再不给时间，唐凌云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然而徽宗却没有要停的意思：“你是为那传言而来，为毁我大宋而来。”
　　“我没有，我不是。”
　　“你入禁中，不去别殿，偏来文德殿，分明想找传言中的御榻。”
　　“我——”
　　“你想坐我的御榻。”
　　“……”
　　“你可知，一旦你坐上御榻，会发生何事？”徽宗又道。
　　小狐狸摇头，“不知道，还请官家指教。”
　　徽宗突然神色一厉，道：“还说你不是为毁我大宋而来？”
　　唐凌云被他多且密的车轱辘话说懵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说：“历史上毁大宋的人，明明是你啊。”
　　徽宗再度变脸，先是一抹帝王被冒犯的狠色，继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他很快别开脸往天幕的方向，小狐狸没能看个完全。
　　“你是方外之人，眼前这大宋，你可喜欢？”徽宗问。
　　“喜欢。”
　　“若我告诉你，传言为真，你坐御榻，大宋必亡，你还要去坐？”
　　“此大宋非必大宋，不会这么轻易亡的。”唐凌云一派轻松地说。
　　“你错了，你眼前这大宋便是世间唯一的大宋，你想要它亡，它自然就会亡。”徽宗道，“他们告诉我，御榻上有一机关，艮岳红狐若碰到那机关，大宋必将倾覆。”
　　“他们是谁？”
　　“同你一样，方外之人。”
　　“那他们说的可不一定算数。”
　　“不同你说这许多废话了。”徽宗道，“你想坐那御榻，须得斗法胜过我教主道君皇帝，我座下通真达灵先生，——啊，险些忘了，你有诸多法器，真要胜了我，大宋倾覆，此中一切待要重写，你在京中若有紧要的朋友、亲人，及时交代一声吧。”
　　话到此处，徽宗终于噤声，神态动作像是在等小狐狸做决定，要不要跟他打。
　　唐凌云下意识想征询叶展的意见，当即摘开眼罩去看他，叶展并不在她身边。
　　11、
　　十分钟前，叶展接到张康电话，本想挂断，转念想到他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或许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叶展在包间外按下接听，开门见山道：“找我什么事？”
　　“开封五怪和鄞城五叟涉嫌积分买卖，被凰图官方封号了。”
　　“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张康道，“内部消息，排行榜要明天更新。”
　　叶展沉默。
　　“还有一个消息。”
　　从张康停顿的时长和时机来看，叶展心知后面这个消息才是重点。叶展暗自压下排斥情绪，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请说。”
　　“前天和莲笛高管吃饭，终于弄清楚凰图秘密做了什么。”
　　“不是全 AI 制作？”
　　“比这精彩。”张康道，“所以才让你给我电话。”
　　叶展心系唐凌云那边的状况，实在抽不出精力配合张康的语言游戏，于是直接问他：“到底是什么？”
　　“近三年来，凰图一直在申请一项特殊专利，这项专利在申请过程中几次被驳回，因为专利审核组判断，项目存在伦理道德和社会舆论方面的巨大风险。”
　　张康成功引起叶展专注聆听的兴趣。
　　“他们要在游戏中使用逝者的素材。”张康揭开最终谜底，“语音、表情搜集、动作捕捉……你猜凰图要用这些素材做什么？”
　　“让他们在游戏里复活。”叶展毫不迟疑地给出答案。
　　张康轻笑了一声，“就知道你懂。”
　　结束和张康的通话，叶展回到包间，和之前往外走的步速不同，回程他走得很慢，脑中所有思考过的、没来得及思考的、忽略的、挂起的思路全在这几分钟的路程里串了起来。
　　推门那一瞬间，叶展心情沉重，压得他呼吸艰难，哪怕换作半个月前的他，听到凰图在申报这种专利，他一定很兴奋，因为那时他的理想就是复活黑猫。
　　可现在，一切形势都不同了，他有了“伦理道德”那一边的挂碍，因为他不确定，“复活”亡者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叶展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目光一抬，立刻迎上那个在等他的人。
　　“你快来，我这里有突发！”唐凌云戴着头盔，眼罩摘开，猛朝他招手，神情像是火烧了眉毛。
　　叶展走去她身边。
　　看到唐凌云的游戏画面，叶展率先发出疑问：“你出宫了？”
　　“不出不行，赵佶威胁我，说如果我坐上御榻，大宋必亡。”接下来的时间，唐凌云简单概括了徽宗在殿顶和她说的话，并提取出她认为比较关键的信息：“他说玩家告诉他，御榻上有机关，小狐狸坐上去，会触发机关，——依你看，这种情况可能吗？”
　　“你说机关？”
　　“对，从游戏设计的角度来看。”
　　“可能。”叶展道，“把小狐狸和御榻的交互行为做成系统漏洞就可以，触发漏洞，影响系统稳定。”
　　“这种漏洞可以倾覆大宋？倾覆就是灭亡啊。”
　　“漏洞引发系统重置就可以。”
　　“系统重置的意思是指——”
　　“全服删档重启。”
　　唐凌云愣了愣，“凰图有这个必要吗？损失不大吗？”
　　顺着她的思路，叶展又想了想，道：“《大宋 Online》不删档发放的测试号有限，全服玩家不超过一万人，对于他们来说，测试服删档重启损失不大，相反，如果不删档测试期间发生重大事件，比如玩家角色引发的系统重启，这件事可以用来做事件营销，到游戏公测，凰图只会得到收益，不会有损失。”
　　游戏里，小狐狸停在向前奔走的步伐，停在五丈河河边。
　　把叶展的分析消化半晌后，唐凌云问：“系统重启的话，排行榜积分……也会重启？”
　　“嗯。”
　　“我们的角色呢？”
　　“也会。”
　　“等于一切从零开始？”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有个私人问题想问你。”叶展突然说。
　　夜色漫漫，河岸附近渺无人烟，空有一轮清月，倒映在河水中。听叶展说“私人问题”，唐凌云一下子从“要不要去坐御榻”的思考中抽离出来，她不断移动游戏视角缓解紧张，不想让绮思挤占大脑，道：“你问。”
　　“你父亲之前收到史技的分红打款，方便告诉我大概数目吗？”
　　唐凌云心思一松，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她犹豫的时间很短，道：“具体多少我不清楚，可能超过一百万。”
　　“打款时间是三年前？”
　　“对。”
　　叶展沉默。
　　“打款有问题？”
　　叶展思忖了片刻，道：“在鹤陆参观史技办公室的时候，谢何生说史技科学的 AI 交流师都是项目聘请制，后来我查了下，史技科学近几年请的 AI 交流师大量都是历史系学生。”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岗位并不核心。”叶展道，“史技科学一向低调，对外招聘都由凰图出面，凰图这几年招了不少历史类在校生和毕业生，方向都是 AI 交流，薪资不高。”
　　“是不是因为我爸爸去得早，工作又很久？”
　　“你爸爸有自己的正式职业，给史技工作的年限或许很久，但总工作时长应该不占优势，至少不会到百万分红这个级别。”
　　“你的意思……我爸爸收到的这笔钱……”唐凌云找不到措辞来形容自己想到的可能。
　　“不止是给凰图当 AI 交流师的钱。”叶展直接给出了答案。
　　唐凌云暗暗心惊，原以为爸爸的谜团已经告一段落，再听叶展找到新的疑点，她忽然又茫然起来，好像有一个掩藏在迷雾中的答案，她看到了轮廓，却还不够接近真相。
　　“你父亲给你量身定制了一套题目，生成了小狐狸这个角色。”叶展娓娓道出自己从鹤陆开始思考的一个可能，“你进入游戏之后，不断有智能 NPC 给你暗示，受故人之托如何如何，尤其是沈括，一步一步把你引导到现在。还有开封五怪，假如他们所有的行为只是为了让你知道，你父亲是史技科学的 AI 交流师——”
　　“他们是想带我去找我爸爸，”唐凌云穿破迷雾，看到了真相，“我爸爸在游戏里。”
　　一段沉默。
　　沉默下，唐凌云正在经历澎湃的思潮涌动。
　　叶展也是。关于唐凌云父亲可能被设计在游戏里这个猜想，其实早就进入叶展的思维区间，尤其是鹤陆之行，和史技科学原始成员交流，他们有意无意释放的各种疑点，更令叶展疑窦难消。之所以到现在才和唐凌云提起，是因为张康刚刚分享的那个消息，已经基本可以证实这个猜想。
　　不过，叶展的暗涌并不源于猜想本身，而是对唐凌云此刻心情的想象，他自己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对亲情的感悟，原本大量的空白地带，因为在意她的感受而自动填充。
　　良久，唐凌云开口道：“我想去找木尺长。”话说完，唐凌云立刻给木尺长写游戏内邮件。
　　叶展愣了片刻，“开封五怪被封号了。”
　　似是为了证实他的说法，唐凌云邮件发送后，系统短文字显示：该账号不存在。
　　“涉嫌积分买卖，官方封禁。”顿了顿，叶展想到说：“你想问木尺长为什么阻止你做王安石？”
　　“嗯。”
　　“你有郑弛电话。”


第109章 狐王传说（12-14）
　　12、
　　给郑弛拨去电话时，唐凌云正站在橡皮网咖外。
　　夜幕使她宁静，鹤陆之行隔空见过爸爸的“真身”后，她已经不再对爸爸存在于游戏里这个想法感到震惊。
　　她只是想得到确定答案。
　　电话甫一接通，唐凌云立刻问：“我爸爸是不是在游戏里？”
　　郑弛没作声。
　　唐凌云听到她的呼吸声，知道她在，静静等她反应。
　　“猜的？”郑弛问。
　　“嗯，不难猜。”
　　“凌云，你知道我是史技科学的法人，我有责任和义务对游戏内容保密，对吧？”
　　唐凌云心里一沉，“我知道。”
　　“这一切我没打算一直瞒着你，只是还不到时候跟你说。”郑弛道，“我没有想到你会提前参加大宋不删档，还能这么磕磕绊绊地，克服种种困难走到这里。所以，我也有些棘手，一边是责任，事业上的责任，另一边也是责任，对唐老师的承诺。”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听郑弛说到这里，唐凌云已经明白，她和叶展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贸然打电话给你，是看到你们被封号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郑弛闻言发出嘲讽一笑，“有人举报了我们。”
　　“举报？”
　　“几家商业公会的脏套路，不重要，反正开封五怪的使命已经结束。”郑弛道，“就是马球最后两场比赛，你们只能靠自己了。”
　　听郑弛提到马球比赛，唐凌云陡然想起自己找她的初始原因，连忙问：“今天马球比赛打完，木尺长建议我放弃王安石任务，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建议你放弃？”郑弛也很意外。
　　“嗯。如果王安石任务真的和我爸爸有牵连，你们应该最希望我去才对，所以，弄不懂为什么要我放弃。”
　　郑弛沉默了片刻，道：“查哥和唐老师私交很好，他为什么劝你放弃，可能有他自己的考量，我不太清楚。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唐老师去世两年，你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不断接收到关于他的新消息，你的世界很动荡，你需要有人可以指导你，告诉你明确的方向。——对不起，凌云，要把一切事情明明白白原原本本的告诉你，真的还不到时候，我们本来是想陪你一起度过这段时期的，可能是唐老师在天有灵，为你选了另一群朋友。”
　　“我的朋友是我自己选的。”唐凌云说。
　　13、
　　第二十八个游戏测试的晚上，结束马球比赛，干术小队中始终致力于推进任务的成员，只有刘璞和林辉耀。
　　崇国夫人冯氏是扬王颢的妻子，刘璞查阅资料得知冯氏最早出居瑶华宫的原因是与赵颢不睦，最初，她打算复用昭国夫人的解题思路，帮助冯氏和赵颢和离，得到独立身份，再脱离禁锢。
　　然而初步调查下来，几人发现，在出居瑶华宫，受赐紫衣和师号之前，她已经和赵颢“听离”，和离之路不通。
　　今天，刘璞集中三人力量，开始彻查冯氏与王“不睦”的由头。
　　因为对冯氏牵涉的这一段历史烂熟于心，刘璞追查的方向也都严格遵照史料记载的路径，除了深居宫城的神宗、哲宗和太后，其余和冯氏及其丈夫歧王有关的 NPC 都跑了个遍。
　　这一天测试接近尾声，跟完所有剧情的小严忍不住说：“冯氏的故事，可比郭皇后和钱氏都精彩。熬死了前夫和婆婆不说，儿子替她求情，把她接出瑶华宫，哲宗还给她追复封号，按说该颐享天年了，结果她居然跟使臣搞在一起，旧时代女性楷模。”
　　“可是，她和使臣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和赵颢脱离婚姻关系，何况，那时候赵颢亡故，宋朝不是可以改嫁吗？”林辉耀疑道，“为什么还会再次获罪入道？”
　　“宋朝对宗妇改嫁的限制很严格，”刘璞道，“我查到史料，仁宗时期发布过一条诏令，‘宗室大功以上亲之妇不许改嫁’，必须是‘夫亡而无子者’，冯氏有儿子。”
　　“说到冯氏的这个儿子，对他娘真是挺孝顺。”小严道，“咱们就说有没有可能，这个儿子，他叫什么来着？”
　　“赵孝骞。”刘璞接话道。
　　“对，赵孝骞，他会不会是破题的关键？”小严道。
　　“他怎么破题？”林辉耀问。
　　“你们注意到没有，我们几次跟冯氏沟通，她说话都支支吾吾的。比起郭皇后和钱氏，她内心没那么坦荡，毕竟做了跟使臣瞎搞的事，二次入道算是‘罪有因得’吧，所以感觉她没那么想出去。”小严道，“而且提到像太后、神宗、哲宗、前夫这些跟她获罪息息相关的人，她都没什么兴趣，只有她儿子，这个在父亲遗表中替她求情的儿子，因为她和使臣搞在一起被贬的儿子，她几乎没有提到过，不对劲。”
　　“有道理！”刘璞即刻赞同道。“话不多说，我们马上赶回瑶华宫，找冯氏问个明白。”
　　遗憾的是，系统没给刘璞问明白的时间。
　　游戏结束的浮层弹出时，刘璞已然对这戛然而止的游戏节奏认命，起身一看，发现整个包间只有她和林辉耀，正想问林辉耀另两人去了哪儿，就见叶展推门而入，两人一对视线，刘璞难得地在叶展脸上看到一抹不自然。
　　刘璞心下感到好笑，探头再向外，以为唐凌云会跟着进来，不料叶展身后并无唐凌云。
　　叶展回到自己座位，一边低头收拾个人物品一边说：“她在外面打电话。”
　　刘璞点点头，虽然隐约知道唐凌云和叶展之间在发生什么，却还是很好奇具体是什么，根本不想错过能光明正大看到的细节。
　　没过多久，唐凌云也回到包间，一看众人俱已收拾完毕在等她，瞬间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去座位收好自己的东西，随众一起离开包间。
　　过道上，她对刘璞解释：“刚有点情况，我出去打了个电话。”
　　听了这话，刘璞看看唐凌云，又看看前方叶展，脑中不断想象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心道，爱情，果然还是看别人的有意思。
　　众人聊着游戏进度出到包间外，又走到返校的主路，到一家甜品店门口，突见一个高高的人影径直朝唐凌云走来。
　　唐凌云目光转向来人，“九龙？”
　　“我有重要的话想跟你说。”练九龙面色认真地说。
　　“好，你说。”
　　练九龙紧盯着唐凌云，道：“我是想跟你一个人说。”
　　“啊？”唐凌云面带茫然地看了看刘璞，又看了看叶展和林辉耀，她发现，在他们三个脸上，有一种相同的、奇怪的了然神色，好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唐凌云点点头，在练九龙的目光指引下，和他一起步向了校内。
　　14、
　　直到确定和另三人拉开大段距离，练九龙终于开口道：“你跨年夜有安排吗？”
　　“三十一号？我们应该还在大宋测试吧。”唐凌云道。
　　“不管大宋，我是说，跨年的时间，十二点。”
　　唐凌云顿了片刻，“你想说什么？”
　　“农学院在后山有很多实验地，今年跨年，他们在那里做了露营地，限量开放。”练九龙说，“我预订了帐篷，想邀你一起跨年。”
　　“去山里露营？”
　　“嗯！可以看日出！”
　　唐凌云想了想，“这就是你要找我说的，重要的话？”
　　“我是为了铺垫一下，有些话，都是别人跟我说的比较多，我不太习惯，现在铺垫完了，我想说，你有男朋友吗？你想交男朋友吗？可以考虑我吗？我挺不错的。”
　　两人这时已经走进校内，却是往寝室分岔路口相反的方向。唐凌云听练九龙说完这些，忽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步子。
　　练九龙注意到她停步，也随之顿足。
　　时间好像静止下来。
　　在这静止时刻，唐凌云脑中回响的并不是练九龙真诚的表白，而是傍晚刘璞在食堂和她说的那些话。
　　练九龙使她感到为难。
　　其实唐凌云高中时代收到过表白，匿名的、具名的，有几个，可是，让她为难的表白，练九龙是第一个。
　　唐凌云抬头看向练九龙，练九龙也正定睛看着她，路灯下，他的眼神里有热切的期待。
　　“你今天没来橡皮，是因为我？”唐凌云问。
　　练九龙摇头，“我就是单纯不想去，觉得没意思。”
　　“没意思啊……”唐凌云完全相信了练九龙的说法。“我以为你是和叶展发生了什么不能调和的重大矛盾，所以暂时不能来。”
　　“这么说也没错。”
　　看着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唐凌云目光渐渐变得凛然，“昨晚最后一颗球我传给了你，在哪怕知道你状态不好的情况下，我还是传给了你，因为我们是队友。”
　　练九龙愣住。
　　“今天我去宫城，知道了小狐狸的身世秘密。”唐凌云道，“叶展说，小狐狸可以触发游戏漏洞，全服删档重启，我脑子里最先想到的是，如果真重启，我们几个人是不是都会不复存在。——对我而言，大宋很重要。”
　　虽然还没弄懂唐凌云说这些的目的，练九龙已经本能地有些慌乱，道：“游戏是假的，总有一天，测试会结束。测试结束，我们的交情还在。”
　　唐凌云摇了摇头，“游戏是假的，我们一起在里面做过的事情是真的，合作、搭档、共渡难关……九龙，对不起，不论现实还是游戏，我不喜欢意气用事，关键时刻抛下队友的人。”
　　练九龙感到心口被她用刀划了两道，鲜血直往外冒。他定了定神，带着受伤的眼神和语气问：“是因为叶展吗？”
　　“和叶展有什么关系？”
　　“你让他陪你去鹤陆，你的私事，只愿意告诉他。”练九龙道，“你这么干脆地拒绝我，也是因为他吧？”
　　“这是两件事。”
　　“这是一件事。”练九龙语带苦涩地说，“你猜得没错，我今晚没去游戏，确实是因为叶展和你。你跟我认识这么多天，难道不知道，我根本不是那种不负责任、不讲义气的人吗？你对我的那些批评很武断，很偏心。”
　　唐凌云不作声，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指责确实很冲动。
　　“为什么只让他走近你、对你好？”练九龙道，“我并不比他差，我对你好都是光明正大，我需要公平的机会。”
　　此时，刘璞、林辉耀和叶展已经走到寝室分岔路口。
　　三人和另两人隔着八个路灯的距离，完全听不见彼此交谈。
　　刘璞收回看练、唐两人的视线，对眼前两个男生道：“你们先回去，我等凌云。”
　　“我陪你等吧，太晚了。”林辉耀说。
　　“哎，不用了，都在学校。”刘璞道。
　　“你们慢等。”话说完，也不等两人回应，叶展转身走了。
　　看他离开的背影，刘璞一下没忍住，无声笑了开来。
　　“怎么还偷笑？”林辉耀问，完全忘了和刘璞独处的尴尬。
　　刘璞下巴往叶展的方向一努，“第一次看他这样，还蛮可爱的。”
　　林辉耀闻言也往叶展看去，不过他并没品出什么有趣的地方，相反，因为看他独自走远，提醒了林辉耀自己，他现下的处境好像也挺可笑。
　　彼端另两个人对分岔路口的状况一无所知，唐凌云从巨大的压力下挣脱，想到说：“不对，九龙。”
　　练九龙递来疑问眼神。
　　“不是因为叶展对我好，我才喜欢他——”
　　“你果然喜欢他——”
　　“请等我说完。”唐凌云打断道，“不是因为他对我好，我才让他走近我。这里面的因果联系应该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才让他走近我，他对我好，才有意义。”
　　“不好意思，我没懂。”
　　“在叶展对我好之前，我已经喜欢他了。”
　　练九龙别开脸，“好伤人。”
　　唐凌云沉默。
　　“你的意思是，即使他对你不好，你也喜欢他？”练九龙又问。
　　唐凌云被问住了。
　　练九龙却像抓到她漏洞似的，“看吧，你没弄清楚自己的心。”
　　“我很清楚！”
　　“叶展跟你表白了？”练九龙问。
　　“……”
　　“你接受他了？”
　　唐凌云眼中露出防备。
　　练九龙了然地点点头，“你也没接受他嘛，我还有机会。”
　　“九龙——”
　　练九龙抬手捂住耳朵，“我不听，你别再故意说伤人的话了，不然以后见面尴尬，朋友都没得做。”
　　“我不觉得你是这么小气的人。”
　　“骗人，你刚刚还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抛下队友什么的。”
　　“可你确实抛下了队友。”
　　“……真别再说了，如果你还希望我陪你们一起打完大宋的话。”
　　唐凌云指责他抛下队友，练九龙无话可说。其实从下午开始，他一直处于重度焦虑中，到底要不要去橡皮，去了该怎么面对叶展和唐凌云，不去的话，小队会不会出状况，他昨晚那颗球有没有入孟，马球比赛会不会输……
　　他想了很多，但始终没说服自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再去包间，坐在里面，看叶展和唐凌云亲密无间地打配合、说悄悄话……所以他拒接林辉耀和叶展的电话，并干脆关机，以防自己后悔。
　　练九龙想，他应该也有权利让叶展小小难受一段时间，谁叫他把自己当傻子，但他从来没想过要弃小队于不顾。
　　今晚表白失败，他本来想以玩笑收场，装作不知道自己被拒绝，不知道她喜欢叶展，这样，他还有借口重回橡皮网咖，在刚被拒绝的艰难日子里，还能假装无事发生，善始善终完成这趟旅程。
　　和唐凌云的交流，让练九龙发现自己所有欲扬先抑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招数全部失效，以前他认为的优点，她的直和真，这时都变成锐器，扎得他防不胜防。
　　在最后时刻，唐凌云打住自己，换了个极其诚恳的语气说：“九龙，我很希望你回来跟我们一起，但如果你不想来，我尊重。”
　　练九龙抬眼看向她，面露不解。
　　“大宋对我很重要，对你不一定，我不强求。”


第110章 狐王传说（15-16）
　　15、
　　林辉耀等到练九龙，明白他不想回寝室，自发陪他在寝室楼附近绕圈。在接连叹了几十道气之后，练九龙看着夜空说：“她跟我说那么狠的话，我还是好喜欢她啊。”
　　林辉耀笑着摇了摇头。
　　“她为什么要先喜欢叶展？”练九龙还在纠结，“我哪里比他差？我比他高，比他开朗，还会讲笑话……”
　　“你想听真话吗？”林辉耀问。
　　“不听。”
　　“那我先回寝室了，你自己玩。”
　　练九龙一把拉住林辉耀，“要不是明天有核心课，我就喝酒了，也不用你陪。”
　　“那我还是走吧。”林辉耀说话间要挣开他。
　　练九龙认命似的，“好，你说，你最好真的说真话。”
　　察觉到林辉耀不再挣脱，练九龙终于松开他。
　　林辉耀有心想当和事佬，不想一会儿回寝室，看两个室友剑拔弩张，他待着也难受。为着这个目的，他反复在心下斟酌着用词，道：“九龙，你记不记得，唐凌云问过我们一个私人问题。”
　　“哪个？”
　　“史技科学那个。”林辉耀提示他，“我没记错的话，她第一个问的是你。你当时说不知道，她才问的我。”
　　练九龙短暂回忆片刻，“想起来了，我确实不知道。”
　　“你那个时候已经喜欢她了吧？”
　　“嗯。”
　　“她的事你放在心上了吗？”
　　练九龙停步，感觉后脑勺被林辉耀猛拍了一掌。
　　“这件事我问了我家人，他们不知道，最后是阿展帮凌云查到了线索。虽然他们都没明说，我猜鹤陆之行就和这条线索有关。”林辉耀缓缓道，“没错，你在我们寝室是第一个公开承认喜欢凌云的人，但阿展才是那个真正为这份喜欢付出了实际行动的人。”
　　练九龙后脑勺持续发麻。
　　“你说你比阿展高，比他讨人喜欢，这些一厢情愿的自恋对凌云没用。”林辉耀温声说着犀利的话，“她那么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一个人，愿意让阿展陪她去鹤陆，阿展一定默默做了很多，我觉得喜欢一个人——”
　　“她不是因为叶展对她好才喜欢他的！”察觉到林辉耀的表达方向，练九龙不服气地反驳道。
　　“凌云也喜欢阿展？”
　　练九龙哼了一声扭开脸，“不想聊这个。”
　　“好，不聊这个。”林辉耀道，“说你，还要耍多久少爷脾气？”
　　“我耍少爷脾气？”
　　“你今天没来橡皮，放我们鸽子，电话也不接，难道不是少爷脾气？”
　　练九龙噎了片刻，“这个我也不想聊，凌云已经骂得够难听了。”
　　林辉耀笑起来。
　　“我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能总让别人吃叶展的哑巴亏。”练九龙道，“他都没把我们当朋友。”
　　“这话我不同意。”林辉耀道，“今晚张干来视察，阿展一直帮你遮掩，要是不把你当朋友，按张干对这次测试的重视程度，他早让阿展把你换了。”
　　“换就换呗，我怕他？”练九龙道，“我不像叶展，缺他这一份工钱。”
　　林辉耀停步。
　　练九龙独自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同伴不在，回头一看，登时被林辉耀的眼神震慑住，又倒回去，嗫嚅着问：“怎、怎么了？”
　　“我知道你对阿展不服气，他没有告诉你鹤陆的事，你觉得伤自尊，都理解。但是，我很不喜欢你这样说他。”林辉耀道，“我昨晚给刘璞表白，她问我为什么喜欢她，我说了很多，有一点我没说，怕冒犯她，——这点对我很重要。我喜欢和刘璞聊天，她的很多观点，对社会的看法，让我知道自己拥有的一切不是理所应当，我们只是刚好比大部分人幸运。嘲笑人家穷，看不起人家为钱辛苦，很无耻。”
　　练九龙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林辉耀看他神情，明白自己话已到位，应当点到即止，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从小队组建一开始，阿展就比我们更懂得尊重靠自己本事赚钱的人，凌云肯定也很早就看到了这点，输给他，不丢人。”
　　听到这里，练九龙突然一个猛子往前疾走了几步，又停在原地干嚎了一声，把路过的同学吓了好一大跳。
　　16、
　　此时的 2514 寝室，身为林辉耀口中的“赢家”，叶展丝毫没有得胜者的松弛。
　　今晚回寝，叶展先回复了张干比赛结果，赶在他大喜过望之前，叶展提醒他：“鄞城五叟被封号，有为公会现在是积分榜第一，我们和他们还差三百一十分。”
　　“马球第一名不是有三百分？”
　　“有，但要连赢两场。”叶展道，“开封五怪被封号，我们阵营很弱，需要练习。”
　　“那就抓紧最后几天练习啊。”
　　“练习和比赛需要时间，其他任务要放弃。”叶展循循善诱。
　　“放弃就放弃呗，咱们集中力量拿三百分，大头的。”
　　“我们全人力投入练马球，只能拿三百分，有为出局，不用花时间在马球，他们可以继续做别的任务。”
　　张干这才听明白叶展在说什么，但他不打算理解叶展和干术小队的处境，还是下达死命令：“我不管，办法你想，我就要赢他。”
　　“……”
　　叶展猜到张干会是这种反应，按他以往的性格，根本不会和他聊这么多。他只是突然有一点点期待，今晚他在游戏里体会到的那种情感，团队共同努力排除千难万险取得胜利的情感，会不会也影响了他。
　　显然，他高估了张干，也高估了情感的力量。
　　寝室此时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异乎寻常，叶展却觉得吵，他的世界好吵。他强迫自己看平板、看电脑、看业界新闻……
　　都没有用。
　　不对，他没有高估情感的力量，情感明明正在吞噬他。
　　手机上弹出一则消息。
　　来自唐凌云。
　　叶展发誓，唐凌云三个字以其想象不到的威力拯救了他。
　　她问：现在方便给你打电话吗？
　　恰巧这时，叶展听到寝室外脚步声和交谈声，是林辉耀和练九龙同时归来。
　　叶展连忙拿起手机起身，动作太快，毫无准备，以致他的右侧内膝盖撞到座椅，非常结实的碰撞，叶展痛得及时扶住书桌才不至于两眼一黑。
　　寝室门开，林、练二人和叶展对上视线，两边都有人在第一时间移开，只剩林辉耀一个人耸耸肩，笑着说：“我们回来了。”
　　“嗯。”叶展应了声，拿了手机往外走，“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去哪？”
　　“接个电话。”
　　临近期末，即使时间很晚，楼栋自习室也坐满了人。
　　叶展想到去楼下，去湖边，又觉得太远，等不及。于是走去楼梯间，一边给唐凌云拨去电话一边不由自主地迈步上楼。
　　唐凌云很快接起电话。
　　“这个点给你打电话，是不是很突然？”她问。
　　“我给你打的。”
　　“……”
　　叶展感到自己烦躁不安的世界一瞬间颠倒，转到另一个世界。
　　“九龙跟我说了一些话。”唐凌云说。
　　“嗯。”
　　“你知道他喜欢我？”
　　“嗯。”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记得了。”
　　唐凌云沉默片刻，“比你早吗？”
　　叶展心口莫名发麻，“不知道。”
　　“我拒绝他了。”
　　“嗯。”
　　“你只会‘嗯’吗？”
　　叶展停下上楼的步子，“为什么拒绝他？”
　　“我不喜欢九龙。”
　　叶展呼吸加快，他想及时调整，于是大跨步连上了许多台阶，结果呼吸越来越快，他不得不停下来。
　　“你在跑步吗？”
　　“……差不多。”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么晚给你打电话？”
　　“可以问？”
　　“当然。”
　　“你喜欢我吗？”
　　“……”
　　叶展继续上楼，一步一台阶。
　　“不是要你问这个。”唐凌云小声说。
　　“我更想知道这个。”
　　“哎呀，你打乱了我的步骤！”
　　叶展没忍住笑了一声。
　　“为什么别人表白那么容易！”唐凌云又说。
　　“不容易。”叶展低声道，“我说我。”
　　“那你再试一次，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很难。”
　　叶展此时已经完全被带入她的世界，一个没有任何闲人和杂事的世界，即使她不在他眼前，他依然能感知到她的存在，强烈又神奇的存在。
　　“唐凌云，我喜欢你。”叶展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说。
　　“那我也喜欢你。”话说完，唐凌云紧接着又补了句：“好肉麻！”
　　叶展扶住楼梯扶手，借以平衡剧烈运动后的眩晕。
　　当他抬头往前看，想确认自己是否身处现实环境时，映入眼帘的是楼层标识，他已经到了 38 楼。


第111章 狐王传说（17-20）
　　17、
　　《大宋 Online》第二十九个测试日，丽城下雨。
　　2514 寝室三个男生都在共同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彻底解决尴尬的契机。从昨晚到今早，因为其中两个人关系诡异，导致林辉耀也左右为难，连出门上课跟谁走都变成一道题目。
　　午休时间，林辉耀再也忍不住，趁另两人都在，他直截了当地对他们说：“我先出去一趟，你们有事说事，要动手也请自便，最晚到两点上课，不然我申请换寝室了。”
　　话说完，林辉耀果断收拾东西出了门。
　　林辉耀给叶、练两人留了足足一个小时时间。结果他们任由这段充裕的时间流失，直到最后十五分钟。
　　“晚上你去橡皮？”叶展率先发问。
　　“我按天结算的，凭什么不去？”练九龙以攻为守。
　　“好。”
　　一段沉默。
　　“昨晚我没去，是你的责任。”练九龙说，“不能扣我钱。”
　　“钱可以扣我的，责任是你自己的。”叶展说。
　　“那你给我道歉。”练九龙道，“你明知道我喜欢唐凌云，却瞒着我偷偷对她好，这就好比比赛抢跑，——何况我们还是朋友，你就是有错。”
　　叶展沉静片刻，“这不是比赛，唐凌云不是奖品。”
　　“我没说唐凌云是奖品！”
　　“假如你喜欢的是刘璞，我对唐凌云好，会让你产生困扰吗？”
　　练九龙没反应过来他的最终表达，怕被他带沟里，一时没接话。
　　“你不会，你把我当竞争者，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跟第三个人没关系。”叶展平静道，“我可以给你道歉，我应该想到更妥善的处理方式，尽量照顾你的感受。”
　　“我——”
　　“干术上一次出事，你也主动退出了队伍，那次你是为了我，我知道，你把我当朋友。”叶展又道。
　　练九龙轻哼了一声，“知道还——”
　　“对不起。”
　　练九龙喉口一酸，想不到要说什么话了。
　　18、
　　晚上七点四十五，练九龙最后一个出现在酸橙包间，他很想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尽力使自己表现得像平常一样。
　　但当他进门，看到所有人脸上——除了低头的叶展——都流露出同一种和善的笑意时，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自己对小队很重要，他们都期待他的出现。
　　练九龙心里忽然松泛开来，心道，别的他都不想计较了，人生还长，充满变数，谁知道唐凌云现在喜欢叶展，过一段时间会不会嫌他太冷淡就不喜欢他了呢？既然叶展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那他等他们两个人玩完的时候再努力总行吧？
　　练九龙一落座，唐凌云立刻想到要对全队周知一些紧要状况：“现在不删档还剩三天，留给马球三强赛两天，满打满算，我们还剩一天。刘璞那边的崇国夫人，今天应该能有眉目，我主要想说的是我这边，有两个选择，我想请大家一起选。”
　　唐凌云适时停顿，环视一圈众人，在对座那人眼中获得鼓励后，她终于下定决心说：“第一个选择，小狐狸去宫城坐御榻，昨晚我和叶展分析，这关联到小狐狸身上从一开始就有的传说，坐上御榻，系统可能会删档重启，所有人的角色丢失，积分清零。这个任务有个好处，积分清零，我们和有为公会的分差不存在，能交张干的差。”
　　“居然还有这种好事？”练九龙大感意外地说。
　　“只是一个推测。”叶展说。
　　“第二个选择，王安石任务。这个任务目前我们还没有触发过，入口没找到，任务分值不知道有多少，难度也不清楚。——但是这个任务里的关键 NPC，可能是我爸爸。”
　　包间众人一起变了脸色。
　　“我爸爸去世前参与过《大宋 Online》的部分工作，游戏里 NPC 可以 AI 化，拥有独立意志，游戏角色能够读取玩家本人的表情，我想，凰图的技术应该能实现这件事，让我爸爸在游戏里‘复活’。”
　　“我选第二个。”练九龙率先举手表态。
　　唐凌云向他递去感激一笑，“先不用急着做选择，这两个任务目前都只是我和叶展的猜想，不一定的。”
　　“我也选第二个。”林辉耀说，“虽说不一定，但只要存在百分之一的概率，都要选第二个。”
　　话毕，林辉耀将目光转向刘璞，好奇她为什么还在考虑。
　　刘璞感知到他的视线，朝他递来一道笑意，“我早就选过了。”
　　林辉耀又转看向另一边叶展，带着同样的询问。
　　叶展冲他点点头，分明在说他也选过了。
　　“好，五票统一。”唐凌云及时归票，“我们执行第二个选项。”
　　19、
　　小队八点登陆游戏，开封城还是黑夜。
　　刘璞、林辉耀和小严继续跟进崇国夫人任务。
　　练九龙自领了新的行动线，“马球需要训练，现在开封五怪被封号，我来组织阵营吧。”
　　“不怕五个粗人针对你？”林辉耀道。
　　“就是怕他们针对我，才需要提前杜绝后患！”练九龙道，“王安石那边如果副本触发，需要我，直接喊。”
　　“我先去狐王庙看看情况，找不到入口，就跟你们一起练马球。”唐凌云道。
　　小队经过前两天的冲突和化解，各人都有一种格外珍惜团队重归于好的心情，都意识到及时沟通的重要性。于是这一天测试，大家行动有序，各司其职。
　　狐王庙这边，狐女和青衣道士一起搜查了许久，确认此地晚上和白天并无不同，似乎也没什么像是副本入口的地方，两人又改道前去和段大汇合，参加本阵营马球训练。途中，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好像昨夜无事发生，只谈游戏，不谈风月。
　　即便如此，唐凌云还是感觉到，昨晚她回应过叶展之后，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其实昨晚之前，唐凌云没想过要这么快告诉叶展真相，她也喜欢他的真相。或许是听了练九龙的表白，准确地说，是看练九龙因为自己拒绝他而神伤，唐凌云一下子想到叶展。
　　她仔细沉淀了自己的想法，弄明白自己不愿意那么快回应叶展的原因：一方面，她喜欢看他流露出和平时不同的情绪，紧张、忐忑，少见极了；另一方面，她想确认自己于他而言足够特殊。
　　然而归根结底，唐凌云不希望叶展因为自己难过，她希望他开心，正如她会因为他的话开心一样。
　　游戏新浮层弹出，打断了唐凌云突然飘飞的思路，提示显示：
　　完成冯氏之托任务，队伍积分+30
　　浮层一出，队伍频道率先发言的还是练九龙：“咱们队任务指标，目前应该只有我刘姐一个人完成了吧？”
　　“没记错的话，是。”林辉耀答道。“顺便，我在国子监看排行。”
　　“有为现在是不是第一？”练九龙问。
　　“是他们，950。”林辉耀道，“我们 660，还排第八。”
　　“有为前天积分 940，两天，他们也只完成了 10 分。”刘璞道。
　　“前两天他们不也在忙马球比赛吗？哪有时间上分。”练九龙道。
　　冯氏之托任务完成，刘、林两人作别小严，火速赶往横街，加入阵营马球训练。
　　开封五怪遭到封禁，青色阵营内部群龙无首，都知道眼下干术公会马球实力最强，纷纷唯干术马首是瞻。练九龙为了夺回阵营内部的尊重，夜间光线不够的情况下，仍靠熟练技巧接连过人，进了好几个难度球。这之后，连五个粗人都被他征服，一伙人在阵营频道对他连吹带捧，直把练九龙吹得飘飘欲仙。
　　刚刚为了做冯氏任务，刘璞没开阵营频道，等她骑马赶到横街，意外发现场上多了一队熟人。
　　游戏里，段大看掌柜娘子愣在场外，一脸神采飞扬地朝她驾马而来，“没想到吧？老朋友又见面了。”
　　这时，杨素也看见掌柜娘子，隔着一段距离朝她招手，道：“这回咱们终于是队友了！”
　　掌柜娘子展颜欢笑，纵马朝杨素飞驰而去。
　　由于开封五怪被官方封禁，杨素队伍凭战绩优先补入了阵营。
　　他们的加入对于干术小队来说，实在是个难得的好消息，本来刘璞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本队秘术广而告之，又担心时间太赶，诚如叶展所说，不能把决赛场当训练场。杨素队伍不但已经习惯秘术，还多次和干术打过配合，两队都很熟悉彼此。
　　这种空前和谐的阵营氛围一直持续到马球三强赛的第一场。
　　游戏里九支代表不同阵营的球队，黄色、玄色、赤色三个阵营实力最强。鄞城五叟原本是玄色阵营的核心力量，由于他们突然被封号，玄色阵营内部也正在经历动荡。
　　三强赛，青色阵营第一场打的就是玄色。
　　事实再次证明，电子竞技，只有一心想赢的人才会赢。
　　第二十九个《大宋 Online》的测试日，青色阵营以十二比七的比分取得了胜利，等待最后一轮冠军争霸赛。
　　青色阵营十二分，段大是当之无愧的 MVP，个人拿下五分，掌柜娘子三分，青衣道士两分，杨素队伍两分。
　　其实比赛一开始，大家打得都很紧绷，小心翼翼，直到狐女不停抢到球，接连传给段大、掌柜娘子，玄色阵营没见过狐女这种截球的打法，防范无能，最终失去夺冠机会。
　　游戏结束，练九龙还沉浸在比赛胜利的巨大喜悦中，而当他摘下头盔眼罩，第一反应想去看唐凌云，却发现她的目光早在第一时间伸向另一个人时，他满脑子澎湃的喜悦像海浪退潮，一滴不剩了。
　　两个小时游戏只是让他暂时忘记了现实，现实从未消失。
　　练九龙低下头，确认自己应该很难在短时间内告别这种痛苦。他本来还想提议庆祝，大家一起喝点酒什么的，余光看到唐、叶两个人已经先行离开，庆祝只能作罢。
　　20、
　　唐凌云和叶展出门，原因并不像练九龙想的那样暧昧。
　　至少走出橡皮网咖的一路，唐凌云在和叶展讨论的是“正事”，“我记得积分可以转赠，最早也是张康告诉我的，他们这么熟悉这种操作，有没有可能就是他们公会举报了鄞城五叟？”
　　“不排除这种可能。”叶展道，“从利益分配的角度来看，开封五怪和鄞城五叟被封号，谁是最大的获益方，谁最有可能是做这件事的人。——虽然这么想不厚道，举报人倒间接帮助了我们。”
　　“你说马球比赛？”
　　两人这时刚好走出网咖，对视的瞬间，叶展朝她点了点头。
　　“马球比赛我们明明是靠实力赢的！”唐凌云道，“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和刘璞都故意给九龙让分？还有闲心做这种事，足以证明我们实力强劲！”
　　叶展失笑，“辉耀说，你骂九龙很凶。”
　　唐凌云闻言大惊，“我没骂他啊。”
　　话题不知不觉转到具体的人和事上，再对视的一瞬间，两人忽然都有些不自在，慌忙移开视线，默默往学校走。
　　“九龙需要发泄。”叶展低声说。
　　“明白，他马球实力那么强，上一轮表现不好，这一次应该卯足了劲想要一雪前耻。”
　　“……不是发泄这个。”
　　他的停顿加上意有所指的语气，任唐凌云再迟钝，也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刘璞说我拒绝得太直接了，我觉得还好，有没有可能是你们太脆弱了。”唐凌云说。昨晚刘璞从她的角度表达了看法，总结来说就是，人和人之间对伤害的判断不同。唐凌云经历过父母相继离世，刘璞则常年生活在父母的拉锯中，她们更早体会过人生的无奈。因此她们都不觉得表白遭拒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刘璞甚至期待地说：“我还想体验体验表白被拒是什么滋味呢！”
　　“不止因为你拒绝他，也因为我。”叶展道。
　　“因为你没告诉他你陪我去鹤陆？”
　　“鹤陆只是导火线。”叶展缓缓道，“我以前习惯一个人做决定，不喜欢跟任何人交代，怕麻烦。对同事、老板可以这么做，但对朋友，好像不行。”
　　“对我也不行。”唐凌云顺口接话道。
　　叶展停下来看她。
　　唐凌云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霎时有些脸热，意识到自己开启了一个奇怪的、昨晚没来得及定义的话题。
　　叶展微微笑了，“你不属于这些人。”
　　“那我属于什么？”
　　“凌云！”刘璞兴奋的喊声打断了两人谈话。
　　紧接着，在唐凌云和叶展的注视下，刘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们面前，“九龙说跨年夜后山有活动，他订了帐篷！”
　　这时，练九龙和林辉耀也跟上来，在刘璞的眼神示意下，练九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就是后天，农学院给自己弄的营地，我正好认识他们负责人，问他们要了一小块地方，帐篷要自己买，我买了两个。”
　　“你去不去？”刘璞抖了抖唐凌云的胳膊，“你去我就去。”
　　唐凌云环视一圈众人，到练九龙脸上，她问：“两个帐篷够吗？”
　　练九龙猛点头，“够，女生一个，男生一个，足够。”
　　“帐篷需要现搭，我们十点测试结束，搭帐篷会不会来不及？”林辉耀想到问。
　　“没事，让我那个朋友顺便帮我们搭一下就好，他们是专业的。”练九龙道。
　　“九龙的人缘还是很靠谱的。”林辉耀趁机夸赞道。
　　练九龙将目光转向唐凌云，神情分明在期待她的答案。
　　“去！”唐凌云果断地说。


第112章 狐王传说（21）
　　21、
　　临近期末，大抵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大家都需要释放，丽大校园的跨年氛围异常浓郁，完全盖过前几天圣诞。
　　到干术小队五个人这里，自从决定组队露营跨年后，群聊小组变得空前热闹，都在讨论跨年夜除了去山顶看日出，还要不要做什么其他安排。
　　《大宋 Online》第三十个测试日，五人在酸橙包间集合，见面聊的不再是游戏内容，而是跨年夜的烧烤还缺什么食材。
　　叶展没有加入众人的探讨，他发现唐凌云并没有全神贯注投入在讨论。昨晚他和她之间没有来得及问清楚的问题，叶展回寝室后本想给她打电话，硬生生忍住了。
　　前一天晚上，在电话里听她说喜欢自己，叶展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喜悦冲击大脑，一段时间的平静后，他对没能见到她说那些话的表情、眼神而感到遗憾，再加上昨晚那两句蜻蜓点水的谈论，更令他认识到，重要的话一定要当面说。
　　叶展没看错，队友聊跨年夜安排的时候，唐凌云确实在想别的。
　　昨晚马球比赛结束，按小队计划，今天主要做王安石任务，虽然任务入口还没触发，唐凌云已经开始为见到爸爸而忐忑。她猜王安石幻境里看见的那只老狐狸，大概率就是爸爸，而对于见到老狐狸要说什么，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越接近游戏登录越不安，尤其想起木尺长建议她放弃……
　　八点整，小队登录游戏。
　　开封城白天，青色阵营的大部分公会没有上榜，测试最后两天，他们只专注马球比赛，因此，各参赛队伍一上线就在阵营频道自发组织马球练习。
　　唐凌云刚想和叶展商量去狐王庙探探，游戏里，青衣道士直接骑马到狐女身边，道：“今天有可能会匹配冠军赛，先去狐王庙？”
　　“正有此意！”唐凌云道。
　　“我的马……速度不行。”
　　“上我的马。”唐凌云爽快地说。
　　青衣道士一个翻身下马，又一个翻身上黑马，动作行云流水，把黑马和狐女都看呆了。
　　末了，他还催促道：“走。”
　　由于已经了解过西汉透光镜相关的知识，叶展和唐凌云看法一致，认为狐王庙遗址里的白墙和透光镜可能是触发副本的关键。
　　黑马感知到背上两人的急迫，一路疾飞，两人抵达狐王庙遗址时，听见刘璞在队伍频道问：“凌云和叶展去哪儿了？”
　　“在做王安石任务。”唐凌云一边操作狐女下马一边道。
　　“任务危险吗？要不要我们一起过去？”刘璞问。
　　“暂时不用。”叶展道。
　　小队众人都在今天感受到了时间的紧张，不删档测试即将按期结束，凰图官方不会给任何玩家多余时间，让他们圆满做完每一个任务。
　　基于这种压迫感，唐凌云半秒钟都不敢耽搁，狐女在接近白墙前找到最佳投射角度，将透光镜对准太阳，而后同青衣道士一起见证了古代科技创造的奇迹。
　　当然，白墙上映照的图案并不真如历史记载，是透光镜背面花纹，狐女和青衣道士看见的是一个洞口，以及一道系统浮层：
　　您的队友触发随机副本，是否进入？
　　（副本任务存在伤亡风险，请慎重考虑）
　　浮层一出，狐女和道士同时选择了进入。
　　副本场景还是狐王庙，天上仍有太阳，甚至那三分之一面白墙也还在，然而周围环境却截然不同。
　　首先，副本场景色调很暗沉，空中浮尘很多，严重影响视物范围，使狐王庙在其废墟之上又多了一种末日之感。
　　其次，副本内一直有不间断响起的凄惨叫声，不知道来自什么物种，声音忽而远忽而近，忽而尖细忽而浑厚。
　　最后，副本里有风，是一种有形的风，自远处而来，卷积着大量黑色灰尘，完全遮挡了视线。
　　“你身上是不是只有水怪元神？”唐凌云问叶展。
　　“顺便炼了一些符，移速和法攻，都有。”游戏里，青衣道士和狐女并肩行走，叶展道：“不用太担心，白墙和太阳都在，打不过，我们可以跑。”
　　狐女冲他点点头。
　　两人摸索着前行，往前面有断壁轮廓的地方走去。
　　走近断壁，凄厉叫声变大，就在唐凌云疑心里面有怪物时，地上突然蹿出一大群老鼠，数以百计的老鼠。
　　唐凌云瞬间操作狐女跳到高处避开，青衣道士跳高不行，只好用甲马神行符闪现到远处，同时提醒唐凌云说：“可以用火攻。”
　　手上已经捏了一个火球的狐女说：“早有此意！”
　　老鼠怕火，狐女才往地上掷出第一个火球，老鼠大军就退了一大半。唐凌云正想掷出第二个火球，只见老鼠中间缓缓走出一个赤红色、体积更大的身影，那身影看见狐女，眼睛里闪着红光。
　　“我看见它了！”唐凌云惊道，“是老狐狸！”
　　唐凌云话音才落，老狐狸便纵身一跃，径自往高处而去。
　　察觉到它在带路，唐凌云没有犹豫，操作狐女腾跃追上去。
　　狐女穿越了一道浮尘墙，到一处灰尘更厚、光线更暗的地方。
　　当她定睛观察场景，陡然发现厚重的尘雾中堆满了红色眼睛，它们像被人为操控的灯管，有规律地发出亮光。伴随而来还有狐群凄厉的叫声，前方境况未知，唐凌云操作狐女后退。
　　红眼狐狸见她动作，登时朝她飞扑而来。
　　一张燃烧的符咒自半空而落，火光照亮了这片空间，并自动形成一道法术屏障，将狐群挡在障外。
　　青衣道士出现在狐女身边，他正观察屏障那边，“都是鬼狐。”
　　唐凌云这时也已经看清楚对面狐群的颜色——全是黑白色，像鬼道士之前的颜色。
　　鬼狐虽然都被符咒挡住，却并未离开两人视线，它们凶恶的眼神配合着凄厉叫声，似乎在吸引和召唤什么，令周遭氛围愈加恐怖起来。
　　唐凌云骤然想到切换型态，狐女从人形变为狐形，她想看看它们会不会把小狐狸当自己人。
　　这一变，屏障之外的鬼狐群体果然有了反应，它们停止嚎叫，数十双红色眼睛亮起，盯住小狐狸。
　　“这招有效？”唐凌云不确定地问。
　　叶展没作声，片刻后，他说：“有声音。”
　　唐凌云凝神静听。
　　没过多久，那道声音越来越近，不是动物叫声，是人声，女声。
　　女声不断在说：“孩子，你来了。”
　　彻底听清楚这道声音的同时，唐凌云僵在当场，四肢百骸仿佛被冻住，直使她本人动弹不得。
　　游戏里，随女声的到来，屏障前的鬼狐群体立刻骚动起来，冲击着符咒屏障，眼看那符咒要支撑不住。
　　不止鬼狐，前殿的鼠群也被声音吸引，聚集着蜂拥前来，叶展轻喊唐凌云，见她毫无反应，这才注意到小狐狸一动不动的异状，当下来不及另作打算，一把抱起它，又向空中掷了张甲马神行符，往副本出入口的白墙而去。
　　青衣道士的怀抱产生了体感，体感映射到唐凌云现实的肢体，她回过神，道：“对不起。”
　　“没事。”叶展听出她声音不对劲，紧接着又问：“怎么了？”
　　“里面那个声音……好像是我妈妈。”唐凌云说。
　　唐凌云明白自己现在状态不适合做副本任务，担心鼠群和鬼狐追来，她连忙掏出透光镜，触发副本出口，和青衣道士一同离开。
　　黑马等在附近，一见两人，即刻赶上来。
　　狐女抱住黑马，好像终于找到一点支撑。
　　青衣道士站在一旁，看了半天她抱黑马的姿势，很想跟她说，她也可以抱他。
　　早在副本里，听唐凌云说那个女声是她妈妈时，叶展脑中已经自动补充完了整个故事里的逻辑链条，关于凰图申报的专利权，使用逝者素材的部分。他们从三年前开始申请，唐凌云的父亲是在两年前去世，说明他们申报的内容，用的不是唐父的素材。
　　“……怪不得一开始开封城里的传言，都说狐狸娘狐狸娘。”唐凌云说，“我根本没想过，会在游戏里听到她的声音。”
　　“是那只带路的狐狸？”叶展轻声问。
　　“嗯。”
　　“如果难受——”
　　“不，我不是难受，我就是，没想到。”唐凌云回忆着刚刚听出妈妈声音的那个片刻，她整个人被生理反应操控，妈妈的形象如走马灯一样叠在游戏画面上，因为时隔太远，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完整而清晰地想起过她。幸好，有关妈妈的记忆都是好的，唐凌云被迫激起了众多回忆，但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初步看下来，狐王庙副本是个表里世界，里面除了老鼠，应该都是鬼魂。”叶展道。
　　“不，我妈妈不是鬼魂，我是说老狐狸，它是实体，有颜色，和其他狐狸不同。”唐凌云道，“我们可能想错了方向，老狐狸没有死。”
　　叶展沉默。
　　“我本来以为，我以为这个副本会和李士宁用拂尘造出的幻境一样，是让我们穿越时空，去见现实已经不存在的人。”唐凌云越想越激动，“没想到老狐狸还存在，它还活着！”
　　叶展一边试着体会唐凌云的心情，一边打开阵营频道，听到刘璞在指导阵营球员学习“特技”操作。
　　他在队伍频道问：“刘璞，训练的工作能不能暂时交给杨素？”
　　“可以。”刘璞道，“你们需要我？”
　　“对，狐王庙是个难度副本，Boss 不止一层。”叶展道。
　　“好，我们过来。”
　　遗憾的是，系统并没有给予干术小队自由选择的机会。
　　马球总决赛弹层浮出，召唤最终参赛的两支阵营。
　　众人不得不匆匆打马赶往金明池。


第113章 狐王传说（22-23）
　　22、
　　与前序所有马球比赛的规格不同，总决赛现场有观众，围站在赛场周围，宝津楼上也有看客，凭官服颜色，能看出座上不少达官贵人，不知道是 NPC 还是玩家。
　　干术公会的老朋友——申洁公会众成员也出现在观众席，她们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旗帜，五个人一起举着，硕大的“干术必胜”四个字，在一众看客中格外显眼。
　　青色阵营总决赛的对手是赤色阵营，该阵营隶属神宗势力。
　　干术小队上场时，耳边除了鼓乐齐奏的嘈杂环境音，还有阵营频道里各出战队伍兴奋的讨论声：
　　“听说总决赛凰图官方也来人了。”
　　“马球是这游戏的核心玩法，能不来吗？”
　　“咱们真是一路狗屎运，混到总决赛，我打听过了，赤色阵营没有强势队伍，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配合。”
　　“对，前不久他们跟玄色打也赢了，玄色全服第三，榜文已经出了。”
　　“……”
　　阵营频道的讨论还在继续。
　　小队队伍频道一直没人说话，直到随众站到赛场中央，林辉耀忽然说：“凌云，你打前半场可以吗？有个地方，我想现在过去一趟。”
　　唐凌云从狐王庙副本的思路里回到当下，定了定神，道：“好！”
　　听到唐凌云的回答，叶展问：“辉耀去哪？”
　　“钓鱼比赛。”林辉耀说，“拜托了，我要试最后一次。”
　　“没问题，我可以。”唐凌云想尽快让自己全身心回到比赛场，于是果断地说，“你去吧，辉耀。”
　　林辉耀的生活中很少出现直觉，唯独钓鱼，他有福至心灵的感应，那种感应落实到具体行为，就是手感。
　　眼下、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受马球决赛氛围的影响，他感到了一种得胜的直觉。这直觉敦促着他刻不容缓地去往城南，一路纵马狂奔，报名参加比赛。
　　《大宋 Online》测试了一个月，队伍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厉害之处，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每个人都为队伍贡献过分值，只有赵令呈，只有林辉耀，一直在打配合，一直在当“局外人”。
　　进入比赛场地，林辉耀暂时关闭游戏语音，移动角色视角，游戏里赵令呈抬头望天，开封城的春日，阳光洁净而灿烂，他闭了闭眼，心头万里无云，波澜不惊。
　　小队另一边，气氛可谓是炸了天。
　　马球总决赛的球平是位响当当的历史人物，高俅。他入场，身后还跟着 NPC 讲解员，高声颂赞此人在马球领域的功绩，耽误了不少时间，叫小队几人心急不已。
　　众人都以为比赛即将开始，不料高俅竟然策马徐行到狐女面前，当众问她：“听闻你会一些特技，能在高空走马持球？”
　　“雕虫小技而已。”
　　“最好只是雕虫小技而已。”高俅面色严肃地接话道，“本次比赛，我既当这球平，便不许场上有任何不尊重比赛规则之人。众球员听好，马球马球，人须得马上打球才叫马球，若谁人离了马，被我瞧见，我便立即请他下场，得筹不计。”
　　青色阵营内部面面相觑，比赛还没开始，就集体吃了个下马威。
　　警告完狐女，高俅策马在两支阵营中间发球，做了特殊装饰的花球向空中掷出，随后，场中几十支球杖飞扬起，追着那枚花球而去。
　　赛前，阵营频道说这支阵营强在配合，几乎分不出小队和小队之间的差别，球员整体配合度非常高。真到场上，小队几人才明白赤色阵营强在哪儿，他们抢来的好几颗球在传球过程中被对方劫走，几次送到己方球门前。
　　赤色阵营很少靠单人持球，他们主要靠传球打短平快的配合，使对手毫无入侵缝隙。
　　总决赛第一筹被赤色阵营摘得。
　　阵营频道有一些慌乱的声音。
　　青色阵营一路闯进总决赛，打法主要是弱队配合强队，全力辅助干术公会为主。杨素队伍加入后，剩余两支弱队偶尔也会辅助杨素队伍里的主攻球员。
　　然而今天和赤色对阵，这套打法不好用了，因为弱队成员几乎无法从赤色手里抢到球，强队几个主攻手又都被对方盯得牢不可破，很难能带球过人，开赛以来，青色阵营连对方球门都没到过。
　　“对方摸清楚了我们，我们对他们却很陌生。”叶展及时担任起阵营指挥者，“所以一上来拿不到节奏，预期之内，很正常，大家不要慌，我们还有失误空间。”
　　青衣道士的球技阵营里有目共睹，他很少在阵营说话，一开口便自带气场，阵营众人听进去，频道内抱怨声渐止。
　　没过多久，赤色阵营又拿下第二筹、第三筹。
　　青色阵营一筹未拿。
　　阵营频道虽然没有什么负面声音，大家却都知道，马球比赛是团队合作，十六个人配合，再丢分，士气就散了。
　　这时，唐凌云突然在阵营频道说：“守门员换我。”
　　狐女开局被压制，不能在空中截球传球，实力大大减弱，阵营内队员都看在眼里，这会儿听她主动认领守门员的重要位置，有人质疑道：“你都没当过守门员，行吗？”
　　“行不行，请先给我一个机会。”唐凌云道。
　　“她行的。”练九龙率先在阵营频道声援她。
　　唐凌云在阵营频道发问过后，叶展立即给她发来私聊：“为什么想当守门员？”
　　她听出叶展语气里的疑问，心下第一反应是不忿，因为感觉他在怀疑自己的动机，但转念一想，代入他的立场，唐凌云很快调整自己，冷静道：“我有全场最好的马。”
　　“守门员非常需要技术，你缺乏练习。”
　　“我确实缺乏守门练习，但截球、传球也很需要准头，我想当守门员，是因为，即使狐女不能腾跃脱离马背，黑马可以。”场上形势紧张，唐凌云不得不加快语速道。
　　“好，你上。”
　　阵营频道仍然讨论狐女是否合适担任守门员，叶展直接沉声打断众人：“我们已经连丢三分，中间变换过阵型和打法，没用。再按之前的打法继续下去，也不过是给对方送分，现在这个阶段，任何新战术的尝试都是必要的，换守门员。”
　　唐凌云确实没有接受过守门员的训练，但她长期在场上截球、单人持球，对球的灵敏度很高。当然，这些都不是她争当守门员的理由，她的底气来自黑马。
　　黑马不仅能配合她做各种离马的高难度动作，也能配合她做人不离马的难度动作。场上所有球员，只有狐女没有给马配鞍，也没有缰绳、马鞭，狐女靠和黑马形同一体的默契牢牢把持着球门。
　　当赤色阵营接连向青色球门挥击出球，又接连被拦在门外，两支阵营同时见识到狐女异乎寻常的马术和球技。
　　青色阵营抓住了赤色阵营的小动荡。
　　叶展一改之前含蓄低调的打法，操作青衣道士全场飞驰，各种高难度截球进球，生生把两阵营比分追平，先是追到五平，再七平、九平……
　　直到第三十天游戏测试结束。
　　23、
　　马球比赛的紧张并未掩盖队伍其他成员的努力，至少刘璞没有忘记，在摘下头盔眼罩的第一时间向林辉耀表达祝贺：“太棒了！第一名！”
　　林辉耀略显害羞地笑了笑，“马球我实在帮不上忙。”
　　“帮不上忙很正常，”另一边练九龙接话道，“这支阵营打法太变态了，十六个人打得像一个人，铁桶。”
　　“恭喜辉耀，这个节骨眼还帮我们赚到五十分。”唐凌云也道。
　　林辉耀神色更加害羞，心里很喜欢听这种夸奖，跟听别人夸他人品不同，这种夸奖肯定的是他的能力，他很需要队友的肯定。
　　从林辉耀脸上收回视线，转到叶展，唐凌云接到他的眼神暗示。
　　她神色一敛，同叶展一起出门。
　　“你都一个人进了那么多球，怎么还皱眉？”唐凌云问。
　　“还是太慢。”
　　“什么慢？”
　　“我们应该赶在今天结束这场比赛。”
　　唐凌云心口猛地一跳，隐隐明白他的目的。只是明白过来的同时，游戏里短暂的不愉快也一并浮上脑海。“你来质问我为什么想当守门员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是为了尽快打完比赛才那样做的？”
　　“不是质问你。”
　　“先不管这个。”唐凌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为了狐王庙那个副本，想见我妈妈，我才——”
　　在两人走下网咖门口台阶时，叶展伸手拉住了她。
　　唐凌云茫然转头看他，叶展回过神，想起身后还有队友，又松开她，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说：“我想知道你的计划。”
　　先是被叶展莫名其妙拉住，又被他放开，这一点小插曲使唐凌云心中原本积蓄的不满情绪奇异地散开，她的语气变得温和：“但你当时问我那种语气，很不信任我。”
　　“抱歉。”
　　“不过也能理解，我们那会儿在比赛，比赛重要，你是队长，你知道我在意我妈妈，所以想当然地以为我——”
　　“听上去好像没必要理解，”叶展道，“我是说，我。”
　　唐凌云摇头，“不应该这样，不应该因为我的身世比较凄惨，你们所有人都该站在我的立场上想问题，你们也站不了我的立场。假如你们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身世，光靠跟我日常接触，还会觉得我惨，同情我吗？不会的，我们看上去没什么差别。”
　　叶展没作声。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唐凌云道，“我之所以对你有一点意见，并不是因为你不考虑我感受，而是你质疑我的能力，认为我感情用事不负责。”
　　“罪名很清晰。”叶展道。“不过我并不是质疑你的能力，感情用事的也不是你，是我。”
　　两人走进校内，步速很慢，都听得见后方不远处另三人的声音。
　　叶展一抬眼，看见前面老地方、老路灯、老分岔路口。
　　他忽然任由自己情不自禁的心潮驱使，再次拉住了她。
　　唐凌云也再次向他递来不解的目光。
　　叶展拉她走去与老地方相反的方向。
　　唐凌云默默由他拉着自己，不时低头看他拉自己手腕的手，他拉得很紧，走路也越来越快，却不说话，唐凌云被他弄得心里慌慌的、毛毛的、麻麻的，不知所措。
　　眼前的路终于陌生起来，叶展也终于长舒了一口大气。
　　而当他放慢步子，转头去看唐凌云时，入眼所见是一张受惊小鹿一般的脸。
　　这一眼看下去，叶展刚舒出口的大气又以倍数重回了胸腔。
　　“你……想，去哪？”受惊小鹿问。
　　“……不去哪。”
　　“那你拉我来这——”
　　“有事想说。”
　　“什么事？”
　　“我们是不是，”叶展艰难调整呼吸，“名义上，是男女朋友了？”
　　唐凌云瞠大眼睛，“啊？啊。”
　　叶展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以后可以一起吃饭？”
　　“可以……吧。”
　　“可以单独见面？”
　　唐凌云下意识想用手拨弄头发，掩饰什么，却好像才发现左手在他手里。不料她这一动倒给了叶展一个机会，拉手腕到牵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唐凌云没有挣开他，两人一时都紧张得低下头，路灯在远处，他们此时的头顶上空只有夜幕和少数几颗星星。
　　一阵夜风温柔地拂过，提醒两人现实状况。
　　“回去？”叶展问。
　　“嗯。”
　　两人又往老地方走，本以为另三人会在分岔路口等他们，不料那地方空无一人，他们早识趣地各自回寝室了。
　　那天晚上，叶展和唐凌云牵着手走了很久，他们并没有一直聊天，偶尔才说两句话。整段路程中，对方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存在感强过一切。
　　对唐凌云而言，叶展牵的不止是自己的手，还似乎顺带让她感知到了自己那颗心脏的存在。长久以来，她那么排斥和人走近，因为整个成长时期被和爸爸相处的恐惧制约，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和人和人建立亲密的关系，可是叶展居然这么悄无声息地走近了自己。唐凌云回忆许久，甚至想不起具体在哪个时间点，她放下了对他的排斥，对他一些行为判断上的负面认知，她和他像夜色下交握的两只手，彼此独立又严丝合缝地包裹在一起。
　　算了，不想了，爱情可能就是想不清道理的事情吧。唐凌云望着天幕想道。
　　相较于唐凌云，叶展的想法简单许多。
　　他一直是主动接近她的那一方，每一步他都走得心知肚明。最初，他是不自觉想靠近她，和她一起做任务，要说目的，大抵还是为游戏任务更多，可朝夕相处下来，他对接近她的渴望不再局限于游戏内，他甚至不想看她和其他人谈笑，任叶展再没经验，也知道自己已经踏进了这个他以为自己不会踏入的迷局。
　　对唐凌云心思明了之后，叶展始终没感到过安定，唐凌云整个人太特别，关乎她的陌生领域太多，外界可供参考的经验又太少，是直到手上确实地握着她的手，叶展回忆之前，才滞后地想到，他这一路好像得了一种叫患得患失的心理疾病。
　　这心病终于有了心药医。


第114章 狐王传说（24-27）
　　24、
　　唐、叶两人关系尘埃落定的隔天，《大宋 Online》迎来最后一个测试日。
　　这一天太特殊，连张干都一大早在寝室群里发消息说，测试结束，他要请大家吃饭，庆祝胜利。
　　寝室四个人，只有林辉耀回了他一个表达礼貌的表情包。
　　练九龙毫不客气地指出张干的用意：“他说庆祝是有条件的，要咱们赢，真把咱们当长工。”
　　“看破不说破，生意还能做。”林辉耀好脾气地说。
　　张干说安排庆祝，2514 寝室没人放在心上。小队五人的跨年安排，练九龙和林辉耀分工负责。
　　寝室只有林辉耀一个人拿了驾照，去后山需要开车，他租了辆车，负责队伍出行。
　　练九龙负责接洽营地，安排帐篷。
　　本来练九龙分配了一个订购食材的任务给叶展，看他选了一些奇怪的食物——比如南瓜——之后，练九龙收回了他的食材采购权，换叶展负责接洽营地。
　　女生们也没闲着，加急选购了一些校内可以买到的氛围道具，烟花灯管什么的，买得不亦乐乎。
　　跨年的这个白天，几人都在忙碌中度过。
　　期待跨年夜，并未影响小队对最后一天测试的重视。
　　晚上七点半，五人先后抵达酸橙包间，几人聚在一起，最先讨论的是马球冠军赛，如何尽快在相持的局面下制胜。
　　接下来讨论的是狐王庙副本。
　　“以我和唐凌云初探结果来看，副本怪物目前有鼠群、狐群，副本内能见度低，危险系数高，物攻、法攻都有。”叶展道。
　　“还有，里面 NPC 不是我爸爸，”唐凌云补充道，“是我妈妈。”
　　众人再次大惊。
　　叶展及时和队伍分享了从张康那里听来的新闻，关于凰图在申请的专利，并作最终总结：“唐凌云拿到小狐狸这个角色，从一开始就是设定，为了杜绝其他可能，比如路人玩家偶然注册到这个身份，史技科学和凰图配套做了很多角色限制，鬼道士的身份、小狐狸被封印的技能，等等。”
　　“所以，是唐爸爸把唐妈妈的素材交给了凰图，支持他们做这种研发？”练九龙问。
　　“或许他只是交给了史技科学……”叶展道，“不发散去想史技和凰图的关系，集中讨论我们的任务。”
　　“我先说我，手头上除了郭皇后的鹰笛，还有钱氏和冯氏赠送的礼物，都是可以召唤她们的道具。”刘璞道，“副本里的法系怪物，我可以对付。”
　　“那我和辉耀负责物理攻击，打老鼠我太擅长了。”练九龙道。
　　“大 Boss 还没有出现，不着急分配位置。”叶展道，“进去之后随机应变。”
　　没过多久，小队相继登陆游戏。
　　赤色阵营很看重最后一天的马球比赛，一上场就斗志昂扬，没用几分钟，率先打进本阵营第十颗球。
　　小队以为这猝不及防的一颗球会使阵营军心大乱，没想到球刚进，阵营频道马上就有人出来安抚：“没关系，还有机会，大家不要乱、不要慌，咱们两方这会儿都是图穷匕见了，谁也不占上风，这个时候比的是心态。”
　　令小队更意外的是，说这话的，居然是五个粗人成员。
　　阵营其他成员比小队想象的更在意这场比赛，加上小队这边都想尽早赢得比赛为唐凌云见“妈妈”争取时间，良性的团队氛围影响下，赤色阵营没能再从狐女手里多进一颗球。
　　青色阵营几次阻挡对方攻势，青衣道士和段大像在暗中角逐，又像在配合某种新打法，两人相继进球，最后三颗球，青衣道士拿到两颗，段大一颗，助力本阵营拿下胜局。
　　在场上最后的时刻，段大和青衣道士并肩骑马，段大动作潇洒地晃着球杖，道：“辉耀劝我说，输给你，不丢人。”
　　“辉耀说的对。”
　　“对个屁。”
　　游戏里，青衣道士笑着摇摇头。
　　“我练九龙，绝不认输。”
　　“你说的对。”
　　“你好得意，不想跟你说话。”话毕，段大独自策马前行，头也不回地甩开了青衣道士一大截。
　　25、
　　总决赛结束，按流程，金明池要举行三强颁奖。
　　干术小队还有紧急任务，领奖交给其他队伍执行，他们提前离场，一起打马赶往狐王庙遗址。
　　途中，有人在阵营频道即时周知了国子监积分排行榜情况：“干术公会排第一耶！”
　　“牛逼，1010 分。”
　　“第二名多少分？”
　　“第二名有为公会，960 分。”
　　“干术公会这是一步飞升了。”
　　“……”
　　小队赶到狐王庙时，包间电子时钟显示实时时间，距离今天测试结束还剩四十一分钟。
　　排行榜结果对小队来说固然值得喜悦，众人却都不敢放松，不敢提前享受还没到手的胜利，更重要的是，他们想拿下前方副本，让小狐狸见到妈妈。
　　使用透光镜进副本前，唐凌云忽然停下来，抓住最后一点时间对众人说：“这个副本里面有危险，不管是谁，第一要务是保命。”
　　“大家都懂的，不——”
　　“我说认真的！”唐凌云打断练九龙，“我们好不容易拿到排行榜的排名，如果有人出事，队伍积分不算，我们前面一个月的努力就白费了，我不想留下这种遗憾。”
　　小队几人这才明白她的表达，一时都没接话。
　　“你说了算。”叶展沉声道。
　　收到叶展回应，唐凌云再看游戏里众队友的神情，知道他们已经理解自己的想法，没再耽搁，透光镜对准太阳，触发入口。
　　这时，叶展手机响起，来电显示张干。
　　他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并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小队相继进入副本，今天的狐王庙里世界，比昨天更阴暗，灰尘更厚，周围诡异的叫声更多。
　　“这比恐怖游戏还恐怖啊。”练九龙道。
　　“你是一下从金明池那种蓝天白云的地方过来，眼睛不适应吧？”林辉耀道。
　　“有道理。”练九龙说，“辉耀，你离我近点，不然没人保护你。”
　　“……”
　　刘璞察觉到练、林两人在有意调节气氛，一直忍俊不禁。这会儿听练九龙说没人保护赵令呈，顿使她想到一个办法：“辉耀，我分你一件道具，你也可以召唤法师。”
　　“刘姐偏心，我——”
　　“你也有。”刘璞打断练九龙，“我本来就有三个。”
　　“凌云和阿展呢？”林辉耀问。
　　“暂时不用。”叶展道。
　　林辉耀还想说什么，听到刘璞私聊他：“叶展是道士，凌云是狐女，他们可以互相保护。”
　　“我知道。”林辉耀说。
　　“知道你还问，你是怕九龙不够郁闷。”
　　林辉耀闻言轻笑了一声，忍不住回赠了刘璞一个玩笑：“我还真是怕他不够郁闷。”
　　和昨天一样，小队第一波遇到的怪物是鼠群。
　　尽管林辉耀没有在队伍里挑明狐女和道士一体共生的关系，段大光凭肉眼都能看出他们的亲密，练九龙正愁一身蛮力无处发泄，一见到老鼠——这群他开局就交过手的“老朋友”——抢先冲上去开打。
　　狐女和青衣道士一路紧盯那只唯一活着的，带路狐狸。
　　鼠群之后是鬼狐群，它们刚在黑暗中露出光亮，赵令呈就召唤出了崇国夫人冯氏，趁冯氏对付鬼狐群，狐女、青衣道士及掌柜娘子继续跟着带路狐狸一起前行。
　　副本里的黑雾越来越浓厚，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带路狐狸的声音逐渐远去，对唐凌云干扰变少，她因此听到另一种声音，咿咿呜呜，像人声，又像鬼声。
　　一阵阴风吹来，吹散了眼前的浓雾，三人一起看见前方的声源。
　　“是丧尸。”叶展点破怪物类型，“变异的道士。”
　　“要不要召唤郭皇后？”刘璞急问。
　　“先不用，小狐狸有铜剑。”叶展道。
　　唐凌云闻言立马取出身上铜剑，而当她手握一柄臂长大小的铜剑，再看面前数以百计的丧尸时，不由疑问道：“我打得过他们？”
　　“给我试试。”叶展道。
　　狐女当即把铜剑递给青衣道士，识趣地和掌柜娘子一起退到他身后。
　　事实证明，打僵尸这种事，道士更擅长。
　　叶展操作快速，铜剑配合法术符咒一起，不断击退前来进攻的丧尸，丧尸开始集中起来围攻青衣道士。
　　“你们继续往前走。”叶展交代道。
　　“好！”唐凌云没作他想，在丧尸包围的缝隙外，和掌柜娘子一起往只剩残垣的正殿而去。
　　到得正殿位置，光线稍微清明一些，狐女和掌柜娘子互为后背，小心观察四方，静听周遭动静。
　　两人等了一会儿，带路狐狸的声音再度由远及近，它还在说：“孩子，你来了。”
　　狐女正四下寻找它的身影，听掌柜娘子说：“那里有个道士。”
　　“丧尸？”队伍里，叶展率先问。
　　“不是丧尸，”刘璞说，“是人。”
　　顺着掌柜娘子的指示，狐女抬头往上，在一块废石旁见到一个几乎快和环境颜色融为一体的青衣老道。
　　青衣老道手握一令牌，在狐女看见他的时刻，令牌对准她，随后，一道雷从天而降，一步一步往狐女的方向而来。
　　“是五雷令牌。”唐凌云认出对方法器的同时，耳边听到掌柜娘子吹响鹰笛。
　　听到召唤，紫衣女冠自半空中浮现，刘璞急忙对唐凌云说：“你快进去，我来搞定他。”
　　游戏里，郭皇后见到青衣老道，登时发出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妖道。”
　　“闲话少说，看招。”老道回应道。
　　唐凌云及时变换狐形，以缩小存在感，临别前，她想到说：“这个人好像是林灵素。”
　　“当年带队打狐王庙的就是他吧？”刘璞道。
　　“是。”唐凌云边跑边发出疑问，“我在文德殿看见徽宗，他说要进殿内，要打过他座下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就是通真达灵先生啊。”
　　“笑死，这个林灵素是不是走穴啊？”门口还在和老鼠打斗的练九龙道。
　　练九龙的随口吐槽成功打破副本内的紧张氛围，唐凌云在飞驰前往追逐狐狸娘的途中，禁不住也笑了起来。
　　队友都在不同的关卡对付不同的 Boss，即使唐凌云不熟悉游戏设置，她隐约明白，接下来，她将一个人面对真正的大 Boss。
　　带路狐狸停在一处狐狸石像上，这回，小狐狸到它身前，它也没有继续跑开。两只毛色相同、大小差不多的赤狐一高一低对视了片刻，唐凌云差点以为能在它的眼神里看到久违的母爱，却见它抬头朝上空发出一声嚎叫。
　　“你在召唤谁吗？”唐凌云问她。
　　带路狐狸低头看向小狐狸，“孩子，你来了。”
　　“除了这句，你还会说别的吗？”
　　带路狐狸眼睛弯着，似乎带着微微的笑意，它没有接话，静静看着小狐狸。
　　一颗突如其来的火团直冲小狐狸而来，彻底击碎了唐凌云脑中关于母亲的想象。她凭操作本能避开那团火，几步腾跃到场景里最高点，一下找到火团的来源。
　　相较于带路狐狸，新来的怪物体积大得像一只巨兽，它浑身冒着烈焰，像麒麟，又像麒麟和其他动物的杂交物种。
　　巨兽没给唐凌云想明白的时间，紧接着又朝它喷来一团大火。
　　唐凌云本来还想用火球回击巨兽，一看自己手上的火球，比起巨兽随口喷的火，简直小巫见大巫。
　　“我好像遇到大 Boss 了。”唐凌云在不断闪避的过程中，想到向队友报告实况，“是一个会喷火的怪物，长得像麒麟，我的火球对它没有效果。”
　　“我这边老鼠打得差不多，马上去找你。”练九龙道。
　　“我也马上到。”林辉耀道。
　　唐凌云渐渐来不及回应队友的话，在巨兽面前，她找不到一点制胜之法，所有反应只留给了躲避攻击。她试着在场景里找那只带路狐狸，见它只是独自站在那块石像上，冷漠地看着小狐狸四处逃窜。
　　它不是我妈妈。唐凌云清醒又难过地想道。如果它是妈妈，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受难。
　　它本来就不可能会是妈妈。唐凌云又想，是她贪心了，以为能在游戏里成全自己缺失已久的母爱。这怎么可能？
　　唐凌云分心难过的时候，两三团大火同时包围住小狐狸，巨兽不比它，根本不需要靠腾跃积蓄火球，巨兽本身就是一团大火。
　　最紧要关头，唐凌云眼前依次落下郭皇后、钱氏、冯氏，她们各自使用不同法器，分别挡走了一颗火球，守护住了小狐狸。
　　队友们全赶了过来。
　　攻击被阻挡，巨兽发出怒吼，副本内风云大变，危险升级。
　　“好家伙！”练九龙瞠大眼睛，“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像是什么动物变异，”林辉耀道，“你看它身上还有蓝色火焰。”
　　“法系怪物？”
　　“别管它什么怪物了，打。”刘璞接话道。
　　队伍频道在分析怪物种类时，叶展正在私聊唐凌云：“火系怪物，可以用水攻。”
　　唐凌云转瞬想起：“水怪元神！”
　　“对。”边说着，青衣道士边将水珠递给小狐狸，“你拿着。”
　　“我拿吗？”
　　“这个怪物和水怪一样，应该也有一个元神，就是它的罩门。”叶展飞快道，“我们在低处吸引它的火力，你找个机会，跳到比它更高的地方，用这颗水珠打它的罩门。”
　　听叶展说完这些，唐凌云不再犹豫，接过水珠，转身加入战斗。
　　巨兽的攻防能力比小队想象的强，三位召唤法师加五位队员，始终近不了它身。
　　时间在缓缓流逝，叶展想到一个办法，立即在队伍里说：“我去吸引火力，你们保护小狐狸腾空找它罩门。”
　　“好！”众人齐声响应道。
　　紧接着，青衣道士用甲马神行符闪现到石像旁，挥起手上铜剑刺向带路狐狸——
　　叶展当然不是真的要攻击它，他只是声东击西。
　　巨兽察觉到青衣道士要伤害带路狐狸，连忙转道往石像而来。它在半道中发出一声长啸，直把小队众人震得心惊不已。
　　趁巨兽专攻青衣道士的片刻，小狐狸腾空而起，到更高处俯瞰巨兽的身体，只用一眼，唐凌云惊喜地发现了那颗眼熟的东西，刚想和叶展报告，就见巨兽以吞天灭地的攻势袭向青衣道士。
　　“叶展！”唐凌云惊慌大喊，已经认定青衣道士必然命丧当场。
　　“找到它的元神了？”叶展语声沉静地问，好像根本没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找到了！”唐凌云急道，“但是——”
　　“找到了就好。”伴随叶展话音落下，巨兽那几颗连续的火团一起击中青衣道士所在位置，众人齐刷刷地看到火团在地上砸了个大窟窿，半空中却只有一张符咒缓缓飘落。
　　是青衣道士的甲马神行符。
　　唐凌云大松一口气，小队也是。
　　练九龙直接在队伍频道说：“你好装啊，叶展。”
　　“没剩多少时间，掩护小狐狸，”叶展道，“最后一击。”
　　众人不再玩笑，注意力转回副本大 Boss。
　　与上回击败水怪的体验不同，这一次，小狐狸身边有更多队友和帮手，即使巨兽火力威猛、无懈可击，唐凌云依然很有安全感。
　　在不断来回腾跃，寻找最佳攻击点的时候，唐凌云福至心灵想到了一种可能，关于副本里的大 Boss，以及副本本身的可能。
　　随后，说不上来具体哪个部位先开始松解，这感觉蔓延至全身，使唐凌云感到一阵彻底的释放，她不再感到一丝一毫的紧张。
　　为了缩小攻击范围，她将形态切换成小狐狸，在不断测试高度和角度的过程中，终于找到最佳攻击点，小狐狸用嘴巴叼住水珠，在高空向巨兽发出关键一击。
　　水克火，水珠碰到巨兽，像一股巨流，绵延不断的天上水穿透了巨兽，击灭了它身上蓝色和赤色的火焰。
　　巨兽显出原形，与此同时，有一道声音说：
　　“这一局，爸爸输了。”
　　副本内所有人都听见这道声音，也都在同一时间看到巨兽退去火焰外壳的形象，又一只赤狐。
　　只有唐凌云，听见这道声音的同时，眼泪霎时充满了她的眼眶，好像游戏里的水灌进了眼睛里。
　　她连忙摘开眼罩，张大口呼吸，一抬眼，看到电子时钟，距测试时间结束还剩四分钟。
　　“对不起，”唐凌云在队伍频道说，“我去趟洗手间。”
　　唐凌云摘下头盔，疾步离开了酸橙包间。
　　叶展追了出去。
　　25、
　　包间剩下几人一同迎接了游戏浮层的弹出：
　　完成狐王传说任务，队伍积分+100
　　副本巨兽被击败，恢复狐王庙本来的场景，光线不再昏暗，取而代之的是蓝天白云、微风徐徐。
　　掌柜娘子担心唐凌云人不在，小狐狸还会遇到危险，连忙把它抱进怀里。
　　却见副本里另两只赤狐一起踱步到掌柜娘子身前，抬头看向她手里的小狐狸。
　　掌柜娘子面色为难地看了看身边队友。
　　“这个任务 100 分，搞不好就是小狐狸的身世任务。”练九龙说，“它们这意思，是想让小狐狸一家团圆吧。”
　　“可是凌云不在……”林辉耀说，“不好替她做决定？”
　　“对啊，凌云不在，也不算真的团圆吧？”刘璞其实还在担心脚下两只赤狐是不是安全。
　　凰图替几人做了最终决定，系统浮层随后弹出：
　　亲爱的玩家，今日测试时间已满。
　　我们公测见。
　　练九龙骂了句脏话，随手挥开浮层，界面上出现另一个激动人心的新浮层：《大宋 Online》不删档测试积分排行榜。
　　排行榜第一名是干术公会，1110 分，第二名有为公会，1000 分，干术领先有为 110 分，不是险胜，是稳胜。
　　小队三人都看见第二道浮层，先后发出毫不克制的欢呼，都在彼此脸上看到相识以来从未见过的兴奋和激动。
　　直到林辉耀接到张干电话，他在电话里先恭喜小队取得最终胜利，又说：“我马上到橡皮，接你们一起庆祝！”
　　林辉耀登时脸色大变，连忙说：“不用了，我们自己——”
　　练九龙直接替他挂断电话，“你就爱跟他假客套！”
　　“他好歹是——”
　　“没时间好歹了！”练九龙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我才不想让他加入我们的跨年夜，多影响心情。”
　　林辉耀一想，“也对，他不合适。”
　　再看刘璞，连唐凌云的随身背包和手机都已经收整好，头也不抬地说：“张干要是去，我就不去了。”
　　话毕，刘璞率先走出包间。
　　练九龙和林辉耀对视一眼，也都没再拖延，匆忙替叶展拿好背包，逃也似的跑出门。
　　走到网咖外，刘璞问起叶展和唐凌云，林辉耀道：“我给阿展发了信息，我们先去取车，到时候让他直接到主路等我们。”
　　26、
　　叶展切换手机模式，收到张干的几个未接来电，而后是林辉耀的信息，他回了林辉耀一个“好”字，见前方蹲着的那个人终于从胳膊里抬起头，立刻走上前去。
　　唐凌云蹲在网咖后门的一个巷子拐角，默默埋头流了一段时间眼泪，她抬起头，拐角上方有一盏灯，灯光照出地上的影子。
　　有个熟悉的影子突然映入眼帘，唐凌云认出影子的主人，但没抬头，双手还抱着膝盖，哑声说：“测试是不是结束了？”
　　听到她开口，叶展放心蹲了下来，简短回了她一个“嗯”字。
　　唐凌云点点头，顿时也放了心，盯住地上一株长在水泥缝隙里的杂草，道：“我不难过，就是控制不住想哭。”
　　“好。”
　　“我认识他那么久，他从来不会说这种‘我输了’的话。”唐凌云说，“但游戏里那个声音，就是他本人的声音，不是 AI 合成的。”
　　叶展静静听她说。
　　唐凌云没等到他回应，不由得抬眼看他，“你现在对我的印象会不会很奇怪？老哭。”
　　“经历这些事，不哭比较奇怪。”
　　“你也觉得这些事很离谱？”
　　叶展眨了眨眼。
　　唐凌云长叹一口气，“为什么大人总这样，当你面说的话那么讨厌，背后又做这种亡羊补牢的事？”
　　叶展换了个蹲姿，沉默良久，道：“或许只是为了提醒我们，长大了，不要像他们一样。”
　　“哪样？”
　　“总是亡羊补牢。”
　　叶展的话，意味深长，唐凌云想着想着，心里松快了许多，又忽然想通一件事，就在自己圈起的手臂上，她撑着头看叶展，“我知道为什么木尺长建议我放弃这个任务。”
　　叶展学她撑头的姿势回看她，给她递了个“请说”的眼神。
　　“他估计以为我们打不过，”唐凌云说，“怕我见不到他，或者见了一半没见完，难受。”
　　“有道理。”
　　“你想，他们一开始本来想自己邀请我参加公测，如果我是他们的队友，他们肯定很有把握能打下这个副本，帮我赢他一局。”
　　叶展心道，还好他提前截了胡，要不然哪有他的事。
　　这时，叶展手机骤响，打断了这一角的静谧。他以为是林辉耀，看了眼屏幕，还是张干。
　　叶展先给林辉耀发去一条信息，让他们先去营地，他和唐凌云自己打车。随后，他再次将手机切换到飞行模式。
　　“是辉耀他们在找我们吗？”唐凌云问。
　　“不是。”
　　“哦。”
　　“你想回去吗？”叶展问。
　　唐凌云摇头，“暂时不想。”
　　“好。”
　　“……我蹲太久，脚有点发麻。”唐凌云道，“要缓缓。”
　　叶展看着她，不自觉笑了。
　　唐凌云没预料他会笑，一下被他笑得心口发紧，莫名其妙。
　　叶展见她皱眉，立时收敛笑容。
　　“为什么不笑了？”
　　“时机好像不合适。”
　　“哪有不合适？”
　　“不知道。”叶展是真不知道，他看她眼神，好像明白她的意思，又好像不明白，她让他紧张，让他总自发生出表现欲望，想表现得更好。昨晚他还以为得到了安定，今天忽然不作数了。
　　他愣神呆滞的样子落进唐凌云眼里，变成比任何笑话都更好笑的事情，唐凌云不得不把下巴连同嘴巴埋进手臂里，偷笑。
　　虽然挡住了嘴巴，眼睛还是出卖了她。
　　叶展看她笑，也笑。
　　两个人蹲在角落，笑得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27、
　　林辉耀的车在后门等了很久，叶展手机打不通，唐凌云手机在刘璞身上，一车三个人，心思各异。
　　最后，还是林辉耀做决定说：“不然我们听阿展的，先过去？”
　　“再等等吧。”刘璞道。“凌云这会儿肯定很难过，需要时间。”
　　林辉耀看向副驾驶座的练九龙，“九龙觉得呢？”
　　“我都行。”练九龙看着窗外说。
　　林辉耀回头向刘璞递了个眼色，刘璞读懂那个眼色，也回他一个眼色，林辉耀没懂，递回疑问。
　　刘璞扭头看窗外，决定不说了。
　　虽然林辉耀没有具体弄懂刘璞的眼色，他知道她和自己一样，在意着练九龙的感受。事实上，他提议先去营地也是为了这点，林辉耀想，如果待会儿唐凌云和叶展感情升温，手牵手、肩靠肩出现，练九龙肯定受不了。
　　表白被拒、喜欢的人喜欢别人，这个别人还是自己朋友，当事人纵使有再大的智慧，也需要时间来接受一切。练九龙这几天能够做到像无事发生，和大家专心投入游戏，以林辉耀的观察，应该已经到他的承受极限了。
　　晚上十一点半，叶展的手机终于恢复通话。
　　得知林辉耀还在校外主路上等，叶展和唐凌云即刻赶去汇合。
　　当唐、叶两人出现在车上三人视线范围时，林辉耀和刘璞一起松了口气。
　　还好两个人看上去没那么亲昵。
　　唐凌云和叶展上了车，车内气氛转瞬变得不同，先前那种微妙的、对缺席二人正在做什么的想象，此时已经告一段落。
　　大家聊的是：“这个点，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烧烤局了！”
　　“赶不上就赶不上，反正我们是为了看日出。”刘璞道。
　　“明天日出是几点？”唐凌云问。
　　“六点？”练九龙道。
　　“不管，我们五点半上山。”林辉耀道。
　　“有缆车到山顶吧？”刘璞问。
　　“有！”练九龙道，“好像要开一段车。”
　　“没事，有司机。”林辉耀道。
　　练九龙手机唱响，林辉耀瞥了一眼，道：“还是张干？”
　　“可不是嘛！”
　　“他怎么还不死心？”刘璞问。
　　“反正我不管，我手机关机了。”林辉耀道。
　　“阿展呢？”练九龙问，“你也不管？”
　　“飞行模式中。”
　　车内众人一起哈哈大笑。
　　车子进山，在苍茫的夜色中驶入盘山公路。
　　五个人围绕着张干展开讨论，氛围轻松搞笑。
　　直到林辉耀迷路。
　　一向沉稳靠谱的林辉耀都会迷路，练九龙没放弃打趣他的机会，一边开导航一边道：“行不行啊辉耀，关键时刻掉链子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不是我掉链子，是导航鬼打墙。”
　　“还怪导航，你就是找借口。”
　　前座两个人还在斗嘴，刘璞笑着摇摇头，往窗外看去。
　　路灯偶尔滑进车内，前不久，在某个错眼的瞬间，刘璞看见隔壁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近距离见到两个之前于她而言很“神秘”的人暗中做这些，刘璞只想笑，笑了许久，忽又感到一种失落。
　　和喜欢的人谈恋爱，会是怎样一种体验？刘璞默默畅想着。
　　“啊，营地是不是在那里！”唐凌云忽然指着窗外说。
　　众人随之转移视线，往山窝的方向，那里正在放烟花，隔着距离，听不清烟花响声，只看到一簇一簇腾空而起的火树银花。
　　“十二点了。”练九龙说，“我们已经跨年了。”
　　“这就跨年啦？”林辉耀道，“在车上？”
　　“还不都怪迷路的司机。”
　　“这样跨年也不错。”刘璞接话道，“反正我会很难忘记。”
　　“我也是。”唐凌云道。
　　“跨年是不是可以许愿？”练九龙问。
　　“没这个说法。”林辉耀道。“你想许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练九龙道。
　　“那我说一个灵的，在座诸位就能帮我实现的。”林辉耀道，“明年还想和你们一起跨年。”
　　众人沉默。
　　林辉耀没等到回应，一时急了，“都不想跟我跨年？”
　　“你好好开车！”练九龙道。
　　“我可以！”唐凌云举手道，“可以和辉耀一起跨年！”
　　“我也可以。”刘璞道。
　　“那我也可。”练九龙道。
　　整车只剩叶展没响应，就在林辉耀等不及要点名道姓问他时，叶展说：“先从公测一起玩大宋开始吧。”
　　“那必须的。”林辉耀急道，“小狐狸一家还没团圆呢。”
　　车里静下来。
　　林辉耀意识到自己提了个不算太合适的建议，面色尴尬地看了眼后视镜。
　　“公测一定要继续一起玩大宋。”唐凌云道。
　　“好！”众人异口同声响应道。
　　小车还在盘山公路上转着，车灯只够照亮一点点前路。
　　他们五个人在一起，对露营地的具体方位、盘山公路上的未知全然不管，一路都是他们轻松的谈话。


第115章 番外一
　　番外一：
　　《大宋 Online》不删档测试结束，干术公会受凰图官方邀请前往其总部，参加凰图年会。
　　负责和凰图接洽的是张干，他原本打算只让叶展陪他一起，无奈凰图明确表示希望见到真实参与游戏的五人，加上叶展也并没有什么想和张干单独出差的意愿，五人行最终变成六人行。
　　自从不删档测试赢了有为公会，张干始终处于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喜悦中，即使跨年夜被 2514 全员放了鸽子，他一点也不生气，新年第一件事就是给成员结算薪资和奖金。
　　张干的心声：“今年终于能过个好年了。”
　　小队部分成员的心声：“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
　　凰图总部在首都。
　　凰图给小队六人订的酒店在公司附近，步行距离。
　　小队到的当天，已经是傍晚七点多，对接小队的凰图运营说隔天上午九点来接他们参观总部。
　　飞机一落地，张干立马张罗大家一起吃饭，众人分别找到不同的理由拒绝。
　　练九龙：“我约了同学。”
　　林辉耀：“我要去见一位伯伯。”
　　刘璞：“我胃痛。”
　　唐凌云和叶展另有安排。
　　对于叶展和唐凌云的关系，张干本来只是猜测，还想试探性问问叶展，不料叶展直接告诉他：“我和唐凌云在交往。”
　　张干当时听完，嘴巴张了很久忘记闭，“是我以为的那种交往？”
　　叶展给了他一道眼神。
　　明白过来这道眼神的同时，张干脑中出现一个成语：石破天惊。
　　他想起高中语文课，老师讲了一首诗，里面有这四个字，具体是什么诗，张干不记得，他只记得石破天惊。
　　石破天惊就是他听叶展说自己在和唐凌云交往时，眼前出现的画面。张干本能地想拉叶展问更多，诸如他什么时候和唐凌云交往的，交往到了什么程度，为什么会和唐凌云这么拽的女孩子交往……等等等等。
　　叶展并没给他多问的机会。
　　后来张干拉林辉耀问详情，林辉耀听张干说石破天惊，忍不住反问他：“为什么是石破天惊？”
　　“直觉性画面。”
　　“你觉得阿展是石头，终于开窍了？”林辉耀好奇地问。
　　张干是提出这个概念的人，反倒被林辉耀提醒了思路，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你这么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但不能往深了想。”
　　“为什么？”
　　张干转盯着林辉耀观察半天，“你交过女朋友吗？”
　　林辉耀登时红了脸，“还没。”
　　“那跟你说你也不懂。”张干嗤道，“童子鸡。”
　　出自对叶展的额外关照，张干没有多问唐凌云和他的“另外安排”是什么，他是食色性也的人，自然以为这两个刚开始交往的情侣需要一些亲密独处时间。
　　叶展知道他在误会什么，由他去误会，正好省了解释。
　　何况，他和唐凌云的另外安排确实不方便解释。
　　唐、叶两人去见了郑弛。
　　一开始，两人以为要见的只有郑弛，顶多加上谢何生，他们也是受邀参加凰图年会，年会虽然是娱乐性质，他们把它当作例行公事。
　　没想到查哥居然也在。
　　在唐凌云的想象中，查哥看上去应该是个稳重、睿智的人，话少但可靠那种。然而真正见到他，唐凌云怎么也不敢相信，查哥居然已经结婚生子，年纪奔三。
　　“他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唐凌云悄悄向叶展表达自己的观感。
　　“二十五岁差不多。”即使不想认同唐凌云的评价，叶展不能强行忽略客观现实，这位查哥外表非常年轻。
　　两拨人约在凰图附近一家地下酒吧见面，地方难找，胜在安静，郑弛说：“这附近热闹的地方都是凰图的人，要不就是业内人，讲话不方便。”
　　落座后，就近观察查哥，唐凌云明白他年轻感的来源，首先，查哥皮肤很好，紧致细腻；其次是他眼神清亮，不太像普通社会人那样复杂；最后是他的表情，观察人的时候很直接，还略带几分攻击性，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此人背景，唐凌云接收那种眼神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一道白眼。
　　“你和唐老师不太像。”查哥说，配着他的脸说话，使他的声音也显得很年轻。
　　唐凌云点点头，“我长得像我妈妈。”
　　“我是说，整体气质。”
　　“他是老师，又是大人，很难像吧？”唐凌云反问道。
　　查哥笑了。
　　酒上桌，郑弛提议碰杯，谢何生说了祝酒词：“恭喜你们，拿到排行榜第一。”
　　众人一起碰杯。
　　“如果你们和鄞城五叟还在，我们拿不到第一。”唐凌云说。
　　郑弛摇头，“我们本来就是占了角色设计的便宜，不算。”
　　“鄞城五叟确实私下进行了积分买卖，也不算。”谢何生补充道，“你们第一，实至名归。”
　　唐凌云正想接下这段肯定，又听查哥说：“很多强势公会中途流失，剩下的队伍良莠不齐，你们能赢，也是意料之中。”
　　唐凌云顿住，往叶展的方向递去眼神，却见他正皱眉看着查哥。
　　“到公测，主线和支线任务的积分玩法都会删掉，算任务成就。积分只算马球，按周赛、季度赛、年度赛运营。”谢何生笑着接过查哥的话，“不过你们队的不删档成就还会保留，也会在个人信息面板显示。”
　　“什么时候公测？”叶展问。
　　“看凰图。”郑弛道，“他们找你们过来，应该也是为了公测。”
　　“他们想邀请我们继续参加公测？”唐凌云问。
　　郑弛摇摇头，“具体情况我不了解，还要你们明天见了问。我猜，他们是想用你们——尤其是小狐狸——的素材做资料片。”
　　唐凌云沉默。
　　“你可以拒绝。”查哥接话道，“涉及你父母的素材使用，凰图如果没有得到你本人同意，即使合法，也存在道德层面的风险，他们不会不考虑。”
　　听查哥主动提到这部分，唐凌云想到问他：“之前游戏里，你建议我放弃王安石任务，是为了这个？”
　　“对。”查哥说，“从干术公会挤进排行榜开始，你们就已经在凰图的观察范围里了。小狐狸的身份设计，各种谜团，他们比你们还期待触发，而一旦剧情触发，游戏里所产生的一切素材，都将成为凰图的官方资产，他们有权决定怎么用。”
　　“为什么您之前不告诉我这些？”唐凌云问。
　　“我不确定是让你在游戏里见到你的亲人更重要，还是规避凰图的风险更重要。”查哥说，“我没有权利替你做这种选择，也没有权利替唐老师做。”
　　唐凌云噤声。
　　“我们有权拒绝凰图对外使用玩家素材吗？”叶展问。
　　“没有。”郑弛道，“你们公会注册登陆的时候，这些权限已经在许可使用范围。”
　　“你们唯一可以打的牌就是外界舆论审判。”查哥道，“按凰图过去的操作，他们极有可能选择用钱解决问题，要你们签署一份同意书，对外闭嘴。”
　　“这也是我们今天找你们出来的原因。”谢何生补充道。“你们可以多一天时间考虑。”
　　唐凌云和叶展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出严肃。
　　郑弛道：“我以过来人的经验给你们提个醒，假如你们未来有明确的，想要自己做什么的想法，在和投资人、大甲方沟通时，一定要看好合作条件、法律条文。”
　　听完郑弛说话，查哥面带嘲讽地笑了笑，拿起酒杯喝酒，桌上五个人，他点的酒最烈。
　　后来的时间，唐凌云问了一些关于爸爸的事情，他在《大宋 Online》里到底担任了什么角色，做了什么。不知道查哥是不是酒喝太多，后来的谈话他没加入，主要是郑弛和谢何生负责解答。
　　唐振业是史技科学请的 AI 交流师，团队建立最初，他主要负责和 AI 进行文字交流，后来异地沟通技术成熟，他开始语音交流，沈括是唐振业最早负责交流的 AI，为了给智能 NPC 们一个更可信的交流场景，唐振业为自己找的游戏身份是老狐狸。大宋秘密研发期，唐振业先后负责了数十个智能 NPC 的交流，有些难以攻克的智能 NPC 都是唐振业攻破的，他是整个团队的“老师”。
　　关于唐振业妻子张晚如的角色设计，是唐振业自己主动提出的建议。他向史技科学提供了妻子的语音和视频资料，用技术手段实现了张晚如的 AI 化，唐振业离世前最后一段时光，始终有“妻子”的陪伴。
　　“本来是件很温情的事，一旦卷入商业化，温情就变质了。”郑弛说，“这也是我们始料未及的走向，所以现在还在和凰图 Battle，好在专利审核组也有基本的人伦判断，没有放开这项技术。”
　　“专利审核没有通过，凰图可以在对外宣传中使用唐凌云父母的素材？”叶展问。
　　“凰图会有运营手段，模糊地使用这些没有被定义的权限。”郑弛看着叶展道，“千万不要对凰图这种公司抱有天真的幻想。”
　　叶展正思考郑弛的话，忽然听见查哥问唐凌云：“没见到唐老师，会不会遗憾？”
　　“不会。”
　　查哥笑出声，“如果你跟我们一起打游戏，比如就这次测试 ，我们肯定一周内让你见到他，见完他，或许你会有别的想法。”
　　叶展不自觉皱起眉头看向他。
　　“查哥说的，别的想法是指？”唐凌云问。
　　“公测你还玩吗？”查哥问。
　　“玩，跟我们小队一起。”
　　“公测不需要公会注册，不用队伍绑定。”查哥道。
　　“你怎么老想着拆散人家？”郑弛接话道。
　　“公测有战争玩法，小狐狸跟着我们，安全。”查哥道，“唐老师跟我们也熟，一起玩，不好吗？”
　　“凌云有自己的想法。”
　　查哥点点头看郑弛，整个人像是突然被酒精攻击了一样，闭起眼睛，往后靠向了沙发。
　　郑弛转看向凌云，微微一笑，道：“查哥以前不这样，可能刚当上爸爸，喜欢大团圆，不用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明白。”唐凌云说。
　　“今天叫你们出来，主要是提醒你明天见凰图的事，关于你和唐老师之间，你们关系要怎么样，一切都看你自己。”郑弛说，“反正我还是那个原则，我答应唐老师的，做，没答应的，绝不多事。”
　　一桌五个人，最后只剩郑弛和唐、叶三人还算清醒。查哥酒虽喝得多，酒品还算好，一直沉静地靠在沙发上。谢何生稍微闹腾一些，被郑弛“呵斥”后，也终于安静下来。
　　郑弛全程没让唐凌云和叶展碰烈酒，因此，到两拨人作别，唐凌云和叶展还能稳稳当当步行往酒店走。
　　这座城市冬天气温已近零度，但不像鹤陆那样寒冷。酒吧和酒店地面距离不到一公里，唐凌云和叶展却都心照不宣地把步速放得极慢，充分享受在冷空气里散步的惬意。
　　“记得我们第一天进大宋，里面就是冬天。”唐凌云说，“汴京的冬天，体感应该和现在差不多。”
　　“可惜没有雪。”
　　“汴京也经常不下雪。”唐凌云说，“宋朝皇帝皇帝隔三差五就要遣官祈雪，雪在古代不仅是吉兆，还可以有效缓解北方冬季土地干旱的状况。”
　　叶展失笑。
　　唐凌云面带不解地看向他，“笑什么？”
　　“你很可爱。”叶展想也没想地说。
　　这句赞美出乎两人意料之外，一下改变了两人谈话的氛围。
　　唐凌云没想到有人会当面夸她可爱，叶展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顺口就说出这句始终压抑在心底的话。
　　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直到酒店在望。
　　叶展低头往前，忽然感到右胳膊上一股力量，唐凌云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拉住了他。
　　“再走走？”
　　“好。”叶展接过了她的手。
　　夜路人少，都在步伐匆匆地闷头赶路，也只有没见识过北方冬夜的两个南方人，会把夜行当散步。
　　唐凌云和叶展挑着远离地面交通的地方走，她问他：“你怎么看郑弛说的，凰图要用我爸妈素材的事？”
　　“我说不好，他们是你的家人。”
　　“已经不存在的家人。”唐凌云语气很冷静，“AI 不是真人。”
　　叶展想从她脸上辨别出她真实的想法。
　　唐凌云大方任他看，分明在说，我现在说的就是我心里想的。
　　“你想答应他们？”叶展问。
　　“好像没有非要拒绝的必要。”唐凌云说，“尤其他们还给钱。”
　　叶展沉默。
　　“是不是很贪钱？”
　　“为什么问我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唐凌云困惑地说，“我听查哥说他们要用爸爸妈妈的素材，我看他表情，他好像很介意，郑弛也好像很介意，但我自己想了想，包括下意识的反应也是，我其实没那么介意，至少没有他们那么介意。”
　　叶展看着她，知道她在茫然，他试图代入她的立场，理解她的想法，道：“史技科学成员长期和凰图打交道，对他们会有先入为主的判断，这种判断让他们觉得，接受凰图的条件不明智。”
　　“这样啊。”
　　唐凌云静静整理自己的思绪，她对自己有了新的认知，为什么她竟然没有其他人那样介意爸爸妈妈的素材外放。
　　查哥说，爸爸很少干涉专业的游戏策划内容，他唯二提过的相关建议，一个是把妻子 AI 化，另一个是想做一道关卡，把他自己设计成变异的怪物，给小狐狸一个打败他的机会。其实早在完成那个副本的当下，听爸爸的声音说认输，唐凌云已经想明白了他的用意。
　　“也许我并没有想跟他和解。”唐凌云说。
　　“跟你父亲？”叶展问。
　　“嗯。”唐凌云说，“你爱你的亲人，就一定要接受他们所有的做法吗？我觉得不要。”
　　叶展很惊讶她的说法，因为一直以来，他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他确实以他的方式尊重和敬爱自己的父母，但自从他拥有看待世界和事物的独立意志以来，他并不总是认同他们。
　　“我爸觉得压制我、刺激我、重锤我是为我好，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他做的事就一定对吗？我觉得不对。”唐凌云说，“他是大人，他接触过社会和各种复杂的情况，他可以处理好工作、人际，所有人都说他好话，为什么偏偏对自己的小孩却这么简单粗暴？我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你说得对。”
　　“你像在敷衍我。”
　　“没有。”叶展把自己的手连带她的，一起放进羽绒服口袋，又道：“我以前很少思考和父母的关系。”
　　“为什么？”
　　“无解题。”叶展沉声道，“像你说的，无论是生活经验还是社会阅历，他们才是大人。我认为他们做错的事，他们不认，或者说，他们认为不重要，我没办法改变他们。”
　　唐凌云从他口袋里、手心里感觉到温暖，脑袋和身体也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靠，他们走路慢，正好足够支撑她的“躺行”。
　　“很少听你说自己的事。”唐凌云说，“挺好听。”
　　叶展低声笑了。
　　“这样笑也很好听。”唐凌云接着说。
　　叶展笑不出来了。
　　两人又走了三四步，叶展突然停步，在唐凌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停的茫然神情下，他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北方的夜，冷空气氤氲了周遭环境。
　　唐凌云蓦然被叶展抱住，好半天才想起来问：“你是不是冷？”
　　“没这回事。”
　　唐凌云从他怀里探出头，“那你怎么突然抱——”
　　当下的氛围很怪异，四下无人，气温很低，叶展却浑身燥热，之所以抱住她，完全出自一种无法自抑的冲动。眼下再看她在自己怀里抬头说话的样子，那种难以抗拒的诱惑，一瞬间击中了他。
　　他微微低下头，动作很慢，想给她一点时间，接受或拒绝，实际他自己紧张得不行，脑袋快爆炸，根本不想慢动作。
　　唐凌云最开始的反应是缩回脑袋，下意识地。
　　叶展刚感到一种失落，还没将之体会完全，缩回去的那颗脑袋重新伸出来，她和他对上准确的接吻角度。
　　叶展感到全身都在蹿出无穷尽的力量，使他无处凭发，只好紧紧把她压向自己，偌大的天地，未知的人生冒险，他只想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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